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同人)芝蘭逢珠玉 第63節(jié)
她從前一直不大喜歡黛玉。一來是她剛嫁來賈家的時候,公公婆婆就分外疼愛賈敏,她一個年輕媳婦,為了討長輩歡心,也只得跟著遷就小姑,受了些委屈。二來當(dāng)時賈母還抱著要寶玉和黛玉將來成親的念頭,可從她這兒看,黛玉身子又不好,看起來就不好生養(yǎng),脾氣又不行,要寶玉捧著哄著,她如何能接受這樣的兒媳婦?再者說,寶玉再受寵,也不過是二房的次子,黛玉既不像王熙鳳那樣擅長理家生財,也不規(guī)勸寶玉讀書上進(jìn),若他們真的成親了,莫非整日不事生產(chǎn)、說些風(fēng)花雪月地坐山吃空不成?況且到底寶釵和她更親,她也素來喜歡沉靜的女孩兒,寶玉卻對黛玉十分著迷,她怕兒子真的耽誤了前程,看黛玉也就越發(fā)地不順眼了。誰知如今金玉良緣真的成了,家里卻出了這樣的大事,黛玉反倒飛上枝頭,要去當(dāng)鳳凰了。 妙玉聽黛玉說到“規(guī)矩”,只覺得無趣,遂道:“我進(jìn)屋看看老太太去。”說罷便自顧自地掀開簾子進(jìn)去了。 王夫人笑道:“她就是這樣的脾氣,你別見怪。咱們也進(jìn)屋去吧?!?/br> 黛玉笑了笑,折身進(jìn)屋,去到賈母床前,只聽賈母正在問妙玉:“你是個女菩薩,依你看,我這次病得可還能好?” 妙玉心道:“老太太既然問出這樣的話來,怕是心里覺得不行了。常聽人說,病人自己想活,大夫才能用藥。我雖不想說那些套話,如今能寬慰她,也是不得不說了?!北愕溃骸袄咸@樣慈善的人,壽數(shù)有的是,老天爺看得到的?!?/br> 誰知賈母聽到“慈善”,神色反而黯淡下來,想起鳳姐來,問道:“我前幾天恍惚聽見有人說,鳳丫頭在牢里死了,是真的嗎?她后事怎么辦的?” 王夫人心道不好,差點脫口而出地問誰這么膽大,敢在家里說鳳姐的事,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寶釵雖從前一向不愛對這些事開口,但此時畢竟已經(jīng)嫁過來了,身份不同,加上如今幾個姑娘都不在,沒人好開口勸,若是由著賈母問下去,怕是又要勾起她的眼淚來,要是叫趙姨娘這種人聽見了,更是要生出事端,想來想去,也只有自己同鳳姐有親,反而更好說,便道:“尤大嫂子在呢,老祖宗要問鳳jiejie的事兒,也想想尤大嫂子嘛。當(dāng)時璉二哥哥出那事兒的時候,尤大嫂子被您和太太說得抬不起頭來,十分可憐呢?!?/br> 賈母倒是沒想到這一層,對尤氏道:“原來是這樣,是我不好?!?/br> 尤氏忙道:“老太太快別折煞我了?!?/br> 黛玉在旁邊聽著,心里卻是一涼。從前鳳姐和尤氏婆媳關(guān)系是最要好的,賈璉的那事兒,因為牽扯到幾梔進(jìn)來,她也不是沒聽過。就算后來張華狀告賈璉的事兒是鳳姐安排的,難道之前賈璉在國孝、家孝兩重孝中偷娶了尤氏的meimei的事兒是假的不成?只是如今她已經(jīng)死了,便連當(dāng)年罵賈璉、尤氏的話都成了“錯怪”了。她心里不高興,倒也沒寫在臉上,錦荷卻有些察覺,低聲問道:“姑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黛玉笑著搖了搖頭,問她:“我們來之前藥還煎著么?你回去后看看,把外祖母要吃的那些藥整理好 ,送過來。” 錦荷笑著應(yīng)道:“屋里有紫鵑jiejie在,姑娘擔(dān)心什么?史太君要吃的藥我回去問過錢姑娘后,立刻就整理,今天就讓人送來,姑娘放心?!?/br> 賈母聽到了,問道:“我的藥不用你cao心,還沒到這個地步呢,再說了,我也就是風(fēng)寒傷食的毛病,吃的都是常見的藥,怎么就需要你送來了。倒是你們屋里,怎么還在煎藥,你又病了不成?” 黛玉答道:“我調(diào)理了這么多年,已經(jīng)大好了,是迎春jiejie要吃的藥?!?