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同人)芝蘭逢珠玉 第80節(jié)
但不管怎么說,皇后這兒開了口,且定了基調(diào),對這些娘娘都是喜事。只是就像皇后說的,這么些年過去了,物是人非,娘家最疼自己的人有幾個還活在世上?便是回去了,也不過是客套地奉承,小心翼翼地接待,自以為不大明顯的暗示之類的,她們羨慕太子妃,不只是因為她特殊,還因為她年輕,愛她的人還在家里等著她回去看看,嘮嘮家常。甚至在宮里,她也能和太子說說話。 在這座皇宮里,能不用瞻前顧后地說兩句閑話都是奢求了。 黛玉回到東宮,亦覺得乏得很,摘下首飾,換下衣裳,便半躺在床上,闔上眼睛,腦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愿想,什么也不愿說。屋里一開始還有下人走動,漸漸地就沒了聲響,紫鵑見她累了,上來幫她蓋了一床被子,便悄無聲息地帶著人出去了,還拉好了簾子,掩上了門。 本以為只是小憩一會兒,然等黛玉醒來時,幾乎嚇了一跳,屋里已經(jīng)是通黑的,唯有床邊的燭火放出一點光來,劉遇和衣躺在她身邊,手還攬在她肩上,也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 這樣其實于禮不合,但黛玉也不敢直接起身驚擾他,又怕他著涼,便小心翼翼地卷起被子要替他蓋上。劉遇卻忽的睜了下眼睛,又被燭光刺得趕緊瞇了起來,自己鉆到被窩里,把頭埋在她頸窩,嘟噥了一聲:“還不餓呢,再睡會兒?!?/br> 他眼睛下一片烏青,最近是真的累了。是了,倘若她不愿意去皇后那兒聽那些話里有話的娘娘們勾心斗角,她還能稱病,可劉遇卻逃不過任何朝堂上的事兒。 她微微側(cè)過身,讓劉遇躺得更舒服些,然后像當年宋氏安慰她一樣,輕輕地撫著他的后背,安撫他再度入眠。 劉遇這一覺又睡了半個時辰,才慢悠悠地坐起來,仍捏著黛玉的手,迷迷糊糊地問:“什么時辰了?” 黛玉輕聲答了他,又道:“起來用飯吧,再睡今晚該睡不著了?!?/br> 劉遇“嗯”了一聲,揉了揉眼睛,黛玉便喚人進來服侍。他們都還穿著下午的衣裳,睡得皺巴巴的,也懶得換了,命人擺好晚膳,夫妻倆一起坐在桌邊吃了兩口。 “今兒個考完了,考生們應當都各自回家去了?!眲⒂龅?。 黛玉想起林徥來,道:“下回嬸娘進宮來請安的時候,想是已經(jīng)放榜了?!笨脊賯冮喚硎且獣r間,不過接下來就是選秀,是后宮今年頭一等的大事,命婦們進宮也該擱置了。等宋氏有時間進宮,科考的事也該塵埃落定了。照這么想來,吳貴妃今天沖她陰陽怪氣的那一通,可就白得罪人了——等后宮里進了新秀女,她還有功夫回娘家省親?吳貴妃可不是皇后和周貴妃這樣年紀的人了,她在后宮里頭,就是靠皇上的寵愛和四皇子立足的,所以當年元春封妃,她才那么害怕,實在是怕宮里又有一個復制她路線成功的新人,直接把她擠下去。 劉遇道:“這么說起來的話,過兩天選秀女,皇后娘娘那兒定是忙得抽不開身來,咱們這里也不用進新人,給弟弟們擇親,用不著你開口,父皇身邊添人更沒有你說話的份了,最近你去坤寧宮想也是幫倒忙,一會兒我去與皇后娘娘說聲,這幾天你就別去耽誤她干正事了,請了安就回來吧,咱們宮里下人們近來學規(guī)矩,也需要你督促著?!?/br> 黛玉松了一口氣,低聲道:“多謝。” “也沒什么,咱們跟父皇的人,本來就該有些避諱才好。”劉遇輕描淡寫地說了聲,“現(xiàn)在你不覺得,等新秀女進來了,人又更多了?!?/br> 他想說的,約莫是“更亂、更煩了”,黛玉其實也挺有感觸,只是不敢像他這么說罷了,便道:“既然這樣,那我明兒個去給太后娘娘請安吧?!?