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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行云聲在線閱讀 - 行云聲 第77節(jié)

行云聲 第77節(jié)

    云之墨微怔, 奚茴又端起了紅棗蓮子羹嘗了一下,味道清甜, 于是推向云之墨:“這個味道也不錯, 哥哥嘗嘗。”

    云之墨垂眸, 拿起勺子舀了一口含在嘴里, 紅棗微甜, 蓮子去芯也不苦澀,軟糯的在嘴里化開,倒是將他心里那些微苦澀給溶解了。

    二人默契地沒再繼續(xù)方才的話題。

    奚茴的確對他竟然見過神仙而驚訝, 可卻并不好奇,她知道云之墨的過去有秘密,否則他這樣厲害的人物就不會被關(guān)在渡厄崖下幾萬年之久了。只是那些她不曾經(jīng)歷過的往昔對云之墨而言顯然不是多快樂的回憶, 奚茴怕自己開口等同于解開他傷疤。

    既然如此, 不如不問。

    到了夜晚街市上依舊熱鬧, 許多初來晏城的人也不嫌路途勞累,沿著街道兩側(cè)的商鋪一個個轉(zhuǎn)過去, 這些鋪子中夾了三倆專門賣花的小店, 還有手藝人特地用鮮花編織的花環(huán)。

    因著林霄的生辰快到,除去晉嵐王邀請來的那些達(dá)官顯赫之外, 還有林霄自己的幾個兄弟好友都給他獻(xiàn)上了禮物。

    林霄歸家后竟沒看見父親, 便去祠堂先祭拜了自己的母親, 女人的巨幅畫像從祠堂的最上方掛下, 每日新鮮的瓜果放在供臺兩側(cè)。林霄見長明燈弱了些, 便添了些油, 重新?lián)Q了一根燈芯,做完這一切才出門。

    他雖今日才回來,可這一趟去瓷魚鎮(zhèn)游玩還有幾個好友沒能跟上,見他到家才不會輕易放過他,逮著人非要今夜出去熱鬧熱鬧。

    林霄無法,祭拜了母親后便悄悄從祠堂后的小門離開,以免正撞上歸家的晉嵐王,屆時攔住了他難免一頓訓(xùn)斥。

    因晉嵐王看重已故王妃,祠堂附近雖不算是禁地,平日里卻也沒有下人敢過來的。林霄以前想要出去玩兒,偶然在祠堂后方發(fā)現(xiàn)了一堵小門,從那兒成功出去過一回,便還想著故技重施。

    天徹底暗了下來,祠堂后方無燈火,一片昏暗中林霄摸索著小門的方向,手指觸碰到長滿青苔的老墻,濕滑黏膩的觸感叫他心中略微不適,但還是忍著惡心找到了門把手。木門沒落鎖,輕輕一推便能打開,小門外是一條長巷,僅供一人走過。

    黑暗中一團(tuán)黑氣順著地面纏繞在林霄的腳下,黑煙逐漸化作了一只枯萎的手,眼看就要抓上林霄的腳踝,結(jié)果他腳下踩上了青苔一滑,險些摔了一跤。再扶著墻抬頭看,月色不知何時升起,穿過了薄云灑入巷子里,照亮了他眼前的路。

    往日白天只需一會兒便能到達(dá)主街的小巷今夜卻顯得格外深長,林霄忽而聽見不知何處傳來了一陣嗚咽聲,像是成年男子沉悶的哭聲,又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喉嚨掙扎發(fā)出的呼救,直聽得他背后發(fā)寒。

    身側(cè)兩堵墻間除去他回去祠堂的那一扇小門就再也沒有別的路了,乍一聽見這聲有隱約像是吹入巷子里的風(fēng)嘯。

    林霄抖了抖肩,趕緊快步離開了巷子,終于走到主街,不遠(yuǎn)處繁華熱鬧的燈市就在眼前,林霄松了口氣,怪自己膽子太小,趕忙朝那邊小跑而去。

    他沒回頭看,自然也沒看見跟隨著他身后伸出的一只血淋淋的手,肥厚的手掌上到處都是血痕,五指死命地抓住了地面石縫,卻還是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拖回了巷子。

