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 在中堂內(nèi),曹掌柜站著.滿臉喜色。曹氏走進來,高興地望著他道:“曹爺回來了?”曹掌柜:“回來了回來了?!辈苁献?,問:“事情辦得怎么樣?”曹掌柜道:“照太太的吩咐,娶親的六禮,我一樣不少.兩天都辦完了,只剩下迎娶了!恭喜太太!”“辛苦你了,等新人過了門,我讓他們兩口子好好謝你這個大媒。來人!”曹氏說。杏兒跑過來。曹氏道:“杏兒,去請二爺。”杏兒答應(yīng)一聲,出門。曹掌柜有點害怕地說:“太太,我是不是就回避了吧。這事一直瞞著二爺,不知道他高不高興呢!”曹氏道:“你甭走,你是大媒,他該謝你,這里有我呢!”忽然杏兒急急地跑進來,道:“太太,不好了,二爺闖進來了,看樣子挺不高興的!”曹氏一驚站起,致庸已經(jīng)滿面通紅地闖進來。眾人吃驚地看著他。 曹氏嚴厲地道:“二弟.你——”致庸看一眼曹氏,沒敢發(fā)作,轉(zhuǎn)眼看見曹掌柜,怒起:“曹爺,你你你你做的好事!”曹氏對丫鬟們道:“你們出去?!彼仡^對致庸道:“二弟,無論你聽到了什么.多么生氣,都不要怪罪曹掌柜,事情都是我讓他去辦的!”致庸道:“嫂子,你怎么能——“曹氏道:“二弟,自從你接管了家事,我就再沒問過你??墒墙裉焐┳尤滩蛔∫獑枂柲?。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你到底做了什么?你和曹掌柜去外縣去借銀子,不惜付出極高的利息,可你們跑了那么多商家,還是一兩銀子也沒有借到!你對達慶和外頭要債的說,你大哥過了三七,東口的銀子就會拉回來,這一晃幾天都過去了,你東口的銀子在哪里?你大哥臨死前將喬家交給你,不是讓你帶著我們坐以待斃!”致庸道:”可是嫂子.當初我說過的——”曹氏激烈地打斷了他:“住口!我知道你想說什么,當初你是說過.就是救不了喬家,我和你大哥也不怪你!可那是沒有辦法時說的話!現(xiàn)在,我們有辦法!” 致庸一驚:“有辦法?什么辦法?”曹氏道:“眼下要救喬家,只有一條路,除此之外全是死路!”致庸道:“嫂子.什么路,你快說!”曹氏道:“給你娶親!”致庸大驚:“娶親?”曹氏:“對!祁縣、太谷、平遙三縣巨商大賈不少,太谷陸家雖不太張揚,但也不可小覷,只要你能委屈了自個兒,娶了陸家的小姐,他就沒有眼看著自個兒的女婿破產(chǎn)還債的道理。陸家就是沒有太多的現(xiàn)銀,二十萬兩總還是有的.把這些銀子借給我們,我們就能解包頭復(fù)字號之困,喬家就逃過了這一劫!”致庸聞言.大聲地喊了出來:“不!不行!”曹氏反問:“不行?為什么不行?難道你想看著祖宗創(chuàng)下的家業(yè)就這樣敗了?難道你就不是喬家的子孫?”致庸心痕如割,大喊:“我說不行就是不行!嫂子,那樣做我就辜負了一個人的心,也辜負了我自己的心!”曹氏盯著他的眼睛問:“你是說雪瑛表妹?’’“嫂子,我已經(jīng)違心地接管了喬家的家事,你還要我違心地做這件事,我辦不到!你就是殺了我也不行!”致庸大叫著沖出去。 曹氏色變,大喊:“致庸,你給我站?。 敝掠拐咀×?瘋了一般回頭,一字一句道:“不,我不要,除了雪瑛,我什么人也不要,什么人也不娶!”曹掌柜看著曹氏道:“太太,您看這事怎么辦?連婚期都跟陸家訂好了!”曹氏大聲地、痛楚地對致庸道:“兄弟,我知道你和雪瑛表妹的情分!可是嫂子今天也有一句話要說!要是你舍不下她,我們喬家真的沒救了!”“不!不!”致庸仍然在大喊,大步?jīng)_了出去。 這邊致庸剛剛走回書房,那邊達慶已經(jīng)一路嚷嚷著走進來:“我說兄弟,東口到底有沒有銀子,你給我個實話;要是沒有,你也甭騙我!”致庸盯著他,無語。達慶湊上來道:“兄弟,要是有銀子,咱就說有銀子的事;要是沒有,咱就說沒銀子的事。哎我說,我真能幫你把這座老宅頂出去,頂個好價錢。我是你哥,能騙你不成?但你一定得給我說實話?!敝掠怪S刺道:“四哥,你就這么急著讓我把老宅頂出去?”達慶有點張口結(jié)舌,繼而急道:“我致庸,你怎么能這么跟我說話?我還是不是你四哥?你年紀不大,說話倒會嗆別人的肺葉子!我這么跑前跑后的,到底是為了誰?”致庸道:“我也正想這么問你呢,你這么急著要給這座老宅找買主,到底是為了誰?” 達慶憤怒道:“你怎么這么說話,我是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了!