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表姑娘(重生) 第101節(jié)
李村長態(tài)度和氣又親善,看上去十分好說話,似是讓人挑不出錯來。 然蒙著面紗的姑娘卻淡淡看了他一眼,斂了眼角的笑意:“村長莫不是欺我是一介女流,存心誆騙?據(jù)我所知,江州府的兩家大絲社出貨價最低也不過才到一兩半銀子。姚定縣離漳城不過數(shù)十里,倒是漫天要價起來?!?/br> 李村長一聽,便知自己是小看了這位年輕姑娘。 來者應(yīng)該是位內(nèi)行。 今年春蠶結(jié)絲量大,可往年早早來收絲的絲社卻是連面都不露,村子里的不少人都急了,生怕再耽擱下去上好的蠶絲都砸在手里,早前也有人挨不住這冷遇,進城找關(guān)系低價將蠶絲出了手。 不過那些人畢竟是少數(shù),李家村里,更多的是翹首以盼等著絲社來首的老實人,還有一些,則是如李村長這樣,不甘心賤賣家里辛苦勞作產(chǎn)出來的蠶絲的人。 如今有買家上門,瞧上去還不是那些一味打壓他們價格的大絲社的人,李村長自然是立刻就打起了精神,急于將自己的和村里的蠶絲脫手了。 試探過后,他立刻放下了身段,一臉誠懇地同晏安寧致歉,解釋道:“……世道艱險,村里人尋個營生不容易。姑娘又臉生,小老兒只怕又遇見了招搖撞騙的,一朝不慎害得鄉(xiāng)民們顆粒無收,還請姑娘體諒……如今知道姑娘是內(nèi)行,小老兒也就放心了……”又表示他愿意出面同鄉(xiāng)民們說項,將村里的蠶絲價格統(tǒng)一降到一兩三錢銀子。 姑娘搖了搖頭:“還是貴了些。” 一番交涉過后,李村長一臉rou痛地答應(yīng)將價降到一兩一錢。 心里則暗暗松了口氣。 這個價格,可比那兩家絲社給他們施壓報的價格要高多了。 快刀斬亂麻,若是拖得時間久了,引得其他村落的人們過來,恐怕這價就要往下調(diào)許多了。 看來這貴人果真不是出身那兩家,縱然知曉些行情,也是將姚定縣的情況同漳城的一概而論了,倒能讓他們占些便宜。 兩方議定過后,李村長便代表村民們同晏安寧立下了契約,言明三日后在此渡口錢貨兩訖,如有一方違背,則需賠付對方相應(yīng)的銀兩。 這對于李家村的鄉(xiāng)民們而言是陌生的方式,好在養(yǎng)出了個讀書人的李村長也識字,再三確認(rèn)了契約沒有問題后便爽快地讓鄉(xiāng)民們紛紛來摁了手印。 見狀,晏安寧一行人也不再多逗留,叮囑了一番李村長,便帶著人繼續(xù)往下一個村子去了。 而一行人的身后,悄然跟著一個不起眼的小尾巴。 …… 待得晏安寧她們同第三個村落簽訂了契約之后,跟著她們的人終是忍不住回去向晏康稟報了。 “……瞧大姑娘這模樣,倒像是要將整個姚定縣的蠶絲都吃下來……少主,咱們要不也搶在她前頭將余下的蠶絲買下吧?” 晏康瞇了瞇眼睛。 姚定縣這邊,他倒隱約打聽到了些消息。 那兩家大絲社近月來不停對周遭的縣城村落施壓,使得他們出貨量慘淡,價格自然也就慢慢底氣不足地下調(diào)了些。放在往年,這些鄉(xiāng)民們往外賣的價格可未必比漳城里的價格低。 那些人無非是欺這些鄉(xiāng)民消息閉塞,聽不到朝廷開埠的相關(guān)傳聞——甚至是有意朝他們攔截了消息,為的就是將他們逼得走投無路,只能主動降價避免血本無歸。 若是他將這些人手里的蠶絲買下來,不光是讓晏安寧的算盤落空,大概連那些絲社的人,都要氣得跳腳吧! 不過,如今漳城開埠的事畢竟沒有明朗——漳城不比京城時時在天子眼前,若是天子哪日忘了,說不得一切也就成空了。且若是貿(mào)然囤下如此多的蠶絲,恐怕他手里能挪用的銀兩就會變得十分有限。 一時間,晏康有些舉棋不定。 “可探聽到她說了什么要緊的話么?” 但晏安寧好不容易從他父親面前贏得了這個表現(xiàn)的機會,他也不太相信這會是一場豪賭。 長隨想了想:“只聽聞她們主仆二人談笑間提到了胡閣老,倒不知是什么意思……” 電光火石間,晏康卻明白了過來。 