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她插翅難逃 第13節(jié)
好容易捱到元月吃飽喝足,這場飯局總算趨近尾聲,各自接過茶水漱了口。 元月摸著圓鼓鼓的肚子,打了個飽嗝兒,笑瞇瞇道:“爹,娘,能不能叫李嬤嬤跟我回去?皇子府的廚子不合我的胃口?!?/br> 李嬤嬤是廚房的老人兒,廚藝極佳,她尤為喜歡李嬤嬤做的各種糕點,每回都能吃上兩盤。 元嵩覺得這話說得欠妥,偌大個皇子府豈會找不到一個做飯合胃口的廚子?她這分明是借廚子刻意給杜闕難堪瞧,但思及這樁婚事的確委屈了她,若這么一個小要求都駁回,那他這個父親也做得太不稱職了些。 元嵩正欲答應,就聽杜闕說:“也好,正好讓府里的廚子跟李嬤嬤學學手藝。” “殿下言重了,李嬤嬤的手藝在皇子府各位廚子面前,不過班門弄斧?!痹灾t虛道。 最是看不得官場上這套虛禮,元月輕扶著桌角起身,邊往外走邊說:“吃撐了,我出去消消食?!?/br> 杜闕亦不逗留,拱手告辭:“多謝大人、夫人款待,二位不必相送,也請二位放心,我會照顧好阿月的。” 說罷,轉(zhuǎn)身走了。 元嵩、許夫人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嘆了口氣,許夫人道:“老爺何故嘆氣?” 元嵩走到門邊,遙望皇子府的方向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不錯?!痹S夫人上前,與元嵩并肩而立,“或許六殿下于小月而言,也并非不是良人?!?/br> “老爺,夫人?!痹S夫人貼身丫鬟珠玉忍不住插話,“想來殿下這會兒已經(jīng)出府了,那李嬤嬤……?” 二人無言對視,卻不知福安已經(jīng)在去廚房的路上了。 -------------------- 第14章 夜談 ===================== 是夜,元月輾轉(zhuǎn)反側(cè),抱著被子難以安眠,外間睡著的綴錦聽到動靜,披衣服掌燭進來詢問:“姑娘可是餓了?” 元月翻轉(zhuǎn)身子,正對綴錦:“是有些?!?/br> 中午在家吃得多,夜里便只喝了碗紅豆粥,可巧杜闕一直鉆在外書房,晚飯也沒露面,故無人說些什么。 綴錦點點頭,溫聲道:“那姑娘想吃什么?奴婢去小廚房給您做?!?/br> 夜已深,元月不欲折騰綴錦,略想了會兒,道:“下午李嬤嬤不是做了些棗泥酥嗎?你悄悄地取一盤來吧,別驚動其他人?!?/br> 綴錦答應著,正要去,卻被她叫?。骸巴砩贤鶗克腿サ娘埐硕汲酝炅藛??” 她刻意不提杜闕,一口一個“書房”,綴錦深知她倔強不肯低頭的性子,看破不說破:“剩了一半?;貋淼娜苏f,殿下咳得厲害,沒什么胃口,說請郎中來,殿下也不許,再勸便變了臉色,他們也只好順著?!?/br> 燭光搖曳,打在元月的臉上,忽明忽暗,默了陣兒,她揭開被子,一面穿鞋一面說:“取兩盤棗泥酥,再熬些風寒藥來,一并送到書房。我去看看他?!?/br> 綴錦面露喜色,捧燭一一點亮屋里的蠟燭,打趣了句:“這回殿下逃不過喝藥了。” 一聽這話,元月面色一沉:“我去,是怕他病死了。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他人沒了,我也跟著遭殃?!迸R了,又補充:“別誤會了?!?/br> 綴錦訕訕摸摸鼻子,退到外間摸索起衣裳來穿好,關(guān)門去了。 夜風習習,吹動一樹白海棠,清香鉆鼻,沁人心脾。 花影后,燭影晃動,元月暗嘆,他果真還沒睡。 門半掩著,依稀可聞書頁翻動的嘩啦聲,收起踟躕,元月跨入門檻。 一人一書一燭,略顯孤寂。 “子時了,你為何還不歇息?”元月近前,擋住半邊光亮。 