我我還不管這事了,不管你們家東口有沒有生意,你哥過了三七,我就來要我的銀子,別的也沒啥好說的了!”說完他轉(zhuǎn)身氣沖沖地走了出去。 這邊長栓一溜煙跑進來,急喊:“二爺,不好了,太太她——”“太太她怎么了?”“就剛才您出來這會兒,太太死過去了,現(xiàn)在還沒醒過來呢!”致庸愣了一下,拔腿跑出門去。 內(nèi)宅中,杏兒等圍著床上的曹氏大哭大喊,景泰的小臉上滿是淚水,一聲聲叫著娘。曹氏牙關(guān)緊咬,人事不省。致庸急奔過來,大叫:“嫂子,嫂子,你怎么啦?”曹掌柜也趕到了,致庸沖著他急道:“曹爺,快去請大夫啊!”曹掌柜要走又回來,面有難色。致庸不解地看他,曹掌柜顫聲道:“銀子——東家,請大夫也要銀子呀?!敝掠剐闹幸徽稹_@邊杏兒趕緊揉曹氏的心口,好一陣忙活,曹氏總算悠悠醒來。致庸急沖上前,含淚道:“嫂子”曹氏慢慢睜開眼睛,看致庸一眼,將頭扭到一邊,不愿理他。致庸心中一驚,拭淚站起。 致庸一路踉蹌著走回書房,拜倒在書房的孔子畫像前,痛聲道:“先師先師,我該怎么辦?又能怎么辦?您教我呀!您為什么不能教我?”畫像無語。致庸一扭頭,卻又看見西窗上雪瑛剪的大紅鴛鴦戲水剪紙,從兩小無猜到如今情意眷眷,往日情形歷歷在目,致庸再也忍受不住,大叫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這情形剛好被正欲敲門進來的杏兒看見,她趕緊扶住致庸,勸慰道:“二爺,您別這樣,您別這樣.太太讓我請您去,她說她不逼您了,只是有話跟您說?!敝掠共幌嘈诺乜纯葱觾?,還是跟她去了。 內(nèi)宅中曹氏依舊半躺在床上,臉色煞白,她看見致庸進來,柔聲招呼道:“二弟,你來了?”致庸一見她這模樣,話也說不出,只是哽咽著點頭。曹氏輕聲吩咐張媽把草屋小院的鑰匙拿過來。張媽紅著眼睛將一把長長的鑰匙交到曹氏手里。曹氏拍拍致庸,如慈母般地撫慰道:“兄弟,這是嫂子為了以防萬一,前幾日讓張媽在北面山里買下的一座草屋小院.三間草屋可以住人,另外還有一間廚房。我還讓她順便在房子前后買下了兩畝薄地.可以種些土豆。以后我、景泰和你三個人就搬到那里去住,沒有人會認得我們。這把鑰匙交給你,要是有空,你就去看看,有沒有要修補的地方,找人修修補補,估計用不著多久.我們就要搬過去了!”這時,致庸的眼淚大顆大顆滴下來。曹氏嘆息一聲,繼續(xù)柔聲道:“兄弟,別哭了,陸家的親事咱不提了。怪嫂子不好,嫂子不該逼你,你心里也夠苦的了。等過些日子,咱們家破產(chǎn)還債的事一完,我們就悄悄地離開喬家堡,搬到山里去”致庸被動地接過鑰匙,猛地轉(zhuǎn)過臉去,不讓別人看見他流淚。曹氏閉上眼睛.聲音含混道:“兄弟,你去吧。自打你哥去世,好多天我都沒睡著過了,今晚上我一準能睡著?!敝掠躬q豫著走了兩步,當他再回頭看的時候,曹氏已經(jīng)睡著了。 致庸騎著馬.長順趕著車載著張媽,一路向北來到山中。北山多石,越走越荒涼,差不多到了近中午才趕到張媽購置的草屋小院。致庸跳下馬來,看看四周,心情異常沉重。張媽也下了車,指指那座殘破的小院落,道:“二爺,就是這里”致庸站在那里看,只見一座用石頭片堆起來的草屋小院,在荒山上孤零零地坐落著。他掏出鑰匙,將門打開,慢慢走了進去。院內(nèi)到處是瓦礫和荒草,他嘆口氣打開草屋門,還沒進屋,一抬頭就看到房頂上露著一塊天。致庸心頭大亂,在院內(nèi)隨便找了一塊石頭坐了下來,呆呆地坐了很久。 突然間,張媽號啕大哭起來,致庸一抬頭,張媽已經(jīng)在院中跪下,痛哭道:“二爺,您瞧這樣的房子.您和太太、景泰少爺怎么能???就是您娶了江家小姐,又如何忍心讓她以后吃這個苦呀?”致庸聽著她的話,心如刀割一般,未等致庸接口,張媽繼續(xù)哭道:“二爺,可憐你們還有這樣的小屋棲身;可我呢,我這可憐的老太婆又到哪里去呢?”致庸悚然一驚,只聽張媽號啕道:“我在喬家呆了近四十年,如今無親無故,我到哪里去呀?這把年紀了,恐怕只有死路一條啊”張媽越說越傷心,涕淚在她那張年老而多皺紋的面孔上流淌著。致庸心中大為難過,過來扶起張媽。張媽死活不肯起.只磕頭哭道:“二爺,二爺,您可得救救我們啊?!敝掠瓜肭笾谂赃叺拈L順。沒料到長順也跪了下去,磕頭含淚道:“二爺,喬家一向?qū)ο氯瞬槐?,仗著喬家庇護,那么多下人都還能過日子;如今如果喬家倒了,不獨大院內(nèi)這四五十口下人.恐怕連喬家店里的那些伙計、掌柜,很多人都沒了活路啊,這年頭兵荒馬亂,災(zāi)害連連.