/br> 賈母聽到迎春,也不禁悲戚了起來,道:“我攏共三個孫女,大的享盡了福死了,小的去了那么遠(yuǎn),不得見面。也只盼著二丫頭能熬出來,她卻吃了這么多苦,如今這官司還不知道怎么打呢?!?/br> 黛玉勸道:“外祖母放心,這官司我叔父既接了,自然會負(fù)責(zé)到底的,斷不會讓二jiejie再回到孫家那火坑里去。” 寶釵等聽著不像,剛要說什么,賈母卻道:“我如今經(jīng)歷了這些,也看開了,往常我還在說,熬過去了就好了,誰家夫妻過日子不是這樣呢?要是一言不合地就跑回娘家去,臉面都沒了。現(xiàn)在想想,臉面值幾個錢?我們家鬧到這個樣子,該丟的臉面都丟光了,哪里是她們這幾個女孩兒丟的呢?還不是怪家里當(dāng)家的爺們。什么臉面都不如一家子團(tuán)聚值錢。我也沒多少時日了,等二丫頭的病情穩(wěn)定了,把她接到我這里來,好歹有個孫女能送我走。” 黛玉含淚道:“外祖母快別說這種話,你不就是風(fēng)寒傷食么?調(diào)理兩天就是了。我自打娘胎里帶出來的病癥都能養(yǎng)好,何況您老人家身子一向康健呢?” 賈母忽然道:“你說的是,我剛才在胡說呢,你別放在心上。”又道,“玉兒,你過來?!?/br> 寶玉只當(dāng)在叫他,忙走上來問:“老太太有什么吩咐?” 賈母笑道:“我喊你林meimei呢。她雖不像你三meimei,要嫁那么遠(yuǎn),可以后見面的機(jī)會只怕比你三meimei還少,我趁現(xiàn)在還能見著,和她說說體己話。” 眾人聽她這么說,忙起身退到外屋去,留賈母同黛玉獨處。賈母握著黛玉的手道:“我剛剛說錯了話,是我想當(dāng)然了,等我走了,這家里還不知道要變成什么樣兒,你二jiejie要是跟著你大舅媽過,也沒什么好日子,還不如回孫家去,這官司打成什么樣,對你的名聲都不好,你以后是要進(jìn)宮里去的人,那里頭到處是刀劍相逼,你本來就該步步小心才是,如今替她打官司,要是里頭什么人看你不順眼,拿這事就當(dāng)話柄了,你又怎么反駁?聽我的,要是府尹大人判你jiejie回去,你也不必硬爭那一口氣,對你對她都不好?!?/br> 黛玉聽了,又是生氣,又覺得悲戚,哭道:“外祖母何必?fù)?dān)心這個,我難道養(yǎng)不起二表姐么?這官司一打,那孫家怕是更要厭惡她,她上次就被打得這樣狠,下回還來得及我去問她的事?” 賈母道:“我也這把年紀(jì)了,該看開的也都看開了,難道是為了我自己在勸你不成?當(dāng)年我拼著老命把賢德妃娘娘送進(jìn)了宮里,那之后這么多年,她也就回來了那么一次。宮里是什么地方?你年紀(jì)小,還不知道深淺,你五六歲的時候的心思和現(xiàn)在的心思難道是一樣的?為人君者更是如此,你到了那里,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本就該比別人小心才是?!彼牧伺镊煊竦氖终疲澳愦愣斫愕倪@份心意,我也知道了。她畢竟是我的孫女,不能讓你叔叔嬸嬸來出她的月錢,鴛鴦,我那里還有個梨木箱子,你去拿來給你林姑娘?!?/br> 黛玉忙打斷道:“外祖母再說這些,我真的要生氣了。 我自己同二jiejie的交情,我自己做的決定,我自然養(yǎng)得起?!彼蕾Z母言外之意,是說她不能覺得之后的許多年里都能依靠著劉遇此刻對自己、對林家的優(yōu)待,要給自己留后路,在宮里生活時更加倍地小心。她小時候進(jìn)京來投奔外祖母,還對寶玉有占有欲,想他只和自己玩呢。這幾年過去,早沒了那種心思了,連她尚且如此,何況是身為太子、未來會見著更多花紅柳綠的劉遇呢?這種兒女情長的事,本來不該她這個待嫁的女孩兒知道的,但宋氏怕她吃虧,還是早早地教給了她,林滹身為劉遇的親舅舅,在他面前尚且小心謹(jǐn)慎,生怕遭了厭棄,她也絕不能放松了警惕??捎旱氖拢娴牟⒎撬褜櫠?、任性妄為。 那是一條鮮活的、明艷的生命啊。 賈母見勸不動她,嘆道:“我早該知道的,你雖看著柔弱,卻一向有主意?!?