57.番外五彼無此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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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末,家族群里傳來重磅喜訊:穆欣研被全國重點學府西城工業(yè)大學的航空航天類專業(yè)錄取了。 因為幾年前就給家族群的消息設置了屏蔽,許穆玖在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jīng)是兩天之后。那會兒他正握著刻刀切紙、心不在焉之下毀掉了又一張紙雕,而后他就接到了母親打來的電話。 他對穆欣研的成績的印象本來仍停留在幾年前。 穆欣研曾對他和許一零說過,她自己的成績比不上班上很多同學,還表達了去當音樂特長生的意愿。 如今,那孩子不僅在成績上突飛猛進,就連選擇學習的領域都變了。 驚訝之余,許穆玖才想起,穆欣研口中的能力普通,只是相較于她周圍的同學,而那些孩子的平均水平本來就高,基礎選擇面自然也廣。 家族里出了個高材生,親戚們對此祝賀勉勵的話語在群聊天界面排了長長一串。 【太厲害了,畢業(yè)了不用愁找不到工資高的工作了】 【能研發(fā)戰(zhàn)斗機不?】 【以后就是為社會做貢獻的高科技人才呀】 …… 當時許穆玖考上大學,并沒有收到這么多祝賀。許常均只是發(fā)了一條動態(tài),而穆麗菁請人來吃飯用的理由也更多是“升學”、“生日”,別人問起她才簡略地表示自己孩子去了個比較一般的大學。 許穆玖的學歷跟一眾親戚比起來不拔尖,現(xiàn)在,他還得再往后稍稍了。 【欣研加油,我家的馬上也要去滬城的交大讀研究生了】 還真是比個沒完了。 【都是985,光宗耀祖啊】 許穆玖一邊聽語音電話里的母親講話,一邊用眼睛瞥過屏幕上的“光宗耀祖”這幾個字,咂了咂舌。 跟他沒什么關(guān)系。 沒關(guān)系又怎么樣? 他早就離開了任何一個集體,不用跟拿自己跟同學、親戚比較才對。 “對了,你表哥前陣子說他認識一個在安城的房地產(chǎn)公司上班的朋友,問你需不需要聯(lián)系他?!?/br> “他啊,他現(xiàn)在在公交公司上班,蠻穩(wěn)定的,聽說福利也很不錯?!?/br> “這兩年他倒是肯收心,比以前踏實多了,有空還會幫家里的店跑業(yè)務,他mama高興著呢?!?/br> 周蘭皓?憑他那樣也能收心?是不是再過幾年就可以博個好名聲了? 那可不?他在家里的名聲已經(jīng)好轉(zhuǎn)不少了。 就算不跟他比,許穆玖自己的名聲本來也墊底了。 “欣研的升學宴在八月六號,回老家辦。” 許一零一定會去的。許穆玖這個在外面躲了好幾年的人怎么敢跟她一起出現(xiàn)在其他親戚面前? 而且他們之間好久不聯(lián)系了。 “我就不去了,我把禮寄給你們,你們幫我?guī)У桨??!?/br> 把電話掛斷之后,許穆玖退出了家族群的界面。 主頁面置頂?shù)囊粰诎l(fā)來新的消息: 【這些再改改】 【周六加班,下午要開個會】 【剩下的想辦法在下周二之前結(jié)掉,沒有問題就不要再拖了】 許穆玖關(guān)掉鈴聲提醒,簡短地回復消息后便推開手機。他轉(zhuǎn)身捧起腳邊的紙箱,把桌上的紙屑和未有收刃的刻刀掃了進去。 最近,他常常問自己一些問題: 如果自己從出生起就被告知,自己未來擁有的資源、能力是有限的,注定只能成為受人擺布的螻蟻,自己會絕望嗎?會在一開始就憎恨以普通人類為起點的人生并放棄所有掙扎嗎? 紙片摩擦的聲音停止后,屋子陷于片刻靜謐。 從箱口往里看——布著鏤空花紋的紙片扭曲地堆積著,紙片上印有文字。 做這個有什么用呢。 他想到了他的工作、他接下來的碎片化行程以及他剛才得知的那些他應該為之喜悅的消息,煩悶情緒莫名郁結(jié)于胸口。 聒噪、無能、帶不來任何助力、浪費人生—— “砰!” 紙箱墜落,砸在地板上。 