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汽彌漫，視線朦朧。

    “伺候夫人沐浴。”

    素云早早候在里面，乖巧垂首稱是。

    花瓣遍灑，芳香沁脾，襯得那顆顫抖的心異?？酀?。

    “您別哭了。奴婢說句不該說的，您遲遲不跟殿下圓房，底下的人背后議論您議論得很難聽……”素云伸手試試水溫，又往里添了幾瓢熱水。

    明明淌過皮膚的是熱水，元月卻覺得無比冰涼，整個(gè)人猶如墜入冰窟，寒氣直鉆到了骨子里。

    “況且您與殿下已成婚幾月，圓房……遲早的事，您還得想開些。”

    沐浴過，素云為她換上睡時(shí)的薄衫，全程她都沒反抗，素云只當(dāng)她想通了。

    出了盥室，晚風(fēng)迎面吹來，元月駐足，望向遠(yuǎn)方。

    她以為，這一刻，腦海中浮現(xiàn)的會是公孫冀的臉。

    “走吧?！彼]眼嘆出一口氣，扯著沙啞的嗓音道。

    素云送元月到門外，福一福身走遠(yuǎn)。

    窗紙倒出的影子里，并無杜闕的，他應(yīng)是也去沐浴更衣了吧。

    元月推開門，拖著身軀到床邊坐下，抬手抽下發(fā)間的銀簪，藏在手心。

    半開的門外清晰傳來規(guī)律的腳步聲。

    她知道，是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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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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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闕款款走來，月光描繪出他勁拔的輪廓，為他渡上一層銀邊。

    紅燭輕搖，滿室昏黃，同冷色調(diào)的他格格不入。

    門戶輕闔，夾進(jìn)一陣涼風(fēng)，門框引動的細(xì)微摩擦聲御風(fēng)而來，勾動心間漣漪。

    元月默然按緊銀簪，起立與之相望。

    “阿月，你恨我嗎？”他放慢步伐，眼光流轉(zhuǎn)于她慘白的唇上。

    “你說呢？”她一再穩(wěn)住心魄，將手往袖口中藏了幾分。

    杜闕微微一笑，與她之間的距離又近了幾步：“恨也好，如此我也算在你心里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br>
    恨比愛長久，她能恨他一輩子，卻無法保證可愛公孫冀一生。

    他，認(rèn)了。

    語盡時(shí)，彼此不過咫尺之遙。

    身后是冰冷的墻壁，元月無處可退，她閉眼輕笑：“杜闕，你確定今夜之后你不會后悔么？”

    她問得沉重，他卻發(fā)笑不止：“阿月，你比誰都清楚，早在你毫不猶豫丟下我回元府那刻起，我便再也得不到你的寬恕了。那我后不后悔，又有什么要緊？”

    果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呢……元月撩開眼皮子，昂首挺胸，直面他灼人的凝視：“你說得很對。你既執(zhí)意這般，那我，成全你?！?/br>
    言訖，她用空著的那只手緩緩揭下身上披著的薄衫，露出雪白圓潤的肩頭。

    春色撩人，杜闕做不到視而不見，他驅(qū)身向前，雙手?jǐn)n住那對兒圓肩，摁往胸前：“阿月，這可是你說的?！?/br>
    天知道那夜他有多想占有她，徹徹底底地占有她，可情動之時(shí)，她含淚仰頭央求他的樣子，狠狠擊中了心臟……理智終究贏得上風(fēng)，他眼睜睜看著她落荒而逃。

    她走后，他一遍遍告誡自己，她是他的妻，永永遠(yuǎn)遠(yuǎn)都是他的妻，只要他再耐心些，再等久些，她早晚會為他打動。屆時(shí)，她的身，她的心，她的一切，便都屬于他。