沒了喬家的庇護.不少人就真的只剩死路一條了”致庸再也忍不住,眼淚滾滾而下。 過了很久,三個人才互相攙扶著上馬車,循崎嶇的山道回去。 到了喬家門口,致庸還沒下馬,忽見長栓急急跑來.低聲道:“二爺,不好!”致庸陡然大怒:“又有什么不好?”長栓遞過一只信鏢,壓低嗓子道:“剛才在大門上發(fā)現(xiàn)的!”致庸從鏢尖上取下信,飛快地拆開來讀??赐旰笏⒘季茫蝗豢v聲大笑。長栓和已經(jīng)下車的長順、張媽害怕地看著他。曹掌柜匆匆走過來問道:“二爺,到底是怎么回事?”致庸依舊笑,指指地上。曹掌柜皺眉撿信,一邊看一邊聽致庸恨聲道:“信是老鴉山的山大王劉黑七寫來的,他也聽說喬家勢敗,要向我勒索三千兩銀子!我要是三日內(nèi)不把銀子送到老鴉山,喬家就有血光之災(zāi)!”曹掌柜大急:“東家.劉黑七可是有名的土匪,殺人不眨眼,這幾年在老鴉山上落草為寇,官軍剿了幾回,也沒剿平他,我們什么時候惹了他?”“我怎么知道?”曹掌柜看看他:“東家,要不要馬上去請鏢局?”“銀子呢?請鏢局要有銀子,我們有嗎?”致庸怒道。曹掌柜立刻默然不語。 長順到底年歲大,搖頭道:“曹爺,二爺,就是有銀子.也不一定能請得動鏢局。鏢局的人也怕劉黑七,官府都剿不平的,他們多半不會愿意趟這個渾水!”致庸聞言道:“照你這么說,那還治不住他了!”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間都不知說什么好,卻突然聽致庸狂怒道:“走!你們都走,我困了,要睡覺!”眾人驚異地看著他.致庸繼續(xù)大怒道:“走哇!都給我走!”曹掌柜趕緊使了個眼色,示意眾人退下。 致庸搖晃著走進書房,倒頭就睡。長栓不放心地跟進來,看一眼.忍不住嘟噥道:“我就不明白,到了這種時候,還能睡得著?”致庸怒道:“你嘟噥什么?這時候不睡,我啥時候去睡?我勸你也快去睡,再睡幾天,喬家這座老宅,說不定就要頂給別人了,睡一天少一天!”長栓愣了愣,也賭起氣來:“您以為我不去?您叫我去睡,我就去睡!”說著他就往外走。不料致庸一下跳下床,喊道:“把這個家里的男人全給我喊過來,我有話說!”長栓一愣神,趕緊去了。 男丁們齊刷刷地站了一院子,致庸大致把鏢信的內(nèi)容說了說.男丁們發(fā)出一陣驚呼。致庸開始慷慨激昂道:“有人勸我去請鏢局,還有人說就連鏢局的人也怕劉黑七,就是有銀子也請不到!我們都是爺們,我想過了,與其束手待斃,不如自己抄家伙,跟他們拼個魚死網(wǎng)破!”“對!跟他們拼了!”男丁們?nèi)呵榧^,紛紛揮拳吶喊。致庸大聲遁:“你們中間,愿意辭工的,我決不強留;愿意留下的,就準備跟我一起守住這座宅子,跟劉黑七拼命!” 長栓首先激憤道:“二爺,我愿意留下!”長順也喊:“二爺,我也不走!”緊接著眾男丁們齊聲道:“二爺,我們都不走!”致庸大為感動:“都是好樣的!聽我的號令,從今天起,大家編成隊,白天練武,夜里看家護院!你們都跟我練過形意拳,我就不信,這么高的院墻,有我們這些人,他劉黑七就真能把喬家給滅了?大家抄家伙,練起來!”男人們一時情緒激昂.紛紛走出去尋找武器。 曹掌柜在旁邊靜靜地看著這一幕,然后跟致庸來到書房,若有所思道:“東家,我可就納悶了,喬家都到這個地步了,劉黑七為何又來落井下石?”長栓在一旁插嘴說:“他們是土匪,打家劫舍是本分,哪管你到了什么地步?”“恐怕不會這么簡單。”曹掌柜搖頭道。致庸獨立良久,突然轉(zhuǎn)身,目光炯炯,冷笑道:“曹爺,你提醒得好。不過今天人家既然出了招,我就不能不接這個招!”他回轉(zhuǎn)身,縱筆如飛,也寫下一封信,回頭從墻上拔下那支信鏢.將信穿上鏢尖.道:“長栓,跟我走!”曹掌柜看看架勢不對,急忙阻攔,卻聽致庸慨然一笑道:“曹爺,別擔心,我還真想會會這個劉黑七呢!”說著他帶著長栓大踏步離去。 喬家大院外.致庸一揚手.“砰”一聲連鏢帶信釘在大門上,然后對著一群圍過來的閑人大聲道:“有愿意通氣的人聽好了,這是我給劉黑七下的戰(zhàn)書,他要自認為是個英雄,三天后就來喬家堡和我一會;要是不敢來,他就不是好漢!”說完他轉(zhuǎn)身就走。達庚道:“哎我說老二.人家把信鏢插在你家大門上,你也把信鏢插在這兒,那劉黑七他能收到嗎?”致庸回頭大笑:“他能!” 轉(zhuǎn)回院內(nèi).致庸開始檢查男丁們找來的武器,他頗為滿意,想了想回頭對長順等人道:“把家里藏的打兔子槍都找出來,該擦的擦,把火藥鐵砂備好,我們等著劉黑七!”