/br> 劉遇顯然一怔,問道:“你不怕?” 上回太后發(fā)瘋時的樣子確實嚇人,況且其實她不發(fā)瘋時,因為那個病,脾氣也好不起來。只是黛玉想著,比起坤寧宮里的氣氛,德壽宮也算不得什么,太后便是真發(fā)了病,宮里也不是沒其他人,傷不到她。況且那么個老人,從前多高傲,如今這病下來,人人都拿她當瘋子看,一生的尊嚴哪兒那么容易放得下,便道:“有什么好怕的,殿下不是說,皇祖母往年是最疼愛你的么?愛屋及烏,也不會對我怎么樣的。” 劉遇雖上回氣太后濫用私刑、心狠手辣,但說到底,心里還是記著皇祖母當年對自己的好的,因而對黛玉感激地一笑:“可惜我這幾日實在抽不出空與你同去。” 他這幾日確實辛苦,要不也不會和衣同她睡在一塊兒了。黛玉知道他其實并不算是個脾氣多好的人——一個天之驕子,從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王公貴胄很難脾氣好的,但出于各方面的原因,他不得不溫和有禮,甚至遇到了蠢材都不能直接罵出口。哪有人能一直不掉鏈子呢?他這幾日,必定有許多不快。比較起來,她在坤寧宮聽的那些都不算什么了。 太后今日倒是沒有發(fā)病,只是仍在生氣,冷嘲熱諷的,不肯見黛玉。黛玉也不急,先跟太醫(yī)與容袖、張福生等聊了一聊太后的身體,又問容袖:“殿下給太后留的書,你們念完了嗎?要是念完了,我下午再讓人送些來?!?/br> 容袖道:“多些太子妃娘娘,太子殿下前幾日才送了書來,奴婢還沒給太后娘娘念完呢?!碧竽贻p的時候,也是把規(guī)矩掛在嘴邊,狠狠約束宮人的,誰知年紀大了,竟也開始喜歡看那些小年輕們私相授受的書了,這愛好要是傳出去,對她老人家的名聲有礙,是以劉遇都是偷偷地搜尋來,她也不敢叫黛玉知道,不過既然黛玉來了,自然有別的話要說的,“幸好太子妃娘娘來了,實在是有些話,奴婢也不知道該對誰說去,像是在抱怨誰似的?!?/br> 原來太后和皇后不和,乃是宮里人盡皆知的秘密,如今太上皇駕崩,太后又病重,皇后大權(quán)在握,內(nèi)務府也不免踩高捧低,近日給德壽宮送的東西越發(fā)地不像,還是張福生親自去說了一回,揚言要報給皇上知道,才有所改善。德壽宮其他的太妃娘娘們也越發(fā)地沒了規(guī)矩,仗著這里沒人進出,張福生又不會管束太妃娘娘們,便越發(fā)地肆意了。容袖道:“內(nèi)務府張總管的女兒書良jiejie之前不是太子身邊的人么?奴婢斗膽,請?zhí)渝锬锾嫣竽锬镎f句話吧。” 這話確實是“斗膽”了,黛玉心里一緊,道:“竟然這樣么?改日我見到皇后娘娘,一定請她做主?!?/br> 這就是太后如今的尷尬處了。現(xiàn)如今皇后就是這后宮之主,要請人來給太后做主,怎么都越不過皇后去,否則,便是皇后和太子妃將來的婆媳問題了。只是皇后雖也不會刻意命人冷著德壽宮,但德壽宮的人倘若是過得不好,她也不會過意不去就是了。畢竟,比起當年太后對皇后的那些行為,如今皇后甚至可算得上仁厚。 說到底,都是當年的因果罷了。 黛玉在心里悄悄地嘆了聲。 第219章 黛玉最終還是把容袖所請轉(zhuǎn)達給了皇后。皇后沉默了一會兒,召內(nèi)務府的人來問話。其實這事兒還真沒法下個定論, 太后瘋瘋癲癲的, 說什么話也不值當信,德壽宮里穿的暖, 吃的飽, 也沒凍著餓著誰,要說怠慢了, 張總管也有的辯解。但要什么東西都慢一拍,先緊著其他宮的要求, 再來應付太后這兒, 也是有的,張福生去找內(nèi)務府, 說的也就是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兒。