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段時間高瑞和長栓一直沒有閑著，當(dāng)崔鳴九從北京匆匆趕回時，兩人窩在城門洞下就看見了，趕緊抖著僵直的身子跑了回來。致庸聞報已經(jīng)半夜，很快茂才也披衣匆匆趕至。致庸強抑住激動，揮手讓高瑞和長栓離去，望著茂才道：“茂才兄，事情的成敗，就看明天了！”茂才沉吟半晌，伸手在致庸肩上重拍幾下，轉(zhuǎn)身離去。

    后半夜致庸幾乎無法入眠，直到清晨方迷迷糊糊睡去。天剛亮，顧天順推門急奔而來，在他床前一跤跌倒，激動異常地扒拉著床沿道：“東家！達(dá)盛昌各店今天一反常態(tài)，同時出高價與我們搶購高梁和馬草！”致庸睡意頓消，立刻道：“高瑞，快，請孫先生！”話音未落，茂才已匆匆走來。致庸不好說破，只對顧天順道：“顧大掌柜，快把剛才的話再對孫先生說一遍！”顧天順急急重復(fù)道：“東家，孫先生，達(dá)盛昌各店今天一反常態(tài)，同時出高我們?nèi)种坏膬r錢收購高粱和馬草！”茂才不動聲色地問：“是嗎？這是怎么了？”致庸略作沉思后果斷道：“顧爺，你派人通知各店，繼續(xù)抬高市價！對了，還有馬草，也要抬高市價！”

    顧天順猶豫道：“東家，我看不如趁機把我們庫存的高粱脫手算了，眼下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致庸搖頭堅決道：“不，照我說的去做！”顧天順有點糊涂了，但仍應(yīng)聲匆匆走了。致庸剛要起身，忽然身體一軟，茂才伸手將他扶住。兩人互視一眼，致庸不覺熱淚盈眶。茂才看了高瑞和長栓一眼。高瑞捅一下長栓，拉他出去。長栓沒反應(yīng)過來：“干嗎干嗎？”高瑞騙他：“哎，出來呀，我跟你說點事兒！”長栓撓撓頭，隨他出去。

    致庸深吸一口氣，為了讓自己平靜，他先撿了一個不打緊的事情笑道：“茂才兄，你說得不錯，高瑞這小子機靈，將來有大用處！”茂才不語，起身將門關(guān)上，然后把聲音壓到最低道：“東家，直到眼下，你把事都做得很滿，再堅持幾天，就可以露點破綻給邱東家了！”致庸連連點頭，忍不住落下淚來。

    被拉到門外的長栓站住問高瑞：“什么事？”高瑞調(diào)皮地笑道：“沒事?！遍L栓有點生氣道：“沒事你拉我出來干啥？”高瑞突然朝前方一指：“哎，那是誰家的驢上樹了？”“你小子耍我，誰家的驢會上樹？”雖然這么說，長栓仍忍不住朝前看去。他當(dāng)然什么也沒看到，等他再一回頭，高瑞已笑著跑了。

    過了幾日，顧天順急急進(jìn)屋道：“東家，這幾天各店又收高粱，又收馬草，銀子已經(jīng)不夠用了！”只見茂才閉眼坐著，致庸聞言立時著急，道：“哎呀，這個”他想了想，忽然低聲神秘道：“讓各店等一等，我正在籌措銀子。一旦銀子到了——”顧天順一驚：“怎么，東家上次讓人拉來的不全是銀子？”致庸一把捂住他的嘴，往門外看看道：“小聲一點兒！”顧天順點頭：“東家，那怎么辦要不我讓各店先欠著人家的銀子？”致庸無奈道：“好吧，也只有這么辦了。對了，別讓達(dá)盛昌的人知道這件事！”顧天順出門，長嘆了一口氣，而原來在門外偷聽的小伙計陶鳴早已一溜煙跑遠(yuǎn)。

    又過了幾日，顧天順再次跑進(jìn)來道：“東家，達(dá)盛昌又把市價抬高了四分之一！”致庸看看茂才。茂才把一粒棋子重重拍在棋盤上。致庸定一定心神道：“顧掌柜，從現(xiàn)在起，你讓復(fù)字號各店把囤積的高梁和馬草，全部賣給達(dá)盛昌！”顧天順聞言變色。致庸解釋道：“我弄不來銀子了，與其這么相持，不如聽你的話，順?biāo)浦郏约合冉饬瞬弊由系奶變?！記住，此事要悄悄地干，不能讓達(dá)盛昌的人知道是我們在賣給他高粱和馬草！”顧天順忽然醒悟，道：“明白了！我托可靠的人去做！”茂才在這邊不覺站起，道：“顧掌柜，此舉一定要滴水不漏！”顧天順看看致庸，又看看茂才，重重點頭：“東家、孫先生放心，顧天順經(jīng)商四十年，別的事不會做，這順?biāo)浦鄣氖伦銎饋斫^對不會出差錯！”致庸拱手鄭重道：“顧爺，拜托了！”顧天順應(yīng)聲離去。

    致庸久久地望著他遠(yuǎn)去，回頭看茂才道：“茂才兄，這棋還怎么下？”茂才哼一聲道：“東家，這棋已被你攪亂了，再下一局？”致庸仍處在激動中，接口道：“行，接著下！”茂才知道他沒有聽瞳，也不多言，仍舊坐下，兩人重新開棋局。

