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同人)芝蘭逢珠玉 第62節(jié)
守衛(wèi)卻沒那么通融,冷笑道:“屋里頭雖是個女流,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狠角色,把你放進去了,出了什么事,我們可擔待不起?!逼絻荷砩嫌譀]有什么銀兩,好說歹說,并不能進去,倒是鳳姐,今天難得有了點精神,聽到外頭的聲音,強撐著支起身子,敲了敲墻磚。這些看守哪里會給她好好的床睡?不過在地上鋪了一堆干草罷了。墻磚本不結(jié)實,被她敲出點異動來,平兒正欲來查探,卻被守衛(wèi)大罵著趕走了。鳳姐希望告盡,頹然地倒在草堆上。此時萬念俱灰,再回想起尤二姐來,不由地感嘆,還真是風水輪流轉(zhuǎn),現(xiàn)在的她,就是想和尤二姐那樣體面地走都不可能了,別說吞塊生金,她現(xiàn)在連塊石頭都找不到。況且尤二姐可沒有兒女,她想起巧姐來,還是不敢輕易就走了。 平兒受盡了看守的閑氣的回來,迎面卻看見了彩霞,本來好好的一個水靈丫頭,王夫人身邊的大丫頭,因鳳姐做主,配給了旺兒家的小子,如今面黃肌瘦的,人看起來也呆木了不少。平兒是知道她和賈環(huán)的舊事的——就是沒有賈環(huán),旺兒家那個吃酒賭牌的小子也不是什么良配。原本賈璉聽了林之孝的話,并不打算應(yīng)承這事的,只是鳳姐要面子,做了主。本來和那么個丈夫生活已經(jīng)夠難了,現(xiàn)在旺兒關(guān)在牢里,彩霞的處境就更加里外不是人了,難怪臉色這么難看。如今見彩霞這個樣子,平兒也不好受,只是不知該說什么好。 彩霞當初也是在王夫人身邊做精細活、甚至打點過賈政外放行裝的體面丫頭,現(xiàn)在活得像個粗使媳婦一樣,要說不怨鳳姐,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她也知道平兒不易,并不會把氣往她頭上出,反而停下來勸道:“怎么你一個人?巧姐兒呢?你先等一會兒回去。” 平兒忙問:“出了什么事了?” 彩霞道:“大太太和二爺在說休了二奶奶的事呢,你這時候回去,二爺正在氣頭上,你怎么都要被波及的,大太太只要問一聲,二奶奶做的那些事你知不知道,你又要如何答呢?索性躲一躲,等大太太走了再回去。我看璉二爺和你還有幾分情面在,不定會趕你走,也省 得巧姐兒沒人照看?!?/br> 平兒知道她婆婆也被關(guān)起來了,鳳姐的事清算到頭,他們這些下人能有什么好下場不成?放下嚇得驚慌失措,眼淚都流下來了,喃喃問道:“這可怎么辦才好?” 彩霞嘆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你也知道,要光是二奶奶放利的事,璉二爺也沒那么氣,可是如今知道了那位尤二奶奶……就算沒有這些,璉二爺本來也是個冷情的。”她經(jīng)了和賈環(huán)相好一場,想求他向太太要了自己,卻被狠心拒絕一事,對這些爺?shù)谋拘钥吹们迩宄?nbsp;,“再說,現(xiàn)在不是有寶二奶奶了么?!爆F(xiàn)在大家都住得近,她抱怨的話說完,怕別人聽見了,趕緊跑了。 是啊,有了寶釵,連王夫人也不覺得鳳姐這個侄女有多親近了。如今的鳳姐兒滿身破綻,又沒有從前生財理家的本事,自然成了棄子。 平兒挨著墻蹲下來,忽然有些茫然。 