/br> 黛玉見琥珀端了藥過來,便接過來,不顧賈母推辭,親自侍奉了湯藥,又陪著說了會兒話,琥珀才敢道:“林太太派了車來接林姑娘了?!?/br> 賈母道:“你還要回家去立規(guī)矩的罷?快回去罷,不然嬤嬤們計較起來,你又要被說?!?/br> 黛玉依依不舍,又同她說了會兒話,才家去了。 王夫人等送走黛玉,又回來賈母這里,賈母見天色不早,便對妙玉道:“如今她們都不在園子里,腰門也關(guān)著,進(jìn)出也不便。你在這里吃了素齋,先在她們外院住一晚罷?!泵钣竦溃骸拔彝砩鲜遣怀詵|西的,老太太不必勞心。那腰門關(guān)不關(guān)的,與我關(guān)系也不大,我在別處也睡不慣,還回櫳翠庵去?!?/br> 不多時黛玉請的太醫(yī)也上門來,賈政忙親自請進(jìn)屋里來,給賈母看過脈,開了方子,和幾梔的也無多少出入,更是把賈政拉至無人處,悄聲道:“先準(zhǔn)備著吧。”賈政知病難醫(yī),心下大戚,痛哭了一場,卻也無可奈何,只能擦干了眼淚,裝作沒事人一樣,在賈母面前日夜侍疾罷了。 第172章 第172章 自黛玉來時, 寶釵的一顆心便懸著,生怕寶玉又犯了病, 說出什么不該說的話來,自己面子上無光事小, 這一大家子的性命前程事大, 好在興許是賈母病重, 寶玉也無心多想, 或是他經(jīng)此變故,確實成長了些,又或者他已經(jīng)看開了, 這一天下來,在黛玉面前竟無半點不合時宜之舉。襲人心里暗喜, 對寶釵道:“奶奶從此便可放心了。” 寶釵嗔怪道:“什么放心不放心的, 你又在說些什么。”又道,“我見了林姑娘, 心里想著, 也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們這一些人, 也都有了歸宿。早幾年我剛進(jìn)京來的時候,怎么也想不到,這一群姐妹, 最后會散得這么遠(yuǎn)。連老太太想見一見云兒,都變得這么不容易。” 襲人聽她提起湘云,到底當(dāng)年服侍過一場, 也不禁感嘆道:“是啊,史大姑娘——現(xiàn)在是大姑奶奶了——剛出門的時候,太太還說,到底是定的早,史太太雖平日讓她做活,在擇親的時候,也是用心替這個侄女兒挑過的,嫁得又近,衛(wèi)三爺和她年紀(jì)、脾氣都合得來,上頭還有婆婆、嫂子頂事,萬事不用她cao心,滿以為是再好不過的姻緣,誰知才半年,姑爺就病了呢?!?/br> 寶釵心里卻想:“之前聽mama提過,老太太因為喜歡林姑娘的緣故,還想過要把云兒說給林姑娘的三哥哥,若是當(dāng)時說成了,如今又是另一種景象了??梢娫旎?,誰說得準(zhǔn)呢?就是幾年前,也想不到林家能到如今這地步,我們家這一抄家,和她家就是天上地下了。現(xiàn)在林meimei說什么話,誰都不敢駁她了,連迎春的事兒,老太太都順著她的話說了。若是從前,哪有可能?也只能怪珍大哥哥父子倆和我們這兒大伯、鳳丫頭惹出來的這些事兒了。”這些話她也不能和襲人說,又聽王夫人派人來說,這幾天看看寶玉房里有哪些丫頭用得不順手的,或可賣了,或者做別的去,也省得她們天天在屋里淘氣。她們心知如今家里月錢都要發(fā)不出來了,一時也有些迷茫,不知未來如何,卻也不好說喪氣的話,各自忙去了。 屋里的丫頭們聽說了王夫人的決議,紛紛跑來找寶釵表忠心,誰都不愿被賣出去。寶釵頭痛不已,她很是不愿做這種得罪人的活兒,然而家里的情況她心里有數(shù),若是還能周轉(zhuǎn)得開,王夫人定做不出這等丟面子的事來,再者說了,寶玉屋里這些澆花的、喂鳥的小丫頭,平時也見不著人影,到底做了什么活兒,她也沒見著,如今還真的需要這么多人伺候么?她雖大渡,卻也不大喜歡那些別有用心、滿腦子攀龍附鳳的丫頭,偏寶玉性情如此,又在園子里住了大半年,屋里頭一大半的丫頭過慣了沒拘束的日子,都有些不該有的心思,能借此機(jī)會整肅院子里的風(fēng)氣也是好的。 她正在盤算著人選,忽然見彩云帶著薛姨媽身邊的丫頭同喜過來,忙起身問道:“你怎么來了?mama出什么事了嗎?” 