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金枝 第18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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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妃含淚接過白綾投向房梁,雙手抓著繩環(huán)不停顫抖。 到了這個時候,傳旨太監(jiān)就不催了,而是默默轉(zhuǎn)過身去。 時間好似被拉長了,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咣當(dāng)一聲響,傳旨太監(jiān)回過身。 踢倒的錦凳一動不動,上方的人飄飄蕩蕩,懷著滿腹怨恨不甘魂歸地府。 傳旨太監(jiān)沖兩名小內(nèi)侍抬抬下巴,兩個小內(nèi)侍上前把淑妃放下,仔細(xì)檢查一番確定已經(jīng)身死,這才回去復(fù)命。 固昌伯府外圍滿森然衛(wèi)兵,一隊錦麟衛(wèi)涌入府中,執(zhí)行抄家緝捕任務(wù)。 固昌伯身死后府中處處可見的白花白綢被踩踏在地,府中上下惶恐悲戚,心知大難臨頭。 “母親,母親——” 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響起,數(shù)名錦麟衛(wèi)沖了進(jìn)去,就見固昌伯世子戴澤正抱著固昌伯夫人痛哭。 固昌伯夫人在聽聞許多錦麟衛(wèi)把固昌伯府圍住時,還沒等人進(jìn)門就急忙忙一根白綾,把自己吊死了。 幾名錦麟衛(wèi)面面相覷,忙去稟報負(fù)責(zé)此次任務(wù)的長官賀清宵。 一身朱色官服的賀清宵出現(xiàn)在戴澤面前,看他抱著母親的尸體大哭,沒有出聲。 戴澤卻似感到了什么,緩緩抬頭,隔著滿眼的淚看到了那個靜如溫玉的青年。 又是他! 那次把他推到家門外打板子的是他,這次帶人來抄家的還是他! “我和你拼了!”戴澤一躍而起,向賀清宵沖去。 他根本沒有沖到賀清宵面前,就被錦麟衛(wèi)攔了下來。 “放肆,不得對我們大人無禮!” 戴澤被寒光凜凜的長刀攔著無法靠近,破口大罵:“姓賀的,你算什么大人?專門作惡的狗東西罷了!” 這話很難聽,賀清宵面色卻毫無變化。 自從他任了錦麟衛(wèi)北鎮(zhèn)撫使一職,這類的話聽過太多了。 看著這個將要踏上流放之路的少年,賀清宵神色平靜:“賀某奉旨行事,戴公子還是不要鬧為好?!?/br> “不要鬧?”戴澤哭著罵,“我爹死了,我娘也死了,你讓我不要鬧?是了,你這種無父無母的玩意兒哪明白失去父母的心情!” 賀清宵神色依然平靜,只眸光沉了沉:“戴公子,不是只有你有父母的。定北那些無辜被屠戮的百姓有父母,京城那些身份不及你而被你為難作踐過的人有父母,隨皇后娘娘遠(yuǎn)走隱居的人有父母,他們也可能是別人的父母” 想到一心與慶王同歸于盡的辛柚,賀清宵心中隱痛,話從沒這么多過:“你能肆意跋扈,隨心所欲,依仗的是你父親。那時你能安心享受出身帶來的好處,而今你父親犯事論罪,你身為人子又有何委屈呢?” 戴澤愣住了。 盡管賀清宵說得平靜,這些話卻如鐵錘,重重敲擊在他心頭。 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這些話,他也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問題。 這個從小到大無法無天,要什么有什么的少年,這一刻好像才突然長大了。 他厭惡眼前的青年,卻不得不承認(rèn)這個人說的話有些道理。這讓他沒了罵人的底氣,神情不斷變化,歸于木然。 “帶走?!辟R清宵語氣淡淡,交代手下。 這一次官場震動,獲流刑者眾,固昌伯世子戴澤算是最令人矚目的一個。踏上流放之路的那日,艷陽高照,其他人在吃上路前的牢飯,他卻沒動筷子,定定看著賀清宵道:“我要見寇姑娘。” 賀清宵拒絕:“戴公子馬上就要上路了,如果有話對寇姑娘說,我可以轉(zhuǎn)告?!?/br> “我要見寇姑娘!”自抄家那日后,戴澤就陷入了沉默,此時卻情緒激烈,眼神透著不達(dá)目的不罷休的瘋狂。 “我知道你和寇姑娘熟悉,我要見她!” 賀清宵想了想,道:“我會給寇姑娘傳話,至于寇姑娘會不會見你,那要看她的意思?!?/br> 戴澤不再吭聲。 辛柚接到賀清宵打發(fā)人送來的信兒,決定去見戴澤一面。 遇赦不赦,除非有極端變故,戴澤能老死流放地就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而實際上,死在流放路上的可能極大。 辛柚隔著鐵欄見到了戴澤。 