長順答應(yīng)著走了兩步,扭頭問:“二爺,劉黑七真會來?”致庸沉聲道:“來與不來,在他劉黑七;準備不準備打,在我們!”眾人聞言連連點頭。致庸分派了武器,又叮囑了巡夜的一些注意事項,男丁們摩拳擦掌紛紛離去。 深夜,曹氏帶杏兒走進書房,致庸正坐著假寐,一聽動靜立馬驚醒,握鏢在手,見是她們,松了一口氣道:“嫂子.你病成這樣子,咋也來了?”曹氏無力地坐下,溫言道:“我來看看你。我聽說你要自己對付劉黑七?”致庸點頭。曹氏深深地看他道:“二爺,你以為你這么嚇唬嚇唬他,他就不敢來了?這劉黑七心狠手毒,從不打誑語,說一句就是一句,他要是真來了,你能對付得了他?”“嫂子,喬家到了生死存亡的關(guān)頭,靠外人已經(jīng)不行了,只有致庸帶人以命自保.以示強悍,或者可以嚇退強盜,保喬家僥幸渡過這一關(guān),不然別人皆會看我們軟弱可欺.喬家人就是想活命,只怕也難呢”致庸慷慨言道。曹氏望著他的目光失望而又嚴厲:“二弟,你覺得你這樣就能救喬家?”致庸不耐煩道:“嫂子,接管家事的時候,你可是答應(yīng)過,讓我按自己的方式處理一切!嫂子請回吧,致庸要去查夜了!”杏兒,扶著我,咱們走?!辈苁下酒穑x去。致庸看著兩人離去,心中翻滾了好一陣,走到院中,恨恨一鏢打中院中古樹.又拔下來,仰天長嘯一聲。那嘯聲如受傷的狼嚎般孤獨激憤,劃破夜色,久久地在喬家大院的上空回蕩。3 清晨,一家人突然跑來書房內(nèi)喊道:“不好了二爺.劉黑七來了!”“在哪兒?”致庸一下跳起。家人囁嚅道:“在外面打門,我們沒敢開大門.不知道有多少人!”“糊涂!沒有上房頂看一看?”家人依舊搖頭,致庸生氣道:“抄家伙!”他跑到院中喊道:“劉黑七來了!你們大家,該上房頂?shù)纳戏宽?!該上墻的上墻。長栓,你們幾個跟我去會會這個劉黑七!”很快男丁們陸續(xù)跑出,致庸抄起一把刀,帶長栓等人奔向大門。家人們到底有點害怕,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打開大門卻愣住了。只見門外孤零零地站著一個三十開外的男子,牽著頭小毛驢,青色長衫,瓜皮小帽,手中掌著一桿旱煙。致庸定睛看去,竟是孫茂才。茂才看著他們奇怪道:“怎么了這是?要打架嗎?” 致庸把兵器交給長栓,哈哈大笑著上前,拱手道:“茂才兄,原來是你?”茂才道:“致庸兄,看樣子你沒想到我會來。既然如此,我這個不速之客,還是不來的好。走了!”說著他準備上驢走人。致庸上前一把拉住驢繩道:“茂才兄,我們在太原府雖只有兩面之緣,可致庸那時就對兄長仰慕有加,只恨沒機會深交。今日既蒙兄臺屈駕枉顧草廬,為何又馬上要走?” 茂才哈哈一笑,道:“致庸兄,不,我該叫你喬東家了!喬東家,我是聽說貴府有難,你身陷重圍。孫某鄉(xiāng)試歸來,名落孫山,在家閑著也無事,想起喬東家當初在太原府替我還了幾年的店錢,我欠著你的情呢,此時不來,更待何時?來是來了,可沒想到喬東家居然用這個陣勢來歡迎我,算了算了,我看我還是走吧!”致庸眼睛一亮,一把抓住他:“不,茂才兄,既然來了,就走不了了!來,把孫先生請進去!”他朝長栓耳語了幾句,長栓領(lǐng)著眾人一擁而上,喊叫著將茂才抬起,徑直抬往院內(nèi)書房?!鞍ツ銈冊趺茨堋泵糯蠼衅饋怼V掠挂姞罟笮Γ骸懊判?這回讓你知道知道,我們喬家,想來容易,想走就難了!” 到了書房,眾人才放下茂才,致庸一邊吩咐上茶,一邊又上前施禮道:“茂才兄,請坐,我來幫你壓壓驚!”一聽壓驚,長栓領(lǐng)著眾人又起哄般吼了一嗓子,聲若雷鳴。茂才面色不改,穩(wěn)穩(wěn)坐了下來。長栓見狀撇撇嘴,去外邊倒了杯茶,略帶不屑地捧過道:“哎,還認識我嗎?”茂才“哼”一聲:“怎么會不認識?”致庸喝道:“長栓,不得無禮?!遍L栓瑤頭出門,嘀咕道:“家里本來夠亂的了,又來個半瘋子添亂!” 致庸一躬到地:“茂才兄專程而來,想來必有好主意能救喬家渡過這一劫!”茂才坐著不動,哈哈大笑:“錯了錯了,喬東家,你這樣糊里糊涂地讓人把我弄進來,若以為我真是諸葛亮,能幫你們家解除大難,那可就錯了。孫茂才自幼習(xí)儒,不懂經(jīng)商。我剛才說過了,我只是覺得欠著你的銀子,看今日喬家風雨飄搖,眾叛親離,喬東家身邊連一個陪著說話、下棋的人也沒有,為這我才來的?!敝掠孤勓砸汇?。茂才看出了致庸的失望,接著道:“怎么.喬東家失望了?要是失望了,我還是走好了,不過我可是來過,因此在太原府欠你的人情就算還了,咱倆日后誰也不欠誰的了!”