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28 水火的不容與互補
小島上居民不少,養(yǎng)老設(shè)施也有配套。陳謙和上網(wǎng)查了一下資料,在住宅區(qū)那邊就有兩家養(yǎng)老院。他把地址寫下來等老人今天退房時交給了對方。林老高興地把行李先寄存在民宿,拉上楊老就去視察昨天心心念念的養(yǎng)老院。 吳翊真望著林老的背影眼里流露出羨慕,似乎渴望下一秒就白發(fā)蒼蒼,一輩子一眨眼就過完。又一眨眼,她神色淡定地摸了摸鬢發(fā),把彎曲突起的兩根頭發(fā)撫平順。 吳翊真今天到市中心逛逛,江山無所事事地跟著她。下了渡輪過到對岸,吳翊真招來出租車鑽進去,江山比她鑽得更快,屁股還沒坐到副駕駛座上嘴巴就已經(jīng)張開跟司機搭訕。 「這邊天氣真好啊,太適合居住了?!?/br> 像是在回應(yīng)江山的話,吳翊真對司機說:「麻煩去最近的樓盤銷售處?!?/br> 幸好這位司機是熟悉本地的老居民,哪一條街上有多少個老鼠洞都知道,否則換作別的經(jīng)驗淺薄的司機可能就得尷尬地請吳翊真下車了。 出租車沿路開,不同于小島上的城市風(fēng)貌一點一點展露于眼前。每一塊水泥豆腐都高一些新一些,偶爾會見到一兩棟有特色的辦公大樓。 江山鼻子碰著玻璃窗瀏覽風(fēng)景,嘴上有些不饒人地說:「你沒錢光看不買,多打擾人?!?/br> 吳翊真原本垂在大腿上的手半握起拳頭抵在顴骨上,冷眼看著窗外。沒有人回應(yīng)江山,他自討沒趣地繼續(xù)跟司機聊天。 現(xiàn)在不管是一線城市還是一百線城市,所有地產(chǎn)商都瘋了一樣建住宅樓,有些是精打細算大盤規(guī)劃下才產(chǎn)生的項目,有些則是小貓小狗湊一腳建完了直接變鬼城的爛尾算盤。不管多少年過去了,地產(chǎn)投資還是一門龐大的學(xué)問。 在離碼頭十分鐘車程的地方有一個不小的樓盤,銷售處的大堂中央有一個精緻的樓盤模型,吳翊真圍著模型看了幾圈。如果能按照這模型和項目規(guī)劃實行,住宅樓底下會有一個大型商場,商場頂層是住宅區(qū)的綠化花園。模型上還標著樓盤離最近的中小學(xué)距離,還有附近的交通運輸,例如地鐵站高鐵站。江山站在吳翊真的對面也在看模型,沒有人跟他對話他也能指著模型說上半天。 吳翊真看得很仔細,一個從她進門便一直在觀望她的銷售員上前來,尋問她需要看怎樣的戶型。 「最小的面積有多大?」吳翊真問。 江山順口說:「現(xiàn)在基本上都三四十平方米左右?!?/br> 銷售員把兩位潛在顧客邀到一旁的座位區(qū)坐下,又給兩人倒水。安頓好后銷售員取來一疊資料介紹起來。小單位的有兩種戶型,一種是向陽採光度高但面積比較小的,另一種是採光度比較低但帶小飯廳的。吳翊真拿起兩份平面圖對比不同的戶型。 「雖然帶飯廳的那個面積大了一點點,但如果是現(xiàn)在買,」銷售員用筆在圖上圈了兩個地方說:「這里跟這里都是送的?,F(xiàn)在在做這個優(yōu)惠,之后買就沒有了?!?/br> 吳翊真頷首表示明白。江山在一旁也聽得津津有味。 「現(xiàn)在樓花已經(jīng)賣得差不多了,如果有需要就盡快下手?!?/br> 銷售員又談還有幾棟正在建,交樓時間大概在明年年中。房貸需要到哪一家銀行開辦帳戶,有分多少年償還,利息又如何,首期又多少。 吳翊真的情緒波動不大,也沒有問問題,冷靜得令銷售員越說越多。江山反倒聽入迷了,默默在一旁嘀咕起房內(nèi)的裝修。銷售員途中去給二人續(xù)水,自己說到口乾舌燥也需要補充水分。 江山見人離開低聲說道:「這邊房子比我們那邊要便宜,看這環(huán)境做投資也不錯。」吳翊真沒應(yīng)他。他又問:「如果中途一次過付清房款那利息怎么算?」 吳翊真說:「不知道。」 江山拱了拱吳翊真:「你等一下問問那個售樓員。」 「不需要知道?!箙邱凑嫫ばou不笑地看了他一眼:「不是說不要打擾嗎?」 自己說的話繞了一圈回來打自己的臉,江山發(fā)難道:「你拿人家那么多資料坐在這里聽這么久,把人搞得跟哈巴狗一樣忙前跑后的,是誰打擾人了?」 吳翊真不辯駁,反而十分認同江山的話似的點了點頭,然后不慌不忙地說:「要問你自己問?!?/br> 江山股屁上夾著的鞭炮被點燃,抖著手指像個沸騰水壼噴氣道:「你就是不懂得做人不懂得給人面子,甚么事情都要跟我作對!」 