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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死光在線閱讀 - 第04章班恩middot;漢斯

第04章班恩middot;漢斯

的運河里。在運河與梅恩大街交匯的地方,運河潛人地下,成為地下河。在地下流過大約半英里的距離,才在巴斯公園又露出地面。運河街上酒吧林立,順著運河走向一直延伸到鎮(zhèn)子外。每隔幾個星期,警察就從河里打撈起醉漢的汽車,早已被污水和工廠廢水弄得面目全非。有時運河里也能釣到魚,不過都不能吃。

    鎮(zhèn)子的東北部——運河流經的地方——河水基本上得到控制。雖然不時有洪水泛濫,沿河貿易仍很繁忙。有時人們手挽手在運河邊散步(那必須是風向有利的時候。否則,河水散發(fā)出的嗅味使這樣的漫步毫無浪漫可言)。在巴斯公園里,不時有童子軍在此宿營;有時還在這里燒烤。1969年,鎮(zhèn)里的居民不無震驚地發(fā)現(xiàn),嬉皮士在此干起吸毒販毒的買賣。人們都說:“等著瞧吧。再這么下去,早晚有一天得鬧出人命。”果然,一個17歲的吸毒少年死在運河邊上。自此那些癮君子再也不到巴斯公園來了。還有人謠傳那個孩子的幽靈常出沒于公園。這當然是無稽之談,不過嚇走了那些癮君子,也算是一個有益的謠言吧。

    鎮(zhèn)子西南部的河水問題更棘手。由于冰川的作用,再加上肯塔斯基及其支流河水經年累月的侵蝕,許多地方巖床暴露。德里公共工程局富有經驗的師傅說,秋后一場黑霜,他們就有一大堆修理的活干了。天氣一冷,水泥遇冷收縮,巖床就會變得粉碎。

    淺薄的土壤上只適合生長一些根系不深,但生命力頑強的植物——雜草和一些低賤的植物。粗壯低矮的灌木、劇毒的藤蔓和橡樹恣意蔓延。這里地勢陡然下降,進人德里人稱做班倫的地區(qū)。班倫低地貧瘠荒涼——有1英里半寬,3英里長,到處凌亂不堪。一邊臨著堪薩斯大街的盡頭,一邊是開普老區(qū)。開普老區(qū)是為那些收人微薄的人而修建的房產。但是那里的排水設施大糟糕。據(jù)說那里的衛(wèi)生設備和下水道常有破裂的現(xiàn)象。

    肯塔斯基河穿過班倫地區(qū)。德里鎮(zhèn)在西北部沿河兩岸發(fā)展起來。

    排污抽水站和垃圾站是這里留下的惟—一點小城的痕跡。從空中看,班倫就像一把綠色的匕首直刺德里鎮(zhèn)中心。

    這樣的地形地貌使班恩隱隱約約感到他的右邊荒無人煙;土地消失了。一排粉刷過的柵欄,齊腰高,搖搖晃晃地立在人行道邊,只不過是個擺設。他迷迷糊糊地好像聽到流水的聲音。他停下腳步,眺望著班倫,還在想象著貝弗莉的眼睛和那散發(fā)著清新味道的頭發(fā)。

    肯塔斯基河在茂密的樹林中蜿蜒前行。有些孩子說那里的蚊子有麻雀那么大。還有些孩子說靠近河邊的地方有流沙。班恩不相信有那么大的墳子,但是想到流沙,他不禁有些害怕。

    向左看去,一群鷗鳥在那里盤旋飛舞。在開普老區(qū)的右面,德里水塔像是短粗白胖的手指直指天空。他的腳下,一根銹跡斑斑的污水管露出地面,流出的污水匯成一條小溪,流向糾纏不清的樹叢。

    一個更可怕的念頭驅散了班恩對貝弗莉的美好幻想:要是正在這個時候,污水管里伸出一只死人的手該怎么辦?如果他轉身找電話報警的時候,一個小丑正站在那里該怎么辦?那個袍子上綴著碩大的橘黃色扣子的小丑?如果——一只手拍在班恩的肩膀上,他嚇得尖叫起來。

    一陣笑聲。他轉過身,退了幾步,靠在路邊的柵欄l。亨利、貝爾茨還有維克多3人正站在他面前。

    “嗨,肥豬?!焙嗬乳_口。

    “你們想干什么?”班思竭力掩飾自己的恐懼。

    “我要揍扁你?!焙嗬f。他好像在極其冷靜嚴肅地思考,然后他的眼睛一亮?!拔乙逃柦逃柲?,肥豬。你不會介意的。你不是喜歡學習新東西嗎?”