事有輕重緩急, 內(nèi)務府也看人下碟,要不怎么后宮里的女人都在想方設法地爭寵呢?黛玉也知道這事兒不好辦,不過既然容袖開了口,她什么都不說的話, 實在令人寒心。 皇后也有些為難。她其實知道, 皇帝對太后的惡感遠低于對上皇。容袖敢向太子妃求助,就敢向皇帝告狀?;蛘吣奶旎噬闲难獊沓弊约喝ヌ说聣蹖m, 看到、聽到什么, 說起來, 就是她這個當皇后的罪過。但張總管又確實沒犯什么大錯, 更何況……她心底也知道內(nèi)務府是為了什么怠慢德壽宮, 倘若她反把張總管處置了,以后要培養(yǎng)親信,可就沒什么說服力了。若不是怕再過幾年要重復現(xiàn)在太后的命運,她簡直要因此惱一惱黛玉讓她遇到這么頭疼的選擇了。 不過既然話都說開了,她也不好真的什么都不做,便把張總管叫來,敲打了一番。張總管果然大叫冤枉,稱絕不敢怠慢太后,皇后便皺眉問:“你的意思,是太子妃構(gòu)陷于你不成?” 張總管連道不敢,跪伏在地上,心里在想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這可真是當著人的面上眼藥了。黛玉站著,莫名地想要笑。 書良當年服侍太子殿下,體貼周到,忠心耿耿,她的家世、模樣,也足夠伺候太子殿下了,但是殿下大婚前,還是把她許了人。這中間本來就有許多可以嚼舌頭根的彎彎繞繞,如今再有了皇后這一句,她和張總管的梁子算是結(jié)下了。 然而結(jié)了梁子又如何了呢?她安安靜靜地站著,面無懼色。 皇后看著她,倒是有些意外。怪道人說夫妻相夫妻相,她這些時日來,倒不像她姑姑林貴妃那般膽怯含蓄了,一舉一動,更像是帶著劉遇的影子似的。 倒的確如此,當年林妃再受寵,也到底占了個妾字,如今林黛玉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妃,只要太子地位穩(wěn)固,她就有底氣。不主動惹是生非也罷了,要她忍氣吞聲、任人拿捏,卻是看不起她背后的那位殿下了。 劉遇動不得,林黛玉就動不得了。他們本為一體,自然會越來越像。 “張總管,皇上以孝治天下,歷來德壽宮就比養(yǎng)心殿、比本宮這坤寧宮還要受重視,從不敢短太后娘娘一分一毫,皇上如今公務繁忙,本宮管著選秀的事,一時應接不暇,你就怠慢了德壽宮,是想反了天嗎?”皇后輕飄飄地道,“本宮也不想聽你辯解什么,你本就該做到讓人挑不出半點刺來,現(xiàn)在讓太后不舒服了,就是你的不是。” 張總管忙連聲應是,磕頭謝罪:“奴才該死,還請皇后娘娘責罰?!?/br> “本宮責罰有什么意思呢?”皇后嘆道,“就好像你記得住似的?!?/br> 這話可就誅心了,張總管也沒想到自己討皇后高興,最后討得這么一句話來,心里更是怨恨,可是又不敢顯露,只好磕頭求饒。 “太子妃,依你之見,張總管這事兒,該怎么辦呢?” 黛玉嘆了口氣:“媳婦不敢妄言。” “你直說便是?!?/br> “按照宮規(guī),當罰俸三月?!?/br> 就這樣?皇后先是吃了一驚,恍然一想,倒是笑了。之前宮里總有傳言,說是書良喜歡劉遇,可惜服侍了一場,最后也沒被看上,所以嫁人的時候哭了一路,頗是不愿。她也是被這種說法影響了,竟也覺得黛玉該看張總管不順眼了。但是細一想,這又是哪兒跟哪兒呢?別說書良最后也沒能爬上劉遇的床,便是她跟了劉遇,做個侍妾或者庶妃,黛玉這個正兒八經(jīng)的太子妃也不至于就把她當對手看了。張總管對德壽宮畢竟只是怠慢,也沒有什么實打?qū)嵉呐e動,罰俸幾月,敲打敲打也就是了,真趕盡殺絕了,別說黛玉的名聲不好,內(nèi)務府總管官雖小,涉及得卻廣,一時半會兒的要找人取代張總管,也不容易。 