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規(guī)模挺大，上下共四層樓，樓外以高墻圍住，偌大的院里停滿了車馬，僅留出一條供人往來通行的石板小路橫在中央。

    店小二問明來意后，sao首笑道：“這可不巧了，您幾位也瞧見了，人來人往的，眼下只剩兩間房了?！?/br>
    元月回眸掃視一圈，曹平、綴錦身后垂手站著四個小廝、四個丫鬟，臉色茫然。

    元月嘖了聲，用胳膊撞了撞杜闕的手肘，微微埋怨：“你為何不提前安排？兩間房，十多個人，打地鋪都打不下?！?/br>
    杜闕一臉坦然：“你跟丫鬟們?nèi)ノ堇锼?，我領(lǐng)小廝們在外頭湊合一晚。”

    “那怎么行？”元月脫口而出，“就你那身子，一陣風(fēng)都能把你刮跑，還是我去車?yán)飳⒕蛯⒕桶?。橫豎明兒上山走一遭就回了?！?/br>
    杜闕不依，元月堅持，氣氛漸漸陷入僵局，忽而樓梯處傳來一個聲音：“殿……三省，弟妹，你們倆大眼瞪小眼地杵在那兒，莫非又吵架了？”

    眾人齊齊循聲望去，只見樓梯口探出一張笑瞇瞇的俊臉，綴錦“咦”了聲：“那不是孫世子嗎？好巧。”

    孫瓚對萬眾矚目的現(xiàn)狀頗為滿意，挺直腰背，翩翩下樓。

    小二有幸聽過這位混世魔王的事跡，忙點頭哈腰問好：“世子爺好?！?/br>
    孫瓚微笑頷首，算是回應(yīng)，小二識趣退到一邊給他騰位子，孫瓚自然站過去，對杜闕、元月道：“你倆也別互相推來推去的，我那兒有兩間上房，寬敞得很，只住著底下三兩個人，就讓你們帶來的人過去對付一晚得了?！闭f著，交代小二：“你帶他們上去，再告訴伙房做些小菜送過去?！?/br>
    小二無有不應(yīng)，引眾人往樓上去。

    曹平不動作，綴錦暗暗白了他一眼，用力戳戳他的胳膊，曹平后知后覺，忙跟著上樓。

    不經(jīng)意的舉動，令孫瓚的目光為綴錦的背影停留了幾息，元月心中郁悶，這人怎么跟陰魂不散似的，去哪兒都能遇上？

    “世子，殿下奔波了一日，想來也乏了，你若沒什么要緊事，我們就先回去歇息了。”元月盡量把話放客氣。

    正好杜闕也懶得搭理孫瓚，去柜臺前付了房錢，取了鑰匙，便要撇下人上樓。

    “不是，我好歹幫了你個大忙，你就這么走了？連句感謝都沒有？”孫瓚追到樓梯口，表示抗議。

    杜闕目不斜視：“謝了?！?/br>
    元月駐足，低眉斂眸道：“多謝世子出手相助，天色已晚，世子也早些休息?！?/br>
    目送二人雙雙離去，孫瓚自覺意興闌珊，去外頭望了會兒月亮便回屋洗漱去了。

    房間在二樓拐角處，兩間緊挨著，元月選定靠樓梯的一間，從杜闕手里抽來鑰匙，打了哈欠轉(zhuǎn)開鎖頭：“明兒見。”

    “……阿月?！?/br>
    杜闕突然叫住她，她強忍著倦意，側(cè)身回看他：“作甚？”

    星眸淺淺染著笑意，他緩緩說：“明天見?！?/br>
    困意難抵，元月敷衍牽唇，拖著雙腿進屋，摸黑仰面臥倒在榻，意識墜入混沌之境。

    然她不知，一墻之隔的杜闕一夜未眠。

    破曉時分，元月揭開眼皮，懵懵然片刻，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

    遭了，忘記給杜闕準(zhǔn)備生辰禮了！

    他心眼跟那針鼻兒似的，倘若得知，少不了折騰。

    煩亂地抓了兩下頭發(fā)，元月耷拉著臉?biāo)伎紝Σ摺?/br>
    這回出來只帶了必需品，換洗衣裳、首飾什么的也都一一精簡過，根本找不出多的敷衍過去。

    對了！

    她忙翻下地，拿起衣桁上搭著的衣裙，往腰間摸索著，俄而，一個絳色貝殼狀的香囊躺在手心，上繡著一只兔子和一輪明月，兔子正仰頭望著月亮，做工一般，但剩在靈動。

    捧在手心略略觀望的功夫，一股子草藥的清香鉆入鼻腔，使得焦躁不安的心情暫得緩解。

    此物是去歲中秋在街上閑逛時買來的，那天夜里吃過團圓飯后，她閑得慌，便偷偷拉著綴錦溜出府去外頭透氣，剛好路過一個專賣各式香囊的小攤，偶然一眼，這香囊引起了她的注意，遂花了幾百文買下來。

