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妃又道：“表兄很快要回建康任職，就在這幾日，說不定今日便到?！?/br>
    阿姒不免希冀，但未等來表兄，先等來了十娘晏寧。晏寧邀阿姒一道游玩，正好陳妃也希望阿姒多與同齡女郎耍耍，借故要陪皇帝，與meimei分了開。

    阿姒對十娘很有些好感，當初她假扮姜氏旁支女，其余世家子弟都因姜氏式微而不與她往來，唯有十娘主動結(jié)交。

    走到桃花盛開處，迎面碰上晏書珩。阿姒客套行禮：“中書大人?！?/br>
    晏書珩頷首，欣賞的目光毫不掩飾地落在阿姒身上：“女郎今日仙姿玉貌，勝洛神臨凡，叫人過目難忘?！?/br>
    阿姒卻滿懷惡意地問道：“中書大人，怎不見少沅哥哥？”

    好，好一個，少沅哥哥。

    晏書珩面上仍微笑著，舌尖回味著這個稱呼，含笑看著阿姒的眸中多了些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危險。

    只有他們二人能領(lǐng)悟的深意。

    阿姒被這意味深長的目光看得一滯，當即想到數(shù)月前在烏蓬船上，他弄來一副假畫，她為了讓他放心不得不虛與委蛇，被他勾'引著瘋了一遭……

    她壓抑住舊日怒火，轉(zhuǎn)頭問晏寧：“十娘可有見到少沅哥哥？”

    晏寧為難地看著阿姒。

    “看是看到了，可少沅哥哥……”

    她遲疑地朝左側(cè)望去。

    順著晏寧視線，阿姒望見桃林深處的晏少沅，不過少年身旁還伴著一位端方曼妙的女郎，他正折了花枝，目光溫柔地替那女郎簪在發(fā)間。

    時下年輕女郎和郎君多以花定情，二人的關(guān)系不言而喻。

    阿姒不由得蹙眉。

    倒不是因晏少沅而生波動，她和他本就沒有往來，也不打算有往來。

    可當著晏書珩的面撞見這一幕，讓她猶如敗了他一個子兒。

    阿姒幽幽道：“二郎英姿颯爽，身側(cè)女郎亦溫柔賢淑，真般配啊。”

    晏寧替阿姒惋惜，但也生出別的希冀，她朝長兄拋了一個眼神。

    晏書珩了然頷首。

    他緩緩抬手，折欲下一枝桃花，贈與佳人，以示寬慰。

    遠處傳來一聲呼喚：“阿姒！”

    是九哥的聲音。

    來得正是時候，阿姒急忙回身，望著來人的方向，微微睜大了眼。

    晏書珩亦隨之望去。

    .

    江畔垂柳輕揚，迎面走過來兩個青年，著寶藍色騎裝的是九郎陳彥。而他身側(cè)那目光溫厚，身姿挺拔的青衫郎君，則是阿姒心心念念的表兄。

    晏書珩清楚瞧見，阿姒的眸子在看到姜珣那瞬，像被瞬間點亮的燈燭。

    但她遮掩得極好，僅一霎，又是那副失了憶，不諳世事的模樣。

    阿姒懵懂地朝兩位郎君走去。

    三人會面，阿姒忍下內(nèi)心沖動，茫然看了看陳彥，又看了看姜珣。

    “九哥，這位郎君是……”

    陳彥沒奈何地看向姜珣：“這下表兄總信了吧，我們阿姒如今盡忘前事，你恐怕得重新認識她嘍！”

    姜珣稍顯意外。

    但很快，他釋然一笑，鄭重朝阿姒見禮：“姜氏五郎姜珣，見過阿姒表妹。我比表妹大四歲，你喚我表兄即可。”

    姜珣文武雙全。脾性是文人脾性，溫和內(nèi)斂，舉止則是武人式的利落。

    阿姒見過禮，仰面欣然看著姜珣，臉上綻出笑：“我從前和表兄定然很要好，見到表兄的第一眼便覺親切！”

    姜珣比阿姒高出大半個頭，他很體貼地就著阿姒的身量微微低下身：“從前你我是兄妹，亦是知己。”

    聽他如此說，阿姒便像從前那樣，高興地牽了牽表兄的袖擺：“那真是好！往后我和表兄還做知己！”

    “榮幸之至。”姜珣朝她笑笑。

    表兄妹二人并肩而立，一個仰著面熱情似火，一個微低下頭體貼有加，親昵得好似一對青梅竹馬的戀人。

    前方桃枝后靜立著的白衣青年望著這一對璧人，幽然輕嘆。

    他神色如常，朝那一雙人款款走去，行止間風流蘊藉，比浮云還澹泊。

    姜珣見他過來，溫和見禮：“經(jīng)年未見，長公子風華更甚?！?/br>
    晏書珩手中拈著那枝沾露桃花，從容回禮：“五郎亦然，越發(fā)英姿超群，此番回到建康，不知會惹多少女郎青眼?！?/br>
    他說罷越過姜珣，溫和有禮又不至太過唐突地將桃花輕輕別上阿姒發(fā)間，眉間指尖皆柔情無限：“上巳佳節(jié)，故友回京，佳人再來，真乃雙喜臨門也。兩年前未能送出的桃花，便在今日補上吧，阿姒莫怪我來遲?！?/br>
    這話得體，又很難不叫人多想。

    一枝桃花便將他們綁在一塊。

    可伸手不打笑臉人，他畢竟是晏氏長公子，代表著晏氏一族的臉面，又是朝廷重臣，大庭廣眾之下阿姒不會駁他顏面，便客氣道謝：“阿姒代我和表兄，謝中書大人記掛。”