    今日晏城之所以這么熱鬧,也不全因為有外地人過來,還因為這幾日是折花節(jié)。

    晏城一年有兩次折花節(jié),春末清明時分一次,秋末初冬一次,這兩次節(jié)日選擇在花朵開放最艷麗的時候。

    折花節(jié)比的是女子插花,只要是有興趣的都可以前去一試,再由晉嵐王選出最好看的那一束,拔得頭籌的有獎賞。

    正因獎賞是晉嵐王所出,所以折花節(jié)參加的人還挺多,好些外來的女子也在家中學(xué)過這些,正好趁著這次機會與人切磋,故而大街小巷前總能看到幾個攤位上坐著蒙面的姑娘,她們將精挑細(xì)選的花兒簪入花瓶瓷器中。

    奚茴吃完了晚飯便與云之墨一并出來散心,其實也是來碰碰運氣。

    云之墨說那神仙就在晏城,不過其身份神秘且如今情況特殊,奚茴應(yīng)當(dāng)是不能碰見對方的,奚茴問云之墨那神仙是男是女。

    云之墨道:“女?!?/br>
    于是這一路奚茴便往女人堆里扎著,因著云之墨的臉上戴了面具,她也不擔(dān)心他的容貌會引起旁人圍觀,便牽著云之墨專門去找好看的女子。

    云之墨也是在繁城才漸漸發(fā)現(xiàn),奚茴其實挺愛尋樂的。

    她聽說過繁城花魁季宜薇的容貌天上有地下無時,也這般拉著云之墨穿過人群,特地找一塊能看得清楚的地方去欣賞季宜薇的相貌。彼時云之墨縱容她,帶她一并飛上了茶館的屋頂,坐在飛檐瓦片上看人家彈琵琶。

    如今聽說有個女神仙在晏城,她也來了興趣,嘴上說著不多在意,實際上還是在找。

    偏偏今日街上的女子尤其多。

    奚茴不知神仙長什么模樣,但在她心里所想神仙必然長得好看,那些坐在案前插花的女子一大半的人戴了珠簾或面紗,根本叫人看不清相貌。

    奚茴隨意閑逛了兩條街,肚子都轉(zhuǎn)得有些餓了,還沒找到容貌最特殊的女子,不免有些氣餒。反倒是跟在她身后的云之墨一副悠閑自在的模樣,從頭到尾看她在人群中穿來走去,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拿她沒轍又覺得她太天真可愛。

    “我都說了你碰不到她?!痹浦溃骸熬瓦B我想見到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br>
    奚茴抿嘴:“我這不是從未見過神仙,所以想著碰運氣,說不定能見上一次呢。”

    云之墨問:“你何必執(zhí)著與見神仙一面?”

    “我聽人說神仙是可以完成凡人的愿望的?!鞭绍钫f出她找神仙的真正原因:“若向神明許愿可以成真,費些心思尋她又算什么?”

    “你聽誰說神仙會完成你的愿望?”云之墨又問。

    奚茴回答:“謝靈峙?!?/br>
    在她還年幼不懂事,將謝靈峙當(dāng)成兄長的那段時間里,謝靈峙也給她說過幾次故事。因為他們都是行云州人,所說故事難免脫離不開蒼穹上的神明,行云州為神明所創(chuàng),為神明所庇護(hù),謝靈峙說神明不會放棄每一個行云州的孩子,所以她一直以來沒有鬼使也不必氣餒,總有更好的在后頭等著她。

    奚茴天真信了他的話,可當(dāng)后來她知曉謝靈峙到漓心宮是來頂替她的位置后,她就不信謝靈峙的任何話了。

    “再后來,我就遇見了你?!鞭绍钐ы浦慈ィ浑p狐眼中倒映著不遠(yuǎn)處的金魚燈,那燈架上紅紙糊成的金魚胖嘟嘟的,像是在她的眼眸中燃起了一簇火。

    奚茴道:“我以為,我的好運真的在后面,所以才讓我與哥哥結(jié)契,綁在一起。”

    但……

    “但你不是鬼。”奚茴的眉頭輕輕皺了一下又松開:“我沒辦法用結(jié)契綁住你,便說明其實自始至終我都沒有過鬼使,我還是與其他行云州人不一樣的?!?/br>
    因為這份特殊讓她百思不得其解,想不明白為何是她。奚茴以為,神明既然不會放棄每一個行云州人,她又是在行云州出生,那神明一定知曉她為何沒有鬼使,她的身上究竟發(fā)生過什么,她又為何能起死回生,那些關(guān)乎于她身世的秘密,或許神明能解。

    奚茴厭恨這種特殊給她的童年帶來的痛苦,也痛恨因此她失去了許多權(quán)利。

    快樂、成長、朋友、自由,凡是一切美好好似都與她無關(guān),而她天生下來便是要受苦的。

    即便如今她已經(jīng)逃離了過去,與行云州斷絕關(guān)系,可她依舊想著,若有一個能解惑的機會,還是要去碰一碰的,倘若呢……

    若她誠心向神明許愿,神明會解她所惑嗎?