戴澤身穿囚衣,披頭散發(fā),雖然狼狽,卻莫名有了沉穩(wěn)的感覺。 “戴公子要見我?!毙凌窒乳_了口。 戴澤望著一身素衣,眼神平靜的少女,啞聲道:“寇姑娘,我有一個請求?!?/br> 辛柚靜靜看了戴澤一會兒,淡淡道:“戴公子說說看?!?/br> 她以為戴澤會再讓她看相,或是對她產(chǎn)生了懷疑向她求證,但都不是。 即將踏上流放路的少年,輕聲問與他鐵欄相隔的少女:“《西游》有十冊,可惜我沒有機(jī)會看了??芄媚锬芨嬖V我《西游》的結(jié)局嗎?” 第248章 情愫 戴澤的請求出乎辛柚意料,但一想,這又是他會做出的事。 這個她打過多次交道的少年,有著紈绔子弟的跋扈殘忍,亦有獨屬于他個人特質(zhì)中的純粹。 《西游》確實有十冊,當(dāng)初慶王為了刁難她,張口要尚未出的后八冊書稿,這八冊書稿又被戴澤送回了她手里。 在少年無聲等待中,辛柚微微點頭:“好。” 她從第三冊 的故事簡單講起,一直講到結(jié)局:“最后他們歷經(jīng)九九八十一難見到如來佛祖,成了真神,孫悟空頭上金箍也脫落了?!?/br> “金箍脫落了啊,真好”戴澤喃喃,“這個結(jié)局真好啊” 辛柚沉默聽著,心中并不好受。 有錦麟衛(wèi)進(jìn)來提醒:“該上路了。” 戴澤看了錦麟衛(wèi)一眼,又看向辛柚:“寇姑娘,那我走了?!?/br> 辛柚與之對視,目光坦蕩:“戴公子一路平安?!?/br> 她對戴澤并無愧疚,固昌伯府落得這樣結(jié)局,不過是今日果昔日因罷了。 獄卒過來打開牢門,兩名錦麟衛(wèi)為戴澤帶上枷鎖,把人帶了出去。 戴澤是這批流放犯中的重要人物,押送他去流放地的不是普通衙役,而是錦麟衛(wèi)。 戴澤一路向前走,遠(yuǎn)遠(yuǎn)回頭望了一眼,消失在轉(zhuǎn)彎處。 辛柚走出來,看到了站在樹下的賀清宵。 二人有些時日沒見了,四目相對了幾息,賀清宵大步走過來。 “寇姑娘身體恢復(fù)了嗎?” “好得差不多了?!毙凌肿屑?xì)看了賀清宵一眼。 比離京前,他又瘦了些。 而在賀清宵眼里,她比之前清減更多。 “我聽說,寇姑娘回少卿府住了?!辟R清宵邊說,邊往一個方向走。 他回京后,礙于身份和案子不便與寇姑娘見面,但留意著她的動向。 辛柚提裙跟上:“嗯,回少卿府了。” 前方是個涼亭,四面通透,正適合說話。 二人走進(jìn)涼亭,相對而坐,一名錦麟衛(wèi)送來茶水又走遠(yuǎn)。 蕭冷石被廷杖罷官,威懾了北鎮(zhèn)撫司不少對賀清宵心存不滿的人。如今賀清宵對北鎮(zhèn)撫司掌控力更強(qiáng),不擔(dān)心二人在此見面會傳出去。 微風(fēng)吹進(jìn)亭中,吹起二人衣衫。 賀清宵以茶代酒,舉起杯子:“抱歉,害寇姑娘受傷了?!?/br> 辛柚一笑:“賀大人不必如此,這與你不相干?!?/br> “寇姑娘雖覺與我不相干,我卻無法這么想。蕭冷石一直不服我突然接管北鎮(zhèn)撫司,他對寇姑娘用刑是急于立功,想坐上這個位子。我——”望著少女沉靜的眼眸,賀清宵突然說不下去了。 他的難受,自責(zé),心疼,說到底是他沒管住自己的心,生出了不該有的感情。 超出了對朋友的感情。 這種陌生的,他從沒打算體驗的情愫,令他無所適從。 “賀大人要是覺得抱歉,改日請我吃飯吧。我想吃那種蘸甜醬的脆皮鴨,京城有嗎?”辛柚不想賀清宵心懷內(nèi)疚,笑著問他。 沒有幾個閑錢去大酒樓的賀大人被問住了。 尷尬了一瞬,他佯作淡定:“桂姨做的脆皮鴨比外面的都好吃,回頭我讓桂姨做了,請寇姑娘品嘗。” “好?!?/br> 賀清宵看著平靜溫和的少女,問道:“寇姑娘回少卿府住,是有什么打算嗎?” 辛柚垂眼,視線落在杯中。 碧綠的茶葉在水中沉浮舒展,有芽葉相遇了,也有芽葉分開。 固昌伯府轟然倒塌,淑妃被賜死,慶王被貶為庶人幽禁。對于這個結(jié)果,她自娘親遇害后從未停止過疼痛的心總算得到了些許平靜。 娘親回不來了,之后那個人如何安排娘親身后事,對她來說都沒了意義。 或許,她也可以選擇離開京城? “就是累了,想休息一下?!毙睦镉辛藙訐u后,辛柚這般回答。 看出辛柚有所隱瞞,賀清宵沒有追問,而是在微微猶豫后選擇告訴她他掌握的訊息:“周通之女周凝月,周通之姐周氏,侄女紀(jì)采蘭,受周通牽連沒入官奴” 辛柚臉色微變。 這些日子,她的心思全放在那個人如何處置淑妃母子與固昌伯府上面,沒想到成為孤女的周凝月會受到牽連。 周凝月重孝在身,這大半年來她們沒怎么見面,與紀(jì)采蘭倒是時而相見,也會從紀(jì)采蘭口中聽到周凝月的近況。 “她們現(xiàn)在如何?” “官差去的突然,她們沒來得及做什么就被帶走,如今與沒入官奴的各家女眷關(guān)在一起,等候進(jìn)一步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