    他伸手抓班恩。班恩一閃身躲了過去。

    “抓住他,弟兄們?!?/br>
    貝爾茨和維克多抓住他的胳膊。班恩尖叫起來,像個膽小軟弱的懦夫??墒撬麩o法控制自己?!吧系?,別讓我哭出來,別讓他們弄壞我的手表?!卑喽髟谛睦锲疵亟兄K恢滥菢铀簛沓度粫獕乃氖直?,但是他肯定等他們收拾完他,他一定會哭。

    “天啊,叫得像頭豬?!本S克多說著,把他的手腕扭到背后。

    “像極了?!必悹柎墓笮ζ饋怼?/br>
    班恩左沖右撞。貝爾茨和維克多由他撞來撞去,然后不費吹灰之力,一把把他拽回來。

    亨利一把扯過班恩的前襟,撩起來,露出班恩高高凸起的肚子。

    “看看他的肚子!”亨利高聲叫道。“上帝!”

    維克多和貝爾茨笑著更響了。班恩急切地掃視四周,尋求幫助。

    但是附近沒有一個人。身后的班倫低地只有蟋蟀和鷗鳥的鳴叫。

    “你們最好住手!”他差不多是結結巴巴地說?!澳銈冏詈?!”“不然怎樣?”亨利問,似乎對他的話很感興趣?!安蝗辉鯓樱守i?不然怎樣,嗯?”

    “哦,天啊,看這個活寶!”維克多得意洋洋地哈哈大笑。貝爾茨也跟著笑起來。亨利微微地笑了笑,還是很嚴肅,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看起來有點憂傷。這使班恩感到恐懼——那表情說明亨利不會接他一頓就善罷甘休的。

    果然,亨利伸手從兜里掏出一把刀來。

    班恩恐懼到極點。他一直徒然地掙扎著。他左右沖撞,又向前猛沖,差點就掙脫了維克多和貝爾茨。再來一次——他又向前猛沖。這時亨利跨步上前,使勁推了一把。班恩向后跌去。欄桿嘎吱嘎吱響。班恩感到身下的欄桿向后倒去。貝爾茨和維克多又捉住了他。

    “抓住他,”亨利說“聽見了嗎?”

    “當然,亨利?!必悹柎牡穆曇敉赋鲂┰S不安?!八懿涣恕7判陌?。”

    亨利向前邁了一步,幾乎撞在班恩的肚子上。班恩驚恐地看著他,滿臉無助的淚水。亨利抽出刀來,又長又寬,上面刻著他的名字。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

    “我現(xiàn)在要考考你,”亨利還是若有所思地說“開考了,肥豬,準備好?!?/br>
    班恩哭了。他的心在胸口劇烈地跳動,鼻涕也流出來了。從圖書館借來的書散落在腳下。亨利踩住那本書,瞟了一眼,飛起一腳把書踢進了臭水溝。

    “第一個問題,肥豬。期末考試的時候,有人說‘讓我抄點兒’,你怎么回答?”

    “行!”班恩脫口而出?!拔覒撜f行!當然!沒問題!隨便抄!”

    冰涼的刀尖抵著班恩的肚子。班恩不由得憋回肚子。霎時間,整個世界一片灰暗。亨利的嘴在動,可是班恩什么也聽不到,只覺得整個世界在游啊游啊“不能昏倒!”一個聲音驚慌失措地尖叫著?!叭绻麜炦^去了,他會殺了你的?!?/br>
    世界在他面前又變得清晰了。他看到貝爾茨和維克多不笑了。看上去很緊張嚇壞了。見此情景,班恩一下子清醒過來?!巴蝗恢g他們拿不準亨利會鬧出什么事,造成什么局面。事情正如你所想象的那么可怕甚至更糟糕。你必須想辦法。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們?yōu)槭裁茨敲淳o張。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已經瘋了。”

    “錯了,蠢豬。”亨利兇巴巴地說。“要是有人說‘讓我抄點’,我他媽的才不讓他抄。明白嗎?”

    “明白,”班恩不停地抽泣,肚子一鼓一鼓的“是的,我明白?!?/br>
    “好,那道答錯了。不過你還會犯更大的錯誤的。準備好了嗎?”

    “我我準備好了?!?/br>
    一輛車朝他們慢慢地駛過來。一對老夫婦筆直地坐在前排座位匕班恩看見那個老人回著看他。亨利靠近班恩,遮住那把刀。班恩感覺到刀頂在他的肚子上,還是那么冰涼。“快點兒,喊吧,”亨利說“敢喊,我把你的腸子掏出來?!?/br>
    車子開過去了,沿著堪薩斯大街慢慢地、平靜地移動著。

    “好,蠢豬,現(xiàn)在問第二個問題。要是期末考試的時候我說‘讓我抄點’,你怎么回答?”

    “行。我說不行?!?/br>
    亨利笑了笑。“很好。這次算你答對了,肥豬?,F(xiàn)在問第三個問題:我怎么能相信你永遠都不會忘記?”