    顧天順剛走到總號店堂內(nèi)，馬荀就迎了上來，顧天順看他一眼，眉頭一皺：“你今兒怎么沒去跑街？”馬荀硬將他拉進(jìn)屋，低聲道：“師傅，東家是不是要把庫里所有的高梁都賣給達(dá)盛昌？”顧天順一把捂住他的嘴：“住口！這消息你聽誰說的！”馬荀嚇了一跳，趕緊說：“我猜的，這還用聽人說嗎？這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嘛！”顧天順上下打量他，像剛認(rèn)識他：“你什么意思呀？”馬荀笑笑：“東家和孫先生來到包頭的頭一天，就設(shè)了一個局，要將達(dá)盛昌裝進(jìn)去，我以為邱東家不會上套。沒想到他這么老辣的人，還是犯了一個貪字！”顧天順低聲道：“沒看出來，你小子在這件事情上比邱天駿還明目。哎，你猜到就猜到了，千萬別說出去！你有什么事？”馬荀回頭拿出一穗生蟲的高粱：“師傅，不，大掌柜，您看看這個！”

    顧天順不耐煩道：“馬荀，你又來了！你又讓我看這東西干啥？”馬荀著急道：“這穗高粱真是我秋天回山西的路上在高粱地里采的。上面都是蟲，今年高粱的收成好得了嗎？甭看這會兒包頭的高粱不值錢，可等到明年春天一缺貨，它就值錢了！’，顧天順不愿細(xì)聽，扭頭就走。馬荀拉住他道：“勸勸東家，別把高梁全賣給達(dá)盛昌！我們自己也要留一部分貨，明年春天一定能賣個好價錢！”顧天順聞言發(fā)火道：“你說什么呢！這會兒甭跟我提高粱兩字！我和致廣東家都被這個高粱害慘了。既然現(xiàn)在達(dá)盛昌想收，我們就一粒也不留，撐死他們！”馬荀失望地看著他走出，嘆一口氣，拿著那穗高粱自語道：“這做的什么生意！簡直就是賭氣！看來我還是辭號得了！”

    2

    致庸沒等多久，五日后一個下午，顧天順跑進(jìn)來大喊：“東家，孫先生，咱們庫里囤積的高粱和馬草全倒手賣給了達(dá)盛昌！”致庸急急站起，只聽顧天順激動道：“我找了一個可靠商家過手，這筆交易剛完成。當(dāng)初吃進(jìn)的本銀全部收回，東家還凈賺了二十萬兩銀子啊！”致庸看著茂才，如在夢中。茂才道：“恭喜東家！東家的一番心血沒有白費，復(fù)字號活過來了！”

    致庸臉色一陣蒼白，轉(zhuǎn)而一陣紅潮上涌，他踉蹌兩步，突然狂聲大笑起來。茂才有點擔(dān)心，上前扶住他。致庸一把將他推開，仍舊大笑不止。顧天順驚道：“東家”只聽致庸大聲道：“想不到你邱天駿也有今天?。榱诉@一天，我喬致庸昧了良心，背棄在財神廟里發(fā)下的誓言，將我的表妹雪瑛丟在一旁，回頭娶了陸家的小姐我虧了心了我！你達(dá)盛昌的今天就是喬家的昨天，只要我用小指頭輕輕一推，它就倒了”顧天順也紅了眼圈，趕緊端過一杯茶問道：“東家，您是說——”茂才按住致庸，接過茶杯灌了他一口。致庸鎮(zhèn)定了點，突道：“顧爺，明天你替我遍發(fā)請柬，請全包頭的商家到醉春風(fēng)酒樓赴宴！”顧天順突然醒悟，激動道：“東家！我明白！好！好！過去是他們掐住我們的脖子，這會兒我們得了勢，掐住他的脖子了！我們要趁此機會，讓達(dá)盛昌死無葬身之地！”說著他轉(zhuǎn)身要走。茂才咳嗽一聲道：“顧大掌柜，慢！我和東家有些話要說，等我們說完，你再去辦事，行嗎？”顧天順狐疑地看看致庸。致庸已經(jīng)平靜了許多，他看了一眼茂才，擺手讓顧天順離去。

    顧天順一出門，差點和馬荀撞個滿懷，馬荀道：“師傅，我想見東家和孫先生，跟他們說高粱的事兒！”顧天順一把拉起他走，道：“走走走，都這會兒你還說什么高梁，咱們庫里的高粱全脫手了！”馬荀被他拉著走，急道：“師傅，脫了手也沒關(guān)系！脫手了再買回來嘛！達(dá)盛昌這會兒買走了我們的高梁，不出三天就會明白。那時高梁的市價就會一落千丈，我們正好大批買進(jìn)，等到明年春天賺它一筆”但顧天順一邊扯著他走，一邊警告道：“馬荀，我可告訴你，東家正和孫先生合計，要一鼓作氣將達(dá)盛昌置于死地呢，你還想和達(dá)盛昌做高粱生意，瞧你這腦筋，去吧！”馬荀吃驚地看他一眼，顧天順已經(jīng)自顧自走開。馬荀不禁泄氣道：“不行，我還是辭號得了！都是生意人，干嗎一定要這么你整我，我整你？俗話說和氣生財，這樣怎么能生財？”