    可老天跟他開了個(gè)玩笑，他親手推開了她，不，是她從頭到尾一直惦記著公孫冀，視他的真心為糞土！在她眼里，他同跳梁小丑沒區(qū)別！

    從前她為公孫冀棄他而去，如今冠以夫妻之名，她卻仍忘不了公孫冀……呵！

    他雙手奉上的真情、尊嚴(yán)她不稀罕，那么，若她肚子里懷了她與他交融的骨血，她總該顧忌。

    思及此，杜闕血脈僨張，打橫抱起那副曼妙軀體，繼而拉下帳帷，半跪榻上，兩臂抽離玉體，低身銜住那片溫軟，盡情索求。

    有些滋味兒，嘗過一次，便再也無法忘卻。

    欲求更多，心癢難耐，他依依不舍逼身退開些許，為她寬衣解帶，以解纏身欲念。

    “杜闕，你……當(dāng)真不悔？”身下之人輕喘嚶嚀。

    “死也不悔。”杜闕如是想，如是道。

    “好……”

    素綢褪去，春光乍泄，杜闕由衷一嘆，垂首向下，埋入春景，肆意為之。

    “杜闕。”頭頂拂來一縷蘭息，他舍景抬眸，正跌入一汪波瀾不驚的水潭中，“是你……逼我的。”

    心口驀地一涼，他低頭看去，一根銀簪直插胸膛，而銀簪的另一端停著一只素手。

    “你想殺我？”杜闕歪了歪頭，看向面前之人。

    元月握著松開簪子的手顫抖不停，歇斯底里道：“是你，是你逼我的！”

    “呵……”同她的崩潰截然相反，杜闕彎唇低笑著，“你不用怕，我說過，死亦無悔?！彼绞止∷氖滞螅煨焱苿?，銀簪隨之深入：“不是想殺了我嗎？來吧，滿足你?！?/br>
    鮮血延簪身滴落，打在他的虎口處，然后一點(diǎn)一點(diǎn)順著皮膚的紋路滲入她的指縫，黏膩、冰涼。

    腦海中繃直的弦驟然斷裂，元月悚然收手，卻被按停在原處。

    “我死了，你不開心嗎？”杜闕笑意依舊，他帶著她的手一再往深處刺去，仿佛感覺不到疼一樣。

    她驚恐萬分，邊奪手邊哭著搖頭。

    “回答我——”他一刻不曾停手，整個(gè)簪子近乎沒入筋rou，“我死了，你不開心嗎？”

    元月哪里答得上來，只啼哭不斷。

    “那我換一種問法?！彼倍⒅难劬?，不肯放過她眼中浮現(xiàn)的任何一絲波動，“此時(shí)此刻，你的淚，是為我，還是為旁人？”是為我，還是為公孫冀不能及時(shí)出現(xiàn)而絕望不已。

    “我……我不知道……”神智早已碎成一地，撿都撿不起來，“我真的不知道……你快住手，這樣下去你真的會死的……”

    血滴滴答答淌落，于身下的錦筃上綻出一朵扭曲的花，奪目異常。

    “比死更痛苦的我也經(jīng)歷過，你覺得，我會怕死？”簪子抵達(dá)盡頭，杜闕不得不停下，元月喜不能禁，試著動彈幾下脫離他的掌控，然而她低估了他的執(zhí)念，更高估了自己的力氣，那相扣的手未曾松動半分。

    “阿月，回答我?！彼貜?fù)道。

    心涼了大半，元月干脆破罐子破摔，看著他冷笑：“換做是你，你會為一個(gè)屢次強(qiáng)迫你的人落淚嗎？”

    他的眼中霎時(shí)激起驚濤駭浪，他猛伸手掐住她的下頦，反問：“你再說一遍?！?/br>
    她壓低眉毛忍痛回：“沒聽清是嗎？我說，我的淚與你無關(guān)，我是在為丟了清白而無顏面見勉之哥哥而羞愧落淚。聽懂了嗎？杜闕?！?/br>
    她永遠(yuǎn)知道如何精準(zhǔn)擊中他的弱點(diǎn)。

    他嫉妒公孫冀，不惜為此傷害她，那她便以牙還牙，大不了他一怒之下掐死她……可試問，他敢嗎？

    “你閉嘴！”她猜得不錯(cuò)，杜闕不敢，這輩子都不敢拿她的性命賭。

    他用力丟開手，她重重摔倒在榻。

    “你為他而自慚形穢？”杜闕笑得陰沉，“可他已經(jīng)死了，你只能在我這種偽君子身下夜夜承歡，為我生兒育女，同我共度余生！”