    “我我不知道?!卑喽鞯穆曇艉艿?。

    亨利笑了。他容光煥發(fā),看起來很英俊。“我知道!”他說,好像發(fā)現(xiàn)了一個偉大的真理?!拔抑溃镭i!我要把我的名字刻在你的胖肚子上?!?/br>
    貝爾茨和維克多突然又笑起來。班恩也松了口氣,以為他們三個只不過嚇唬嚇唬他而已。可是亨利沒有笑。班恩一下明白了貝爾茨和維克多之所以笑是因為他們也松了口氣。在他們看來亨利不過是開個玩笑。然而亨利的確是認真的。

    亨利的刀向上滑動。班恩的肚子上印出一道鮮紅的血痕。

    “嗨!”維克多發(fā)出一聲驚叫。那聲音好像悶住了。吃了一驚,猛地咽了回去。

    “抓住他!”亨利吼道?!澳銈冏プ∷牭經]有?”那嚴肅、若有所思的神色從他臉l一掃而光,完全是一張猙獰的惡魔的臉孔。

    “亨利不是真的想傷害他。”貝爾茨像女孩那樣尖叫著。

    一切發(fā)生得太快了??墒菍Π喽鱽碚f,一切都慢得猶如攝影小品中的定格。他不再驚慌,因為驚慌也毫無用處。他突然在內心深處發(fā)現(xiàn)了一點莫名其妙的東西——它驅散了所有的恐懼。

    亨利掀起他的衣服。鮮血從那道豎向傷口汩汩地流出來。

    亨利又用刀向下劃,動作很快,瘋狂得像一個在空襲下進行手術的外科醫(yī)生。

    “向后跑?!滨r血一直流到褲腰上,班恩在冷靜在思考。“向后跑。那是惟一可以逃跑的方向?!必悹柎暮途S克多已經松開了手。雖然有亨利的命令,他們還是向后退去,嚇得退縮了。但是如果他想跑,亨利還是能抓住他。

    亨利用刀子將兩道堅線連接起來。班恩感到鮮血已經流到他的內褲上,順著大腿向下流。

    亨利的身體稍稍向后仰,皺著眉頭,好像一個藝術家在欣賞自己創(chuàng)作的山水畫。“h”之后是“e”班恩想著。這個想法促使他們動起來。他縱身向前,被亨利一把推了回來。班恩又用腿踢,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亨利身上。他撞在柵欄上。就在這時,他抬起右腿,狠狠地踏在亨利的肚子上。這不是為了報復。班恩只想借此增加一點反向力。當他看到亨利一臉驚訝的表情,他的心里充滿了一種切實的、野蠻的快感。

    只聽咔嚓一聲,欄桿斷裂開來,亨利差點仰面朝天地摔進路邊的水溝里,幸虧維克多和貝爾茨立即抓住了他。班恩的身體向后倒去,墜入那片曠野。他尖叫一聲,那叫聲聽起來像是在笑。

    班恩仰面摔在污水管下的斜坡上。幸好落在了下面,不然非折斷他的后背。他落在軟乎乎的草叢中,沒有傷著筋骨。他翻了個跟頭,剛坐起來,就像孩子坐上一個綠色的大滑梯,順著山坡滑下去。他的衣服卷到脖子上了,手不停地揮舞,想抓住點什么停下來,卻只拔起一塊一塊的草皮。

    他看到河堤飛速地遠離而去,看見維克多和貝爾茨吃驚地望著溝底。班恩已經沒有時間去想從圖書館借來的那幾本書。他感到一陣鉆心的疼痛,隨后停了下來。

    一棵橫倒的樹截住了班恩,也差點兒摔斷他的左腿。他一步一步爬上山坡,咬緊牙關拖著那條不聽使喚的腿。那棵樹把班恩攔在山坡中央。下面的樹叢更茂密。水管里排出的污水從他手上流過。

    從上面?zhèn)鞒鲆宦暭饨?。班恩抬頭看見亨利嘴里叼著刀,縱身跳下山坡。他雙腳著地,身體向后傾斜,滑出很長一段距離,接著像只袋鼠,向河堤下跑過來。嘴里還不停地喊著:“我要殺了你,肥豬!”

    班恩掙扎著站起來。他隱約地意識到左邊褲腿已經撕成了碎片,左腿流了很多血不過還能撐得住。

    班恩微微地蟋縮身體才不致摔倒。亨利沖過來,一手抓他,一手用刀向他猛刺。班恩躲向一邊,他的身體失去了平衡。亨利摔下去的時候正踢中了班恩那條受傷的腿。班恩一下跪在地上。班恩看得目瞪口呆,敬畏代替了恐懼。亨利像超人一樣手臂前伸飛了出去,撞在那棵枯樹上,又摔在地上。刀子從他的手中飛了出去。亨利滾下山坡,仰面朝天地滑進溝底的樹叢中。一陣尖叫。一聲問響。接著是一片寂靜。

    班恩坐在那里,看著亨利滑下去時壓倒的一片灌木叢,感到頭暈目眩。突然滾落的石塊砸了下來。他抬頭看見維克多和貝爾茨正爬下河堤。他們慢慢地很小心??墒侨绻喽鬟€不行動,他們肯定會抓住他的。

    班恩呻吟著。這場瘋狂的追逐會結束嗎?