    因喜愛草藥那股獨特的味道，她特意將自己配制的幾味草藥搗碎，放到香囊里頭，隔一段時間再再換不同的配方進去。

    想著換季易感風(fēng)寒，前兩日便換了新的，有桔梗、陳皮加少量的甘草，雖光靠聞味兒遠(yuǎn)比不上喝藥有用，但到底算個安慰。

    而杜闕近來斷斷續(xù)續(xù)咳嗽著，這香囊也能稱得上“雪中送炭”，簡陋了點也無妨，剛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梳洗完畢，元月隨早在走廊等候的杜闕一道下樓，那孫瓚正翹著二郎腿倒在椅背上閉目養(yǎng)神，聽到動靜，二郎腿也不放，睜眼對她二人咧開嘴打招呼：“醒啦？來坐，早飯馬上送來。”

    二人無聲對視一眼，默默坐過去。

    “你倆別坐那么遠(yuǎn)啊，挨著坐多好?！?/br>
    孫瓚對二人面對而坐的行為有些不滿，拿手比劃著杜闕身邊的位子，元月沒法子，換了地方。

    “兄弟，你夜里熬鷹去了？”

    小二托著盤子過來，孫瓚微微斜過身子，待得飯食布好，孫瓚撂下二郎腿，湊近杜闕，盯著他的臉細(xì)細(xì)瞧了瞧，嘖嘖道：“我有一句話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不知當(dāng)不當(dāng)講就別講了?！倍抨I沒好氣打斷。

    孫瓚笑笑，不以為意：“為了你的身子考慮，我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毖埏L(fēng)不著痕跡掃過元月，“年輕人，還是得節(jié)制一些啊，否則日后追悔莫及?！?/br>
    杜闕當(dāng)即黑了臉，抬腿蹬了一腳孫瓚，孫瓚沒防備，險些連人帶椅子栽倒：“國公爺還是太仁慈了，依我說，區(qū)區(qū)一條腿怎么夠，該兩條腿都打斷才是?！?/br>
    元月沒忍住，“噗嗤”笑了。

    自覺丟臉，孫瓚拿起一個包子塞到嘴里吃著，含糊揭過這篇兒。

    水足飯飽，幾人結(jié)賬的結(jié)賬，牽馬的牽馬，孫瓚無事可做，剛巧看見元月背靠一棵大槐樹，滿臉興致缺缺，便移步過去搭話：“弟妹，方才飯桌上失言，莫怪才好?！?/br>
    他不提這事，她都忘了，她大度一笑：“不會。”

    惜字如金的回答，擺明了不愿與他多言。

    孫瓚生來多話，自然不會由著場面冷清下來，遂學(xué)著她的姿勢靠上樹干另一端，悠悠道：“弟妹你跟我說句實話，你對三省，是真情還是假意？”

    混跡情場多年，孫瓚如何看不出元月與杜闕之間微妙的關(guān)系。

    杜闕每每望向元月，元月不是佯裝不覺，就是刻意躲開，即便僥幸對上視線，眼里也鋪著一層薄薄的疏離。

    兩人完全沒有新婚夫妻之間那種你儂我儂的感覺，更像鬧掰了還得小心翼翼做戲不讓旁人瞧出端倪的“假夫妻”。

    “世子何故有此疑問？”元月巧妙藏起眸間的驚疑，含笑反問。

    孫瓚微微側(cè)目，語氣頗有些耐人尋味：“真情也好，假意也罷。三省他是個癡人，總是做十分說三分?；蛟S你會覺得我多管閑事，但我既做了他的兄長，便免不了多說一句?！?/br>
    他難得正色起來：“我不求你能放下芥蒂一心一意對他，只盼你能善待他幾分?！?/br>
    “他走到今日，不容易?！?/br>
    元月默了許久，沉聲道：“殿下能有世子這樣一位知心友人，是他的福分。”

    她倒有些好奇，杜闕是怎樣與這位混世魔王湊到一塊，還得了他的青眼相待的了。

    好似覺出她的想法，孫瓚挑眉道：“別想歪，我這人天生反骨，越受人歡迎的我越瞧不上，反倒像三省這種不招人待見的，我樂意多說兩句，畢竟我在世人眼里也是個瘟神。這就叫志同道合?！?/br>
    元月糾正他：“應(yīng)該是臭味相投。”