張總管本以為自己要被這祖孫婆媳三代的暗涌給卷進去,誰料太子妃輕飄飄的罰俸三月就說了出口,他一時也沒反應過來,待聽得皇后問:“太子妃說要罰你薪俸,張總管,你可服氣?”忙叩頭道:“奴才知罪,奴才知罪,多些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娘娘法外開恩?!?/br> 皇后笑道:“先前太子說,本宮這幾日忙著選秀的事兒,東宮又不必進人,你在這兒耽誤事兒,本宮就想著,這是嫌坤寧宮束縛著,心疼你了。想不到才稍稍松一松,德壽宮里就出了事兒,還得你跑來這一趟。” 黛玉忙稱不敢。 “行啦,你們孝順,本宮是知道的。孰湖這孩子,雖外表看來玩世不恭,實際上是最疼人的,你們夫妻恩愛,琴瑟和鳴,皇上與本宮看在眼里,也是歡喜得緊。如今確實也不必在意這些繁文縟節(jié),趁著東宮沒人,你好好調(diào)養(yǎng)身體,為皇家開枝散葉才是要緊事。” 黛玉心里“咯噔”了一下。其實不止是皇家,在任何一個人家,新媳婦上門,總要被念叨這幾句的。就是婆家不提,娘家也會吩咐著。只是宋氏一向開明,韻婉和林征成親后,也是先在晉陽征戰(zhàn),無心養(yǎng)育子女,這幾年才想著生兒育女,更別說還有馥環(huán)這一茬了。他們林家向來子嗣不豐,林海年過半百也才有一子一女,兒子還早早夭折了,黛玉自己也是打娘胎里出來就在吃藥,這些年雖然好好調(diào)養(yǎng)了一番,不再離不得藥,但要說為劉遇開枝散葉,她還真沒有想到那么遠。想想馥環(huán)在云家受的那些事兒,她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勉強笑道:“皇后娘娘說笑了。” “倒也不是說笑。你年輕,臉皮薄,聽了耳朵紅,但是你是太子妃,有些話便是我不說,也會有人說的,到時候直接說給皇上、說給太子聽,還不如我來同你說?!被屎笮Φ溃把劭粗Y親王、三皇子也要娶妻納妾的了,他們也會給皇上添皇孫。但是誰都知道,同是皇孫,太子生的和他們生的,到底有不同?;噬虾臀奈浒俟俣嫉戎鴸|宮的動靜呢。我是不爭氣,當年進了忠平王府,十年也沒給皇上生個一男半女的,但你不同了。孰湖如今是太子,多少雙眼睛都看著呢。本來也有人提議著東宮多進幾個人,他自己不要,這是喜歡你,給你體面呢。” 其實類似的話,黛玉也不是沒聽過,宮里的娘娘們說來說去的也就是那幾個話題,打趣她和劉遇的倒是不少,也有人拿劉遇不愿納側(cè)妃的事兒說,這是給她騰位子,想等著嫡子出世再做打算。她一向也只是聽聽,并不搭話。 子嗣的事,劉遇從沒開口提過,她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想的,橫豎她不是馥環(huán)那樣的性子,因為愛慕云渡,容不得別人來分享丈夫。她想著同劉遇互助互利,劉遇若想坐穩(wěn)太子的位子,除了朝堂上的事不落下外,確實需要為皇上添幾個皇孫,免去后顧之憂,將來他登基為帝,亦需要為這個王朝培養(yǎng)下一個合格的接班人,總歸是越早越好的。若是她身子不行,倒并不會攔著東宮添人。 皇后見她蹙眉沉思,眸中水光漣漣,當真我見猶憐,倒是理解了太子對她愛護有加的心意了,嘆了口氣道:“本宮自己沒有兒女,說這種話,叫人聽著好像笑話似的了。只是正因為我沒有親生的兒女,才更要勸你。如今太子和當年的皇上還不同。當年義忠和忠定王在,皇上被打壓得厲害,韜光養(yǎng)晦了數(shù)十年,膝下無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就這,本宮還被太上皇、太后說過幾回呢,多虧你姑姑替陛下生下太子,皇上才松了口氣——如今太子可不比當年的情形,你要放在心上。