    室內(nèi)茂才面窗而立。致庸從背后望著他，雖然平靜了許多，但目光依舊帶著一絲瘋狂道：“茂才兄，這會兒沒人，你想說什么，說吧！”茂才轉(zhuǎn)身道：“東家，你真打算毀了達(dá)盛昌？”致庸猛然背過臉去，厲聲道：“對！我就想這么做！我一定要這么做！”茂才道：“東家，達(dá)盛昌毀壞商場規(guī)矩，以詐行jian，引誘復(fù)字號落入陷阱，致廣東家因此而死，喬家差點陷入萬劫不復(fù)之地，東家你因此與達(dá)盛昌不共戴天，要置對手于死地，這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

    致庸手一揮打斷道：“既然茂才兄能理解，就請你不要阻止我！我要親眼看到他邱天駿是如何一敗涂地的！”茂才坐下，呷了一口茶，慢條斯理道：“東家，只要你想做，這件事就一定能做到，所謂墻倒眾人推。昨天他們能來擠兌喬家復(fù)字號，今天就能去擠兌達(dá)盛昌。達(dá)盛昌不但沒現(xiàn)銀了，只怕還借了不少，因此三個月后如果不能和眾商家清賬，也要像當(dāng)初的喬家一樣破產(chǎn)還債！那時，東家就報了仇，名滿天下的晉商中也就不會再有一個邱家了！”這后一句話讓致庸心中一震。茂才點燃了他的旱煙袋，吐出一口煙靜靜道：“達(dá)盛昌落到今天這個地步，是咎由自取，活該！誰讓他們先壞了規(guī)矩，要置人于死地呢。我要是沒猜錯，恐怕不用等到明天，就今天，就這會兒，邱老東家一定已經(jīng)明白他犯下了平生最大的一個錯！他一定正坐在那兒想，達(dá)盛昌和他究竟還有什么路可走！”

    致庸回頭，久久地望著茂才。茂才也不看他，自顧自說道：“剛才東家為自己設(shè)想了第一條路，置達(dá)盛昌于死地，讓自己快活，也讓死不瞑目的致廣東家可以人土！但在茂才看來，達(dá)盛昌就是完了，致廣東家也不能再活轉(zhuǎn)過來，東家就是再想回到太原府的考場上考取功名，再想回頭對江家的雪瑛小姐履行前約，也不能了！”致庸被他一激，忍不住怒道：“茂才兄，你”茂才手一擺，鎮(zhèn)定道：“東家，如果我沒猜錯，從接管喬家家事的第一天，你想做的就是今天這件事。喬致庸是頂天立地的男人，有仇必報，有恩必償，現(xiàn)在你終于實現(xiàn)了夙愿，可以置達(dá)盛昌于死地了！不過東家，茂才卻覺得除了這條路，你還有另外的路，也應(yīng)當(dāng)走另外的路！道理只有一個，你不是別人，你是喬致庸！”致庸聞言一陣煩躁：“茂才兄，事到如今，喬家和達(dá)盛昌已勢同水火，在晉商中有你無我，有我無你，除了趁機滅了他，致庸此刻難道還有什么別的路可走？”

    茂才敲敲旱煙袋道：“我剛才說過了，達(dá)盛昌以詐行商，違背了誠信的信條，但我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雖屬迫不得已，畢竟也算不上光明磊落！東家，茂才以為，當(dāng)前包頭商界的大事不是推倒達(dá)盛昌，而是給達(dá)盛昌生存的機會，并利用這件事在商家之間重建秩序，再立規(guī)矩，將誠信第一作為商家不能違背的信條！”致庸勃然而怒：“不行，我要是這么做了，就是認(rèn)賊為友，我在祖宗面前怎么交待，在大嫂和死去的大哥面前怎么交待？喬致庸就是再糊涂，肚量再大，也絕不能這么做！”茂才看看他，哼了一聲道：“我們是讀書人，我們不進(jìn)商界也就罷了；只要我們進(jìn)了商界，就要做些大事，才對得起我們付出的代價！東家，人生要做大事，離不開智、勇、仁三字。東家之智我見識過了，東家之勇我也在你與劉黑七的較量中領(lǐng)教過，只是這個仁字，我還沒有見識，你好好想一想，再做決定吧！”說著不等致庸反應(yīng)，就起身揚長而去，徑直回了自己的房間。

    致庸呆立房中，半晌說不出話來。大約過了一個來時辰，致庸主動走進(jìn)茂才的房間，一屁股坐下，眼中慢慢滲出淚花。

    茂才看看他，哼一聲言道：“東家，你可想好了？以茂才之見，今日豈止是包頭商界需要重建秩序，整個山西，整個中國，都需要有人出面重建秩序，再立誠信第一的商規(guī)。東家，我希望在晉商之中，第一個做這件事的人是你！”