杜闕合上書,接連嗽了兩聲,才道:“阿月不也醒著?” 居高臨下的視角下,更顯得他虛弱無力,宛如寒夜里隨風飄搖的紙燈籠,看得元月愈加煩悶:“我醒著是晚上沒吃多少,餓醒的。你大半夜不回去歇著,是因為什么?總不能這么巧,你也餓得慌?” 他天生長著一對含情水眸,平素只覺比旁人順眼幾分,她也樂得多看幾眼,這會兒他直勾勾看過來,不論面子還是里子,都難受得緊,特別是心口,好似跟生出草似的,草尖兒有一下沒一下地撓著心頭rou,說不出的別扭。 她默默錯開視線,直落到書案上合著的那本《燕史》上:“我記得你小時候就特愛看這書,多少年過去了,你居然還在看?!?/br> 燕朝,百年前的中原霸主,曾統(tǒng)治這片土地長達三百余年,兵強馬壯,國富民強。百余年前,燕朝建元帝病逝,先皇后現(xiàn)太后吳氏推年僅七歲的新帝登基,垂簾聽政,此后十余年,架空皇帝,獨攬大權(quán)。朝臣不滿,威逼吳后交權(quán)退位,吳后只手遮天,除異己,誅宗室,朝野上下人人自危。 時天災頻發(fā),匪賊肆虐,百姓苦不堪言,然吳后窮奢極欲,不問民苦。不出一載,各地爆發(fā)起義,來勢洶洶。半年后,燕朝大半國土淪陷,吳后抵擋不住,攜新帝自盡。 燕朝覆滅,天下大亂,群雄爭霸,大齊便是其中之一。 杜闕低頭掃一眼《燕史》,低低“嗯”了聲,再無話。 “姑娘,殿下,吃點東西吧?!蓖崎T聲與碗碟碰撞聲漸次傳來,元月撤回眼神,沖綴錦笑了笑,“你回去吧?!?/br> 綴錦不著痕跡打量了二人幾眼,抿嘴福身告退。 棗泥酥旁擱著冒著熱氣的藥碗,元月猶豫一瞬,兩手捧碗小步折回,輕放到杜闕面前,故意抬高下巴:“人家女子弱柳扶風是一番風味,你一個大男人病殃殃的,讓人看了去不笑話?趁熱喝了這藥,再把那盤棗泥酥吃了,少胡思亂想,好好睡一覺,啥前兒得空了我再來?!?/br> 她順手奪過那《燕史》,隨手撿了兩塊兒棗泥酥,邊走邊說:“黑燈瞎火的不適合看書,這書我先替你保管著,幾時病好了幾時還給你?!?/br> “阿月,”腳下多了一道長影,“白日的事,我不是別有用心,你信我嗎?” 垂于身側(cè)的五指漸漸收緊,直攥得那書頁發(fā)皺,元月閉了閉眼,輕松道:“白日什么事?我近來記性不大好。不說了,走了。” 白天,的確是她太過沖動了,他又不曾開過府里,更不曾見過寒梅,怎知那是公孫冀的馬呢。 她不該將他想得那般不堪。 長影晃動,漸漸逼近:“阿月,上巳節(jié)我們一起去西山祈福吧?!?/br> 好似怕她不應,他又說:“就當是為我慶生?!?/br> 元月驚覺,緩緩回頭,正跌進一道希冀的視線中。 三月三,不止是上巳節(jié),還是他的生辰……她竟是忘了。 拒絕之語哽在喉間,她生澀動動嘴角,吐出一個字:“好。” 一轉(zhuǎn)眼三月初二的第一縷晨曦灑在了皇子府的綠瓦上。 元月自睡夢中轉(zhuǎn)醒,揉揉睡眼,外頭望著高墻之外的藍天。 這幾日過得平平常常,府里的人俱敬著她,說話辦事很有分寸;杜闕則突然忙了起來,白天常常不見人,天色黑透才回,回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同她用膳,橫豎不過說些問候的話。 她有心問他在忙什么,想了想還是作罷,他不說,便意味著不愿讓她知曉,況他們之間雖為夫妻,卻有名無實,她又何必多嘴。 天氣回暖,他的病也慢慢見好,倒是前幾日為要他好好養(yǎng)病奪來的《燕史》,他一直沒來取,她也懶得送。他都不急,她自然能坐得住。 “杜闕今兒沒出去?”瞅綴錦進來,元月發(fā)問。 “殿下已經(jīng)在外頭等著姑娘了,姑娘趕緊起來梳洗吧?!?/br> 綴錦朝外面努了努嘴,元月一瞧,果見一襲玄色錦袍的杜闕在院子里走動,一會兒抬頭看看院中央的梨樹,一會兒彎腰逗逗喵喵叫的小黑,只能瞧見個背影,可她莫名覺得,他在笑。 