同喜慌慌亂亂的,也不肯說出了什么事,只說薛姨媽沒事,但要請姑奶奶回娘家一趟。寶釵正要去回王夫人,彩云便道:“太太已經(jīng)知道了,讓二奶奶帶兩個人回家去,要是有什么難辦的,盡管回來開口?!?/br> 寶釵心道:“之前我們這兒抄家了,我還說哥哥的事兒再無回旋的余地,如今家里還能出什么事?莫非哥哥的事兒又有轉(zhuǎn)機(jī)了?”她一面驚喜,一面又怕薛姨媽要為此破費,薛家如今也不是從前了,王家、賈家相繼失事,薛家又丟了內(nèi)務(wù)府的差事,如今生意越發(fā)地難做,有些不能在明面上的生意,如今更是不敢碰,薛姨媽為了救薛蟠,砸下多少錢去,現(xiàn)在身上也就剩些養(yǎng)老錢了,若是能把薛蟠救回來也罷了,遇上個騙子怎么辦?她心里著急,也顧不上別的了,對彩云道:“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太太也知道的,我mama是個沒主意的人,我得趕著回去安安她的心,不然急出病來。你同太太說一聲,我去去就回?!?/br> 彩云道:“奶奶放心,太太說,家里有她呢。你只管家去,別的不用cao心?!?/br> 寶釵聽王夫人這么說,便知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且賈家這兒是幫不上什么忙、或是不愿意幫的,更著急了,一路追問,同喜道:“不是大爺?shù)墓偎?,是大奶奶沒了!”寶釵一驚,又松了口氣,罵道:“沒了就沒了,她沒了,你這個樣子做什么?嚇得我以為是mama出了什么事,氣都喘不過來了?!?/br> 同喜急道:“若是病死的,或者別的事兒沒的,那還是喜事一樁呢,省了太太多少煩心事?偏偏她是服毒沒了,現(xiàn)在夏家的人在家里鬧呢,太太病都要被他們氣出來了,又害怕他們報官,蝌二爺也不便出面,只得來請姑奶奶回去主持大局了。” 寶釵自親哥哥出事起,便一直勸薛姨媽把薛蝌當(dāng)成自己親兒子看待,有什么好事莫要把薛蝌當(dāng)外人了,目的就是想讓薛蝌替自己照顧母親同家里,如今聽到說薛蝌不便出面,也有些生氣:“蝌兒怎么了?為何不方便?”同喜卻只覺得害臊,特意探出頭去,看了看賈家的車夫聽不到了,才附到她耳邊,把前因后果說了。 原來薛蟠入獄后,那夏金桂自怨自艾了兩天,便難耐寂寞,還把歪心思動到了薛蝌頭上,說:“我當(dāng)年想嫁的明明是云大爺,郡王府出爾反爾,得罪不起,mama才把我嫁來這倒霉地方!我好好的金玉一般的人,怎么是把我許給了大爺這個草包,不是二爺呢!”平日里也常借著送吃送喝的機(jī)會要在薛蝌面前晃悠,薛蝌不堪其擾,每日借口要忙躲到別處去,卻還是一直被糾纏著。此番夏金桂誤服毒藥,也是因嫉妒香菱在薛蝌面前說上話,想下毒害她。 饒是寶釵經(jīng)歷了這么多,也不禁目瞪口呆,嘆道:“這都是什么事啊?” 娘家盡出這樣的事,她也覺得沒臉,但誰讓她就攤上這樣的哥哥嫂嫂呢?也只能催著車夫加快速度,趕到了薛家一看,從大門到院兒里都擠滿了夏家不知道從哪兒叫來的鬧事的,夏金桂的寡母正守著女兒的尸體哭天搶地的,薛姨媽臉色慘白,明顯已經(jīng)六神無主,卻還被人強(qiáng)拉著不肯讓她喝口茶喘口氣,薛蝌領(lǐng)著家人在外間攔著不讓夏家請的那些兇神惡煞的男人進(jìn)來,見到她回來,忙道:“大娘在里面,頭疼得緊,她又說不過人,你來得正好,賈家太太怎么說?” 王夫人又能說什么?如今賈政的官兒也丟了,在衙門的面子也沒了,南安王府看在探春的面上幫他們渡過難關(guān)罷了,這薛家的事,又和那幾位王爺有什么干系呢?更別說夏金桂和南安王府的那位云大爺還有舊了。寶釵苦笑道:“我去看看mama?!闭f罷進(jìn)了內(nèi)院。 薛姨媽見到她回來,如蒙大赦,忙拉住她哭道:“寶丫頭,你可算回來了!” 寶釵忙拍著她的后背安慰道:“mama,你別急,先別哭,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母嚎啕大哭道:“你的女兒是回來了,我的女兒卻被你們害死了!