    這時，顧天順和幾個掌柜、伙計闖了進(jìn)來。顧天順道：“東家，您和孫先生的話我們在外頭都聽見了。東家，這次一定不能放過達(dá)盛昌，您一定要替致廣東家報這個仇！”二掌柜也道：“大掌柜的話有理。且不說報仇，眼下的局勢，萬一我們手軟，達(dá)盛昌緩過勁兒來，就會回過頭來對付我們。您要是聽了孫先生的話，就是給他們喘息之機，養(yǎng)虎遺患，將來會后悔的！”茂才微微一笑，目光越過他們，看著他們身后探頭探腦的馬荀，道：“馬荀，你怎么想的？”馬荀囁嚅著不敢插嘴。致庸定睛看他道：“噢，是你啊，你可以說話！”馬荀看看他們，半晌鼓足勇氣道：“東家，照我看來，孫先生是對的，東家應(yīng)當(dāng)放達(dá)盛昌一馬！”顧天順生氣道：“住口！”三掌柜也道：“馬伙計，你胡說啥呢！大掌柜、二掌柜的話有道理，達(dá)盛昌的邱天駿是個老狐貍，這次千萬不能讓他滑掉了。還有他那個大掌柜崔鳴九，心如蛇蝎，這次要是不給他一點教訓(xùn)，他一定會回過手來收拾我們！”

    致庸?jié)u漸冷靜下來，回看茂才道：“茂才兄，我現(xiàn)在可以不考慮為我大哥報仇的事，也不考慮我被改變的人生，只從經(jīng)商的角度考慮，這次我們能輕易放過達(dá)盛昌嗎？”

    茂才站起來，聲音有點激動道：“東家費盡千辛萬苦，付出了多少慘痛的代價，才在與達(dá)盛昌的惡斗中取得了今日的大勝，東家當(dāng)然不能放過這個機會！然而古人云，‘怒者逆德也，兵者兇器也，爭者末節(jié)也。夫惟不爭，方可大成?！薄櫶祉樕儯滩蛔屧挼溃骸皷|家，您不能猶豫?。∵_(dá)盛昌把我們害得這么苦，您連致廣東家的仇都不想報了？”

    致庸淚花閃閃，過了好久，終于艱難道：“不，顧大掌柜，我喬致庸與達(dá)盛昌有不共戴天之仇，這仇我天天都想報！可是茂才兄說得對，商人之間爾虞我詐不該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喬致庸可以不報家仇，但不能不在包頭商界重建誠信第一的秩序；不然，我才是真正對不起死去的大哥，對不起那些因為我走進(jìn)商界而被辜負(fù)的人！”說著，他終于掉下淚來，顧天順看看他，顫聲道：“東家，我都老了，還能吃幾年喬家的飯，我是說，您還年輕，就不怕達(dá)盛昌將來以怨報德，回頭掐住我們的脖子？”致庸想了想，堅定道：“顧爺，如果他們將來一定要這樣做，我也不會為今天做的事后悔。我們不能因為別人對自己不利，就不去做利商利國利民的好事。善與不善，那在于各人自為！”

    茂才擊掌道：“東家說得好，說得好啊！”致庸心中終于躍過一個大坎，伸手與茂才緊緊相握。茂才嘆道：“東家，其實這才是問題的關(guān)鍵所在，否則惡斗只會無止境地持續(xù)下去。你能想通最好，因為達(dá)盛昌就是敗了，也有敗軍之計可用！”致庸一驚，猛地抬頭，茂才看看他道：“不要以為達(dá)盛昌輸了，就再沒有別的路可走，就能任由我們?yōu)橹?。孫子兵法三十六計，有上計中計也有下計。按當(dāng)前的局面分析，如果不出我的所料，達(dá)盛昌必在考慮把一個更有力量的商家引進(jìn)包頭，與喬家展開新一輪的惡斗，到時鹿死誰手，仍未可知！”

    他的話音未落，這邊馬荀又鼓足勇氣從背后將那穗高粱拿了出來。茂才鼓勵道：“馬荀，你有話盡管大膽說，你從這穗高粱上看到了什么？”馬荀坦言道：“生意！我看到了生意！去年秋天高粱生蟲，收成不好，今年高梁又生蟲，明年春天，高粱的價錢一定漲！東家，孫先生，這些天我一直都在勸大掌柜，不要把庫里的高粱全賣給達(dá)盛昌，我們也要留下一大部分，到明年春天賣出去，一定賺一大筆銀子！”一聽這話，茂才吃了一驚，致庸更是吃驚，問道：“馬荀，你在復(fù)字號干了多少年了？”這邊顧天順沒好氣地幫他回答道：“四年學(xué)徒，出師后又干了十年跑街的伙計！”致庸想了想對眾人道：“你們先下去吧，我和孫先生、馬荀再好好合計一下此事?！鳖櫶祉樅蛶讉€掌柜對視一眼，沖致庸、茂才拱拱手，又狠狠盯了馬荀一眼，都離去了。

    致庸看著馬荀道：“剛才你說我應(yīng)當(dāng)放過達(dá)盛昌一馬，為什么，說出來我聽！”馬荀有點不好意思道：“東家，也沒有什么特別的，我就是覺得大家都是生意人，應(yīng)當(dāng)寬心仁厚，在一起做生意，不該你吃掉我，我吃掉你。這樣吃來吃去，你就是贏了，以后誰還敢和你做生意？沒有人和你做生意，你將來還做什么生意？”致庸聞言愣了半晌，突然縱聲大笑起來，直笑得流出了眼淚。馬荀有點摸不著頭腦，致庸上前一步握著他的手道：“好兄弟，謝謝你！”馬荀松了一口氣，有點靦腆地笑起來。致庸又望著茂才道：“茂才兄，更要謝謝你！”茂才眼里閃爍著一點很復(fù)雜的光，道：“東家，道理你都明白，可要克服內(nèi)心的仇怨，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但愿你不改初衷，堅持做下去，做到底，為全體晉商做成這件大事！”致庸看著他，用力點了點頭。