    一口氣說罷，他狠力拔出嵌入皮rou的銀簪，擲于榻下。失了簪子的遮擋，胸口那處傷愈發(fā)駭人。

    “阿月，方才你若回答是為我垂淚，我或許會放你一馬。”

    縱那傷已至血rou模糊之地，杜闕仍一門心思撲在征服元月身上，他掌心撐著那朵血花，一路向上，雙手攥住她兩只手腕，并到一塊兒，擺弄到她頭頂，僅以一只手摁住。

    眨眼之間，最后一層屏障消失不見，她真正變成了他砧板上的魚rou。

    有什么東西，在那一瞬，破土而出。

    夜半，闔府上下寂靜無聲，唯有那梨香飄揚(yáng)之處，哄哄然引人遐想。

    巳時(shí)，元月猝然驚醒，眼光四掃，唯見遍地狼藉。

    “姑娘，姑娘！”綴錦聞聲撞門而入，直撲到床邊痛哭流涕。

    綴錦在旁淚流滿面，元月的卻心如止水，眼眶未感半點(diǎn)酸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綴錦又由悲轉(zhuǎn)驚：“您怎么還能笑得出來！”話畢，垂眸思索一陣，突然捂著胸脯駭?shù)溃骸澳摬粫媪藢に赖男乃及伞?？?/br>
    不等她接話，綴錦死死抓住她裸露在外的胳小臂抱在懷里，又哭又鬧：“您可千萬不能想不開啊，您要有個(gè)好歹，奴婢怎么辦？奴婢死一百回都不夠……”

    “我為什么要尋死？你又何必死一百回？”元月仰臉躺著，從被子里伸出胳膊放在眼前上下打量，就是用這只手把簪子刺入了他的心口……上面還殘留著他的血跡，不過歷經(jīng)一夜風(fēng)干，成片血污已斑駁不堪，用力擦一擦，興許便看不出來了。

    覷眼望見那點(diǎn)點(diǎn)血印，綴錦心懸到了嗓子眼，哭聲戛然而止：“您、您受傷了，殿下傷您了……？”

    將胳膊翻了個(gè)面，她淡淡道：“不是我的，是他的?！?/br>
    花時(shí)間思考一陣，綴錦恍然大悟，斜過身子盯著地上直蔓延出去的血跡問：“那都是殿下的血？”

    “嗯。我傷的他?！鼻埔膊煌厣锨疲谷坏?，“他險(xiǎn)些死在我手里。”

    綴錦眼前一黑，差點(diǎn)暈過去，幸好有元月托著。

    “那，那殿下會不會……”會不會怒極殺了您……

    “他不會?！辈碌搅司Y錦后面的話，元月果斷道，隨后收回胳膊，腦袋偏向里側(cè)，留給綴錦一個(gè)背影，“即便他死了，我也會活著，長長久久地活著?！?/br>
    綴錦不明白，剛要問，就聽她說：“活著，才能出去見見更廣闊的世界。”

    聽了這話，綴錦心酸不已，欲勸她兩句，又怕徒惹她傷心，拿手捂著嘴平復(fù)好半晌，總算止住垂淚之意。

    “綴錦，”無悲無喜的嗓音自里頭傳來，“我現(xiàn)在能相信的，只有你一個(gè)人了，對吧?！?/br>
    綴錦死勁兒點(diǎn)頭：“您想讓奴婢做什么，盡管吩咐，奴婢豁出這條命給您辦?！?/br>
    元月轉(zhuǎn)過身來，牽住她的手，拍了一拍：“想辦法弄把匕首來，越鋒利越好，絕不能驚動旁人?！?/br>
    綴錦扭臉走開，沒多時(shí)又折回來：“避子藥……您要嗎？”

    元月失聲一笑，原來這丫頭以為昨晚她真被強(qiáng)迫了……不怪旁人多心，其實(shí)她自己也覺得恍惚。他不怕死，卻怕她以命相逼，當(dāng)她吐出“你若想從此與一具尸體相伴一生的話，那你便不必顧忌，繼續(xù)做那禽獸”的要挾時(shí)，他妥協(xié)了。

    “不用，他沒得逞。你只管尋匕首來就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