我寡婦失業(yè)的,攏共就這一個女兒,養(yǎng)到這么大,你們家那個殺千刀的兒子來提親的時候,口口聲聲說會待她好,自己倒殺了人坐了大牢去,你們就欺負(fù)我女兒沒爹沒夫君的,不把她當(dāng)人看,現(xiàn)在還謀了她的性命,圖我們家這點家產(chǎn)罷!” 薛姨媽聽了這混賬話,臉氣得發(fā)白,道:“你們家養(yǎng)得好好的姑奶奶,來了我們家,成日里胡鬧,可曾過過一天安生的日子?若非和婆娘吵架,在家里待不下去,我們家兒子能去街上喝酒,喝出官司來?明明是她自做了毒酒,要毒香菱,喝錯了湯藥,怎就是我家害的了?” 夏金桂卻是有個 陪嫁丫鬟,名叫寶蟾的,初時金桂為了籠絡(luò)薛蟠,把寶蟾給了他,主仆倆爭風(fēng)吃醋,還鬧了不快,后來薛蟠進(jìn)了牢里,寶蟾知自己的行事,薛家人很看不上的,便又去金桂面前伏小做低,還當(dāng)了她的心腹,如今金桂沒了,她也知道自己若是留在薛家,定是沒有好日子過,不如回夏家去,因此也跟著夏母嚷嚷,一口咬定是香菱動的手:“我們奶奶又不是什么糊涂人,怎么會自己吃毒藥?你們家從太太,到小姑子,都向著香菱的,當(dāng)年大爺就為了她吃人命官司,打量誰不知道呢?你們一大家子的寵妾滅妻,由著她踩在我們奶□□上,我們奶奶是如何待她的?頭幾天香菱病了,我們奶奶還親手做湯給她喝,香菱故意撒了,燙了奶奶的手,她也沒生氣,自己拿笤帚掃了,拿水潑干凈了地,有這回事沒有?” 薛姨媽聽她這么顛倒黑白,氣得道:“且不說香菱是不是這樣的人,她病得床都下不了,哪兒來的力氣去給你們奶奶下毒?再者說了,那湯不是你自己做的嗎?若是要下毒,那就是你下的毒?!?/br> 寶蟾冷笑道:“這家里誰不知道自大爺犯了事,你們一家子就在欺負(fù)我們主仆兩個,我們奶奶沒了,我吃西北風(fēng)去?我要害自己奶奶做什么?把自己害成沒人做主的孤零零的一個,等著被你們欺負(fù)死么?” 夏母有了寶蟾這話,更是不依不饒,罵道:“誰還不知道你們家是什么樣的人?當(dāng)年殺了人,報了暴病而亡,大搖大擺的來京里的是不是你們家?當(dāng)年判案子的官老爺,就是你們親戚家的人。你們家慣會cao作官司的,可我也就這一個女兒,豁出這條老命來也要拉幾個陪葬的!我們家倒也不是什么紫薇舍人之后,可是內(nèi)務(wù)府里也有認(rèn)識的人,我就是傾家蕩產(chǎn),也得想法子把這事兒告到御前去,讓天老爺給我女兒主持公道!” 別的倒也罷了,這話卻是戳在了寶釵的心坎上,薛蟠是如何來京里的,中間卻有賈雨村的一番cao作,而賈雨村后來頗受賈政、王子騰提攜,自然有這事的緣故。夏家到底也是個皇商,在內(nèi)務(wù)府肯定有些人脈的,若是他們真的不顧一切地要去告御狀呢?忠順王正愁這次沒能整死賈家呢,那可就是瞌睡送枕頭——正好了。怪道這一家子胡攪蠻纏的 ,薛姨媽卻無可奈何呢,和地痞無賴能講什么道理呢? 香菱聽寶蟾一通胡話,猶要分辨“我哪里能來的毒藥”,但夏母這話一說完,寶釵的神色,卻是另一種意思了。她自小被拐賣,連原先叫什么、家在哪兒都給忘了,先是被馮少爺買了,說要娶回家做正妻,誰知日子沒到,大爺打死了馮少爺,把她搶回家了,跟著太太、姑娘,倒也過了兩年安生日子,只是大爺在太太面前胡鬧,到底是過了明路給了大爺,然后就是大奶奶進(jìn)門……她想起之前在賈家的大觀園里遇到寶玉,說起大爺要娶大奶奶時寶玉嘆的氣,忽然就明白了那是什么意思,當(dāng)時從床上掙扎起來,道:“這事不是我做的,你們?yōu)殡y太太做什么?”說罷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竟沖著墻上猛得一撞,當(dāng)下頭破血流,昏死過去。 第173章 第173章 香菱這一撞, 也讓薛姨媽嚇了一大跳,哭哭啼啼的, 更是沒了主意。