致庸不覺好笑,想了想道:“茂才兄,既是這樣,我還不讓你走了!就讓你陪我!說吧,你想怎么陪我?”茂才又是哈哈一笑:“喬東家,我的話可是還沒說完,要留下我陪你也行,不過我話說到前頭,你要我留下陪你,是要付銀子的!”致庸越發(fā)覺得此人好笑了,索性坐下來問道:“茂才兄,此話又怎講?”茂才美美地呷了一口茶道:“喬東家,想我孫茂才,今年鄉(xiāng)試,又是名落孫山,家中老父.貧困無依,想來想去,只好痛下心,改弦易轍,走前輩落魄讀書人之老路,到商家來幫閑,掙幾兩銀子活命。不過祁縣空有這么多大商家,我卻誰都不認識,想來想去只和你在太原府有過幾面之緣,哈哈哈哈,剛才我說要來陪你,還你的人情,那都是假的,你真要留下我,我就要銀子了!喬東家,這會兒知道隨便把人抬進來,不是好玩的事情了吧?” 致庸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突然嘆一口氣:“茂才兄如此高看喬家,致庸感動莫名,只是兄臺來得不是時候!”茂才微微一笑:“喬東家,這話怎講?”致庸道:“若是過去,茂才兄肯放下身架,來喬家?guī)兔?,致庸不知會有多么高興;只是今日喬家正走背字,日落西山,氣息奄奄.朝不保夕,茂才兄難道沒有耳聞?”茂才哈哈大笑:“喬東家有所不知,茂才活了半生,是天字第一號的背運之人。生于窮鄉(xiāng),學(xué)于村儒,這是第一背;年紀小小,就中了秀才,贏得神童之名,便自以為萬事不足慮,天下不足為,時時輕蔑斯文,糞土王侯,被稱為太原府秀才中第一狂人,這是又一背;既得了一個狂悖之名,就不該還去科舉,既去科舉.就不該或在試卷上亂發(fā)荒謬之論,或束手束腳一味刻板于八股,于是一而再、再而三名落孫山,這是第三背;慈母早亡,自幼失怙,愛妻難產(chǎn),一尸兩命,只撇下我與老父親艱難度日,這更是背中之背喬東家,以我這樣一個背運之人,來投背運之主,不正所謂得其所哉嗎?” 致庸聞言不禁微笑起來.道:“蒙茂才兄不棄,致庸感激不盡,不知兄臺自覺在喬家的生意里能做何事,能任何職.說出來也好讓致庸斟酌?!泵糯罴茏拥溃骸斑@個嘛,生意我沒有做過,大掌柜我是不愿做的。剛才我說過了,我在這里,也就是每天陪喬東家說說話,下下棋罷了!”致庸一聽便反問道:“這也是個要緊的位子,就是不知道孫先生一年想要多少酬勞呢?”茂才毫不謙讓道:“想我孫茂才,自幼苦讀詩書,無論圣賢經(jīng)典,天文地理,醫(yī)卜星相,琴棋書畫.皆通一二,只因科舉之路不通,才降價售于商家。啊,我也不是那太貪財?shù)娜?,一年三千兩足矣!?/br> 致庸聞言大笑:“孫先生.據(jù)我所知,今日讀書人,就是中了進士,補上一任縣令,一年的俸祿也不過百余兩銀子,加上皇上獎賞的所謂養(yǎng)廉銀,也不過區(qū)區(qū)幾百兩,兄臺要的這個數(shù)雖不是太多,但也頂?shù)蒙虾脦讉€縣令一年的俸祿了!”茂才一笑站起道:“既然咱們談不攏這個,在下可就告辭了!”致庸默默地看著他.一發(fā)起了逆反心理,上前攔住他,笑道:“茂才兄,既然你說到這兒,我還真不能讓你走!好,咱們成交,只要喬家能過了眼前這一劫,重現(xiàn)生機,到了年底,我給你三千兩銀子!”茂才擊掌笑道:“哈哈,痛快,我就知道喬東家不會為了區(qū)區(qū)三千兩銀子,不留下我這個可以陪他說話、下棋的閑人。行,我留下了!”他重新坐下,捧起茶杯卻又放下道:“這茶也涼了,讓人換過茶,咱們下棋如何?”“下棋?”“對呀,這會兒劉黑七又沒來,喬東家讓人把喬家大院守得鐵桶一般,你我不下棋干什么?”致庸越發(fā)對此人胸懷暗暗稱奇,當下道:“好,長栓,進來,給孫先生換茶。再把象棋拿來,我和茂才兄殺一盤!”長栓進來,摔摔打打地去換茶,又將棋盤拿來,重重放在桌上。茂才微微一笑,調(diào)侃道:“小兄弟,不習(xí)慣了吧,以后你要習(xí)慣這個,只要見我和東家在這里,就趕快上茶!”長栓氣憤地看他一眼道:“就你?哼!走著瞧吧”致庸不悅道:“長栓,茂才兄是我請來的先生,以后休得無禮!”長栓也不理,哼一聲,摔門出去。 茂才絲毫無憮然,擺好棋局與致庸廝殺起來。致庸?jié)u漸沉入棋局,兩人笑語不斷。外面長栓站著朝屋里看,連連撇嘴。長順和曹掌柜聞聲走過來。曹掌柜問:“長栓,東家這會兒干啥呢?”長栓撇嘴道:“和剛才來的那個瘋子下棋呢。”曹掌柜嘆道:“這個時候,劉黑七隨時都能打進來,東家還有心思下棋,喬家還有什么指望!”