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難撩 第6節(jié)
院中已不見少女身影,衛(wèi)馳對她的識趣尚算滿意,而推門的一瞬,卻見把手上掛著個四四方方的藥包,正是沈鳶方才手里所拿得那一個。除此之外,藥包上還系了一物,一枚靛藍(lán)繡金的香囊。 衛(wèi)馳猶豫一瞬,抬手將藥包和香囊一并取下,推門入內(nèi)。 室內(nèi)幽暗,長案上的燭燈照亮一隅,衛(wèi)馳將手中之物隨手放在案上,而后脫-下被雨打濕的外衫,一手扯下被水浸濕的染血繃帶,簡單擦拭了一下傷口,另一手扯了干凈的繃帶下來,重新將傷口纏上,三兩下的功夫,便已完成。 葉府的邀約不得不去,衛(wèi)馳重新披了件干凈外衫在身,扣好腰封,夜雨連綿,衛(wèi)馳多披了件披風(fēng)在肩上,正準(zhǔn)備步出房門之際,眼角瞥見被外衫遮住的半個香囊,腦海閃過方才葉嶸所言的那句“總之你讓她死心便是”,忽地停下腳步,轉(zhuǎn)而行至案邊,伸手將香囊拿起。 即便衛(wèi)馳對香囊之物不甚了解,也看得出手中這只做工精細(xì),只是方才被濕透的外衫覆蓋,原本精致的香囊已被水浸濕半邊。除此之外,上邊還沾了些許濕透藥包中散出的藥粉和藥渣。 衛(wèi)馳將香囊放下,手中這枚香囊,自無法系在腰間了,不過這樣的東西,想必她應(yīng)當(dāng)還有許多。 衛(wèi)馳推門而出,而后快步朝毓舒院的方向走去。 ** 毓舒院中,沈鳶在屋內(nèi)披著小襖、煨著碳火取暖。天寒地凍的天氣,又逢下雨,方才那一趟,著實令她凍得不輕。 銀杏見主子略顯狼狽地回到院中,便已猜到幾分,碳火、小襖皆是一早準(zhǔn)備好的,看見主子濕了的繡鞋,銀杏只壓下心頭疼惜,趕忙打了熱水給主子泡腳,好暖暖身子。 說起來,將軍府對她們主仆二人也算不錯,吃食、碳火一樣不少,預(yù)想的白眼、嘲諷也只是偶有見到。想起先前住在清水巷時,姑娘尚要靠賣字畫為生,眼下的境況,確算好的了。就是一眼看不到未來,不知前路在何,否則就這么一直在將軍府住下去,其實也算不錯。 沈鳶不知銀杏打得什么主意,只徑直除了鞋襪,而后將嫩白細(xì)膩的雙足沒入熱水中,水溫正好,熱氣自足下升騰而上,很是舒適。 身上原本的冰涼逐漸被溫暖所取代,思緒隨著暖意一道鋪陳開來,方才在主院時,福伯突如其來的稟報,令沈鳶不得不再一次思慮起自己在將軍府中的境況。 在旁人眼中,是如何看待自己無名無分住在將軍府中的? 這樣的思緒一起,很快又被自己生生壓下。 她不允許自己心生這樣的念頭,名聲故然重要,但卻要看和什么相比,同父弟的性命相比,所有身外之物都不值一提。 念頭一轉(zhuǎn),又想起廊下衛(wèi)馳離開前神色不明的那個眼神,還有他說得那句“叫他在外頭等著”,他竟還顧念著連她自己都不屑一顧的顏面。沈鳶揚(yáng)了下唇角,也算是件好事,沒有其他感情,光有同情和憐惜,也算是好的。 熱氣氤氳上眼前,沈鳶將思緒放空,不愿再想。忽然,外頭響起幾聲叩門,打斷她短暫的松弛。 “何人叩門?”自住入將軍來,從未有人入夜后來訪,且還是在這般大雨磅礴的晚上。銀杏心中起了防備,語氣中也帶著些氣勢洶洶,方才才想著將軍府日子不錯,這會兒來人,莫不是有人要將他們趕走罷。 屋外卻是無人應(yīng)答,只有潺潺雨聲。 銀杏見無人回話,正欲開口再問,身旁的沈鳶卻是拉住了她:“去開門?!?/br> 銀杏一臉驚愕,姑娘這是怎么了,入夜忽然有人叩門,在不問來者何人的情況下,姑娘竟就叫她去開門?