第169章 第169章 賈璉本來就對鳳姐十分不滿, 自知道了張華狀告自己的案子是她一手指使的后,想起自己那陣子受的委屈, 更加怒火中燒,只是賈母還念著舊情, 加上鳳姐又病懨懨的, 只好不聞不問, 權(quán)當她已經(jīng)死了罷了。如今既然連賈母都下定了決心, 他自然不可能充什么好人。當下寫了休書,只可惜如今身為族長的賈珍已經(jīng)下了大牢,這休書還得過一趟官府才算數(shù)。 “原就是要給官府看的。”賈母道, “也不是要讓鳳丫頭怎么樣,她本來做了這么多事, 如今讓她自生自滅也罷了, 可是她要是以咱們家的媳婦的身份沒了,那些事還是要算在咱們頭上的。這休書哪里是給她看的?是給官府的人看的, 表示要劃清界限?!?/br> 這道理賈璉也懂, 再說如今王子騰已經(jīng)沒了,王家就算沒被抄家, 也強不到哪里去,他家侄女兒把賈家坑害得這么慘,便是王子騰夫人, 也沒臉來替她求情的。賈璉只恨如今家里守備森嚴,人進人出都由不得自己家做主,沒法立刻就把鳳姐掃地出門去, 哪里可能攔著。 鳳姐理家這么多年,給過的好處不少,得罪的人更多。如今聽說賈璉休妻,闔府上下竟無不稱是,紛紛叫好,只恨不得把不是鳳姐的事兒也一并推她身上去,保榮府安寧。平兒雖早知鳳姐的脾氣在府中沒多少真正的朋友,但看到這樹倒猢猻散的場面,還是要感嘆一句世態(tài)炎涼。下人們嫌她管得嚴,暗地里怨憤她也罷了,府上這么多姑娘、少爺、奶奶的,鳳姐可曾有對不住他們的地方?這么多年衣食住行打點得面面俱到的,此時別說替她說句話了,連個替她難過片刻的都沒有。 更有趙姨娘這樣和她有舊怨的,特特地指桑罵槐:“難怪平日里那么囂張,誰都比不上她二奶奶厲害,吞了那么多黑心銀子能不厲害么?我還真當王家多大的排場,門縫掃掃就夠二奶奶錦衣玉食了??蓱z我的三丫頭,出去是為了什么?還不是為了保家里頭平安無事。她自己傻乎乎地去了,如今音信全無,卻不知道家里頭有毒婦不把全家人拉進地獄就不甘心呢!早知如此,還遠嫁作甚?不如別去,待在家里,一起倒霉!說不準還有姑表小姐替她打官司呢!” 如今住得這么近,她叫著探春的名字大哭大鬧的,誰聽不見?王夫人急得破口大罵:“還嫌家里頭不夠亂么?這種話說給誰聽呢!探丫頭怎么樣,和她又有什么關(guān)系?她可曾替探丫頭著想過一回?” 寶釵勸道:“太太又何必同她置氣?沒得氣壞了自己的身體?!?/br> 王夫人見她沉靜嫻雅,到如今也毫無怨言,不覺大感寬慰,道:“還好寶玉是娶的你,否則,我如今真沒個依靠了?!庇謫枺皩氂衲??” “在大嫂子那兒呢,我琢磨著,在這兒地方雖大些,可都是女眷,他只怕老毛病又犯了,不如白天去和蘭兒一塊,叔侄倆一起讀書,也好過在這兒聽趙姨娘這些胡言亂語了。” 其實寶玉如今也長大了,都娶了媳婦了,再去李紈那兒也不合適了,不過寶釵說得也有道理,他看到侄子用功,自己能一點都不受觸動?王夫人笑道:“他肯聽你的話,再好不過了?!彼F(xiàn)在心里也發(fā)虛,不知道家里最后到底會如何,心里亦覺得對不住寶釵和薛姨媽,只能日日祈禱事情順利。 賈璉休妻一事既是南安太妃提議,幾王自然全力相助,特特找了門路替賈璉把休書遞給了戶部,戶部也不含糊,先來問忠順王的意思。忠順王笑道:“此事乃是他家家事,與我何干?大人自作決斷,若那王氏真符合七出條例,允了不就成了?”王熙鳳所犯的,豈止是“七出”?戶部因那幾王的關(guān)系,辦得也快,沒多久文書就下來了,只是賈璉還沒拿到手,就聽人說,官老爺們要提鳳姐下獄。 