    云之墨見奚茴略顯失落的眉眼,心口像是被淤泥堵住了般,連呼吸都變得沉重了些。

    他輕聲道:“小鈴鐺,晏城的神仙解不了你的疑惑。”

    “為何?”奚茴問。

    云之墨垂眸:“因為神仙也不是萬能的,他們各有各的苦楚與遺憾,除去無止盡的壽命與那些虛幻不可控的神力之外,他們也未必有凡人通透?!?/br>
    奚茴仿佛從云之墨的話語中聽出了他對神明的無奈與不滿,或許他與蒼穹之上的神之間,也并非只是見過的關(guān)系。

    她緩緩抬頭看向漆黑的天,一輪半圓的明月當(dāng)空,天上無云,月光照不進(jìn)繁榮的晏城街市,這里處處都是人間燈火,奚茴忽而明白過來云之墨所說的“神仙也不是萬能的”這句話的含義。

    月色無法撼動凡人的夜,正如神仙也無法決定凡人的生死。

    “小鈴鐺?!痹浦恢绍钕氲搅耸裁?,他捏著奚茴的臉讓她的目光重新落在自己的身上,透過面具下的雙眼認(rèn)真地與她對視,輕聲道:“與其想去看什么神仙,不如看我?!?/br>
    奚茴眨了眨眼,她聽見云之墨道:“我就在你的身邊?!?/br>
    他本意霸道,不想讓其他事物將奚茴的心神分出去,卻又因這一句仿若情話般的言語點醒了她。

    奚茴立刻挽住了云之墨的胳膊,臉上重新?lián)P起笑:“對,我有哥哥的?!?/br>
    她不是一無所有,也不是被一切拋棄,她有云之墨的,云之墨就在她身邊,哪兒也不會去。

    奚茴沒再看那些女子插花了,倒是隨著人群走到了長街盡頭。

    這處賣花燈的尤其多,便是金魚燈也分好幾種款式,奚茴在里頭跳了個尾巴寬大的提到眼前來仔細(xì)看了看,再將燈晃去云之墨跟前,道:“這個好像你啊?!?/br>
    云之墨瞥了一眼金魚燈,燭火透過染紅的絲絹,花燈內(nèi)細(xì)細(xì)的鐵絲勾勒出栩栩如生的魚骨,甚至連魚鱗都不是手繪的,而是將五彩的布條剪成了魚鱗的模樣,一張張貼上去的。

    奚茴道:“你在渡厄崖下就是這樣鉆進(jìn)水里的?!?/br>
    云之墨也提起一盞燈,是一只好幾條尾巴的狐貍,白白胖胖的,那雙狹長的狐貍眼用朱砂勾勒出幾分魅惑。

    他道:“那這就是你?!?/br>
    奚茴道:“我哪兒有這么胖?還有,我的眼睛可沒有這么細(xì),比起細(xì)細(xì)的狐貍眼,我的眼睛還是很圓的,你仔細(xì)瞧瞧!”

    奚茴踮起腳朝云之墨湊近,云之墨見狀抿嘴笑了一下。他笑她孩子氣,又想陪著她玩兒,便略彎下腰果然湊近仔細(xì)看了一眼奚茴的眉眼,這一眼險些將自己給看了進(jìn)去。

    少女的眼中滿是他的身影,除去他與他身后閃爍的燈光再無其他,這一瞬間,云之墨很想用力地抱住她,他的心口被她毫無保留的純澈眼神撞得發(fā)酸、發(fā)麻又發(fā)脹。

    忍住親吻奚茴的沖動,云之墨道:“我仔細(xì)看了看,還是覺得你像這只小狐貍。”

    “肯定是你的面具將眼睛擋住了,所以你看不見我完整的模樣,那狐貍太胖了,笑瞇瞇的樣子像個彌勒佛似的?!鞭绍畛浦吡艘宦?,還在他面前轉(zhuǎn)了一圈:“我的腰很細(xì),長得也不像彌勒佛?!?/br>
    云之墨自然知道這狐貍與奚茴一點兒也不像,她的那雙狐貍眼偏圓,多了些靈動,少了幾分嫵媚,她也沒有狐貍花燈那么胖,可那只被做成狐貍狀的花燈上,有九條尾巴呢。