吳翊真不僅坐如松,還坐如佛像,所有聲音被擋在外。她越是這樣淡定越是氣人。 「你覺得只有你委屈嗎?然后把我倆婚姻的氣撒到我身上?你睜開眼看看到底是誰委屈!」江山的嘴巴好比一口鍋,他說的話就是爆米花,一顆接一顆往外蹦比放煙花還精彩。 這些話吳翊真聽多了,不影響她思考房子的事情。銷售員端著水回來,江山努力控制住鍋里的爆米花。吳翊真面帶笑容地跟銷售員說再考慮,腰間被江山戳了一下,那人一個勁兒給她使眼色。吳翊真收拾好資料放到手提包里起身走人。江山立馬扯住她的裙子。 吳翊真把江川的手揮開后指著他的大圓臉對銷售員說:「這人想問你如果中途一次過付清房款利息要怎么算?!?/br> 江山漲紅了臉,銷售員不知暗涌只顧詳細解答。吳翊真把江山按回椅子上讓他好好聽,自己邁開腳往門外走,對于身后的怒喝充耳不聞。 甩掉江山后吳翊真又乘車去看了幾個樓盤,資料越拿越多。她看著手里這一座重如梵鐘的小山,坐在街邊車站失神很久。 人可以住在野外飲晨露食野果,不會死,但極少數(shù)人愿意這樣。打從母胎起就住慣了能遮風(fēng)擋雨的房子,吃習(xí)慣了別人栽種飼養(yǎng)而來的食物,安逸是最強大又最意想不到的敵人。獅子被餵投多了也會失去捕獵的能力,回到野外只能是一隻被小鹿欺負的大貓。 江川午間餵完狗,便讓狗拖盤子去給陶藝家燒成成品。他像上次一樣在盤子里放上一包茶葉以表謝意。陳謙和掛在他身上看著狗遠去。 「我有點緊張啊,好期待成品。」 江川笑了,「你比我還激動?」 「那當然,這可是你的第一個作品!」陳謙和像隻貓一樣拿臉蹭了蹭江川的手臂,「那隻手跟波浪我看出來了,可是整個作品的意念我沒看懂,你跟我說說?」 江川愣了愣,顯然沒預(yù)料到陳謙和會有這樣的請求。他到廚房泡了一壼茶,陳謙和也不急,在飯桌前坐了下來。茶剛泡好冒著煙,兩人鼓起腮幫子對著茶吹氣。 「那是我對我父母的感受?!菇ǘ酥璞阶爝?,仰頭在茶碰到嘴唇之際頓住,移開茶杯說完這句話再悶頭喝下。 「以茶代酒」這個詞原來還可以用在這種情況下。 「之前有跟你提過他們會安排我的生活,其實可以說是控制。不是架著槍在我脖子上的那樣,但也差不多?!菇ㄕf。 「小時候我們家里吃飯就像在外面餐館跟陌生人搭桌子一樣,你吃你的我吃我的。有一次吃到一半他們終于說話了,但沒說幾句就開始砸東西,把家里砸得像被人盜竊過一樣。我被碎片劃到流血他們才停下來,從那以后他們就只吵架不扔?xùn)|西了?!?/br> 「后來我聽親戚說間話我才知道我父母是為了家族生意才結(jié)婚的。我母親想離婚時發(fā)現(xiàn)懷了我,大家都勸她留下我,為了我維持家庭。我還沒懂事的時候家里的生意就沒了,他倆算是失敗得挺徹底的,唯一能控制的就是我了吧。」 「我一直挺盡力滿足他們的要求的,但最近這一兩年我真的累了。我父親到了更年期,情緒問題更嚴重?!?/br> 江川絮絮叨叨地說著?;蛟S看見民宿檔案上出現(xiàn)父母的名字時并不只是怕面對他們,也是怕梨舍的不明魔力會實施在父母身上。 陳謙和指尖繞著茶杯的杯沿打圈,問:「如果他們離婚了你有甚么打算?」 江川力不從心地扯了扯嘴角:「離婚成本高。他們認為人都要買房子,光現(xiàn)在買房子就是個大難題,我們那邊的房價你也知道,世界之最也差不多了。誰搬出去誰自己買房?」 吳翊真跟江山結(jié)婚那會兒估計沒有婚前協(xié)議這種東西,就算有也只是為失敗的政治婚姻多添一個笑話。 江川給自己續(xù)上一杯茶,「就算分開了,老了之后的獨居生活也是一個問題?!?/br> 有形無形的離婚成本不僅困住了江川的父母,也困住了很多人,原來互相折磨也是逼不得已的。 陳謙和喝下已經(jīng)涼了的茶,「幸好我跟你還能湊合著過?!?/br> 原本還陰沉著的江川被「湊合」二字逗笑,反問:「『湊合』?有這么差嗎?」 陳謙和見江川笑了,自己的眉間也燙平了,「其實我跟你的性格按道理來說是要打架的。你是水,我是火?!?/br> 「水火不容?」 「是啊,你看你總是那么佛性,隨緣,我就甚么都較真。就算這次開民宿很突然,我也是看過很多資料才敢做決定。但你不同,你問也沒多問就來了。」陳謙和把杯子推到江川面前讓對方給他續(xù)茶,「你的隨性帶動我放松心情,我的較真也帶動你認真生活。水火雖然不相容但火能煮沸冰水,水能澆熄烈火。取一個平衡點就能相輔相成?!?/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