長栓、長順對看一眼,也都搖頭。 室內(nèi)致庸一把將棋子劃拉亂,哈哈大笑,站起道:“不下了不下了,你這人性子太溫,這樣下著沒勁!”茂才看看他,話中帶話道:“輸了就是輸了,人生就是一盤棋,只要人還在,輸了的棋還可以重擺!”致庸一驚:“茂才兄,喬家如今身陷死地,茂才兄專程趕來相幫,難道沒有想過要為致庸出謀劃策,以救當前之急?”茂才漫不經(jīng)心道:“東家,方才我們可是已經(jīng)說好了,我留在喬家,只管陪你聊天、下棋,生意上的事,我是不管的?!敝掠故溃骸澳呛冒?,就聊天吧,咱們聊什么?”茂才點起旱煙道:“一向聽說喬東家熟讀莊子,喜歡做莊周一流的人物,此話當真?”致庸有點慚愧道:“啊,當初是有過這種荒唐的想法。不過眼下”茂才打斷他,開口朗聲誦道:“北海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幾千里也”致庸不由技癢,接口背道:“化而為鵬,其翼若垂天之云莫非茂才兄也喜愛逍遙游?”茂才微微一笑.直視著致庸道:“北海的鯤有幾千里大,化作大鵬,一飛數(shù)萬里,負青天,絕云氣,卻受到斥鳫這種小鳥的嘲笑。斥鸚說我在草蓬里飛來飛去,不過幾尺高,卻也已經(jīng)夠了,你這大鵬鳥一飛九萬里,又有什么用呢?”致庸心中突有所悟。茂才拍拍他的肩膀繼續(xù)道:“致庸兄,斥鸚這種小鳥不懂得大鵬鳥為何要一飛九萬里,因為它看不到九萬里的天地。人生有大格局,也有小格局,你這些日子,是不是太把自個兒限在小格局里,走不出來了?”致庸猛醒,變色道:“茂才兄,快說,什么是大格局,什么是小格局?”茂才起身站直.昂頭慨然道:“大小之別,在于人的內(nèi)心,在于你自己的眼光。人如果身在泥潭心也在泥潭,這個人就只能看到泥潭;但若是他身在泥潭心卻如鯤如鵬,他看到的就不只是泥潭,而是雙翼下九萬里的天地?!?/br> 致庸呆呆地站著,茂才的話如醍醐灌頂,他一時激動無比,一揖到地道:“茂才兄,我懂了!這些日子,是自己把自己陷在泥潭里了,我把人做小了!茂才兄,你放心,就沖你這幾句話,到了年底,我也要給你三千兩銀子!”茂才重新將棋子擺好,含笑道:“來來來,接著下棋!”4 吃過晚飯,致庸對集合在喬家大院的眾家人大聲道:“今天是我向劉黑七下戰(zhàn)書的第三天,夜里都不要睡!就是打瞌睡,也要睜一只眼!”眾男丁“轟”地一聲齊道:“知道了!”茂才站在致庸身后,看了一陣,轉(zhuǎn)身離去。 茂才回到自己的屋中.脫衣鋪床,準備睡覺。致庸走進來道:“茂才兄,給你準備的這個住處,你看還可以嗎?”茂才笑笑:“我一介村儒,有這么好的地方住,已經(jīng)很不錯了!”致庸道:“今夜是我和劉黑七約定的相會之日,茂才兄就別睡了,跟我再下下棋,一起等候劉黑七如何?”不料茂才搖頭拒絕道:“不,我累了,只想睡覺?!薄懊判终娴哪芩??”茂才道:“今夜又沒我什么事,我干嗎不睡?”致庸泄氣道:“好吧,夜里確也沒茂才兄什么事,你就睡吧!”茂才打個哈欠躺下,翻身背對著他,拉上了被子。致庸默默看他,轉(zhuǎn)身走出。跟在致庸身后的長栓見狀,忍不住哼了一聲。 深夜書房內(nèi),致庸正在假寐,突聞屋頂瓦響,他一驚醒來,一躍而起,出門照房頂聲響處就是一鏢。只聽屋頂上有人“哎喲”一聲,幾片瓦被踏落下來。“有賊!”致庸大喊,長栓帶著一幫人迅速沖過來.剛要上房頂追趕,致庸攔住他們,沖房頂上喊道:“兄弟,我知道你不是劉黑七。今天我不追你,你回去請劉黑七自個兒來!他不是要銀子嗎?喬家有的是銀子,可他得有膽量自個兒來拿!”屋頂上再沒有任何聲響。這時茂才從房中走出,望望房頂,轉(zhuǎn)身又走回去。致庸看見他,連聲道:“茂才兄別走?!泵抛I諷道:“我干嗎不走?賊讓你給打退了,就更沒我什么事兒了!”致庸不理會,笑著把他拉進了書房。 進了書房,致庸按茂才坐下,回頭道:“來人,給孫先生泡好茶,也給我來一杯,我也好精神精神!”長栓很快端過茶來,轉(zhuǎn)身退出。茂才嘗了一口,道:“這茶不好。水也不熱?!敝掠够仡^對著門外道:“長栓,快給孫先生換好茶,guntang的茶!”長栓氣呼呼地走進來,瞪茂才一眼,將茂才的茶碗端走。茂才閉目端坐,一動不動,裝作不見。 不一會兒,長栓將新茶端上來,放到茂才面前,一邊吸溜著手指,一邊譏諷道:“guntang的茶來了!喝吧,人不怎么樣,可還挺難侍候!”茂才睜開眼看看他,仍舊微笑不理,端起茶呷了一口。長栓退下。致庸瞧著茂才的神色,笑著問:“茂才兄白天的一席話,已讓致庸頓開茅塞;對今晚的事有何見教,可以開尊口了吧?”