    密切注視著他們的舉動,他翻過那棵枯樹,向河堤下爬去。班恩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他感到肋部針扎似地痛。這里的樹叢有一人高。恣意生長的樹木散發(fā)著濃郁的草木氣息。他聽到附近有小溪潺潺地流過。

    他腳下一滑,一路翻滾下去。手背重重地撞在巖石尖上,荊棘劃破了他的衣裳,刺破了他的雙手和臉頰。

    等到他猛地停下來的時候,人已滑到溪邊,雙腳泡在水里。這條小溪蜿蜒曲折地流人靠他右邊那片幽暗的次生林。向左他看到亨利仰面躺在溪水中央,翻著白眼。一只耳朵還淌著血,匯人溪水流下來。

    哦,天啊我殺了他!天啊我是殺人犯!天?。?/br>
    忘了貝爾茨和維克多還在后面緊追不舍,班恩淌著溪水走到亨利躺的那個地方,只見他的襯衫撕成一條一條,牛仔褲在水里泡得烏黑,還丟了一只鞋。班恩自己衣衫襤褸,渾身劇痛難忍,拖著那只傷腳,一瘸一瘸地走到亨利跟前。

    他探身去看亨利。亨利瞪著眼睛,伸出一只血手來抓班恩的小腿,嘴里還嘰里咕嚕個不停。雖然只是一陣粗重的喘息聲,班恩還是聽清了他的話:殺了你,你這頭肥豬。

    亨利抓住班恩的一條腿,掙扎著想站起來。班恩拼命地往回拽,亨利的手滑了下去,松開了。班恩向后一跳,一屁股坐在水里,濺起一片水花。班恩的眼前閃出一道彩虹。可是班恩根本沒有注意到?,F(xiàn)在就是眼前有一罐金子他也看不到。

    亨利翻了個身,想站起來,又摔了下去。費了好半天勁才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他惡狠狠地瞪著班恩,額前垂著一縷頭發(fā),亂蓬蓬的。

    猛然間,班恩感到很生氣。不,何止是生氣,簡直是憤怒到極點。本來他夾著幾本從圖書館借來的書,好好地走著,做著自己的白日夢,沒招誰惹誰。看看現(xiàn)在,看看!褲子撕破了,左腳腳踝腫得什么似的,沒準兒還骨折了。腿也受傷了。舌頭也受傷了。肚子上還刻著那個該死的亨利。鮑爾斯的名字的第一個字母。但是也許是想到了他從圖書館借來的那些書,才促使他進攻亨利。鮑爾斯。想到丟了那些書,想到斯塔瑞特夫人責備的眼神。無論是什么原因——割傷、腫痛、圖書館的書,還有揣在褲子后面口袋里那張泡得粘乎乎、看也看不清楚的成績單——這些都促使他還擊。他淌著水,趔趔趄趄地走過去,飛起一腳踢中了亨利的胯下。

    亨利慘叫一聲,驚飛了落在樹叢中的鳥。他拱著腰,捂著褲襠,懷疑地看著班恩?!鞍选彼吐暽胍髦?/br>
    “是的。”班恩說。

    “哎喲?!焙嗬穆曇舾游⑷酢?/br>
    “是的?!卑喽饔种貜土艘槐?。

    亨利的身體慢慢滑下去,跪在地上,微微蜷著身子。

    “哎喲?!?/br>
    “媽的,沒錯?!卑喽髡f。

    亨利倒在地上,捂著襠部不停地打滾。

    班恩站了好大一會——大概一直等到亨利恢復過來,又有力氣追他了——這時突然一塊石頭擊中了他的右耳。一陣鉆心的疼痛,鮮血流了下來。

    他回頭看見貝爾茨和維克多握著水向這邊跑過來,每人手里拿著一把石頭。一塊石頭從他的耳邊呼嘯而過,他一躲,恰巧被另一塊石頭擊中了右膝。他忍不住大叫一聲。又一塊石頭又打中他的右頰,眼淚頓時流了下來。

    他跌跌撞撞地朝岸邊跑去,抓住伸出的巖石和灌木,用力往上爬。終于爬到岸上。班恩回過頭來看了一眼。

    貝爾茨跪在亨利身旁;維克多站在幾尺之外還扔著石頭。一塊棒球那么大的石頭正落在班恩附近一人高的樹叢里。他看得已經夠久了。更可怕的是,亨利又站起來了。班恩轉身進了樹叢,吃力地向西邊跑去。如果他能走到班倫靠近開普老區(qū)的那邊,他就可以討上一毛錢,坐上汽車回到家里。到了家里,他就鎖上門,把這身血跡斑斑的衣服扔進垃圾箱,這場噩夢就該結束了。班恩想象著自己剛剛洗過澡,穿著那件紅色的毛絨浴衣,坐在客廳的椅子上看動畫片。這樣的想法鼓勵著他不停地向前跑。

    樹枝劃在臉上。荊棘刺痛了雙手??砂喽魅徊挥X。他跑啊跑,終于來到一塊平地——黑漆漆的骯臟不堪。眼前是一片茂密樹林,散發(fā)著一股惡臭?!傲魃场碑斔吹揭恢毖由斓綐淞稚钐幍囊煌綮o水閃著微光,一個不祥的念頭閃過腦海。不管那里有沒有流沙,他都不想走近這片泡在水中的樹林。于是他拐向右邊,沿著樹林邊沿一直跑到一片真正的樹林。