即便她們此時身在將軍府,也不該如此大意吧。 沈鳶已然猜到來者何人,加之門牖上映出的模糊身影,便更加肯定了。將軍府中人丁雖少,卻都是恪守規(guī)矩的,能在夜間直入毓舒院,還這般不言不語的,想來便只有一人了。 只是她不知他忽然來此的目的何在,不是有人要見?她攏了攏思緒,不論如何,他能主動前來,對她來說,都是好事一樁。 銀杏卻不知自家主子在想什么,雖得了吩咐,卻仍杵在原地。 “去開門。”沈鳶又說了一遍。 “可是,姑娘……”銀杏目光落在主子赤白的雙足之上。 沈鳶的目光亦同時落在此處,她提了提腳,僅猶豫了一瞬,很快又將雙足重新沒入水中,神色肅然,似下了什么決心一般:“就這樣,去開門?!?/br> 沈鳶說話的同時,門外響起了第二次的叩門聲。 銀杏腦子懵著,但也只能按吩咐行事。 房門拉開,待看見門口站著的高大身影時,銀杏本就慌亂的心一下更亂了。她福身行了個禮,正想著接下來如何是好的時候,就見到自家主子披了件緋色披風(fēng),未著足衣,只赤腳趿鞋,就這么從屏風(fēng)后出來了。 “將軍安好?!鄙蝤S眉眼清麗,一頭墨發(fā)松散垂至腰間,未施粉黛的臉龐在暖黃燭光下更顯瑩潤,如一塊純凈無暇、不染凡塵的美玉,是先前不曾見過的,另一種攝人心魄的美。 銀杏懵怔片刻,見到眼下情景,好似明白了幾分姑娘用意,只得低頭退了出去。 決定如此行事的一瞬,沈鳶心頭如窗外大雨一般,凌亂且飄搖,然而也只是那么一瞬,很快她又將心頭的慌亂強(qiáng)壓了下去,時間緊迫下由不得她猶豫思慮,此時心中揣著帶著一半從容一半慌亂,就這么懵懵怔怔地出來了。 “不知是將軍會來,阿鳶失禮了?!鄙蝤S一臉純?nèi)粺o辜,屈膝行禮。 衛(wèi)馳的目光從她未施粉黛的臉上掃過,隨即落在赤白的雙足之上,停頓了片刻,后很快移開。 沈鳶不知衛(wèi)馳忽然來此的目的,見對方久未言語,不由有些緊張。在軍中久了,衛(wèi)馳身上總帶著一種鋒銳的壓迫感,不說話時尤甚,強(qiáng)裝出的淡定從容在他面前根本不堪一擊。 “可是那藥有什么不對嗎?”沈鳶開口問道,思來想去他也只能是因為方才那藥來找得她的,畢竟那是他們之間唯一的聯(lián)系了。 衛(wèi)馳對此不置可否,只平淡問道:“你可還有女子隨身佩戴的香囊、荷包之物?” 荷包?香囊?方才她不是在主屋的門外上留了一個嗎?沈鳶雖不知衛(wèi)馳為何有此一問,卻是順從回道:“自是有的?!?/br> “可否相贈?” “???” 沈鳶忽地抬眼,不明所以地抬頭看了對方一眼,一臉的難以置信。他對她親手煲的湯、親自送的藥包、香囊皆不領(lǐng)情,不僅不領(lǐng)情,便連句軟話都不愿說,這樣的一個人,會稀罕自己所繡的荷包、香囊之物嗎? 沈鳶只覺蹊蹺,但衛(wèi)馳既主動開口問她討要物件,她無論如何是不會拒絕的。 “將軍稍等。”所有疑惑在沈鳶心底皆快速過了一遍,很快又將心頭疑慮壓下,而后轉(zhuǎn)身入了內(nèi)室,從妝奩中精挑細(xì)選了一個香囊出來,雙手遞到衛(wèi)馳手中。 衛(wèi)馳伸手接過,柔軟的指腹觸及衛(wèi)馳粗糲的掌心,沈鳶大膽停住手上動作,抬頭看了對方一眼。方才入內(nèi)室取香囊的一瞬,她似乎想明白了衛(wèi)馳問她討要香囊的用意。怕不是他想要拿去送給某個女子的吧?思及方才府上突然到訪之人,或許,衛(wèi)馳擔(dān)心并非她的名聲,而是唯恐旁人誤會了去。 衛(wèi)馳留意到她微頓的雙手,對上她抬起的眼眸:“怎么?不愿意?” “不是,”沈鳶搖頭,捏著香囊的指尖不放,而后鼓足勇氣問出心底疑惑,“將軍……是不是有其他意中人了?” 