賈母本以為就鳳姐如今的身子骨,就算 她不是賈家的人了,官府也會網(wǎng)開一面,放她在賈府沒了,想不到忠順王如此心狠,再想到他這不依不饒的勁兒,怕是不能輕易放過榮國府,忙命人去想法子給鳳姐遞信:“也不必說別的,你就想法子告訴她一聲,要說什么之前,先想想巧姐兒。” 守衛(wèi)再森嚴,這里畢竟是賈府,這句話到底是瞞著人遞給了鳳姐。鳳姐昏昏沉沉的,卻也把這句話記到了心里,若是她今天還有力氣,簡直要問一聲:“這是老太太說的話?老太太教你用巧姐兒威脅我?”可她頭越痛,反而越清醒,回想起昔日種種,有什么好不信的呢?老太太疼她,也不可說不真心了,可她一個王家來的孫媳婦,能越過黛玉去么?為了寶玉和榮國府,老太太可是能連黛玉都不管的,何況是她?她一邊覺得絕望,一邊又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衙役把她半拉半扯地抬進牢里,見她幾欲癡癲,不由地在心里嘀咕:“這婆娘不會瘋了吧?”不過瘋了死了也不關(guān)他的事,如果說榮國府還有可能起復(fù)的可能,這個女人卻已經(jīng)注定了萬劫不復(fù)了。哪怕現(xiàn)在此時死了,也沒人會多看她一眼。也就是忠順王下了令,說,給她吃喝,再找個大夫看看,單是旺兒招供還不夠,得這婆娘自己認了才算數(shù)。 但獄卒卻是失算了,鳳姐才下獄第二天,就有人打點了,想要進來探視。 別說獄卒了,連鳳姐都覺得奇怪,如今她都到了這步田地了,還有誰來看她?不覺苦笑,莫非是榮國府里頭的人擔心她把不該說的一并抖露出來,想干脆結(jié)果了她?只是等來人進來時,連她也愣了一下。 原來竟是之前來府里打過饑荒的劉姥姥,并賈蕓、林小紅三人。她一想,是了,就在榮國府被抄家前不久,寶釵悄悄地告訴她,原來小紅是和賈蕓有私情的。她當時又羞又惱,只恨不得把這個不守規(guī)矩、讓她當著寶釵沒面兒的丫頭撕了,只是平兒求情,加上林之孝夫婦畢竟做了這么多年的管事,也有幾分體面,賈蕓也是個聽話肯辦事的,她便做了主,把小紅許給了賈蕓,想不到陰差陽錯的,這丫頭竟躲過了一劫。難為她還有心,肯來探望自己。劉姥姥就更難得了,她一個莊稼人家,字都不識幾個,不過收了她幾十兩銀子,此刻來牢里,不知是怎么打點的,她竟也舍得。 劉姥姥見了她,也落了淚:“我的姑奶奶,你神仙似的人,怎么瘦成了這樣!原先聽說你們府上被抄了,我心里唬得慌,整宿整宿得睡不著,就跟我女兒女婿說,不管真真假假的,好歹來城里看看,可惜你們家大門被堵得水泄不通的,我也進不去,正著急呢,遇到了這位小爺和紅姐兒,帶我來看奶奶了?!?/br> 鳳姐哭道:“姥姥,我如今這個樣子,也只有你們肯來看我了?!?/br> 劉姥姥忙道:“都是我糊涂了,沒早些來給姑奶奶請安!”賈蕓亦勸道:“嬸子多心,嬸子對我們有恩,我哪里敢忘呢?!?/br> 鳳姐冷笑道:“我哪里還是你的嬸子呢!”這么說來,想著自己要強了一輩子,如今也就掙了個牢獄之禍,越發(fā)覺得悲涼,只覺得不如死了干凈,遂對劉姥姥道:“你見過巧姐兒沒有?” 劉姥姥忙道:“沒能進府上的門,還沒能見著呢,巧姑娘又長大了幾歲了吧,有姑奶奶這么個母親,定是水靈靈的神仙一樣的模樣?!?/br> 鳳姐道:“等榮國府可通行了,蕓兒,你幫幫忙,讓劉姥姥見一眼巧姐兒,她的名字還是姥姥取的呢,跟你干女兒似的。老太太也是見過姥姥的人,會” 劉姥姥道:“姑奶奶這話可折煞我了?!?/br> “我說認 得,就認得的。要是姥姥愿意,把她帶到你們村子里,給她吃住,姥姥再給她說個親,我也就不擔心了?!?