    這里生長的主要是杉樹。樹木稠密,拼命地向上生長,爭奪一點空間和陽光。但是這里沒有太多低矮的樹叢,所以他能跑得快些。班恩不知道自己在朝哪個方向跑著,只是估摸著自己還跑在前面。班倫地區(qū)有三面為德里環(huán)繞,另一面連接著剛剛修了一半的收費公路。他總能跑出這片樹林的。

    他的肚子陣陣抽痛。他卷起上衣一看,不禁閉上眼睛,倒吸一口氣。他的肚子看上去就像圣誕樹上掛的奇形怪狀的彩球。血結成硬塊,滑下河堤的時候又蹭了一身綠。他趕忙放下上衣。那不堪入目的傷口使他覺得一陣惡心。

    班恩突然聽到一種低低的嗡嗡聲——那聲音很微弱卻真切人耳。

    一個一心想要逃出樹林的成年人不會注意到,或者根本就聽不到這種聲音。但是班恩是個孩子,并且他已經克服了自己的恐懼。他急忙轉向左邊,看見前方聳立著一根3英尺高4英尺粗的水泥圓柱。頂端的通風口上扣著一個鐵蓋子,上面印有“德里污水處理局”的字樣。嘩嘩的水聲正是從下面?zhèn)鞒鰜淼摹?/br>
    班恩從通風口往里瞧了瞧,卻什么也沒看到,只聽到嘩嘩的流水聲。他又嗅了嗅,聞到一股潮濕酸臭的味道,不禁縮回頭來。是個下水道。

    他快步向西走去。5分鐘后,他清晰地聽到前方有水流的聲音,還有說話聲。孩子的說話聲。

    他停下來,聽了聽。突然聽到身后傳來樹枝折斷的聲響和一陣嘈雜聲。他一下子就聽出來了,是維克多、貝爾茨,還有那個獨一無二的亨利。鮑爾斯。

    噩夢還沒有結束。

    班恩環(huán)顧四周,想找一塊藏身之地。

    10

    兩個小時后班恩鉆出他的藏身之處,蓬頭垢面,不過精神了許多。真是不可思議,他竟然睡著了。

    當聽到那3個家伙緊追不舍,一路追來的時候,他渾身都僵在那里,就像一只野獸看到迎面駛來的卡車,腦子里一片空白。只想躺在地上,蜷成一團,任由他們處置。

    不過班恩還是朝著流水和孩子那邊跑去。他盡力分辨那些孩子的聲音,聽聽他們在說些什么,好喚醒被嚇得不能思想的頭腦。什么工程。他們在討論什么工程。有一兩個聲音聽起來很熟。一陣潑水的聲音,又一陣善意的笑聲。這笑聲使班恩向往,也使他更加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危險處境。

    如果他被抓住了,也不必連累這些孩子。于是班恩向右拐去,又鉆進一片矮樹叢。像許多身高體胖的人一樣,班恩的腳步異常輕巧。

    他沒有從草叢上驚跑過去,而是輕輕地撥開草叢,慢慢地沿著小溪向前移動。

    班恩又來到一根水泥圓柱前。那根圓柱隱沒在一簇黑莓叢里,幾乎看不到。遠處河堤漸漸地消失在小溪里。一棵樹皮粗糙的老榆樹扭曲著身子斜在水面上。樹根裸露著,看上去像一團亂糟糟的頭發(fā)。

    班恩累極了,顧不得許多,鉆進樹根下的一個淺洞,舒舒服服地靠在那兒。亨利、貝爾茨、維克多尾隨而來。班恩以為他們幾個會傻乎乎地沿著溪邊的小路直追過去。沒想到他們卻在這棵老榆樹前停住腳步,離他的藏身之處那么近。再近一點,他一伸手就能觸到他們。

    “那小兔崽子肯定還在后邊?!必悹柎恼f。

    “嗯,我們回去找?!焙嗬硎就?。于是他們沿著來路折回去。

    不一會兒,班恩聽到亨利大吼大叫:“你們這些兔崽子在這里干什么?”

    班恩聽到有人回答,卻聽不清孩子們說了些什么。孩子們離得太遠,而河水——肯塔斯基河的河水——歡騰跳躍、喧鬧著流向遠方。

    但是那孩子的聲音里充滿恐懼。班恩覺得他很可憐。

    接著聽到維克多罵罵咧咧的聲音。但是班恩不明白他在說些什么:“媽的,毛孩子修的水壩?!?/br>
    孩子的水壩?小兔崽子?也許是維克多罵那些孩子,他自己聽錯了。

    “給他們推了!”貝爾茨出了個壞主意。

    有孩子高聲抗議,接著傳來一聲痛苦的叫聲。有人哭了。沒錯。

    班恩為他們感到難過。他們抓不到他,便拿那些孩子撒氣。

    “對,毀了它。”是亨利的聲音。

    水潑濺聲。叫喊聲。貝爾茨和維克多的狂笑聲。一個孩子痛苦憤怒的哭聲。

    “閉上你的臭嘴,小結巴,”亨利說道“今天誰他媽的敢造次就有誰好瞧的?!卑喽饕幌旅靼琢?。沒錯,維克多說的就是孩子的水壩。

    那些孩子——大概有兩三個——一直在修水壩。亨利他們把水壩毀了。班恩甚至認為他認識其中的一個孩子。德里小學惟一結巴的人就是比爾鄧邦,他在五年級的另一個班。

    “你們不該這樣!”一個孩子哭了,聲音很低,充滿了恐懼。班恩聽出了那個聲音,雖然一時還想不起那張臉?!盀槭裁匆@樣?”