    于她這不留情的貶損，孫瓚不氣不惱，而是朗聲笑道：“甭管臭味相投還是志同道合，三省這個兄弟，小爺我認(rèn)定了?！?/br>
    正說著，杜闕牽馬迎面過來，冷冷瞪了眼滿臉燦爛的孫瓚，二話不說拽著看好戲的元月扭頭就走。

    被帶著走出去幾步，元月回頭，只見孫瓚聳了聳肩，邊揮手邊朝她比口型，仔細(xì)分辨一番，當(dāng)說的是：山上見。

    嫌棄地撇撇嘴，元月轉(zhuǎn)身，卻見余光中多了道灼熱的視線。

    “阿月幾時和他這般相熟了，我竟不知。”前行的腳步突然頓住，耳畔響起幽幽的詰問。

    元月莫名心虛，垂著頭思考如何作答。

    “怪我來得不是時候，打擾你們說笑了。”

    腦海里頓時浮出一張幽怨委屈的臉，她舔舔嘴唇，皮笑rou不笑回應(yīng)：“你該不會又生氣了吧？”

    上上回在東市口不告而別，上回寧愿咳嗽到夜不能寐也不肯喝藥，這回又整這出陰陽怪氣的話……這心眼也忒小了。

    “又”字仿佛觸到了他的逆鱗，他冷笑兩聲：“阿月開心就好，我不生氣……況且我有什么立場生氣?！钡胶竺?，她竟聽出些悲涼來。

    元月無奈一笑，心也不虛了，大方抬頭凝視他賭氣小媳婦似的臉：“對，你說得對，既不生氣，那就走吧。大家都等著。”

    她才不慣這臭毛病，分明沒什么，搞得跟她做錯了一樣。

    他有今天不易，他有理他委屈，她還為動不動看臉色一肚子氣呢。

    想當(dāng)初勉之哥哥才不會甩臉子給她瞧，更不會……更不會讓她受委屈。

    心頭酸澀難忍，元月怕再待下去露出破綻，遂強顏歡笑甩開他的手，快步而去。

    倩影遠(yuǎn)去，漸沒入翠色，杜闕垂眸定定看著腕間的紅繩，一點點抽去氣力，那攥到發(fā)白的拳頭舒展開來。

    他輕撫幾下馬兒的頭頂，似是狠厲似是釋然地勾起了唇角，縱身上馬，揚塵遠(yuǎn)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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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平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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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風(fēng)客棧離蘭因河尚有四五里路，緩行了近半個時辰，碧青的河面映入眼簾，放眼望去，不見盡頭。

    元月雖活潑好動，往日也只在城里活動，這般壯闊的風(fēng)景也是頭一回見，不免稀奇，馬車一停住，便跳下去一睹為快。

    微風(fēng)渡水拂來，帶來絲絲潮氣，合眼屏息，涓涓水流聲擦過耳畔，清脆而動聽，身處其間，內(nèi)心的躁動不安漸漸平息，整個人無比舒適。

    情不自禁轉(zhuǎn)了個圈，元月盡情感受和風(fēng)沁入每一寸皮膚的通透感，隨之心念一動，她睜眼將雙手圍住嘴巴，向遠(yuǎn)方呼喊：“好美啊——”

    彼時杜闕剛安頓好馬匹，恰聞這一聲蕩氣回腸的吶喊，他微微愣神，身體卻已走出一箭地了。

    曹平欲跟，后來的孫瓚及時叫住：“你這小子，一點兒眼色都沒有，怪不得倆人相處著別別扭扭的，敢情是你小子礙手礙腳的橫在里頭?！?/br>
    無端被數(shù)落了一頓，曹平臉紅了大半，陪笑：“世子爺說得是，奴才記下了?！?/br>
    默默圍觀的綴錦望見遠(yuǎn)處踏馬而來的倩影，高高揮著手臂：“郡主！”

    孫瓚勒住轡頭回望，一抹飛舞的赤影猝不及防闖入眼底，孫瓚一時看癡了，渾然不覺杜衡已奔來，也已翻下馬與綴錦寒暄。

    氣喘吁吁的仆從趕到，打杜衡手里牽過韁繩，待要馬鞭時，杜衡擺擺手，隨手將馬鞭別在腰間，繼而環(huán)顧一周，才問：“阿月人呢，怎的不見她？”

    綴錦朝河邊并排站著的兩個背影使使眼色：“同殿下一塊兒賞景呢?！?/br>
    杜衡循著看去，果見岸邊一淺一深、一高一矮的兩個身影并肩站立，她一面笑一面點頭：“好事，阿月總算想明白了。”

    不消多言，在場幾人皆知杜衡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