這不只是為了太子,也是為了你自己。” 黛玉喃喃道:“多些娘娘提點。” 雖說如此,到了東宮,她還是一陣恍惚。怎么就到了這階段了?這世上不是每個婆婆都像宋氏那般通情達理,可她本以為,皇后非劉遇的生母,又不愛管事,不會這么直接地開口才是。只是不管皇后是不是因為她替容袖告狀的事兒生氣了,她今兒個說的話也句句戳心,叫人不好受就是了。 劉遇回來時,正巧見她坐在桌前,舉著一只繡到一半的香囊若有所思,針快掉地上了也不察覺,笑著問了一聲:“在想什么心思呢?” 黛玉回過神來,忙起身道:“怎么殿下回來了也不叫人通傳一聲?!?/br> 劉遇聳肩笑道:“我踩我自己媳婦的門,要人通傳干什么?!庇謫?,“我聽說你今天為了太后娘娘的事兒去了一次坤寧宮,怎么了,和母后不開心了?” “沒有?!摈煊竦箾]有再告一次狀的打算,只是道,“殿下這次不納側(cè)妃,那宮里服侍的人里頭有沒有看上眼的。你從坤寧宮皇后娘娘那里要了成姬回來,卻是要送給三皇子的,知道給弟弟送人,自己倒是留意一下?!?/br> “你住在畫里比較好?!眲⒂鐾嶂^看她,啞然失笑,“住在天上,仙霧繚繞的,每天彈彈琴,喝喝茶,作作詩,別想這些凡人間的事兒。旁人娶得起仙女,供不起,我難道還供不起嗎?” 第220章 黛玉也沒成想能引出劉遇這番話來。這可比皇后催她早日生子的話更叫人害臊了, 她臉漲得通紅, 一直也不知該生氣還是該勸誡。但劉遇大方且坦然, 甚至沒覺得青天白日的說這種話有什么不對。黛玉也不是時時刻刻要把規(guī)矩掛在嘴邊的人,嗔怪地搖了搖頭, 便不與他說其他的,只問:“畫里的仙女需要天天看著賬本,算進項支出嗎?” “要的吧, 王母娘娘不是還要擺蟠桃宴?起碼仙女是需要算自己有多少寶貝的?!眲⒂鲦移ばδ樀卣f了一句, 又道,“子嗣的事,我一向以為離著急還早呢, 也就是皇家成親早,外頭如我一般年紀的, 才開始說親呢。我們也不說馬兗這種極端例子了,他弟弟馬亭、你三哥林徥, 哪個不比我大, 都還沒成親呢,也沒見人替他們著急,我才幾歲, 哪兒就要急到迫不及待地添人的地步了,你也不嫌人多吵著頭疼。”他指著坤寧宮的方向, 道, “那還是三品以上的嬪妃才有資格進去請安呢, 一人一句, 也夠讓人害怕的了。父皇每月初一、十五歇在坤寧宮,每次都要趕在娘娘們來給皇后娘娘請安前就走,你以為他不怕?” 皇上對自己的妻妾,自然不能用“怕”,頂多一個“煩”字罷了。黛玉看了眼關(guān)好的門扉,確定安全后,撫著胸口跺了跺腳:“殿下也不怕禍從口出?!?/br> 劉遇大笑道:“有你替我cao心這些,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他輕輕拍了拍黛玉的手,低聲道:“無論發(fā)生什么,你不必怕,旁人說什么,亦無需放在心上,只要我在,你必平安無虞?!?/br> 他確實有這樣的擔當,黛玉心頭一暖,嘴里仍道:“殿下既然這么說,那么為了這東宮上上下下這么多口人吃飯穿衣,也該謹慎著些,好好保重你自己才是。” “你說的是?!眲⒂鲂α诵?,又低頭看了眼她手上做到一半的香囊,很遺憾,是給女孩兒用的款式,看來不是做給他的,“這是打算給馥姐的么?我聽說她要去桐城了?!?/br> “給住在林家的那位錢meimei和我二表姐的,馥姐只是送她們?nèi)ネ┏琼槑еヌ酵逋庾娓噶T了,錢meimei卻要開始在外游歷了。”她解釋道,“錢meimei是之前太醫(yī)院的錢老太醫(yī)的孫女兒,從小學醫(yī),一直想著在外行醫(yī),懸壺濟世,救死扶傷?!?/br> 劉遇點頭道:“很了不起?!