元月咬著下唇,打趣:“你看他,及冠的人了,還跟個孩童一樣,幼稚。” 綴錦忍俊不禁:“姑娘也別說殿下,您不也日日追著小黑滿院子跑?依奴婢看啊,您跟殿下真的很般配?!?/br> 般配……從前外人也道,她與公孫冀般配。 如今這個詞,竟用到她和杜闕身上了。 思及往事,恍覺悲從心底來,恍惚間,外面那個玉樹臨風的影子改換了模樣,她好似看到身披戰(zhàn)甲的小將軍在沖她笑,光束打在小將軍的臉上,明媚耀眼。 “勉之哥哥……” 喃喃低語落入綴錦的耳朵里,綴錦卻未聽真切,只以為她是在喚杜闕,便沒多問,從柜子里取出杜闕一早送來的衣裳,笑著提醒她時辰不早了。 西山路遠,路險難行,需得提前一日出發(fā)方耽誤不了初三祈福。 思緒驟停,神思清明,公孫冀消失不再,唯剩青空下那抹惹眼的玄影,元月轉(zhuǎn)轉(zhuǎn)眼珠子,強忍垂淚的沖動,嘴邊綻出一個淺淺的弧度,下地穿衣,梳洗,打扮。 一應事畢,綴錦透過銅鏡細細打量元月,眸含贊嘆:“殿下好眼光,姑娘穿這一身,真?zhèn)€像畫兒里走出來似的?!?/br> 元月嘰咕:“你夸我就夸我,捎上他作甚?”她顧鏡左右側(cè)側(cè)身子,有些不屑:“湊合能看吧?!?/br> 嘴上這般說,心里難免犯嘀咕。 這一襲藕荷色收腰襦裙,又襯膚色又顯身材,今兒個依綴錦的主意,特意在額間點了朵桃花鈿,口脂也比以往更加鮮艷,真真兒像變了個人似的,連她自己瞧著都有幾分陌生。 妝容不過艷麗了些,到底還是這身兒裝扮發(fā)揮了主要作用,可杜闕一個男子,眼光幾時如此毒辣了?甚至比她一個女子還要會挑選。 莫非,這些年來,他開竅了,有了紅顏知己不成? 元月被無端冒出來的猜測嚇了一跳,他開不開竅,有沒有紅顏知己,與她何干?忙別過臉出了門。 擔心她著涼,綴錦抱了床上的青肷披風緊隨其后。 春日早晨的風還是有幾分涼的,杜闕在外頭巴巴等了近一個時辰,且病體初愈,不免又咳了聲,生怕元月又因此動氣不理自己,他特意背過身攥拳抵到嘴邊咳的,饒這樣小心,仍叫元月察覺了:“又著涼了?綴錦,去屋里把我那件狐毛大氅取來?!?/br> 杜闕急阻止:“不必,天兒熱了,另外穿得多了也不便騎馬?!?/br> 元月不讓,靠過去幾步,仰著頭直視他的雙眼,戲謔道:“你若一不小心病出個好歹,我怎么辦?” 話出口,方意識到說得曖昧,趕緊解釋:“……這婚事是御賜的,你有個萬一,我和元家都脫不了干系。我還年輕,不想受你牽累丟了性命。” 綴錦暗自咂舌,姑娘的嘴一向不饒人,但愿殿下別放在心上。 “阿月放心,莫說我不會那般容易病死,即便死了,我也會提前寫好和離書,放你離開,絕不會拖累你和元家。”杜闕淺淺笑著,雙眸之間寫滿了認真。 一個有意拿狠話遮掩關(guān)心,一個欣然立誓真情滿滿,綴錦搖搖頭,緣分這東西果真叫人捉弄不透。 受不住這一腔真情,元月放冷語調(diào):“行啊,到時候你可別反悔?!?/br> “絕不反悔。” 避開了杜闕的凝視,卻避不開他懷揣的真誠,她胡亂點了點頭,抓過綴錦胳膊上搭著的披風,催促綴錦趕緊回去取大氅。 安頓好該安頓的,杜闕、曹平駕馬,元月、綴錦乘車,后邊跟著兩輛載滿往返所需補給的車子,延長街而行直奔百里外的西山去。 -------------------- 第15章 生辰 ===================== 往西山的路大都為蜿蜒小路,地勢險峻,一路上提心吊膽,總算趕在日落前到了山腳下的清風客棧。 翻過西山再走百里便是冀州城,而這清風客棧是連接冀州同京城的唯一落腳點,故即便非年非節(jié),客棧的生意也紅火得很,何況明兒趕上上巳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