他終于舒了一口氣。 低頭時,紙片上的文字復又映入眼簾。零碎的聯(lián)想在靜謐中匯聚于他的腦海,頃刻間仿佛壓縮成了明晃晃的利刃。 許一零。 他默念著某人的名字,自言自語道: “我嫉妒他們。” 說罷,他立即俯下身從紙堆里扒出刻刀,遲疑了兩秒,最后拖沓地重新握緊刀柄。 …… 據(jù)說人的瞳孔在看到感興趣的事物時會放大。 許一零告別了秦衿、從頌城回到益城的那天就是這樣,因為她收到了快遞站提醒取件的信息。 包裹不重,是一個從安城寄過來的紙盒,寄件人那一欄寫著許穆玖的網(wǎng)名和手機號碼。 因為太長時間沒有和對方通信,許一零在瞧見快遞單上熟悉的信息時候幾乎呆住了,捧著包裹的手臂甚至略微發(fā)抖。 在反復確認信息的過程中,她的手指一直緊緊地扣著快遞盒體。 驚訝、欣喜于極其漫長的沉寂之后終于再次和對方產(chǎn)生了聯(lián)系,緊接著就是詫異,各種對盒內(nèi)物品的猜測使得心臟因巨大的恐懼而震顫。 她猜測的可能性里大多是意義消極的內(nèi)容,越猜越多,越猜越糟,故而那股恐懼在她急匆匆回到住處的路上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膨脹,與此共同膨脹的,還有強烈的好奇心。 在好奇心的驅(qū)使下,她多次用指甲去摳紙盒上封口的膠帶,但在此之前,她又早與自己約定好,要等到了屬于自己私人空間的地方才可以鄭重地打開包裹。 一下、兩下,手指象征性地對膠帶傳達急迫,回去的腳步變得更快。 出于對許穆玖的信任,回到住處找到小刀后的許一零不帶遲疑地劃開膠帶。她的目光緊緊追隨刀口,忘記了自己還有一張可以做出表情的臉,臉上的肌rou無需工作,如同被凍死一般平靜。 盒子里面的——紙、紙片,很多紙片,五顏六色的紙片,白色的居多,有花紋,其中一些紙片上還寫著字,熟悉的字跡。 “我討厭你”、“我討厭你”、“我討厭你”……寫的字無一例外是這句話。 這就像從寫滿了“我討厭你”的彩色紙上裁下來的各種圖案的紙片,有的還能辨認出是樹枝、樹葉、鏤空的動物之類的,有的則無法看出是什么圖案,亂糟糟糾纏在一起。 整個紙盒就像塞滿了手工邊角料的垃圾箱。 里面還埋著一張材質(zhì)不一樣的便簽,上面寫著: 【紙雕難死了,我做不好,不想學了】 許一零腦中雜亂的思緒終于擰成了一條完整的線索:之前許穆玖說要學紙雕,而她勸過許穆玖去完成這件事。 “神經(jīng),”她皺著眉,忽地從嘴里吐出一聲笑,眼眶有點發(fā)熱,“嚇死我了?!?/br> …… 自從把出自自己手中、有型的成品以及胡亂裁出來的廢紙全部寄給許一零之后,許穆玖每天都在注意自己的手機上收到的新消息。他總覺得新一條會是許一零發(fā)過來的。 在忐忑地度過幾天后,他并沒有收到許一零發(fā)來的訊息。 但是他收到了來自益城的包裹。 包裹里也裝了許多紙片,紙片幾乎都被剪成骷髏頭的形狀,上面寫滿了“我也是”。 當然,紙堆里也有一張便簽: 【不想學就不學吧】 “幼稚?!?/br> 他立刻向許一零撥去電話。 電話很快被接通,另一頭的許一零卻保持緘默。 他們都以為自己會先聽到對方的聲音。 “許一零,”許穆玖終于開口控訴道,“給我發(fā)一條消息會要你命嗎?不是你說了保持聯(lián)系的嗎?” “我怕自己再跟你多說會要你的命,”許一零不禁回嘴,“而且你來聯(lián)系我不也一樣么?!?/br> “那你有什么要跟我說的嗎?” “我沒,你說吧?!?/br> “……我掛電話了?!?/br> “哎,等等。”許一零捏著手機囁嚅道,“再談談、就是了?!?/br> 許一零的答復來得比許穆玖想象的快,許穆玖腦中盤旋著的一句“真掛了?”正準備滑出牙關(guān),卻被憋回去、嗆了他一下。迅速意識到許一零對他也有掛念的同時,他帶著壓住心中暗喜的目的、掩飾地拖長嗆咳,順便拿腔作勢地清了清嗓子。 然后,兩邊再次詭異地安靜下來。 “你怎么不說……?”“你之前過得……?” 許一零深呼吸了一口氣,重新組織語言,問道: “你之前一段時間過得怎么樣?