睂m里不招女醫(yī)官是上皇決定的,如今老圣人已經(jīng)駕崩了,但皇帝仍舊沒有改變這個決定。其實只需要他一句話,再開這個口子也不難,但他想來想去,還是沒有承諾什么。當年女醫(yī)官們涉及了太多宮廷秘辛,通常最后都不得善終,黛玉rou眼可見地對那位錢姑娘非常關(guān)心,他又何必以善名給她弄個不清不楚的前程呢。況且在京里,在林家的庇護下開醫(yī)館,本是輕松得多的捷徑,那位錢姑娘卻還想著要出去,在廣袤大地上走一走,有這樣心性的女子,想來也不屑這宮廷女御醫(yī)的名頭。因而他只道:“這一去也不知多久,行囊衣裳等物,想來舅媽也會幫那位錢姑娘和你表姐準備著,只是有些藥材,尋常不一定找得到,你派個人回去問問,需要些什么,我?guī)旆康蔫€匙在你那兒,直接去拿,賞下去就是了。” 黛玉與娘家人之間從來也沒用到過“賞”字,不過劉遇的庫房里確實有許多珍稀藥材,非是民間藥房能比的。皇上登基后他就是各方眼睛盯著的,就怕他有個三長兩短的,皇上沒個靠譜的繼承人,他出天花的那一年,更是兩宮貴妃都跟著遭了殃,有點眼力見時的,自然會把各種奇珍異寶送進他府上,就怕他臨時有個頭疼腦熱的沒藥吃,林家平日也算是個清貴人家,和他的庫房也是不能比的。黛玉遂笑道:“如此,我就替錢meimei謝過殿下了?!?/br> 劉遇忽然想起了什么:“你表姐也要跟著去么?是怕那孫家的人報復么?” “倒也不是?!摈煊竦拖骂^去,孫家的人雖無賴,畢竟根基不深,如今孫紹祖鋃鐺入獄,他們也樹倒猢猻散,哪兒敢去林家叫囂,找迎春的麻煩呢?迎春打定主意跟著幾梔出門,多半還是想躲著點賈家的人。只是賈家畢竟養(yǎng)育了她一場,又是她親外祖家,她也不愿說他們的壞話,劉遇本來就對賈家頗是不滿,萬一再誤會了什么,對他們家可不是什么好事。說到底,賈家真正壞事做盡的人流放的流放,死掉的死掉,剩下的老的老,小的小,平日里就是有些私心,也不過都是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里,沒真正害過什么人,她喜歡他們也好,厭惡他們也罷,都犯不著毀了他們的前程。如今聽說寶玉和賈蘭也去考科舉了,總得給他們一個東山再起、振興門楣的機會。劉遇身為一朝太子,他的喜怒關(guān)系重大,實在不必叫他說出什么評價來。真因為他的一句話斷送了賈寶玉或者賈蘭的前程,回頭讓史官知道了,對劉遇自己的名聲也沒有好處。 只是有些話,無需說出口,別人也是心知肚明的。劉遇嘆氣道:“莫非是因為賈家那寶貝疙瘩丟了,又開始sao擾她,要她幫著出錢找了?” 黛玉一驚,問道:“誰丟了?” “銜玉而生,名滿京師的那一個,說是和他侄兒一起赴考,家里人送進考場,三天考完,來接的時候,卻只接到了小公子,沒接到那位寶二爺,急得跟什么一樣,還疑心是他家小公子不滿二爺受重視,使了什么陰謀詭計把他弄走的,害他考不成試,當著眾多考生的面一陣喧鬧,讓考官都看了笑話,還大鬧考場,后來一番考卷,賈寶玉根本一字未動,交了白卷,巡考的也作證,他根本就沒有進場,早就不見了。他們家人又急哄哄地報官尋人。如今許多人家都在說這事呢,偏心也未免偏得太過,我看那位賈家小公子那天頗是惹人同情,若是成績不差的話,殿試說不定還能因禍得福??上闶强既×斯γ茨翘斓那樾?,也不會回報除他母親外的家人了?!眲⒂鲇檬种е掳?,看著黛玉愣神的表情,笑道,“你在想什么?” 黛玉勉強地笑了笑,又問道:“他已經(jīng)成年成家了,要是是自己走失的,官府會管么?” “自然是不管的?!眲⒂龅?,“當年他丟玉那次,懸賞萬兩找玉,就弄得滿城風雨,如今人又丟了,還是當著他們家人的面丟的,他們家成天丟東西,還要官府專門替他們找個搜尋隊不成?” 