茂才兩眼望上看,拉長聲調(diào)道:“東家,你這樣衣不解帶地守著喬宅,打算守多久?”致庸勃然變色。茂才不理他,繼續(xù)道:“是打算守一年呢,還是守五年?”致庸明白了他的意思,面色沉重起來。茂才收回目光,直視致庸,正色道:“古人有言,‘圣人非有力也.善假于物也:’就是說,天下做成大事的人,不是自己比別人多生了幾只臂膀,而是善于借用他人的力量?!?/br> 致庸站起深施一禮“茂才兄,講下去!”茂才道:“今夜之事有三解,一、劉黑七接到了你的戰(zhàn)書,并且決心迎戰(zhàn);二、今夜來的只是他的一個探子,也就是說.你想和他三天內(nèi)決一死戰(zhàn),一戰(zhàn)而勝,了結(jié)這段公案,再回頭料理大事.可劉黑七是個強盜,他只愿照自己的路數(shù)出招,如此一來,你就和他糾纏起來;你沒時間和他糾纏,他卻有;三、一旦你和他結(jié)了仇,你就是能保住這座宅院,也保不住喬家在各處的生意、上路的貨物和銀車,劉黑七就是為了面子,也要和喬家為難下去!”“茂才兄,你講得句句都對。那我該怎么辦,快教我!”致庸連連點頭,叫道。茂才道:“要解的燃眉之急,是如何保住喬家這座宅院。這個容易,請鏢局就行!”致庸為難道:“此事我也想過,可是第一請鏢局要花一大筆銀子,說實話眼下我沒有;第二我怕就是上門去請,一聽說我和劉黑七結(jié)下了仇,也沒人敢來接鏢!”茂才拿出旱煙“托托”敲了兩下,點燃深吸一口道:“第二件事以后再說。先說這第一件事,我給你出個主意,你就能借到銀子!”“不瞞茂才兄,我眼下要是能在祁縣、太谷、平遙三縣借到銀子,喬家哪會有今天?”茂才“哼”了一聲道:“白日你不是說已經(jīng)有人看上了喬家的老宅,為什么你不拿它抵押回來一筆銀子?”致庸聞言沉吟道:“這事我也想過,今天祁縣境內(nèi),能借出銀子的只有三家,水家、元家、達盛昌邱家。水家、元家正在向喬家逼債,達盛昌與我家不共戴天.誰會借給我銀子?”“誰想要你的老宅,誰就可能借給你銀子!”致庸一驚,猛醒道:“茂才兄,你是說達盛昌?” 茂才點頭道:“眼下正是這個達盛昌,不但要吞掉喬家包頭復(fù)字號的十一處買賣,還想把喬家的老宅一口吞掉,讓喬家人自此無立足之地。作為商家,他們竟然這么貪心,已經(jīng)犯下了大忌。東家為何就不利用他的這個‘貪’字?”致庸深思半晌,擊掌大笑道:“妙!來人!”長栓應(yīng)聲跑進,致庸吩咐道:“天明,替我請四爺,我有要緊的事和他商量!”長栓一愣,這邊茂才已經(jīng)站起,打著哈欠道:“guntang的茶也涼了,我要睡覺去了!”“茂才兄慢走!”致庸親自送他到門外,一直望著他走回房間.猶自久久激動不已。 第二日一大早,致庸和茂才在書房內(nèi)一邊下棋一邊等候達慶。這達慶還沒進門,老遠就扯著嗓子喊道:“老二,這么一大早的就叫我,有啥急事兒?”致庸站起,笑著將他迎了進來,同時把茂才作為新請的先生介紹給了他。茂才端坐不動,拱手打了個招呼。達慶打量了兩眼,有點看不上茂才,隨便沖他點了一個頭,回頭對致庸道:“哎對了,我兩日沒來,怎么又聽說你惹上了劉黑七?”致庸微微一笑,點了點頭道:“不錯?!边_慶見狀更急:“哎呀,我說老二,那你可得趕快去請鏢局的人。萬一到了日子頭上,你不能從東口拉回銀子,就只能指望拿這座老宅頂銀子還債了,你可不能讓劉黑七一把火把它燒了!” 一聽他主動扯到老宅,致庸趕緊作焦急狀:“四哥,你上次告訴我,有人想出銀子頂這座宅子是嗎?”達慶面露喜色道:“是呀。怎么,你想通了?”致庸點頭道:“你今天就去見你的朋友.說我眼下急需一筆銀子用,請他借給我,利息照算,以這座老宅作抵押。一個月后,我要是能還清他的本息,一切作罷;要是不能,我就把這座宅子頂給他!”達慶高興起來:“那你打算借多少銀子?”致庸故作沉吟道:“反正是借一回,干脆借它三萬兩!”“三萬兩?哎致庸,你干嗎借這么多?要不你干脆多借點,我朋友答應(yīng)出八萬兩銀子頂這座老宅呢?!敝掠孤勓岳湫Φ溃骸安唬巳f兩我暫時用不著,三萬兩就夠了。”達慶想了想:“你這是借銀子,不是頂宅子,我得去跟人家商量。哎,咱可是一言為定,我?guī)湍阏f好了,回頭你可不能反悔!”致庸一笑道:“四哥,你看我是個會反悔的人嗎?”達慶撓頭想了一會道:“那好,我馬上去。你今天別出門,就在家等著我的信!”說完他急急離去。望著達慶遠去,茂才和致庸相視一笑。 