此話落在衛(wèi)馳耳中,聽著竟有幾分拈酸的味道了,原本平靜冷肅的面上莫名有了些波瀾,復(fù)又很快淡了下來。 衛(wèi)馳雖未回答,但沈鳶也不敢不將手中香囊給他,四下靜了一瞬,沈鳶抿了下唇,而后將香囊往前遞了一遞。 粗糲的掌心摩擦過少女細(xì)嫩的手心,沈鳶沒再說話,只垂眸不語,瞧著似有幾分委屈一般。 衛(wèi)馳將香囊取到手中,而后收好,從頭到尾都未多瞥一眼,似乎并不在意其顏色樣式,也未久留,只轉(zhuǎn)身匆匆離開,留下一個背影。 房門打開,雨聲漸大,寒風(fēng)乘勢鉆了進(jìn)來。 沈鳶站在原地,目送那道身影離去。 待到門口時,只見衛(wèi)馳腳步稍頓,驀地回頭道:“不是。” 他只是不欲為無用之事辯解而已,并非是想給她難堪。 暮雨潺潺,夜風(fēng)凄冷。男人的聲音不高不低,還混雜著風(fēng)聲雨聲,沈鳶立在原地,卻是聽得一清二楚。 她原也沒指望他會真的回答,此刻看著那道背影遠(yuǎn)去,沈鳶陷入沉思。她不知衛(wèi)馳討要香囊的真正用意是什么,總之那香囊是她精挑細(xì)選過的,沉水香中加了少許茉莉花粉,芳?xì)怵ビ羟矣崎L,一聞便是女子所用。 若是送女子之物,自然是珠釵玉環(huán)更好,哪有人這般吝嗇,給女子送香囊荷包的。 而這些話沈鳶自不會同衛(wèi)馳言說,一來以她的身份,還不夠格。二來,她并不想讓他知曉這些閨房女子的小心思。衛(wèi)馳是否有心儀之人,沈鳶并不在意,只是她不得他親眼,若他心里有了旁的女子,沈家之事怕是再也別指望他會出手相助了。 不過,衛(wèi)馳若真是把香囊送給哪個姑娘家,這段姻緣,多半是兇多吉少了。 除了她特調(diào)的香氣之外,香囊一角還繡了只紙鳶,算是她的印記。鳶,鷹也。幼時不知父親為何會給她起這樣一個名字,乍一聽還以為是弱質(zhì)纖纖的女兒家名字,實則有飛天翱翔的獵鳥之意。 后來沈鳶知曉其中深意,但不喜歡,于是自顧自地將其定義為花俏柔美的紙鳶,刺繡時也喜歡在角落繡上一只紙鳶,以作自己的標(biāo)記。 沈鳶當(dāng)然害怕他到時找自己興師問罪,但她更怕沈家之事無人問津。眼下,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膽大妄為地破壞他一段大好姻緣,其他的事情,往后再說罷。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01-28 11:08:05~2023-01-31 21:20:4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鯉鯉、棄游后刻師傅t0不刮痧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松山小雨 2個;花生湯圓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棄游后刻師傅t0不刮痧、哈醬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8章 ◎“心上人”◎ 葉家,梧桐小苑。 葉忠坐于前廳,爐上暖著壺?zé)?,靜靜等人。沙場征戰(zhàn)多年,他身上確有舊傷,每逢雨季便痛的厲害些,但對他來說也不是多大不了的事情,反倒是幼女婉怡在家鬧騰得厲害,令他更為頭疼。 知道衛(wèi)馳要來,葉忠為免怠慢,特吩咐廚房備了些酒菜,在前廳候著。