有沒有神清氣爽,豁然開朗?” “還行,豁然開朗倒沒有,哦不,不對,我過得挺差的,”許穆玖抬頭望見面前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把期待的表情糾正,冷下臉來,“你呢,過得挺不錯的?當時真是辛苦你了啊,明明又想把我甩掉,還裝出一副在乎我、為我好的樣子,是吧?” “什么?你在想什么啊!”許一零被對方突然的譏諷惹惱了,“叫你提升自己、有自己的生活等于不在乎你?你是用什么邏輯得到這套結(jié)論的?” “是你自己沒把話講清楚,也不跟我溝通,我怎么知道你是什么意思?還有,你不要動不動就跑那么遠可以嗎?有什么事不能商量?” “我到這兒是因為我上班的地方在這兒,我找什么工作還要跟你報備嗎?難不成要我圍著你轉(zhuǎn)?我什么意思你不清楚?稍微想想不就明白了?虧我還說我們認識好多年,很了解對方呢,都是假的吧!” “你以為我住你腦子里面嗎,天天猜中你想什么?真當我倆有心靈感應?。 ?/br> “我……!好了,?!痹S一零竭力壓制不滿,提議道,“不吵了,行不行?我不是要跟你吵架的?!?/br> “你以為我想跟你吵?換、換別人這么對我,我早跟他絕交了?!?/br> “我還要說呢,我能這么好態(tài)度對你簡直便宜你了。” 這通電話是從下午六點多開始的,持續(xù)了近兩個小時。 自己的近況、關(guān)于之前對自己行為的認知不清、對“正確”標準的困惑、對認同的尋求、對在別人面前評價許穆玖這件事的為難以及因為遵循自己和別人的正確而勸許穆玖提升自己……許一零把這些一五一十地對許穆玖表述了一遍。 為什么在安城的時候不能明白地談這些?許一零對此的解釋是,她不認為他們之前狀態(tài)適合面對面交談冗長尖銳的問題,時間和遠距離可以讓雙方都更冷靜。 “‘決定我們之間交談時的距離要很遠’這件事的確是我自作主張。但這是‘順便’,從我自己的發(fā)展來看,我本來的計劃就是要來益城的,而且我有權(quán)決定自己的去向,這并不過分,我不知道怎么界定……” 許一零瞄了一眼時鐘,扶著自己昏脹的腦袋,說明她對這次事件分責的看法。 口干舌燥讓她的表達有些磕巴,直到電話另一邊的許穆玖說了句“沒事,我懂你的意思,還有你的表達……” 她終于放心地去給空杯子添了水。 “我想,你可以在這方面對我更信任一點?!痹S穆玖補充道。 “???得了吧,你要是真的明白我想表達什么,前段日子怎么還以為我是要甩了你、自己生那么久的氣?” “那是牽扯的問題太大了,我沒反應過來……”許穆玖話鋒一轉(zhuǎn),“你看,你是不是在聊天的時候習慣性否定別人?” “多嘴,你說的跟事實不符,而且事關(guān)我自己,我當然要反駁。難不成聽你胡亂分析我的行為嗎?” “現(xiàn)在就不想著和別人保持看法一致、獲得認同了?”許穆玖問道,“你覺得我的認同是不重要的嗎?還是說,你就是牙尖嘴利,喜歡言語攻擊別人,只是平時把自己憋壞了?” 許一零沒有繼續(xù)答話,而是陷入了思索。 許穆玖見狀,繼續(xù)道:“要是你覺得這樣的狀態(tài)讓自己更舒坦更自然,那不是很好嗎?就算這樣不友好,別人不愛聽,表達它不也還是你的權(quán)利嗎,盡管說就是了,別人的看法有什么要緊呢?” 許一零突然想明白了什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笑聲蓋過了許穆玖的聲音。 “你知道我跟你在這一點上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嗎?”許一零說道,“舉個例子,當我們被別人懷疑、指責有暴露癖的時候,我和你都會生氣、會因為灰心而懶得爭辯,我選擇了跟他們穿一模一樣的衣服,而你選擇去裸奔。但其實,我們都做了多余的事情,不是真心想改正,也不是在表達真實的自我,只是在惡心別人、發(fā)泄對他們的不滿而已?!?/br> “他們不會花很多時間了解我們是什么樣就開始給我們做評價,我們自己也沒有認清自己,以至于我們混淆了我們想做的、應該做的和我們在做的?!?