    晏書珩平靜地凝著她發(fā)間花枝。

    “分內(nèi)之事罷了?！?/br>
    姜珣目光在晏書珩溫柔的眉眼和阿姒通紅的耳垂間徘徊須臾。

    他頓了下，俄爾道謝：“見云蒙晏中書看重，得入中書省，往后若有不足之處，勞大人多加指點?！?/br>
    阿姒眼底泛上真心實意的感激：“原是中書大人將表兄調(diào)回京？”

    可這感覺是因姜珣而生，便帶了刺，晏書珩無奈：“我只長五郎一歲，長阿姒五歲，實擔不起一聲‘大人’，平白添了輩分，二位不若喚我表字。”

    他輕屈著長指，凝視著阿姒——她的目光簡直要粘在姜珣身上。

    晏書珩笑了，是氣笑的。

    他險忘了，在南陽時她便成日粘著姜珣。彼時他以為二人是兄妹，不覺有異，可若是表兄妹，這親密便過了。

    如今看來，少沅不足為懼，真正和阿姒親近、得她信任的人，是姜珣。

    “阿姒meimei與五郎兄妹情意篤深，真叫在下艷羨?！标虝褡旖枪雌饻\淺一彎，這聲兄妹也格外意味深長。

    姜珣很敏銳地領(lǐng)悟了他的話外之意，溫言解釋：“當初阿姒前去南陽時，因怕生索性自稱姜氏女，好圖個清靜。本無意欺瞞月臣。如今表妹又失憶了，如有冒犯，我代她向長公子賠罪?！?/br>
    這表兄妹二人真是要好。

    晏書珩心口更為阻滯。

    可奈何阿姒“失憶”了，若計較反有失風度。且當初是他本著提拔小舅子的心思，將姜珣調(diào)回京中。

    思及此，晏書珩無奈至極。

    他一貫謹慎，此番總算體會到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滋味。

    他看著阿姒，一派縱溺：“阿姒年紀尚小，我理應(yīng)多擔待著些?！?/br>
    因著自己仍在“失憶”，阿姒即便想拉著表兄敘舊，也得再忍忍。她客套地再次牽了牽姜珣的袖擺：“表兄，你能給我說說，從前我們都是如何相處？我在外祖家，可還與誰走得近？”

    姜珣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眼底漫上痛意，目光略黯：“阿姒從前與四娘走得近，當初你們亦是一道墜崖?？上哪飩夭恢?。”

    不愿面對喪妹之痛和meimei遇害背后的事，姜珣提過短短一句后，借關(guān)心轉(zhuǎn)移話題：“阿姒為何失憶？期間流落到何處，又是如何回到陳家?！?/br>
    阿姒只說：“我記不大清了，只記得數(shù)月前被賊人擄走，阿姐的人正好查到我蹤跡，這才得以團圓?！?/br>
    阿姒和陳妃互換身份的事，姜珣自然清楚，他點點頭：“能回來便好?！?/br>
    聊著聊著走到桃林外，姜珣遇到故友，二人就此暫別。分開時，姜珣又道：“我初回京，不日會在新居宴請故友，屆時表妹可一定要來?！?/br>
    阿姒眼角彎彎：“我會的?！?/br>
    她欲轉(zhuǎn)身往回走，想到晏書珩還在那里，索性一狠心，朝反方向走去。

    晏寧看著刻意回避長兄的阿姒，心里不是滋味，好容易“少沅哥哥”另有佳人，以為長兄總算有機會。

    不料又冒出個“表兄”。

    長兄這情路啊，當真是坎坷。

    她小心看了晏書珩一眼。

    青年深深看著阿姒背影，眼中流光閃爍：“或許，她記得啊。”

    未待十娘讀懂這句話，他取出隨身攜帶的步搖，手指輕撫：“十娘，這次長兄恐怕又要借你之名行事了?！?/br>
    十娘不解：“長兄要作甚？”

    晏書珩只笑不答。

    .

    這次上巳節(jié)，阿姒還算盡興。

    從前的她不喜與人往來，自打失憶后經(jīng)歷了一段眼盲而孤獨的日子，便格外向往熱鬧。

    想在建康立足，便不能僅靠著陳氏女郎和貴妃之妹的身份，阿姐在宮中已是如履薄冰，她和權(quán)貴子弟打好交道，日后說不準能幫到阿姐。

    阿姒本就敏銳細心，又因瞧著不諳世事、與世無爭，因此無論是年輕女郎還是郎君們，都愿與之交游。

    最聊得來的，當屬祁家女郎們，因祁茵之故，阿姒對祁家女郎有著愛屋及烏的好感。她旁側(cè)敲擊問祁五娘：“今日見了五娘、七娘，獨不見六娘，六娘可是和七娘一樣溫柔？”

    五娘和七娘皆掩袖竊笑。后方有明艷女聲的調(diào)侃道：“恐怕要讓阿姒meimei失望了，六娘她啊粗枝大葉，和溫柔賢淑半點邊都沾不上呢！”

    阿姒回頭，是那日和晏書珩賞畫的女郎，看著眼前明媚的女郎，她難免惋惜——瞧，又來一個被那人溫雅外表蒙蔽的女郎。

    不過與她有何干系呢？

    他晏書珩愛騙誰騙誰，最好早日娶妻，全她清靜。

    女郎對阿姒和善一笑。

    “我是祁家三娘，阿姒meimei問起的六娘啊，已不在建康?！?/br>
    阿姒亦友善笑笑：“那當真遺憾，我還想見見六娘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