年近五十,葉忠如今已沒了戰(zhàn)場廝殺的心,夫人早年因病早逝,去世之時葉忠尚在北疆不得歸,這成了他心中永遠(yuǎn)的遺憾,如今他心中惦記的便只有這一雙兒女了。 好在其子葉嶸行事穩(wěn)妥,眼下在兵部任職,省了不少心,如今令他擔(dān)心的,便唯有幼女葉婉一人了。 此番回京,葉忠本想借著軍功,為婉怡相看一門婚事,也算了卻一番心愿??扇~婉怡在知曉先前與衛(wèi)馳定親的沈家落敗之后,好不容易滅了的心思復(fù)又騰升起希望了,口口聲聲說著非衛(wèi)馳不嫁。 葉忠當(dāng)然知道葉婉怡與衛(wèi)馳間沒有可能,但自家女兒性情驕縱,不死不休,甚至以葉忠傷病一事為借口,派人去給衛(wèi)馳傳話,邀其來府。葉忠氣急,卻也是真拿這個小女兒沒有辦法,只得聽了葉嶸提議,先將衛(wèi)馳邀請過府,兩人再來個里應(yīng)外合,一舉滅了葉婉怡的心思。 棕色戰(zhàn)馬在葉府門前停下,衛(wèi)馳翻身下馬,踩著雨水,入了葉府大門。 葉宅只是普通宅院,沒有亭臺樓閣,也沒有古樹湖石,一切裝點都簡潔明了。夜雨不停,淅淅瀝瀝地灑在庭院中,衛(wèi)馳對葉府頗為熟悉,未有打傘,只穿過庭院徑直入了前廳。 前廳外,葉婉怡一身粉衣,傅粉施朱,此刻正站在廳外翹首以盼,待遠(yuǎn)遠(yuǎn)見到那抹玄色身影,立即面露喜色,迎了上去:“衛(wèi)馳哥哥。” 衛(wèi)馳行至廊下,低低應(yīng)了一聲。 這一聲應(yīng)答令葉婉怡心花怒放,可接下來發(fā)生的一幕,卻著實令她傻了眼。 衛(wèi)馳今日身著玄色錦衣,外披一件黑色披風(fēng),待在廊下無雨的地方站定之后,便抬手解下肩頭披風(fēng),隨之露出腰間一個明晃扎眼的香囊。白底、金線、上邊繡著粉色海棠花紋樣,一看就知是出自女子之手。 葉婉怡視線緊盯香囊,久未有移開。那香囊除了樣式似女子之物外,還有股淡淡的香氣。衛(wèi)馳哥哥素來不喜佩戴這些物件,能令他隨身攜帶的,想必是…… 葉婉怡攥了下拳頭,心中仍是不甘。 “衛(wèi)馳哥哥……”葉婉怡上前一步,她本是不死不休的性子,但眼下看見衛(wèi)馳腰間所系香囊,心中有了猜想,反倒是不敢開口問了。 葉嶸聞聲從廳中迎了出來,最先入眼的也是衛(wèi)馳腰間的那枚香囊,他在心底暗喜了一陣,見婉怡沒有繼續(xù)追問,先是上前道:“多謝衛(wèi)將軍前來探望家父。”接著又故作驚訝狀道:“衛(wèi)將軍腰間的這枚香囊煞是好看,可是……心上人所贈?” 葉嶸言語間刻意加重了“心上人”三字,令葉婉怡想不聽見都難。 雨聲潺潺,氣氛安靜得有些詭異。 衛(wèi)馳被葉嶸張口就來的“心上人”三字梗了一下,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而葉婉怡此刻心頭忐忑,只捏緊拳頭,靜待一個答案。 半晌之后,衛(wèi)馳終是松了口,低低“嗯”了一聲。聲音不大,卻足矣撲滅葉婉怡心頭所有的期許。 葉婉怡不服,再次上前道:“婉怡近來也在學(xué)習(xí)刺繡,衛(wèi)馳哥哥若不嫌棄,我送個香囊給你,可好?” “不必?!毙l(wèi)馳眼鋒掃過,言畢,未等對方開口,便抬腳入了廳中。 心中憋著委屈和怨氣,但也沒敢追上前去,衛(wèi)馳不說話時周身那股冷冽肅然的氣勢,葉婉怡也是怵的。 夜風(fēng)簌簌,葉婉怡呆立原地,縈繞鼻尖的那股甜潤香氣還未散去,她雙拳緊握,不禁紅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