/br> 劉姥姥忙道:“姑奶奶別胡思亂想了,巧姑娘是公府的千金小姐,金枝玉葉的,大官大府的人家姑奶奶都不舍得給呢,別說我們莊上人了?就是有財主,也不過一點地,幾口牲口罷了,哪里配得上姑娘呢!” 鳳姐哀求道:“我的巧姐兒千災(zāi)百病的,只有交給姥姥這樣上了歲數(shù)又有善心的才安心了,我如今也活不了多久了,姥姥就答應(yīng)了我吧。” 劉姥姥見她形銷骨立、神情恍惚的樣子,也知道她要不好了,別的話也不忍心說了,只好握著鳳姐的手應(yīng)下了。獄卒又來催促,賈蕓求了情,小紅抓緊時間寬慰道:“奶奶放心,等榮國府可以通行了,我就進去看巧姐兒,有平兒jiejie在,巧姐兒不會出事的?!?/br> 鳳姐倒回地上,笑道:“你們快回去吧,也別讓獄卒為難,下回別來看我了,大家過得都不容易,有銀錢還是自己過日子吧?!?/br> 賈蕓等還想勸,只是獄卒催得急,他們也怕耽擱得久了,這些人要拿鳳姐出氣,只得依依不舍地去了。 第170章 第170章 鳳姐把巧姐托付出去的時候自己也想笑, 從前她都不太瞧得上的賈蕓,和壓根不會想起的村嫗, 竟成了她僅有的后路了。想起當年在家里說一不二、在外頭人人巴結(jié)的日子,竟恍如隔世。如今便是娘家人, 也救不了她了, 或者說, 娘家人還愿不愿意搭理她都難說。連親哥哥王仁, 這么久了可曾出現(xiàn)過哪怕一次?連賈蕓都能打點好獄卒進來,難道王仁人脈、家底還不如賈蕓不成?事到如今,她也不提什么后悔不后悔的話了, 只剩下滿腹怨憤。 但是怨憤又有什么用?她做的這些事證據(jù)確鑿,豈是能分辨得了的?況賈璉絕情也就算了, 休妻這樣的大事, 沒有老太太和太太的默許他敢做?她也不是不承認自己好財貪權(quán),可是理家這么多年, 她可曾有過對不住老太太、太太的時候?還不都是想法子省出她們的吃穿用度、人情往來?都說榮國府這樣鐘鳴鼎食之家, 入奢易,從儉難, 但是底下那些姑娘少爺們又能花多少呢?大頭還不是長輩們?她病得也重,又被官差拉出去問了回話,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 最后簽字畫押,又被抬回去的時候,她免不得要想起從前高高在上、底下人盼著她簽個字發(fā)個鑰匙都得求著, 什么時候這么屈辱地被人按著手草草畫上?獄卒冷笑道:“還真是奶奶命,都這樣了還要人抬著。這副表情給誰看呢。你們家其他人也就算了,你有今天還不是自作自受?” 她被這聲“自作自受”氣得咬牙切齒,躺回草垛上,渾身又冷又疼,喉嚨里一片血腥氣,又癢得發(fā)麻,正咳得眼冒金星的時候,恍惚間好似見到尤二姐,還是穿著那日騙她來榮國府時衣裳,看到她也不笑,反而嘆著氣問:“jiejie一世要強,用盡心機,咱們二爺卻也不領(lǐng)情,反而責備jiejie做事刻薄,讓他顏面盡失,前程無望,一紙休書就把jiejie舍棄了,如今便是我,也替jiejie鳴不平了?!兵P姐半夢半醒的,還恍惚著道:“我如今也后悔了,為了那么個人,勾心斗角的做惡人作甚?”只是話一出口,忽然意識到,尤二姐已經(jīng)死去多時了,難道是來索命的?她向來不信什么鬼神之說,只是人之將死,不信也得信了,心里一陣發(fā)涼,又仿佛見著從前賈蓉的媳婦秦氏款款來到她面前,笑著對她道:“我走前說給嬸子的話,嬸子一定沒放在心上罷!物極必反,盛極必衰,嬸子精明了一輩子,怎么連這道理都忘了?” 秦氏還在的時候,鳳姐與她就分外交好,此刻見了她,也沒有見到尤二姐時候那么怕了,只問:“你也是來接我的么?”