黛玉小心翼翼地嘆了口氣。 她進宮后,越發(fā)地懂那些宮里的忌諱。玉在有心人心里、嘴里,意義可是不同尋常。寶玉銜玉而生,家里頭人視若珍寶,傳得沸沸揚揚,但在皇家眼里,就是一種挑釁了,甚至在元春封妃之際,還有人去太后那里告狀:“她自己生在大年初一,她弟弟又是銜玉而生,說是什么文曲星下凡的通靈寶玉,說的玄乎,這不知道的,還當他拿著什么玉呢。” 什么玉?傳國玉璽。 上皇偏袒自己的舊部,惦記著賈代善當年的勞苦功高,并沒有聽信這些人說的話去命令皇上不許加封元春。但這也說明了,宮里大部分的人是看不慣賈家把這玉的事如此招搖地說出來的,更是一桿隨時能刺向賈家,說他家圖謀不軌、心有異向的槍。寶玉的玉丟了的時候,榮國府還未抄家,賈母等以萬兩白銀懸賞此玉,連她在閨中都聽見了,當時只恨賈母等把一塊玉看的比迎春的命重,替迎春不值,如今想來,確實招搖過度了。她也是嫁進來,才知道劉遇也有顆從小戴著的珠子,羅嬤嬤和宮女們都看得極緊,待她嫁進來后,便把那顆珠子交由她保管。再聯(lián)想到他出天花的那年的真龍現(xiàn)世的異象,不難猜出,這位太子爺也是有些來歷的。但說真的,這么些年來,可有人聽過太子的寶珠傳說? 真正的皇子尚且不顯山不露水,臣子的孩子卻如此招搖,怎能不惹禍?他家又不是干干凈凈,挑不出毛病的,賈赦、賈珍、鳳姐那些事兒一揭開,哪里還有活路。 劉遇漫不經(jīng)心地問:“要我說,你表姐也忒膽小,便是直接去戶部和他們一刀兩斷了,能有什么?” 黛玉道:“這可不是馥姐和云家那么好解決的,那里畢竟是生她養(yǎng)她的家,她父親雖惡貫滿盈,畢竟還沒死,律法容許父親把兒女逐出家門,卻不允許兒女們不管父親的。馥姐不過是與夫家和離,都惹來了那么一身的口水,何況是與父母娘家切斷關(guān)系這事兒?她心性可不如馥姐堅定,從來就是個膽怯的人,哪里承受得住。” 劉遇搖頭嘆息道:“那也算了,躲出去也是個法子,寧愿身體吃苦受累,也怕煩人的親戚啊?!?/br> 黛玉心里卻還在想著寶玉的事,過了半晌,也搖頭道:“我外祖母去世前,一心指望著寶玉表兄。到頭來,都是一場空罷了?!彼讜r與寶玉相見,就被這位表兄眾星捧月般的架勢和任性妄為的態(tài)度嚇到了,又十分地羨慕,也是在家里十分受寵、吃準了老太太會護著他、沒人敢對他如何,才敢那么游戲人間、視規(guī)矩于無物,做些旁人看來荒誕不經(jīng)的事。不必像她那樣,寄人籬下,處處小心。只是十幾年過去,他們都不是小孩子了,老太太已不在人世,當年赫赫揚揚的榮國府也成了一盤散沙,沒人再護著寶玉,他卻還是那樣的性子,如今拋下老母嬌妻一走了之,倒也算是有始有終。 劉遇也是聽她說到迎春要走,才想起這一出來,如今倒是想起賈寶玉也算是她青梅竹馬的表兄,不由地暗暗喝了一壺醋,擠眉弄眼地問:“你與他相識一場,可知道他去哪兒了?要是知道,不妨去給他家里人報個信,說到底,也是人家的希望呢?!?/br> “我哪兒會知道呢。”黛玉嘆氣道,“去做和尚道士了也說不準呢。他們家的人喜歡把希望寄托在一個人身上,也不看那人愿不愿意、擔不擔得起。人沒了也好,也好清醒一點,腳踏實地的,該怎么樣怎么樣。說不定也是件好事?!?/br> 劉遇訝然:“你這么想?” “我不算信命的那種人,但是世間萬事,大約也都有自己的緣法的?!摈煊竦溃疤热粑覜]有林滹叔叔,倘若我父親沒有拜托叔叔照顧我,如今我是什么樣呢?”她想了想賈家如今還留著的那些姐妹的現(xiàn)狀,不由地搖了搖頭,“只要想想這些,就不敢再想下去了。” 如今她活著,且活得很有用,便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