    3

    不出茂才所料，邱天駿明白大勢已去，絕望之下不得已采用崔鳴九的飲鴆之計，準(zhǔn)備將達(dá)盛昌在包頭的生意，全部頂給一直想插足包頭商圈的水家，讓資金更為雄厚的水家來擠垮喬家，決不讓喬家在包頭稱心如意；那樣即使達(dá)盛昌從此在世問消失，也可解他們的心頭之恨！

    當(dāng)夜，崔鳴九本已向山西祁縣急趕，不料三個時辰后又被店里的伙計快馬追了回來。崔鳴九一進(jìn)門便“撲通”一聲跪下，對著邱天駿喜極而泣道：“東家，那喬致庸真的王動上門與我們握手言和？”邱天駿點點頭。一天之間，他大憂大喜，一下子仿佛老了十歲。崔鳴九還是有點疑惑：“為何？會不會有詐？”邱天駿看著他，顫聲道：“我們一向以惡意度人，此次更是我們主動挑起霸盤之爭，喬致廣因此憂急喪命。但讓我也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喬致庸竟然主動上門求和，并當(dāng)即以市價購走四十萬兩銀子的高梁，以示幫達(dá)盛昌渡過難關(guān)的誠意。”崔鳴九大驚，繼而慚愧，哆嗦道：“鳴九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何？”

    “仁義！”邱天駿紅了眼圈，擲地有聲地吐出了這兩個字。他看看崔鳴九，繼續(xù)道：“鳴九，當(dāng)初你力主對喬家趕盡殺絕。而在相同處境下，喬家二爺卻以德報怨，只為了‘仁義，兩個字?。　贝搌Q九又愧又悔，連連磕頭。邱天駿扶起他，顫聲道：“喬致庸主動與我們和解只有一個條件，那就是以此次兩家鷸蚌相爭之事為戒，從此各守本業(yè)，互不相犯，在買賣交叉處，平等競爭，誰也不做霸盤。不僅如此，還要在危難時相互扶持”崔鳴九一愣，連連點頭。邱天駿看看他，終于落下淚來：“我邱天駿經(jīng)商近三十年，屢戰(zhàn)屢勝，今天卻敗在區(qū)區(qū)喬致庸手里！達(dá)盛昌今日是靠喬致庸的好意才茍活下來，而且還不得不心服口服，真正做夢也沒有想到?。　贝搌Q九趕緊相勸。邱天駿呆了半晌，又慢慢道：“我邱天駿本想魚死網(wǎng)破，可我不能不理會喬家二爺口中‘仁義’這兩個字的分量！此人一身正氣，儒雅仁厚，他說天下四行，士農(nóng)工商。商占其一，商人的本分，在于同心協(xié)力，相互扶持，通天下貨，謀天下財，利天下人，才是晉商乃至天下商人的本分！我一直以為這不過生意場上的套話，沒想到他真的愿意放下家仇，以身作則。而他身邊的那位師爺，叫做孫茂才的，其貌不揚，卻是人中龍鳳，此次兩家言和，全由他從中大力斡旋。這兩人聯(lián)手，當(dāng)真要天下無敵了”

    崔鳴九看邱天駿一天之間似乎變了一個人，他發(fā)辮紛亂，兩眼通紅，眼下還留著青圈，然而卻神采飛揚，透著一股奇異的精神，心中暗暗吃驚。邱天駿道：“你，馬上去醉春風(fēng)酒樓，訂二十桌酒席，給全包頭的相與發(fā)帖子，我要請他們，將今天的事情公開出去，當(dāng)著眾人向喬東家致謝！”崔鳴九大驚：“東家，這今天的事對我們達(dá)盛昌是奇恥大辱，怎可公開講出去”邱天駿搖頭慨然道：“錯了！我想了半日，終于明白了，只有這樣做，事情才不會成為我達(dá)盛昌永遠(yuǎn)抹不去的丑聞！達(dá)盛昌和邱天駿要想在喬致庸面前重新抬起頭來，只能這么做！”崔鳴九呆呆地望著他。邱天駿繼續(xù)道：“我要借這個機會，公開喬致庸對我達(dá)盛昌的恩德；我還要在包頭眾商家中頭一個響應(yīng)喬致庸的號召，重建商界的秩序，再立誠信第一的行規(guī)。那時達(dá)盛昌今日之?dāng)【蜁驗槲业墓饷骼诼渥兂梢患探绲拿勒劊B喬致庸都會敬佩我?guī)追?。我絕對不能讓喬致庸在包頭城里獨享誠信和寬厚待人之美！”崔鳴九好歹聽明白了這幾句，趕緊點著頭去辦。

    致庸會意，擺擺手示意顧天順先退下去。看顧天順走遠(yuǎn)，致庸“啪”一掌擊在桌上，忍無可忍道：“茂才兄，自打復(fù)字號陷入絕境，我就在想，自我祖父貴發(fā)公開始，喬家在包頭就廣施仁義，以吃虧為福，向來和相與都處得極好；這次出了這么大事，達(dá)盛昌把復(fù)字號都裝進(jìn)去了，為何竟沒有一個相與來給顧大掌柜、給我大哥透一聲信兒？我們喬家到底在包頭做了什么傷天害理之事！”茂才默默點了點頭。