秦氏道:“我從前,實在沒想到嬸子會是這樣沒的。” 鳳姐悲從心來,哭道:“誰又能想到呢?” 她這一晚又是哭又是尖叫說話,旁邊的人不堪其擾,大聲罵她,倒是把獄卒引來了。獄卒也沒聽見鳳姐有什么動靜,反是教訓(xùn)了隔壁間的人,到第二天放飯的時候才注意到,鳳姐早沒了呼吸,連身子都有些硬了。 賈家休書已下,絕情到底。王子騰夫人雖恨鳳姐行止敗壞家風,累及自家名聲,但賈璉休書易寫,她的斷親書卻沒那么容易,接到官府通傳,也只得派王仁去收回鳳姐遺體,送回金陵祖墳下葬。王仁原以為能從中撈上一筆,卻不料王子騰夫人也狠心,加上如今王家也大不如前,給的也只夠他往來路費,他無錢可賺,更不上心,仗著如今也沒人會來過問鳳姐的喪事,草草埋了了事。又深恨賈璉與鳳姐,想道:“當初這兩口子仗著自己有人撐腰,對我呼來喝去的。王家給了那丫頭那么多嫁妝,姓賈的要休妻,也不退回來,定是自己吞了。他賈家不把我當人看,倒是把我當吃素的了,早晚得找補回來?!奔由贤踝域v夫人因丈夫、侄女相繼出事,身體也大不如從前,他沒了管束,越發(fā)肆無忌憚,隨意揮霍。王子騰夫人病在床上,他也不聞不問,只到處騙錢出來吃酒耍樂,底下人看著生氣,卻也無可 奈何。 鳳姐死了沒多久,皇上也下了旨,賈赦、賈珍草菅人命,罪無可恕,發(fā)配嶺南,遇赦不赦,念起祖輩之功,罪不及妻兒,然家產(chǎn)盡數(shù)充公,一眾惡仆等皆下獄發(fā)配。賈政御下不嚴,致使下人貪污攬事,被革職查辦。如賈芹等旁系子孫,亦因在鐵檻寺、水月庵等處聚賭穢亂被下了大獄。賈家子孫不小肖,愧對先祖,爵位、封地等一應(yīng)收回,并責令其限時繳納戶部的罰款。 賈母等心下稍慰,本想說:“人沒事就好?!钡Z赦、賈珍雖性命還在,可是“發(fā)配嶺南、遇赦不赦”,幾乎就是死路一條了,況封地、田莊被沒收了,連賈政的俸祿都沒了,還要繳納罰款,又有各處追債的,只能想法子把金陵的祖宅、祭田發(fā)賣了。到了這時候,誰也不信家里還能起來,各房奶奶、太太的,有什么私房,只會藏得更深。賈政從前也沒有理過家,忙得焦頭爛額的,還險些被人騙去,眼見著如今門生散盡、朝不保夕,只得長吁短嘆,卻也不知該作何。反是賈母勸他:“事到如今,也無他法,我還有些私房,勉強度日罷了,只是家里這些人,也養(yǎng)不起了,也不是我心狠,如今他們在我們家,也是受苦,不如賣去別家,還有活路。再者你看,寧國府連房子都被抄了,他家的下人,除了跟著珍兒下獄的,其他人再擠在我們家也不算個事兒,不如和珍兒媳婦說一聲,把他們的賣身契子拿出來,若是有功勞的,允他們自謀生路,其他的,該賣的就賣了吧?!?/br> 賈政含淚道:“都是兒子沒用,累母親傷心了?!?/br> 賈母經(jīng)此一事,也立刻現(xiàn)了老態(tài),原先就病著,此時連進食都難了,聽說南安太妃也癱瘓在床,更是感傷不已,把寶玉、寶釵叫來:“不服老是不行了,我如今時日也不多了,昨日鴛鴦替我翻出一塊漢玉玨,乃是史家的祖爺爺給了我的老太爺,我出門前,老太爺給了我的,還說,這是漢朝人佩戴的,很是貴重,你見著它就如同見著我一樣。我來這家里來,也見了不少好東西了,這玉也就放在那里,一放六十幾年。如今孫兒里頭,也唯有寶玉孝順,你又丟了玉,所以想著把這塊玉給你,也是祖上給我的意思?!睂氂裥χ舆^來,又要去給王夫人看。賈母同他說笑了兩句,這才歇下。 只是王夫人等見賈母精神不好,忙告訴了賈政,去請大夫看脈。