倒是寶釵冷靜了下來,指著寶蟾道:“屋里攏共就三個人, 現(xiàn)在大嫂子死了, 香菱說不是她自己做的, 敢以死自證清白, 你說不是你做的,倒是拿出證據(jù)來?你說你是清白的,倒是拿出證據(jù)來?毒藥也不是誰都能買到的, 香菱病成這樣,在床上躺了這么多天, 連碗水都端不起來, 從哪兒弄到毒藥?要我說,報官就報官, 仵作驗了尸, 查明是哪種毒藥藥死了人,順藤摸瓜, 還查不出誰買的藥,誰下的毒?” 夏母正嚷嚷著“報官就報官,你們家別想逃”, 寶蟾卻先慌了神,原來這毒是夏金桂想下的,但□□卻是她買來的, 要是真查到她頭上來,哪里還說得清?當(dāng)下便把實情和盤托出,從夏金桂如何嫉恨香菱,到怎么想害她,又到如何下了毒,卻自己誤喝了有毒的那碗。夏家人聽到說金桂愛慕薛蝌不成就撲上來要打她的嘴,卻叫寶蟾更是鐵下心來,把事情一股腦地說出來了。 薛姨媽雖聽說兒媳這般不知檢點、勾引小叔,臊得慌,但也回過神來,和仍在狡辯的夏母你一言我一語地爭辯起來。又有薛蝌進(jìn)來說:“刑部的老爺來了?!苯K是夏母想到這事兒到底不講究,自己家肯定是要吃虧的,反求著薛姨媽等息事寧人,自己去刑部具結(jié)攔驗。薛姨媽因也有把柄在她家手上,倒也沒繼續(xù)糾纏下去,派人給金桂買棺入殮,這筆糊涂賬方才算完息。 寶釵回過神來,又趕忙去看香菱,可憐香菱本就病懨懨的,方才又一心求死,直撞得是頭破血流,薛姨媽又是掐人中,又是叫大夫的,自己也嘆氣,說道:“這丫頭幾歲的時候就到了我們家,我也是把她養(yǎng)到了這么大,你哥哥嫂子是這個人品,她也把該吃的不該吃的苦頭都吃盡了,此番也是個大劫難,能不能活,全看她的造化了?!睂氣O勸道:“個人有個人的命,mama待香菱也是盡心了,此事從一開始就是哥哥糊涂,若不是他把那姓馮的打死了,哪有后面這一出出的?” 薛姨媽道:“如今媳婦沒了,說來也是好事,省了我多少心。就是你哥哥的事兒,如今你舅舅、婆婆家都這樣了,更沒有個說法了。他要是沒了,我還有什么活路呢?” 寶釵向來聽不得這種話,守著薛姨媽勸了許久,又說薛蝌、岫煙皆是靠得住的:“mama把他們當(dāng)自己親兒子、兒媳看,還能比哥哥差到哪里去?再者說了,不是還有我和香菱么?若是香菱這次撐下來,mama橫豎也養(yǎng)了她這么多年了,就繼續(xù)帶在身邊養(yǎng)著吧,也省得一天到晚胡思亂想的?!?/br> 薛姨媽想到如今賈家被抄、賈母又病重,寶釵在婆家不知道多受罪,還要回娘家來為薛蟠、金桂的事頭疼cao心,又是心疼又是內(nèi)疚,道:“都是我不好,因你父親去得早,我對你哥哥一味溺愛,致使他不學(xué)無術(shù),無法無天的,還耽誤了你的前程,連你的婚事也是——若非我自作主張,何至于把你拖到那步田地!” 寶玉病重那些時日,寶釵心里確有怨憤,只是捫心自問,打小和寶玉朝夕相處的,寶玉又是那個模樣、才氣,她小的時候當(dāng)真沒有別的想法?才默認(rèn)了母親和姨媽的那一番經(jīng)營。如今雖賈家不如從前富貴,但薛家又有什么呢?如今又和寶玉把話說開了,有了夫妻之實,再說從前那些也是徒添煩惱,只好盼著寶玉此后好好讀書上進(jìn),光耀門楣了。她畢竟是商人之女,縱然曾經(jīng)有凌云之志,如今希望一個個地破滅,現(xiàn)在也只能盼著能像賈母、王夫人等一樣封個誥命,也算對得起自己這些年了。 薛姨媽欣慰女兒懂事體貼,如今兒子是指望不上了,亦只能祈求女婿上進(jìn),她一面命人好生照料香菱,一面對寶釵道:“時候也不早了,今日就留在家里過一夜吧?!睂氣O到底還年輕,經(jīng)歷了這一通,累得不行,也悄悄在心里嘀咕“ 這都是些什么事兒啊”,只是家里頭賈母還病著,婆婆雖是親姨媽,到底也隔了一層,她一個新媳婦,實在不敢懈怠,遂連夜趕了回去。薛姨媽縱使十分心疼,也無可奈何。 寶釵到了家里,聽說王夫人還等著,來不及喝口水,便急匆匆地去向王夫人稟報。自是瞞去了夏金桂愛慕薛蝌的那一重,只把她嫉恨香菱、想要下毒害她,反誤了自己的事兒說了。