對了,胡家! 他怎么把胡家給忘了! 胡家是江州府鼎鼎有名的世家,如今更是出了個入閣的胡宗胡閣老,而胡家在漳城的港口可是買下了許多貨倉。 一旦開埠,胡家無疑是受益最大的人家。 有這樣一號人物在京城,在皇帝面前時刻提醒著,陛下又怎么會忘記漳城的事宜呢? 晏安寧雖然是女流之輩,可到底是從京城回來的,想來一定是聽聞了鑿實的消息才會有此舉動,這便是打算跟在胡家后頭大賺一筆了。 想到這里,晏康很快就做了決定:“去找些人來,帶著銀票子一起!” …… 等晏康召集了人手,帶了錢財露面時,晏安寧的人已經(jīng)跑遍了整個姚定縣了。 長隨的表情有些惋惜。 若是能搶在他們前頭和剩余的村落做成買賣,能省去許多銀子,如今,卻是不免要費一番功夫了。 當(dāng)李家村村長家的門被敲開,再度迎來一位揚言要加價買下他們村全部的蠶絲的衣著華麗的貴人時,李村長徹底愣住了。 平日里都是無人問津的,怎么今日倒成了搶手貨? 能當(dāng)幾十年的村長,這小老兒自然也不是個好相與的??v然沒聽到什么新消息,卻也有了一些猜想,于是對著晏康,面色就十分地猶豫:“公子實在是為難我了……小老兒剛和那位貴人簽了契約,轉(zhuǎn)頭就背信棄義,豈不是要被人戳著脊梁骨罵?”像是十分有氣節(jié)似的。 晏康不置可否,揚了揚下頜,便有聽墻角的鄉(xiāng)民被長隨拎小雞一樣地拎了進來。 那鄉(xiāng)民訕笑了下,轉(zhuǎn)頭就對著村長道:“老村長喲,您都一大把年紀(jì)了,還玩憐香惜玉那一套呢?那小姑娘臉生得很,誰知道靠不靠得住?這位我可認(rèn)得,這是漳城里晏家銀樓的掌柜呢。”指著那長隨道。 晏康心中暗自得意。 這小老頭兒自恃養(yǎng)出了個讀書人,還會假惺惺地說場面話,可這些泥腿子哪里去管這些,誰出的錢多誰就是大爺! 李村長暗暗瞪了那鄉(xiāng)民一眼:蠢東西,連他在做戲都看不出來?!澳牵涌稍敢庖砸粌砂隋X的價格將蠶絲買下來?”他像是被逼著無可奈何地報了個數(shù),卻讓晏康一行人臉色難看起來。 長隨瞪圓了眼睛,不敢相信這老頭兒這么黑。賣給晏安寧才一兩一錢,賣給他們竟然貴了這么多! 這可真是坐地起價了! 晏康自然也不愿吃這個啞巴虧,兩方一番交涉,最后李村長一臉不情愿地同意將價格定在一兩五錢,并要求晏康幫他們繳納方才那契約上約定的違約罰金。 晏康答應(yīng)了。 當(dāng)日他和絲社交涉的時候,對方賣出的價格可是二兩多,李家村的價格比之那些,還是便宜了許多的。再者,聽聞京城開埠后,蠶絲的價格一度飆升到五兩多…… 想到這里,他忍不住期待地舔了舔嘴唇,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他大賺一筆,令他爹另眼相看的好光景了。 當(dāng)下便命李家村的人立刻將所有蠶絲清點出來,兩方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又命人將買下的蠶絲送回了漳城的貨倉,這才走出了李家村的地界。 搞定了李家村,他越發(fā)志得意滿,大手一揮:“走,繼續(xù)!” 他要在晏安寧后頭,將她收攏的這些蠶絲盡數(shù)買下,讓她煞費苦心簽訂的契約變成一張廢紙——強龍不壓地頭蛇的道理,看來他這個長姐還不太明白。她只身過來先與他們議定,到底不如他大把的銀錢和人力在手,輕輕松松地讓她的一番心血付之東流。 想到等晏安寧三日后來收貨時空手而歸的場景,晏康就忍不住笑出了聲。 女流之輩到底是女流之輩,而且江州府是他的地界,縱然她在京城是條龍,來了這里,也得給他盤起來! …… 船艙內(nèi),晏安寧靜靜聽著護衛(wèi)隔著簾子稟報,淡淡地嗯了一聲。 演了一天的戲,總算是將晏康那個蠢貨套進了籠子里。 漳城的確會開埠,可形勢,卻遠(yuǎn)遠(yuǎn)沒有這些人想象得那般好。 