如今也是請不動太醫(yī)院的人了,大夫來,也不過開了些益氣的方子,煎服了幾日,也不見好,遂命賈璉:“咱們家如今請的大夫,我覺著不太行,老太太的身子重要,你在外頭人脈廣,看看有沒有知道的名醫(yī)?” 賈璉遂想起嚴老大夫來,忙命人去請,只是回來說:“嚴老大夫已經(jīng)出城了,說是要十日后方才回來?!辟Z璉也別無他法,倒是另外想起一個人來,又去回賈政:“還請叔叔出面,給林表妹去封信,看看能不能請動錢老太醫(yī)呢。便是不行,把錢姑娘請來也是好的。她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回去問問她祖父,不是同錢老太醫(yī)來看病是一樣的么?” 賈政覺得有理,雖如今也不大好意思同親戚來往,可是畢竟賈母身體要緊,也只得放下那些,立刻去寫了一封信,讓人送去給黛玉。黛玉拆開一看,看到說是賈母病重,也不敢含糊,便去請了幾梔,同宋氏說了聲,自己也陪著,一起去了榮國府。因著爵位被廢,門口“敕造榮國府”的牌匾已經(jīng)撤下了,門房也沒剩幾個人,處處空蕩蕩的,說不出的蕭條。她情緒萬千,卻也不知說什么好。只見林之孝家的來接幾梔,看見了她,也是一驚:“不知族姬光臨,有失遠迎,還望贖罪。”又罵門房的:“連表小姐都不認識了么,也不通傳一聲,像什么規(guī)矩!”那門房一臉無所謂的樣子,也不知聽進去了沒有。 黛玉道:“原是我沒提前遞帖子來,叨擾了府上。外祖母病情如何?” 林之孝家的一面引她和幾 梔去賈母房里,一邊簡單介紹道:“其實前幾天老太太就開始胸悶氣短了,鴛鴦當時就想要請大夫,只是老太太不想底下人擔心,只說是自己那天嘴饞,多吃了兩口,才覺得飽悶,餓一天就沒事了??墒莾扇詹贿M飲食,胸口仍是結(jié)悶,又添了頭暈、咳嗽的毛病。太太她們拿不定主意,才去問過了老爺。老爺請大夫調(diào)理了幾日,還不見好轉(zhuǎn),璉二爺想到了嚴大夫,也是沒請到,才來麻煩錢姑娘。” 幾梔道:“因是城外有一處村里,十幾戶人家都染了風寒,嚴先生恐是會傳染的疫病,前去探查了。至少要過十日才回來的。” 說話間,賈母的院子也到了,黛玉同幾梔進去,只見屋里擠滿了人,邢、王二位夫人并尤氏、李紈、寶釵、寶玉等都坐在屋中,見到她們過來,忙起身相迎。賈母聽見黛玉來了,也強打起精神,命人扶她坐起,黛玉忙上前一步,扶她坐下,又給她請了安,便把位子讓給幾梔,叫她來給賈母看脈。 賈母見黛玉身邊帶的幾個丫頭都眉清目秀、規(guī)規(guī)矩矩的,便問:“你這次帶的丫頭們可真真標致,紫鵑同雪雁呢?” 黛玉笑道:“前幾天嬸子想著紫鵑年紀也到了,問她的出路,她和雪雁都說不要配人,想要跟著我進宮,如今在家里跟著教養(yǎng)嬤嬤學(xué)規(guī)矩呢?!?/br> 賈母也沒想到會是這個理由,只是心里依舊門兒清,先前那出“掉包計”,怕是沒瞞得過她,紫鵑和雪雁這兩個丫頭也是又氣又愧,才不愿再來這里。她怕黛玉誤會,有心要解釋一二,只是這事不管怎么說來,都是自己家做得不地道,怎么解釋都不像。難得黛玉裝作什么事都沒發(fā)生帶過去了,她也只好不提,只是又想起另一件事來:“我聽說你替你二jiejie打官司來著?” 黛玉應(yīng)道:“是,府尹大人傳了文書給我叔父,不日就要開堂了?!?/br> 賈母嘆道:“這是特意等到咱們家的判決下來才審的。我們家情況現(xiàn)在這不上不下的,二丫頭的官司,也不知道他們想怎么判?!?/br> 這道理黛玉又何嘗不明白?