    “我愿意,小崽子!”亨利吼起來。接著聽到拳頭落在身上的悶響。一陣痛楚的叫聲。跟著便是嚶嚶的哭泣。

    “住嘴,”維克多嚷道“閉嘴,不許哭。不然我把你的耳朵割下來?!?/br>
    哭聲變成了一串壓抑的哽咽。

    “我們要走了,”亨利兇巴巴地問道“不過走之前,我想知道一件事情。10分鐘前有沒有看到一個胖子過去?受了傷,滿身是血?!?/br>
    一個孩子說沒看見。

    “你肯定嗎?”貝爾茨追問道?!澳阕詈谜f實話。”

    “我、我、我、肯、肯、肯定。”比爾鄧邦回答他們。

    “那咱們走,”亨利說“他可能又沿著原路膛水回去了?!?/br>
    “再見,伙計們,”維克多高聲叫著“那真是小孩子的把戲。你們還是別干了?!?/br>
    一陣水花潑濺的聲音。遠遠地傳來貝爾茨的聲音。班恩沒聽清他說了些什么。他也不想聽清。這邊孩子又哭了起來。另外一個孩于在安慰他。班恩確定只有兩個孩子,結巴比爾和那個哭著的孩子。

    他半坐半躺在那里,聽著河邊兩個孩子的對話,聽著亨利和他的哥們兒沖回班倫,越走越遠。陽光穿過虬結的樹根,照進來,撒下無數(shù)光點。這里很臟,不過很舒適安全。流水的聲音讓人安慰。甚至孩子的哭聲也讓他感到欣慰。他還要在這里躲一會兒,以防萬一那些小霸王再找回來。然后他就上路回家。他瞌睡了,迷迷糊糊做起夢來。

    11

    他夢到1月發(fā)生的,他不敢告訴mama的那件事。

    那是圣誕節(jié)后開學的第一天。道格拉斯夫人問誰愿意放學后留下來,幫她點數(shù)圣誕節(jié)前學生交來的書。班恩舉了手。

    那是典型的緬因州的冬天——最好的也是最糟糕的:天空晴朗,陽光耀眼,但是氣溫只有10度,寒冷徹骨,北風冽冽。

    班恩點書,道格拉斯夫人記下數(shù)字,然后一起把書送到貯藏室。

    起初學校里還是一片嘈雜:砰砰的關門聲,噠噠的打字聲,樓上合唱隊走了調的唱歌聲,體育館里打籃球的聲音,還有選手們跑動、運球的時候,球鞋蹭著地板刺耳的聲音。

    漸漸地一切聲響都安靜下來。等到他們數(shù)完最后一套書的時候,只能聽到散熱器的聲音,守門人推著彩色的鋸屑在大廳擦地板的聲音和外面呼嘯的風聲。

    已經4點鐘了。天就要黑了。一層薄雪被風揚起,打著旋在空中飛舞。杰克遜大街上空無一人。他又看了一會兒,希望能有輛車開過杰克遜大街和威產姆大街交匯的十字路口。卻沒有一輛車開過來。他覺得整個德里鎮(zhèn)除了他和道格拉斯夫人,所有的人都死了或者逃跑了。

    外面彤云密布,寒風凜冽。冷風刺骨,吹得班恩的臉頰都失去了知覺。陰暗的天空有一種說不出的奇異的美。但是天太冷了,班恩沒心思站在那里欣賞天空。他得趕緊走。

    起初他背對著風,風推著他向前走。但是到了運河街,他向右拐了個彎兒,就完全逆風而行了。風頂著他,把他向后推好像跟他過意不去似的。圍巾還頂一點用。他不停地眨眼,鼻子里呼出的濕氣凍成薄冰。腿也不停使喚了。有幾次,班恩不得不把戴著手套的手伸到腋窩下取暖。風吶喊著,嘶叫著,有時聽起來像人在哀鳴。

    班恩既感到恐懼又感到興奮??謶质且驗樗F(xiàn)在理解了書中寫的故事,就像杰克。倫敦的小說里描寫的,在這樣的天氣,夜里氣溫降到零下15度的時候,真的能凍死人。為什么興奮卻難以名狀。是孤獨的感覺——一種憂郁的感覺。他走在街上,從風的翅膀上經過。那些躲在溫暖明亮的屋子里的人們誰也沒有注意到他。他們不知道他從此地經過。只有他自己知道。這是一個秘密。