王夫人聽到夏家被打發(fā)走了,沒有追究,也松了一口氣,道:“可見人這個‘妒’字是沾不得的,你鳳jiejie原來多風(fēng)光的人?因為妒忌,鬧得家里不得安歇,自己也沒落個好下場。”寶釵也不知道這話是不是提點自己,只好想著,王夫人的意思,莫不是要自己主動開口給襲人正經(jīng)名分? 她正猶豫著呢,王夫人又道:“老太太今日還問起你,我怕她知道了你家里出事,又要跟著擔(dān)心,只說你嫂子病重,你回去幫著打點。你記著不要說漏了嘴。老太太還問你mama呢,說好些時候沒見著姨太太了,得了空來說話。你今日也累著了,快回去歇歇。” 話雖如此,寶釵哪里敢自去歇息呢?只是王夫人又說賈母已經(jīng)吃了藥睡了,叫她安心:“你也勸勸寶玉,老太太這一輩子,也就盼著他好,連祖?zhèn)鞯挠衽宥冀o了他,他要是再不好好用功,對得起誰呢?” 寶釵正有此意,忙一口應(yīng)下,說會好好規(guī)勸寶玉,又試探著對王夫人提起襲人的事來:“寶玉屋里如今也該放人了,我思來想去,還是襲人最貼心,也是服侍得最久、最懂規(guī)矩的,寶玉平常呢,也聽她的話,不如把她收進(jìn)房里,也好收收寶玉的心,一起勸他讀書?!?/br> 王夫人滿意襲人,想把她留作寶玉房里人的心也沒瞞過人,早兩年更是從自己月錢里出錢,把襲人的月銀抬成姨娘的份例,寶釵還和湘云等去賀過她,直到現(xiàn)在還不過明路,多半是要給兒媳婦面子,等著媳婦自己開口。寶釵也無可無不可的,既然王夫人喜歡,她便大度著也無妨,況寶玉的喜好她也知道,就是要吃醋,也醋不到襲人這種丫頭頭上。襲人么,也比外頭那些不知來歷的放心。她滿以為婆婆會一口答應(yīng),卻不料王夫人道:“好孩子,你這樣大度,是寶玉的福氣。只是我想著,一來老太太病著,寶玉不一定有那心情納妾,二來,你和他都還小,才成親了幾天,這事也不必著急。再有就是,咱們家如今也不比從前,屋里這些丫頭們啊,若是有別的出路,還是放她們出去過日子的好。襲人也不是我們家的家生子,她外頭還有哥哥嫂子呢,也不是不管她的那種。早幾年她mama還活著的時候,就說要贖她出去,只是這丫頭自己忠心,不肯離開罷了。那時候我們家日子還好,在我們家做丫頭么,也比在小門小戶的粗茶淡飯的強(qiáng),我也就由著她了。如今我們家也不比從前,都在變賣祖產(chǎn)過日子了,老爺?shù)囊馑寄兀瑢氂瘛h(huán)兒他們也不能像從前那樣養(yǎng)著屋里人了,若是襲人她哥哥還愿意來接她,咱們也不說叫他把當(dāng)年買人的錢還來了,直接讓他把襲人接回家去,安生過她的日子吧。也是我不好,從前想著把她留給寶玉,生生耽擱了她這么多年,好在這丫頭我看著是個安分的,行為也檢點,清清白白干干凈凈地出去了,也好配人。” 寶釵心里明鏡似的,一向看得分明,要說襲人和寶玉到底是不是清清白白干干凈凈的,拿誰也不敢打包票,不過這種話也不能直說,只好笑道:“太太慈悲,替她想得也周到,就怕寶玉要舍不得,她自己也不愿意出去?!?/br> 王夫人道:“真到了那種時候,也由不得她的。” 寶釵應(yīng)了一聲,心里想道:“是了,往常都說,寶玉屋里缺了誰都好,就是缺不得襲人,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她在管,只是仔細(xì)想著,要是沒了她,雖一開始會有些亂,秋紋、麝月也未必不能頂上。況她倆只拿一吊錢的月錢,襲人是二兩一吊錢,單 是這一項,就是一筆不小的出入,如今家里恨不得一分錢都掰成兩塊花,老爺說的寶玉、環(huán)兒不能像從前那么養(yǎng)人,也是有道理的,怪不得太太那么喜歡襲人,也只能打發(fā)她走了?!彼煌醴蛉诉@么一說,回屋看到襲人照舊忙里忙外的,也有些內(nèi)疚,對她道:“你守了幾天的夜了,也該歇一歇。有什么事,讓小丫頭們做也無妨?!?/br> 襲人笑道:“要是咱們家二爺肯讓別人服侍,我們也不必這么辛苦了。” 