    第二天一大早，致庸、茂才由馬荀引著到了齊三斗的家中。齊三斗一見他們，當(dāng)場跪下磕頭。致庸趕緊把他扶起道：“昨日醉酒不方便，到底何事，你只管開口明說?！饼R三斗含淚道：“喬東家，我借了復(fù)盛公錢莊五十兩銀子做本錢，發(fā)賣一點針頭線腦，說好了一個月二厘五的利，三個月歸還，可是銀子一借回家，父親就生病，拿去吃藥，全花掉了?？蓢@我父親人也沒保住，銀子又虧了，現(xiàn)在家里一無所有。顧大掌柜見我遲遲不還錢，便說要收了我家的房子。喬東家，欠債還錢自是天理，但求東家高抬貴手，再寬限些時日，暫時不要收房，留著這幾間破草屋給我和有病的老娘藏個頭”

    致庸大驚道：“你家中還有一位生病的娘親，顧掌柜他們就”齊三斗點點頭，哽咽地指指內(nèi)屋道：“老娘臥床，否則也當(dāng)拜見喬東家?！敝掠沟溃骸叭绾问撬菀娢?，當(dāng)然是我等年紀(jì)輕的拜見她。”齊三斗一愣趕緊道：“哪里敢啊，只怕里面太埋汰，臟氣沖了喬東家。”

    致庸搖頭，徑直一掀門簾進(jìn)了里屋。只見一老嫗在炕上躺著，直喘氣，費力地抬頭向外：“兒，是誰來了？有沒有捎來吃的？”齊三斗看致庸一眼，慚愧地低下頭。致庸眼圈一紅，走上前去，拉著老嫗的手道：“大娘，我是喬致庸，是你兒子生意上的相與，我看你老人家來了?！薄澳闶钦l？我兒子生意上還有你這樣的相與？”老嫗顫抖地摸索致庸的手，忍不住落著淚又道：“看看我們這個家，被我們兩個老病人拖累的，也沒什么東西招待你，你坐呀！”“好的好的，大娘，你多保重?！闭f著致庸放下老人的手，扭頭走了出來。

    一出內(nèi)屋，致庸便怒道：“你們家都過成這樣了，我們還向你催逼那五十兩的欠銀，簡直不是東西！這樣吧，那五十兩銀子的本利我不要了，這里還有二十兩銀子，你拿去給老人治病，不夠了還去復(fù)盛公找我！”說著他將銀子往齊三斗懷里一塞，轉(zhuǎn)身就走。齊三斗大驚，趕上去給他跪下哭道：“喬東家，您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沒有別的，只有一點窮心，就讓我給您磕個頭！”致庸猛地拉他起來，眼圈紅道：“兄弟，別這樣，咱們都是生意人，你不過趕上了背字，以后你轉(zhuǎn)了運，興許會做比復(fù)字號還大的買賣，到那時候你有了錢，也會像我一樣待你的相與，是不是？”齊三斗聞言激動道：“喬東家，我一定記住您的話，好好給母親治病，以后好好做生意，有了錢一定還復(fù)字號的銀子！”致庸鼓勵地笑道：“那好，咱們一言為定，我等著你發(fā)起來，還我銀子！”

    致庸回到復(fù)盛公，顧天順便急急趕來，一進(jìn)門，見致庸目光冷冷掃來，咽下了要說的話，換了個口吻道：“東家，門口又來一個范相與哭窮，這次是一千兩銀子，您看如何是好？”致庸沒做聲。茂才微笑道：“這事好辦，你打發(fā)馬荀去處理就得了，他今天和東家一起出的門，知道東家的心思?！鳖櫶祉樢汇?，看看致庸，致庸面無表情地沖他點了點頭。顧天順轉(zhuǎn)身退下。致庸看著茂才道：“你是不是感覺馬荀可用？”茂才點點頭，但忽然又搖搖頭。致庸笑道：“試玉要燒七日滿，辨才須待三年期。茂才兄的意思是不是還要看？”茂才道：“也不全是。即使他可用，也要看你能否留住他?！币痪湓捥嵝蚜酥掠?。

    “塞外的風(fēng)情畢竟與中原大為不同啊！”致庸和茂才一邊在街上逛著，一邊忍不住感慨。茂才笑笑，把目光投向路邊曬太陽的幾位老人。致庸心中一動，徑直走上前去，深施一禮，與他們攀談起來。致庸只說自己是山西來的客商，想跟復(fù)字號做些生意，出來打聽一下復(fù)字號的口碑如何。這些老人閑來無事，七嘴八舌地講起來：“這復(fù)字號可不比從前啦，這年頭，世風(fēng)日下，人心不古”“像當(dāng)年復(fù)字號老掌柜喬貴發(fā)那樣，你買一斤胡麻油他給你一斤一兩的事，再也不會有了”一個老人說得起勁，將手中拐杖在地上敲得咚咚響：“告訴你，就這一陣子，連復(fù)字號賣的胡麻油都不香了，摻了假！”旁邊一個老人附和道：“是這樣！昨晚上我兒媳婦還說呢，怎么這復(fù)字號通順店的胡麻油一股子陳年棉籽油的味兒！”致庸聽得又驚又怒，向幾位老人一躬到地。剛要走，卻見一個老人趕上幾步拉住他又叮囑道：“年輕人，我多說一句啊，你跟現(xiàn)在的復(fù)字號做生意可要小心點了”致庸連連稱謝。