    太陽西沉,西方的地平線上涂著冷冷的橘黃,天上點點星光閃爍。他來到運河邊。再走三個街區(qū)就到家了。他渴望家里撲面而來的溫暖,舒展凍得麻木的四肢。

    他還是——停住了。

    運河結了冰。冰面起伏,有許多云彩一樣的裂紋。在這個陰慘寒冷的冬日里運河靜止了,卻又充滿活力。有一種獨特的、難以捉摸的美。

    班恩朝另外一個方向——西南方班倫的方向——走去。風從背后吹來,他的風雪褲隨風飄動。運河夾在堤壩中一直向前流過大約半英里。隨著堤壩的消失,運河分散開來,蜿蜒伸人班倫地區(qū)。這個季節(jié)的班倫一片蕭條,荊棘叢掛著薄冰,樹枝光禿禿的。

    一個身影站在那邊的冰面上。

    班恩瞪大了眼睛?!澳抢锟赡苡腥?,但是可能是這身打扮嗎?絕對不可能?!?/br>
    那個人穿著銀白色的小丑服裝,在風中瑟瑟飄舞。腳上穿著一雙特別大的橘紅色的鞋,和上衣胸前那排碩大的扣子倒很相配。手里一直抓著一把色彩燦爛的氣球。班恩注意到那些氣球正朝他站的方向飄動。他覺得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他使勁地揉了揉眼睛,還是看到那些氣球朝他飄了過來。

    這肯定是幻覺,要么就是幻景。冰上站著個人完全可能;穿著小丑的衣服也完全可能。但是那些氣球怎么能逆風向他飄過來?然而這的的確確是真的。

    “班恩!”冰上的那個小丑在叫他。雖然班恩真切地聽到了那個聲音,但是他還是覺得那是腦子里產生的幻覺。“想要一個氣球嗎,班恩?”那個聲音里充滿邪惡,很可怕,班思想轉身就逃??墒撬哪_好像生了根,站在人行道上一動不動。

    “它們會飛,班恩!它們都會飛!拿一個試試!”

    小丑踩著冰面朝班恩站著的運河橋走來。班恩看著它就像小鳥看著一條悄悄逼近的毒蛇。班恩看著它過來了,卻好像沒有動。這么冷的天,氣球應該破了才對;它們不應該飄在他的前面,而應該飄在他的后面,去班倫的方向——它來的地方。

    班恩還注意到其他一些怪事。

    天邊最后一抹霞光在冰面上灑下一道玫瑰色的光芒,但是小丑卻沒有在冰面上留下影子。根本沒有。

    “你會喜歡這兒的,班恩?!毙〕笳f。它越走越近,班恩能聽到它那滑稽的大鞋走過起伏不平的冰面上發(fā)出啪踏啪踏的聲音?!拔冶WC你會喜歡這里的,我所遇到的孩子都喜歡這里,因為這里是一個‘快樂島’。在這里他們用不著長大,所有的孩子都不愿長大!來吧!拿一個氣球,來看看這里的美景,喂大象,坐驚險滑梯!哦,你會喜歡的。班恩,你會飛起來——”

    雖然害怕,但班恩心里真的想要一個氣球。誰的氣球能逆風飛舞呢?誰聽說過這種事情?啊——他想要一個氣球,他想看看那個小丑的臉——那張臉一直低著,看著冰面,好像在躲避刺骨的寒風。

    班恩真不知道那一刻如果德里市政廳頂?shù)拇箸姏]有敲響5點的鐘聲,會發(fā)生什么事情。他不敢想。重要的是那鐘聲響了,洪亮的鐘聲刺破了嚴冬的寒冷。那個小丑一驚,抬起了頭,班恩看到了它的臉。

    干尸!天啊,是一具干尸!班恩嚇得差點暈倒,緊緊地抓住橋的圍欄。當然不是干尸,不可能有干尸。雖然他知道埃及有許多木乃伊,但是他首先想到的是電視里的干尸——干巴巴的怪物。

    不,不是干尸。不可能。人人都知道,甚至連孩子都知道,電視里演的怪物是假的。但是——不是小丑臉上的化妝。小丑也沒有渾身裹滿繃帶。它身上的確纏著繃帶——主要是脖子和手腕——隨風擺動。但是班恩真真切切看清了那張臉。

    干癟的臉上疙疙瘩瘩地滿是皺紋,像一張皺巴巴的羊皮紙地圖。

    前額裂開了,卻沒有流血。黑洞一樣的嘴上,干癟的嘴唇向后咧開,牙齒齜著,像一個一個歪歪扭扭的墓碑。那張臉上沒有眼睛。但是黑洞洞、皺巴巴的眼窩里閃爍著光芒,就像埃及人雕刻的圣甲蟲眼上鑲嵌的射著寒光的珠寶。雖然風從背后刮來,他好像還是聞到了香料和用特殊草藥處理過的腐爛的裹尸布的味道。還有沙土味,還有經過數(shù)百年早已干成了粉末的血腥的味道