她嘴唇動了動,還是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只偏過頭去看了一眼屋里的女眷們,見少了一個人,便問道:“惜春meimei呢?”尤氏聽見了,抹淚道:“這丫頭自抄家后,行事越發(fā)地孤僻,如今躲在屋里,燒香拜佛的,成日里說要去出家,連太太和寶丫頭都勸不住了?!?/br> 寶玉心道:“從前大家在大觀園里一塊兒笑鬧時,作詩作畫,二jiejie和四meimei還是何等的快活!如今二jiejie受盡了委屈,四meimei幾乎要看破紅塵,又是何等的凄涼!”他想到這里,不免長吁短嘆,卻見寶釵斜著臉笑著看他,悄聲問道:“你在想什么呢?”寶玉因前幾日才與她敞開心事,把包括黛玉在內(nèi)的種種心事說明了,又有了夫妻之實,正是蜜里調(diào)油的時候,見她這副模樣,自然明白她在喝黛玉的醋,忙道:“我在想二jiejie和四meimei。” 寶釵聽到迎春的名字,物是人非之感也涌上心頭,便問黛玉:“二jiejie在林meimei府上叨擾了——我聽說她被二姐夫打傷了,林meimei才要替她打官司,不知她現(xiàn)在身體如何了?” 賈母嘆道:“到底還是你們姑嫂和睦,寶丫頭還能記得她jiejie?!币矄?,“二丫頭可還好?” 不等黛玉答話,幾梔便問道:“老太太之前吃的什么藥?” 王夫人忙命人把賈母之前吃的藥方子拿過來,給她過目。幾梔皺著眉看過,再看了看賈母的舌苔,也不言語,自去寫方子。王夫人等心里沒底,便把黛玉拉到外頭悄悄問她,黛玉神情憂傷,只道:“舅媽放心,我來問她?!?/br> 原來幾梔的性子,黛玉是最清楚不過的,往往她這個樣子,就是病不大好的意思了,王夫人看黛玉的神情,也猜到了幾分,問道:“莫非老太太是……” 黛玉并不敢應(yīng)答。王夫人又急道:“這位錢姑娘到底年輕,興許看不準呢,也不是沒有這樣的事,不知能否請她祖父錢老太醫(yī)出馬,給老太太看看?”黛玉道:“如今迎春jiejie正在要緊的時候,錢老太醫(yī)給她施針,離不得人。” 王夫人也是急得緊了,一時口不擇言:“迎丫頭又有什么關(guān)系,難道她還能有老太太要緊不成?” 黛玉卻是沒料到二舅母會冒出這句話來,也僵在那里,良久才喃喃道:“迎jiejie一直說,她這一輩子,也就跟在二舅媽身邊的時候過了幾天舒暢日子,想著紫菱洲才撐下來的呢?!?/br> 第171章 第171章 王夫人亦知自己失言, 忙道:“我也是關(guān)心則亂,林丫頭可不要誤會了, 你也知道,我向來笨嘴拙舌的, 連老太太都說了幾次我木訥了。”黛玉勉強地笑了笑, 擦去眼角淚花, 又道:“錢老太爺年紀也大了, 要他出門也不方便。我回家后,去請?zhí)t(yī)院的太醫(yī)來為外祖母看看吧?!蓖醴蛉怂闪艘豢跉猓B聲道謝, 到底養(yǎng)育了迎春一場,還是有些擔心她, 聽黛玉剛才的話, 迎春的傷勢比她預(yù)想的要嚴重得多,她有心問問, 可先前說錯了話, 此刻再問,好像是故意的似的, 也只得閉嘴不語。 幾梔開了藥方出來,見到黛玉,干咳了一聲:“你怎么哭了?” 黛玉也不回答她, 只問:“你開了什么藥?回頭我讓人送些過來?!?/br> “其實和之前的大夫開的藥也差不離?!睅讞d苦笑道,“前頭那個大夫倒也沒開錯方子,我不過多添了點清熱的藥?!彼肓讼? 還是輕輕地說了聲,“老太太年紀畢竟大了?!?/br> 她這話的意思其實再明白不過了,黛玉雖有心理準備,聽到這話還是有些難過,含著眼淚問道:“只能如此了?”