寶釵看她手上的針線活計,嘆了口氣,接過來道:“都什么時候了,寶玉還是這個樣子呢,這些脾氣也好改改了,往后哪兒還有那么些人慣著他呢?!?/br> “再怎么說,我們幾個都還在,寶玉也不像別的公子哥兒那般的花天酒地的,就吃穿上講究講究,又能花多少呢?大不了我們多做做,還省了針線上的人的事兒呢?!币u人也沒聽出寶釵的言下之意來,反而笑道,“奶奶還記不記得,早幾年你們都還小的時候,就幫著我給寶玉做過針線,那時候我就想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奶奶這樣賢良淑德的,果真現(xiàn)在就嫁給寶玉了。” 寶釵笑了笑:“陳年舊事,提起來做什么?當(dāng)時你還抱怨林姑娘在家里的時候不做女紅,別人也不敢使喚她做呢。如今再看看呢,別說‘使喚’了,想請她來家里都請不動了。” 襲人想起那時候,也覺得恍若隔世一般,曾幾何時,也不只是她,這家里誰不是暗地里甚至當(dāng)著面比較寶釵和黛玉的?都是表小姐,都在家里住過,都是一樣的才貌出眾,只有性子不同罷了。那時候說起來,都是寶釵性子寬厚、出手大方,不像黛玉為人計較、不好相處,若是要選寶二奶奶,那還是寶釵更為合適。誰知這才幾年,怕是連賈母都不敢提曾經(jīng)有過那樣的心思了。 寶釵心里卻清楚得很,歸根結(jié)底,林家是書香門第,林海是前朝的探花,他的兄弟也是讀書人,黛玉被叔叔家接去,又成了清貴文人家的千金小姐。而她是商人之女,親戚們也都是行商的,是以薛姨媽才會想方設(shè)法地住在賈家不走,為了就是開闊她的眼界,同勛貴做官的人家交際。小的時候看不出差別來,等到了說親的時候,可就是不同了。林家就是一時沒落了,也可靠子弟們考試升上去,薛家若是沒錢了,就什么都沒有了。她既然想清楚了,就更盼著寶玉上進(jìn)了,遂問:“寶玉今日念書了嗎?” 襲人聽她這么一問,也嘆了口氣,道:“今兒個寶玉在老太太那兒待了一天,才剛回來,我看他挺累的,也不敢催他。再說,老爺也在老太太那兒呢,興許問過他的功課了?” “讀書的事,哪兒能這么的呢?”寶釵說罷,起身道,“我去問問他?!?/br> 寶玉正仰面躺在床上,盯著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見到寶釵進(jìn)來,便問了一聲:“你回來了?姨媽家是出了什么事?我在老太太那兒聽了一耳朵,說是薛大嫂子沒了?” 寶釵嘆了口氣,道:“你別提了,自打這個嫂子進(jìn)了門,我mama和香菱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今天差點折騰得命都沒了,也是老天開眼,最后反把她收走了。雖然麻煩了些,要我說句狠心的話,沒了這個媳婦,我mama還能多活幾年?!庇謫枺澳阍诶咸莾阂磺卸己??老太太今天吃了什么藥?你用過飯了沒有?今天念書念得如何?老爺罵你沒有?” 寶玉聽到說香菱連命都快沒了,一時也有些情急,寶釵卻立時把話挪開,問起旁的事來,他有心再問問香菱的情況,卻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問大舅子的妾室十分不妥當(dāng),便含糊著回答了寶釵的話,心思依舊悠悠 轉(zhuǎn)轉(zhuǎn)的,并不在意寶釵到底在說什么。 寶釵本來忙碌了一天,身心俱疲,指望著寶玉上進(jìn),給自己一絲安慰,忙也值得的,怎料回來一看,寶玉還是那飄忽不定的性子,她說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似的。本來今天提到薛蟠、黛玉來,她就有不少委屈,一時間許多滋味涌上心頭,想道:“我這一天天的,到底在忙些什么?又能指望誰呢?”縱使再沉穩(wěn)的性子,到了這時節(jié)也控制不住,賭氣坐在床尾抹淚。 寶玉見她哭了,也慌了手腳,忙問:“好好的,怎么哭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