再說達盛昌的崔鳴九,在大掌柜室聽了達慶的來意,心中不覺一驚,撇下達慶獨坐,退回內(nèi)室和二掌柜、三掌柜密議起來。三掌柜略想了想便連連擺手:“大掌柜,這銀子不能借。萬一借給了銀子,讓他過了這一關(guān),東家和你不就白忙活這一場了嗎?”崔鳴九不語。二掌柜則對三掌柜道:“區(qū)區(qū)三萬兩銀子,就是借給喬致庸,喬家也休想翻過身來,大掌柜不放心的肯定不是這個?!贝搌Q九點頭皺眉道:“哎你們說,喬致庸要是真心把老宅頂給我們,干嗎只借三萬兩銀子?他那座老宅至少值十萬兩?!眱蓚€掌柜看看他。崔鳴九接著道:“借三萬兩銀子給喬致庸,等于提前押下了他的宅子,以后他再想頂給別人.也不能了,這么想,這筆銀子倒也可以借?!薄澳蔷徒瑁 倍乒褛s緊一點頭道。他話音未落,卻見崔鳴九又搖起頭來:“萬一我們小瞧了喬致庸,他用這筆銀子讓喬家死定了的棋又活了,我們不是被這個毛孩子大大地耍了一把?”三掌柜點頭:“對,我們不能貪小利鑄大錯!”“那咱就不借!”二掌柜聞言趕緊風向一轉(zhuǎn)道。 三掌柜捋著山羊胡子沉吟道:“大掌柜,喬致庸在咱們這兒借不到銀子,會不會到水家、元家去借?”崔鳴九一笑:“不會!他要是能在水家、元家借到銀子,就不會來找我們。誰都知道我們是喬家的死敵?!倍乒癫煅杂^色道:“大掌柜,你是不是說,只要我們不借,喬致庸就哪兒也借不到這筆銀子,更別提他想用這筆銀子做什么了?” 崔鳴九點點頭,打定不借的主意,和兩個掌柜走進大掌柜室,正見達慶坐下又站起,站起又坐下,心情惡劣地自語:“這是怎么了,行不行的,也該給個痛快話呀!”他喝一口茶,大概茶也涼了,呸一口吐出來。崔鳴九趕緊笑著對達慶拱手道:“對不住對不住,讓四爺久等。不過這么大的事,我們也得商量商量,你說是嗎?”達慶站起來,掩飾著不高興道:“好說好說。崔大掌柜,你們怎么商量的?”二掌柜快嘴道:“我們”崔鳴九伸手阻止二掌柜,仿佛突如其來想到似地問:“哎四爺,有件事我想打聽打聽,喬東家托你借這三萬兩銀子,想做什么生意?”達慶道:“他還能做什么生意?俗話怎么說的,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眼下他不知怎的又惹上了劉黑七。人家揚言要一把火燒了喬家?,F(xiàn)在喬家算起來只剩下一座老宅,他得保住它,這回讓我借銀子,是去請鏢局來看家護院!”崔鳴九心中釋然,朝兩位掌柜一笑,回頭對達慶道:“哎對了,我最近怎么聽說,喬東家要結(jié)親了,和誰家?”達慶道:“啊,這事兒我也聽說了,你說老崔,事情還真蹊蹺,我們家都到了這步田地,太谷的陸家居然還找上門來,要和致庸結(jié)親?!贝搌Q九心中一驚,掩飾著用開玩笑的語氣道:“什么?陸家自己找上門來?不會吧?”達慶有點不樂意了:“怎么不會?陸大可自己來的,一點也不假!那天他和大德興的曹大掌柜一談就是半天!”崔鳴九勃然變色,想了想,當機立斷道:“四爺.這筆銀子我們借.月息一分二,一月為期,到時候沒有銀子,喬東家就把老宅頂給我們,如何?”二掌柜、三掌柜看看他,都大吃一驚。達慶面現(xiàn)喜色道:“那好,咱們一言為定!我馬上就去回話!”他急急告辭,走了兩步又回頭道:“哎對了,萬一一個月后,致庸不能還你銀子,咱們原先說好的事,你可不能變卦啊!”崔鳴九點頭道:“當然。一個月后只要喬東家把老宅頂給達盛昌,我承諾給四爺?shù)暮锰?,包括讓你人股達盛昌,一并兌現(xiàn)!”達慶聞言大喜,離去。 崔鳴九走回來站著,臉色陰沉。二掌柜不篇道:“大掌柜,怎么又答應(yīng)了他?”崔鳴九不滿地看了他們一眼道:“看來咱們的消息是不靈,陸大可來到祁縣這么大的事,竟沒有探聽到!”三掌柜試探道:“大掌柜,你的意思”崔鳴九突然發(fā)怒:“你笨!陸大可什么樣一個人,竟會主動找上喬家,他是發(fā)愁閨女嫁不出去的人嗎?”二掌柜大驚:“你是說,他也想打喬家的主意?”崔鳴九“哼”了一聲,沉思道:“這個也得走著瞧!不過,只要今天我借出了三萬兩銀子,就在陸大可和喬致庸中間打下了一個楔子。喬家這座老宅,就不那么容易變成陸家的了!若陸家想再插一腿,他就得拿出翻倍的銀子還我!我借給喬致庸銀子,是讓他請鏢局替我看守他的老宅,我干嗎不借?”“還是大掌柜英明!”兩位掌柜連連點頭,崔鳴九道:“告訴他們,下一步一定要盯緊陸家,不要只盯住水家和元家!”兩位掌柜互看一眼,答應(yīng):“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