    能有九條尾巴的狐貍,至少得有萬年的修行了。

    都說狐妖斷尾可求生,一條狐尾等同于一條性命,奚茴已經(jīng)死過不止一回了,云之墨不知她接下來還有幾條命。他會覺得奚茴與那狐貍燈像的原因,大概是因為……他想奚茴應(yīng)當(dāng)也是擁有數(shù)條性命,不會輕易死掉的才對。

    回去的路上,云之墨背著奚茴走過了很長一條路。

    她在出了長街后便突然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地往他肩膀上靠,沒走出十步便徹底站不穩(wěn)地睡過去了。

    云之墨扶住了奚茴,一顆心下墜到了無盡的深淵里,被黑暗與恐懼吞噬,他因束手無策而惶恐,又因不是第一次面對此種情況漸漸得心應(yīng)手了起來。

    在來晏城的路上,奚茴也如這般突然昏睡過去過。

    云之墨將奚茴輕輕背在了背上,讓她的臉趴上了自己的肩,兩只手穿過她的膝彎處,手上還提著那兩盞花燈。

    火紅的金魚倚靠著純白的狐貍,燈芯的光芒因有風(fēng)吹過忽明忽滅,石板路的前方依舊燈火通明,這條小路前后偶爾有人影走過,靜謐處生了些許孤獨的無助。

    云之墨沉著臉低頭看向腳下的路,呼喚千目。

    他腳步?jīng)]停,千目便悄無聲息地跟在他的身后。

    堂堂叱咤鬼域的焱君如今也學(xué)會了彎腰弓背,小心溫柔地去對待一個脆弱的凡人少女,云之墨背著奚茴走出了有人的地方才開口:“去晉嵐王府,找到那個太醫(yī)院正,我一刻也不想等?!?/br>
    千目連忙道是,可他又想起了什么:“那晉嵐王府內(nèi)分外古怪,正是晏城中吞噬靈氣的陣眼,屬下怕進(jìn)去了之后被府中詭物纏上,反而會壞了焱君的事?!?/br>
    云之墨腳步微頓,他側(cè)眸朝千目瞥去。

    冰冷的目光險些嚇散了千目的魂,他連忙低著頭連滾帶爬地離開,即便他再害怕去晉嵐王府,也不能違抗云之墨的命令,何況那個太醫(yī)院正關(guān)乎了奚茴的命。

    千目離開后不久,云之墨便對前方道路黑暗處道一句:“滾開?!?/br>
    一束明亮的光破開陰暗,距離云之墨十步之外的身形逐漸現(xiàn)形,寧卿隱去了屬于神明的圣光,只作尋常女子打扮,可五彩的霞裙依舊讓她在黑夜里光彩奪目,叫人想忽視都難。

    “司玄。”寧卿看了一眼被云之墨背在背上的少女,心中萬分震驚詫異。

    司玄如何會背人?

    便是在過去數(shù)十萬年的相處里,司玄也從未主動對寧卿如此親近。

    “我不是司玄。”云之墨抬眼憎惡地看向?qū)幥?,幾乎咬牙切齒:“你也不用在我面前反復(fù)出現(xiàn),上一次我便與你說過,司玄已經(jīng)死了,我生他滅,這世上再無司玄,所以……滾開!”

    寧卿的眼神露出一瞬受傷,又深吸一口氣將情緒平復(fù),她輕聲道:“我知道,你就是司玄,我也終于知道你究竟遇見了什么才會變成現(xiàn)在這般性情了?!?/br>
    這幾日她回到了行云州,回到她設(shè)下大陣的陣底,也看穿了過往在封印之地曾發(fā)生過的事。

    “司玄是你,你亦是靈璧神君,你是司玄的一股不甘心,是他這絲私心而從他魂魄中分裂出來的另一股情緒,是你在封印之地代替了他承受這六萬多年的痛苦,所以你有恨有怨,不愿回到過去,我能理解的?!睂幥涞溃骸暗阌伤拘?,又怎會不是司玄?我知道的,只要你活著,司玄就并未死去,因為你就是他,他也是你?!?/br>
    咚咚——

    云之墨的心跳漏了一拍,就像是被人戳中了往日被他極度否認(rèn)排斥的痛處,而寧卿一針見血地說出了他與司玄從始至終都不可分割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