/br> 許一零對許穆玖提到了曾經(jīng)讓她苦惱又被她忽略的“天性”,還有他們第一次接觸探水針時思考的“心聲”、“喜好”和“需求”。 外界評定、心理暗示共同給他們鑄造了定義一樣的“殼”,當他們疏于為自我冥想、忽視變化、沒有更新對自己的認知,就會困在這個被設定好的、已經(jīng)固化的殼里,日復一日地扮演身為人類、某人的家屬或是某個職業(yè)的自己。 當他們發(fā)現(xiàn)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某件事與定義好的自己不同,他們自己以及為他們設下定義的人就會覺得這是“錯的”、“假的”。 他們固然做不到無邊界地變化,但是,在合理的范圍之內(nèi),他們其實擁有流動的、不純粹的個性:不純粹的怠惰被野心澆灌出憂慮的苗芽,自私為冷漠的思考帶來稱贊、卻抽走了渴望的人情暖意,極端的自責里藏著自戀,自傲難以擺脫自卑的影子,反叛之心乞求以順從的顏色被收留,精明也是愚蠢……哪一面都是事實,哪一面都是殘缺,哪一面都是定義的體現(xiàn)。 “因為每個階段有每個階段的活法,所以我們此時此刻是這樣的表現(xiàn)。我可以做到你說的,當一個不去在意別人看法的人,如果哪一天我確定我想、我需要這么做,”許一零推心置腹地對許穆玖說道,“你也一樣,如果你對目前的自己不滿意,如果你心里還有其他抱負,想變得充實,那就把你的時間、精力、錢花在這些地方,不用把別人當借口、逼自己為無聊的東西疲于奔命。爸媽他們不需要你用任何形式報答或者報復他們了,我也不需要你來養(yǎng)活了。我希望你以后在回顧過去的時候不要只覺得空虛就好。” 然而,許穆玖并沒有一口答應下來。他一臉凝重地說著“讓我再想想”,便掛斷了電話。 他無法一下子就接受這些內(nèi)容。 抱負?自己真的有所謂的抱負嗎?已經(jīng)虛耗了那么多時間之后,還能做些什么呢? 他太長時間沒有問過自己究竟什么事能給自己帶來充實的快樂了,孩童時期的志向、沖勁早就在麻木的大腦里垮掉,就算放他再次筑造這些東西,他也不知道從哪做起,拾起的沖勁說不定過兩天就消失了。 一個甘于糊涂的普通人不該給自己設立這些要求,反正這世界上有的是人替自己為那些追逐理想的口號增光添彩。自己只要跟著模板、指令生活,就可以基本上做到無功無過。 他越想越覺著許一零跟他提到的“充實”像是什么新式的“戀人加分項”,如果他做到了,就可以增加魅力,也能給許一零長面子。 很合理。一個生活充實的戀人怎么會沒有魅力? 這是為你好。他又不免想起了這句話。 是啊,即便是出于功利的目的,他也得嘗試做出改變,去做一些實際存在的、看起來積極上進的事。 可他能想到的、鼓勵他成為一個看起來上進的人的動力,基本上不太磊落。 于是,他的心境幾乎變得和打電話之前一樣:因為許一零要求,所以他才去做某件事,他把嫉妒和焦慮當堅持這件事的動力,最后又因為多次挫敗而放棄。 自己在做什么?為什么要改變? 都是“正確”惹出來的麻煩。 他想,無論是把自己變得充實還是別的,反正全是為了讓他和許一零共處這件事變得更加“正確”罷了。 為什么一定要充實呢?用別的方法替換不就行了? 比如,他和許一零是同事,那么,他們的長時間相處是不是就合乎情理、合乎許一零口中的“正確”了? 但他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 從他以往的工作經(jīng)歷來看,倘若他們是同事關(guān)系,那在合作的過程中他們難免會以一方更聽從另一方的局面收尾。他實在是受夠了意見不合導致的爭吵,也厭惡自己失去提出看法的熱情之后對話語權(quán)長久的放棄、不得不忍受甚至稱贊那些他覺得不夠好的方案。 他對一切能安排、催促他的事物都形成了一種近乎習慣的抵觸態(tài)度,比如他的師長、他的工作和領導。他的膽怯、被動和灰心大多放在了他以為他不喜歡的工作上,所以相反的,他希望在自己喜歡的人、關(guān)系面前避免工作時的頹喪狀態(tài),可當他發(fā)現(xiàn)他的熱情無法換來相應的回報,他就會陷入郁悶。 