    “在這里我們都會飛?!蹦蔷咝〕竽灸艘羻≈ぷ诱f。班恩渾身一陣戰(zhàn)栗,意識到它已經來到了橋邊,就在腳下,伸出一只干枯、變形、骷髏的手,薄薄的一層皮膚像風中的旗幟一樣颯颯作響。

    那只干枯的手觸到了他的腳尖。班恩一下子驚醒過來,大踏步跑下橋,耳邊鐘聲還在回響。一定是幻景,一定是。小丑怎能在鐘聲敲響的那十多秒中走過那么遠的距離。

    但是這場恐怖并不是幻景。眼里流出的熱淚一會兒就在面頰上結了薄冰也不是幻景。他拼命地往家跑,聽到身后穿著小丑服裝的干尸爬上運河橋,遠古的早已變成化石的指甲刮擦在欄桿上,古老的筋腱像沒有上油的門軸吱嘎作響。他聽到粗重急促的喘息,聞到裹尸布散發(fā)出的香料的味道。他知道那只干枯的手一會兒就會落到他的肩上,扳過他的身體,使他直面那張笑瞇瞇滿是皺紋的臉。死人的呼吸包裹著他。那對深不可測的黑眼窩盯著他。黑洞般的大嘴張開了,然后他就拿到氣球。所有的氣球。

    他一直跑到家門前那道街的拐角,哭得喘不過氣來,心跳如此劇烈,甚至自己都聽得到撲通撲通的心跳。但是當他回過頭來,卻看到身后的大街上空空蕩蕩,那座拱橋上也空空如也。他看不到運河。但是他知道即使能看得到,那里也什么都沒有。不,如果那個干尸不是幻覺也不是幻景,如果那是真的,它一定還等在橋下——像神話故事里的巨人一樣等在橋下。

    在下面。藏在下面。

    班恩匆忙趕回家,走幾步就回頭看看,直到身后的門安全地鎖上。他跟mama說他幫道格拉斯夫人數(shù)書來著。然后就坐下來吃晚飯。

    每咽一口,就覺得那具干尸離他更遠,像夢一樣。那不是真的,那些東西只有在電視上的廣告片里才有,根本就不是真的。

    不,它們不是真的。電視里的怪物、電影里的怪物還有漫畫書里的怪物都不是真的,除非你躺在床上睡不著;除非你把壓在枕頭下面用來驅邪避惡的那4顆糖果吃掉了;除非你身下的床變成了噩夢的湖泊,外面陰風哀號,你嚇得不敢看窗外,害怕那里會有一張臉,一張雖未腐爛卻干枯得像一片落葉,露著猙獰笑容,一雙眼睛深隱在黑眼窩里的臉;除非你看到一只露著森森白骨的手舉著一把氣球:來看看這里的美景,喂大象,坐驚險滑梯!哦,班恩,你會飛起來——12班恩猛地驚醒過來,夢里的那具干尸還歷歷在目。黑暗包裹著他,更使他感到無比恐懼。他用力地挪了挪身體,一枝樹根惱羞成怒地戳在他的后背上。

    班恩朝著外面的光亮爬出去。午后溫暖的陽光,小溪潺潺的流水聲,一切又恢復了平靜。現(xiàn)在是夏天,不是冬天。干尸也沒有擄走他,把他送到它那陰森森的古墓里。班恩只不過藏在裸露的樹根下的一個沙洞里躲過那幾個小霸王的追擊。他站在這片叫做班他的土地上。

    班恩沮喪地看著自己襤褸不堪的衣服,知道回家又得挨母親罵。

    睡了一大覺,班恩現(xiàn)在精神多了。他下了河堤,沿著小溪往回走。他渾身傷痛,滿是血污,每一步都像走在碎玻璃上一樣,疼痛難忍。那些修水壩的孩子早該走了吧,他安慰自己。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比爾鄧邦和他的朋友在與那些小霸王遭遇之后應該知道到別處去玩比較安全。

    班恩拖著傷腿吃力地向前走,心里想如果這時那些小霸王再返回來,他無論如何也逃不掉。不過他也不在乎了。

    他從小溪的轉彎處繞過來,站了一會兒,向四周看了看。修建水壩的孩子還在那里。其中一個正是比爾鄧邦。他跪在另一個孩子身邊,那孩子靠著溪岸坐在那里,頭向后仰著。他的鼻子上、下巴上沾滿血跡,脖子上還有一道一道的血痕。

    結巴比爾突然抬頭看到班恩站在那里。班思吃了一驚。他看出那個背靠溪岸坐著的孩子出了事。鄧邦嚇得要死。他痛苦地想到:“這夢魔般的一日難道還沒有結束嗎?”

    “不知道你、你、你能幫我、我、我嗎?”比爾鄧邦說“他、他的哮、哮、哮、喘噴、噴霧劑用光、光了。我想他要——”

    他的臉不自然地僵住了,憋得通紅。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想吐出那個字來,卻結巴得像機關槍一樣,急得口水都流出來了。好半天班恩才明白比爾想說的是那個孩子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