    致庸怒沖沖地和茂才趕到復(fù)字號通順店時，偌大的店堂冷冷清清幾乎沒人，惟見一個無賴兮兮的伙計正和一位老人拉扯爭執(zhí)。老人一見致庸他們進(jìn)來，趕緊道：“客官瞧瞧，這里的胡麻油不香，我不愿意買，這伙計就這樣扯著我。”那伙計一點不怕，繼續(xù)扯著老人蠻橫道：“老東西，你胡說八道什么呢，說我這麻油攙假不香，就是敗壞本店的名譽，我當(dāng)然要揪著你理論?！?/br>
    致庸氣極了：“還不放手？一點規(guī)矩都不懂嗎？”那伙計臉一橫：“你敢管大爺我？你是哪里來的蔥??？”茂才喝道：“放肆，這是喬東家，叫你們掌柜出來！”那伙計一驚，立刻松手，但仍悻悻然地打量著他們。致庸?jié)M臉通紅，回身對老人拱手道：“老人家，讓你受委屈了，在下是山西祁縣喬家堡的喬致庸，本店的東家。這個伙計剛才對你無禮，是致庸用人無方，我這里給你賠罪了?！崩先诵念H善，趕緊道：“哎喲，這可當(dāng)不起。喬東冢，其實這位小兄弟也沒怎么著我，你別責(zé)罰他?！闭f著，通順號的李掌柜趕了出來，～見致庸，嚇了一大跳，趕緊道：“東家，您來了？對不起，這張二狗是新來的”致庸不理，回頭對張二狗道：“你懂不懂規(guī)矩？客人來買東西，當(dāng)然要貨比三家。你的貨不好，人家可以不買。你怎么能這樣對待客人？你學(xué)過徒嗎？復(fù)字號里怎么會有你這樣的伙計？你馬上辭號！”那張二狗大驚，但仍很強硬地哼了一聲，轉(zhuǎn)身跑走。老人看看這架勢，反而跺跺腳為張二狗求情：“喬東家，可別這樣，不能因為我一個老而無用的人，砸了那位小兄弟的飯碗！”致庸回頭道：“老人家，家有家法，店有店規(guī)，怠慢您了，先請回吧！”老人嘆息而去。

    不多會兒，通順店的幾位掌柜和伙計都到了后堂。致庸看看他們，道：“你們都給我聽著，這些日子全包頭的人都在講，喬家復(fù)字號通順店連胡麻油都不香了，現(xiàn)在你們給我一個說法！”當(dāng)下鴉雀無聲，幾個掌柜互相對看，眾伙計則低頭默然不答。

    致庸哼了一聲：“你們不講也行，那我只好請你們?nèi)砍鎏??！北娙寺勓源篌@。致庸厲聲道：“你們以為是我砸了你們的飯碗？錯了，主顧是我們商家的衣食父母，你們把他們都得罪了，是自砸飯碗?！北娀镉嬤€是不說話，但內(nèi)心動搖，齊齊地看著掌柜們。

    二掌柜胡大?？纯幢娙?，終于低聲道：“去年店里有一批棉籽油沒賣掉，我們幾個人貪圖小利，把它兌進(jìn)了胡麻油里。這事是我和老胡、老趙、老馬幾個老人干的，跟別人沒關(guān)系。該打該罰，東家您就看著辦吧！”致庸盯著他道：“很好，其他人沒事兒了；你們幾個，今天就去柜上算賬出號?！北娙舜篌@，紛紛開言請求放過他們這一回。致庸絲毫不為所動，痛聲道：“他們把喬家復(fù)字號的老招牌做砸了，就該負(fù)責(zé)。通順號的油全部封存，等我想出個主意來再說！”

    夜里，致庸在復(fù)盛公內(nèi)走來走去。茂才則在一邊默默地抽著旱煙，神情平靜。致庸突然自嘲道：“你瞧瞧，我剛剛還在全包頭的相與面前說嘴，自己的店里就出了事！”茂才道：“這有什么不好？要在包頭城中再立誠信第一的商規(guī)，正好從復(fù)字號內(nèi)部開始！”

    致庸一愣，叫了聲：“好！”臉色也好看多了?！懊判?，這事我來處理，這幾天你和高瑞出去訪一訪，看看復(fù)字號這些年到底做了多少違犯祖訓(xùn)、不守店規(guī)，甚至欺行霸市、傷天害理的勾當(dāng)，都給我記下來，我要和這些人算賬！”茂才不動聲色拿出一本密賬：“東家，這事我已經(jīng)讓我們帶過來的伙計做了，你看看吧！這些年，復(fù)字號各店不守店規(guī)、任用私人、店大欺客等弊端甚多，積習(xí)已久。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啊?！?/br>
    致庸接過密賬，快速瀏覽著，他把那本密賬摔在桌上，怒不可遏道：“茂才兄，現(xiàn)在我明白了，復(fù)字號為什么會到今天這個地步。我們不能馬上走，不清理門戶，不先在復(fù)字號把誠信之風(fēng)建起來，復(fù)字號就是躲過了今日的危局，明日還是要一敗涂地的！”