請?zhí)t(yī)之類的話也只能安慰安慰其他人罷了,幾梔雖然年紀小,但所謂名師出高徒,她覺得無能為力的病人,怕是太醫(yī)也只會束手無策了。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賈母畢竟也到了這個年紀,又經(jīng)歷了這么大的變故。只是在她心里,賈母還是當年她進京時那個無所不能、替她遮風避雨的外祖母,原來一轉(zhuǎn)眼的,竟然已經(jīng)這么多年過去了。 王夫人畢竟也是打理了這么多年家事,幾梔的言外之意哪里會聽不明白?只是如今家里本來就不景氣,一些老親戚老朋友都是看在賈母的面子上還幫襯著,一旦賈母沒了,要辦喪事,又要分家,手頭只怕更緊了,若是再有要債要的緊的,日子就更難過了。不管為著什么,賈母都是越長壽越好的。她剛想問問幾梔可還有別的辦法,就聽人來報,說是櫳翠庵的妙玉師傅來給賈母請安了。 因賈母在病中,闔宅女眷無不來請安,王夫人道:“她不常出來的,難得過來,快請進來?!庇肿尣试迫ネ▓蠼o老夫人。見黛玉好奇,便介紹道:“是之前娘娘要回來省親的時候,特特請的一位帶修行的師傅。說起來,還同你是一個地方出來的,也是自小體弱多病,請了替身也沒用,到底是自己出家了才好些。她也是有些學(xué)問和修行的,這么些年一直住在園子里的櫳翠庵內(nèi),因著出身不同,為人也有些高傲,難得出來一次的?!摈煊窨催^去,只見那名叫妙玉的師傅,衣著素樸,裊裊婷婷,卻與常人不同,她心里嘆了嘆,道:“我頭一次來的時候還說,到底是外祖母家,下人都與別家不同,如今下人們打扮、行事,倒和別家沒兩樣了,也就看著這位妙玉師傅,還能看出外祖母家從前的富貴做派來。” 妙玉見到黛玉,也嘖嘖稱奇,想道:“從前常聽說老太太有個外孫女兒,也在這家住了幾年,后來回自己叔叔家去了,是個模樣、文采都不輸寶釵的,只是從前她都來得匆忙,我也不愛和他家那些人湊在一起,到今日才得一見,果然如此。之前寶玉魂不守舍的,莫非也是因為她?”她心里百般滋味,也不知說什么好,過來與黛玉互相見了禮。 幾梔恐還有別的病人要去醫(yī)館,先行告辭了。黛玉見賈母病成這樣,有心多留一陣,遂道:“你回去了,差人同我嬸娘說一聲,晚點叫人來接我?!?/br> 王夫人留客道:“今日還著急回去么?在這兒過夜也是可以的。莫非是嫌棄如今我家屋舍擠了?” 黛玉笑道:“從前我也是住在外祖母房里的碧紗櫥內(nèi),有什么擠不擠的?只是如今家中有宮里的嬤嬤在,飲食起居都得按著規(guī)矩來,實在不敢違抗。” 王夫人想起她的身份,不禁又是一嘆 ,曾經(jīng)為著元春能進宮去,他們也是用盡了心思、走遍了門路,元春也是自小也用功,幾乎可以說是從懂事起就在學(xué)規(guī)矩,也可以說是吃了不少苦,長到十幾歲時,誰不知道榮國府的大姑娘是個柔靜嫻雅、才思敏捷的大家閨秀?當時賈代善的面子還在,元春又資質(zhì)出眾,順利選進了宮,可也是熬了十年才出頭。及至被封貴妃,家里也水漲船高,都以為自此高枕無憂,誰知好日子也沒能過幾年呢?尤其是現(xiàn)在分析起來,其實賈珍、賈赦雖膽大妄為,但京里像他們這樣的王公貴族何其多?皇上對他們?nèi)绱酸槍?,恐怕還是娘娘在宮里最后生了變故。那深宮大院,雖是世上最有權(quán)勢的地方,卻也是最險惡之地。如今黛玉竟要往那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