胡宗可不是漳城開埠的利益方,恰恰相反,此次開埠,受損最大的就是胡家——早在陛下有開埠的意向之前,胡家人便借著手里的權(quán)利暗暗地同河圖國往來做生意。如今一旦開埠,相當(dāng)于將胡家的生意給眾多商人分了一碗羹。 所以,胡宗在內(nèi)閣里,是最為堅定的禁海派,尤其是針對東邊。 只是胳膊擰不過大腿,陛下這回是執(zhí)意與外邦往來擴充國庫,胡家心不甘情不愿地應(yīng)下,卻將會在好長一段時間里,阻止這些商戶攜帶大量的絲綢下海。 前世,直到胡家被查出來同逆王和河圖國有勾結(jié),判了個滿門抄斬,胡家對漳城港口的掌控才徹底松了開來。 也是從那時起,漳城一帶才開始成為整個大魏朝最為繁華富庶的城池之一。 然而黎明之前最黑暗,這一次,晏康這條地頭蛇,怕是要血本無歸了呢。 第98章 晏家的鋪面坐落在漳城最為繁華的大街上,周遭四處行人如織,鑼鼓喧天,盡顯坊巷橋市的好光景。 晏安寧到達(dá)漳城后,便帶著晏樊給的令牌,派人一一到鋪子里去拜訪視看。 世間事最忌諱一人跟從二主,偏偏晏樊傳出來的口令并未言明兩位主子的話若有沖突矛盾之處,該以何人為主,何人為輔,倒叫府里這些經(jīng)年的老掌柜好一陣傷腦筋。 但做出的決定最終并不意外——近來晏家后宅雖多有變故,最得臉的成氏夫人都被貶妻為妾打發(fā)到了莊子上,但如今少主終究是晏家唯一的男丁,漳城的生意近年來也一直交給他在打理……老掌柜們暗暗揣度著,大抵是老爺想用大姑娘來敲打敲打少主,若真是傷筋動骨的大變動,也不會讓少主繼續(xù)管著漳城這一攤子事了。是以,改換門庭的事,并未接連不斷地發(fā)生。 于是晏安寧的人到了鋪子里,掌柜們紛紛熱情禮貌地招待著,可真真講起生意上的事,卻是連番推脫,做出一問三不知的模樣起來。 這不動聲色的冷遇自是被悉數(shù)稟到了晏安寧耳中,但她什么也沒說,依舊派人一家一家地去見。 然而到了生意最興隆的裕隆閣,卻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情形。 晏安寧是親自去見裕隆閣的掌柜許劭的。 許劭待她們也極為尊敬有禮,問到銀樓經(jīng)營的細(xì)碎之處也都一一耐心回答,對晏安寧提出的想法稍加細(xì)問后也都全盤接受,頗有以其馬首是瞻的態(tài)勢。 長隨將情形同與那些掌柜們談笑風(fēng)生的晏康稟來,后者當(dāng)即氣得青筋直跳,恨不能吃許劭的血rou來泄憤:“這白眼狼,平日里少主長少主短,如今倒這么快向旁人投誠了!” 一旁的掌柜們頭縮得像鵪鶉,倒不好插嘴。 說到底這是晏家的家事,他們能為了利益毫不猶豫地站在晏康這一頭,打哈哈將人敷衍過去,卻也不敢對這位原配嫡出還似乎在老爺面前得了臉的大姑娘在言辭上有絲毫的不敬。 但很快,晏康臉上的陰霾就一掃而空,他呵呵地笑了一聲,眼里閃爍著奇異的光:“我這長姐初來乍到,對漳城的一切都很陌生,各位掌柜們還要多多協(xié)助提點她一番。兩日后,便由我做東,權(quán)當(dāng)是各位一道為她接風(fēng)洗塵了?!辈⒚L隨去邀晏安寧赴宴。 掌柜們自是和和氣氣應(yīng)了。 晏康瞇了瞇眼睛。 她這般上躥下跳地在這些老掌柜們面前表現(xiàn),無非是想借著交蠶絲之日大顯身手,表明她雖為女流卻能力超群。 可惜了,手腕到底還是稚嫩了些,比不上他多年跟隨父親耳濡目染的成果。 這一次,他倒要看看,她還能不能處變不驚,化劣勢為優(yōu)勢。 * 云升酒樓。 門外一陣細(xì)微的環(huán)佩叮當(dāng)聲,客房內(nèi)高談闊論的掌柜們不由紛紛斂了聲音,不約而同地看向神色好整以暇,坐在太師椅上掀起眼皮的貴公子。 “抱歉,我來遲了。” 這姐弟倆,一個說是接風(fēng)洗塵,卻硬生生拖到了兩日后才辦。一個熱情客氣地接了帖子,卻姍姍來遲,儼然勢要成為今日的壓軸主角。 看來,都不是好說話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