他只覺得他的工作是他的“敵人”、他自身與工作的界限是一清二楚的,卻忘了那些他曾自詡清醒地把親情關(guān)系視為牢籠的日子,也沒有意識到戀愛關(guān)系有時候也會成為阻礙他自身發(fā)展的“敵人”。 幾天之后,許穆玖依舊沒有做出改變,但許一零的期望如同在他心里扎下一根刺——那也許是一時興起、是正確性作祟的結(jié)果,它們聽起來既溫柔又飄忽,還有些天真、虛偽,催促著他,讓他總想著做些什么來應付這個和任務一樣的期望。 某一天,許穆玖趴在桌子上發(fā)呆,瞥到了被他放在旁邊的一盒草莓。 他心血來潮,拿出一顆草莓,把上面的種子全都挑出來,并拍照發(fā)給了許一零。 把這張彰顯他的生活有多么粗淺的照片發(fā)給許一零的那一刻,他在心里惡劣地笑著。 這就是他的做出的改變、他的充實、他的娛樂,沒有價值,沒有意義。 許一零會恨鐵不成鋼嗎?會打電話、因為氣憤而語無倫次地跟他強調(diào)她所期望的充實不是這樣嗎? 試探對方的憤怒,挑戰(zhàn)對方的正確性,這是他測試自身是否被在乎的方式。 他仍然記得離開安城那次他這么做了,試探結(jié)果是失敗的,但是之前他寄快遞的時候成功了。 所以他緊張且悲傷地等待著許一零的來電。 【哈哈哈哈,其實我也想過這么做,但是總是忘記去實現(xiàn),你提醒我了,改天我也試試】 【說起來,你花了多長時間???】 許一零發(fā)來的消息讓他感到愕然。 比上一次寄快遞試探成功時的愕然要強烈得多。 有一瞬間,他以為自己回到了十幾年前。 那時的許一零顧及他渴望顯擺的需要、總是當?shù)谝粋€肯定他的人,哪怕他的其中一部分行為很荒謬。 他很想念她,可她的皮rou好像已經(jīng)被后來的許一零掙扎著撕扯開、丟下了。 或者,他的眼睛就如許一零說的,已經(jīng)僵化、潰爛,所以他看不清現(xiàn)在的許一零和以前的是同一個人。他所切割出來的、溫馨的過去只是他用來逃避現(xiàn)在的空想產(chǎn)物。 【估計十小幾分鐘】他答【這樣不會顯得在浪費時間嗎】 【還好吧,挺有紀念意義的】許一零問道【比我想的快多了,我還以為要半個多小時呢,那你打算把它們種到土里嗎?】 雖然之前他完全沒有考慮到這一步。 【好主意】 既然如此,其他的一些想法也可以試試吧? 自那以后,許穆玖開始頻繁地跟許一零分享一些他所做的價值不高的小事,比如他用單人模式通關(guān)了他們上中學時玩過的一款網(wǎng)頁游戲,跟著網(wǎng)上的教程學了手哨和摘葉飛花,做了一個架子專門收集石頭和明信片……慢慢的,他發(fā)現(xiàn)了更多想去嘗試的活動。 許穆玖的老師曾給他講過一個叫“心流體驗”的概念,即精神力完全投入到某項活動中,進而獲得高度興奮和充實的感覺。 工作的這幾年,他很少能進入這種狀態(tài)。 他本來不甚在意,因為他認為,面對自己不喜歡的事情,無法投入進去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至于其他活動,投入不進去說不定是身體覺得太勞累了,在放自己休息。 但最近,啟動心流狀態(tài)的能力似乎逐漸流回到了他的身體里,適用范圍不止是那些不起眼的娛樂活動,甚至包括了他視為仇敵的工作。 “這不可能。”他在十一月的某天和許一零通話時難以置信地表示,“我的工資沒有變化,我為什么要投入進去?難道我在別人手底下打工時間長了,腦子已經(jīng)被腐蝕了嗎?” “能投入工作不好嗎?” “我不想當真正的‘好員工’,”許穆玖排斥地咬牙,答道,“這么做會讓我覺得自己和老板變成了一伙兒的,我在開心地為他們做事,那太惡心了?!?/br> “你可以這么想,你做出來的產(chǎn)品也是在為用戶服務,你是在為他們做事?!痹S一零提出自己的看法,“能投入工作也是敬業(yè)、上進的表現(xiàn),這很好。” “……‘好’?”許穆玖品了一下這個形容詞,忽地笑了笑。 該說是它是“正確”吧。 “所以,你會因為這個給我加分嗎?”他突然問道。 “什么意思?” “照你說,一個認真工作的人是上進,上進是好的,那么他一定會招人喜歡,對嗎?”許穆玖說出了一直積在自己心里的疑問,“相反的,在你心里,一個不熱愛工作、不上進也不充實的人是不是不值得被你喜歡?” 許一零倒吸一口涼氣——怎么又是這種問題? “……我想,一個自尊自愛的、能看到并且主動追求自我價值的人是不會讓自己陷入這種困境的?!痹S一零答道,“興許在被打擊之前,每個人都有追求,有上進心,不管是在工作還是別的方面。你忘了?看到自己的價值,這還是你對我說過的?!?/br> “你說得對,”許穆玖嘆了口氣,“可你還是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br> “什么?” “在你心里,一個不熱愛工作、不上進也不充實的人是不是不值得被你喜歡?” “……你到底要我回答什么!難道要我回答‘不是這樣,一個不上進的人也值得喜歡’,你就開心了嗎!你為什么非要讓我承認我會喜歡一個不上進的人?為什么要讓我做這種選擇?”許一零避無可避,眼角急得差點泛出淚花,“你又不是真的一事無成、一無所有,不是一丁點能力都沒有了。之前是我不對,我不應該過分貶低你?,F(xiàn)在,請你利用你有的,去獲得更多,不為取悅其他任何人,而是為了把自己變成自己滿意的樣子,可以嗎?” “那你為什么也非要我出于‘正確’的目的做到‘正確’的結(jié)果呢?為什么不允許我承認自己有取悅別、取悅你的傾向呢?取悅別人和自我價值的追求并不總是沖突的。”許穆玖也十分焦急地辯駁著。 “對啊,就像你試著去喜歡工作也不耽誤你跟老板作對。至少,那些使用產(chǎn)品的用戶不是你的‘敵人’。” “我……!你……!……行!我說不過你?!痹S穆玖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什么亂七八糟的?!?/br> 半晌,他想通了什么,兀自嗤笑出聲: “我們真無聊,居然因為這個爭論了半天?!?/br> 由許穆玖提出停止爭論,這個提議被雙方同意了——就像夏日莫測的雷暴雨,急匆匆來,又戛然而止,不知何時回襲。 “就算現(xiàn)在開始樹立起努力的信心,也比不上別人了?!痹S穆玖說道,“遲了。我自己都估測不了我已經(jīng)浪費了多少時間。如果不是你要求,我大概沒什么興趣給自己找事做?!?/br> “你還剩很多時間。只要你愿意行動,哪怕身邊有個五秒就爆炸的炸彈你都可以做點事情?!痹S一零不以為然,舉例道:“KFC的創(chuàng)始人六十多歲才成功創(chuàng)辦品牌?!?/br> “……那他過得開心嗎?” “啊?”許一零抽了下嘴角,“這有什么好問的。反正人家過得肯定比你開心多了?!?/br> “這很重要?!?/br> 如果過得很疲倦、不開心,做再多事又有什么用? “我知道什么是好的,可如果知道就能做到的話,我怎么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我只是需要一個讓我打心底認可的理由去促成我的行動,而不是假裝自己醒悟了,假裝自己突然上進、愿意認真對待生活?!?/br> 表面的開心用來騙騙別人也就罷了,何必把自己也騙了? “世界上有很多比是否開心更重要的可以作為衡量標準的東西,而且,就算是追求開心,那也很多途徑可以讓你獲得不那么淺顯的開心,前提是你的視野讓你掌握著很多選擇。” 如果不去嘗試,怎么知道自己的視野能夠抵達多遠? “……” 暫時休戰(zhàn)之后,許一零把這次爭論記到了當天的日記上。除此之外,還有她窗臺上的其中一杯草莓終于發(fā)芽以及種草莓比賽失敗的許穆玖堅持不下去、把他杯子里的草莓換成了小蔥這兩件事。 雖然草莓成功發(fā)芽,可這個比賽說到底也是一時興起,她不指望它能長大結(jié)果,沒多久那杯芽苗就因受凍壞死、被她連著杯子一起扔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