    不一會兒，顧天順和通順店的大掌柜李順就被致庸一起喊到了總號。顧天順道：“東家，通順店出這樣的事，我是大掌柜，要負(fù)首責(zé)！”李順則趕緊道：“東家，雖說事情不是我干的，可我是通順店的掌柜，我有失察之罪！”致庸怒極，道：“你豈止是失察，你簡直就是jian商！那么多人在你眼皮子底下干出這種事來，你難道一點也沒發(fā)覺？就是真不知道，也是瀆職！”

    顧天順面子上下不來，道：“東家，我說過了，通順店出這樣的事，我負(fù)全責(zé)！”致庸也不答理他們，沉默半晌，突然對李順道：“你，多找?guī)讉€人，連夜寫出告示，天亮之前貼遍包頭城！”李順一下子沒聽明白：“寫告示？”致庸點頭道：“對！你就寫，喬家復(fù)字號名下的通順店賣胡麻油攙假，復(fù)字號總號決定將這批胡麻油以每斤一文的價錢賣給人做燈油！”李順大驚，脫口而出：“一文錢一斤？那不等于白送”致庸看他一眼，繼續(xù)道：“對，一文錢！再給我寫，凡是到通順店買過胡麻油的客人，都可以到店里全額退銀子；不但如此，我們還要九折賣給他們不攙假的胡麻油，向他們賠罪！”李順滿頭是汗：“可是東家，這樣的話，通順店可就賠大了！”顧天順看他一眼，沒好氣道：“到了這會兒你還替東家想這個？照東家說的辦！”李順趕緊點頭，擦著汗快快去了。

    致庸余怒不息，對顧天順道：“你今晚上也別睡了，盯著他們，明天一大早，一定要讓全包頭都知道這個消息！”“那好吧！”顧天順說，不高興地走了出去。

    第二日清晨，包頭大街小巷出現(xiàn)了一張告示。眾人三五一群地圍著看，紛紛議論。“會有這事兒？一文錢一斤的胡麻油？”“誰要是買了通順店攙假的胡麻油，可是占大便宜了，又能退錢，又能九折買到不攙假的胡麻油！”“老店就是老店，犯一回錯就這么較真，還是這樣的老字號信得過！”

    商人們也在交頭接耳。“別看喬東家年輕，這一手了不得，有氣魄！‘以前我都不敢跟復(fù)字號做生意，可以后還就得跟這樣的老字號做生意！”“聽說他還很年輕啊，原來復(fù)盛公和達(dá)盛昌兩家一直在斗，那邱天駿也是老狐貍了，和他交手不到三下，便弄趴下了，這會兒在復(fù)字號面前，乖得很哩！”邱天駿和崔鳴九路過，剛好聽見。崔鳴九欲發(fā)作，邱天駿拉了他一把，笑了笑很快離去了。

    復(fù)盛公大掌柜室，二掌柜小心地問道：“通順店真要一文錢一斤賣胡麻油？”顧天順發(fā)泄般怒道：“你就甭問了，他是東家，賠了銀子是他的！他都不心疼，我們心疼什么？”二掌柜、三掌柜互相看了看，不敢再說話。顧天順滿面怒容，走來走去，道：“他眼里根本就沒有我這個大掌柜，我只好辭號，讓他自個兒干好了！你們怎么辦？你們是不是愿意和我一起共進(jìn)退？”二掌柜道：“大掌柜，東家說也不說，就把你把二狗子攆回了祁縣，這是他辦事粗糙，不過”顧天順瞪著三掌柜問：“你呢？”三掌柜愣了一下囁嚅道：“大掌柜，你知道的，我有一家老小”顧天順大怒，二掌柜見狀趕緊又打著圓場道：“大掌柜，這樣行不行，我去找東家，讓他同意二狗再回到鋪子里來”

    顧天順冷笑一聲：“豈是一個二狗子的事？自從他來到包頭，哪件事問過我，聽過我？你也甭去，這個東家不是致廣東家，你去也是白去！”他看看二掌柜和三掌柜，冷言道：“你們不想和我一起辭號是不是？你們是我提議聘請的，復(fù)字號過去的事，你們也郡有份，你們還想著我走了，他會讓你們留下？不會的，你們別想好事了！”

    二掌柜、三掌柜互相看看，只好應(yīng)承下來：“既然大掌柜都這么說了，那我們也跟著辭號吧！”顧天順大為滿意：“好，咱們現(xiàn)在就去辭號，我倒要看看，沒有我們，喬家包頭的十一處生意他交給誰？”他收拾桌上的賬簿，又從抽屜里拿出一大疊信，冷笑道：“都要辭號，這么厚一疊，一起給他拿去，看他怎么辦！”

    顧天順托著厚厚一打賬簿和辭呈，帶著兩位掌柜怒沖沖來到致庸門口，自己又先猶豫起來。二掌柜忍不住道：“顧爺，咱都來了，再不進(jìn)去，更沒面子了！”但顧天順主意已經(jīng)變了：“不，既然他自個兒沒說讓我請辭，我就還要看看，他到底能拿我這個在復(fù)字號做了四十年的大掌柜怎么著？”說著他轉(zhuǎn)身走回去，二掌柜和三掌柜松一口氣，互看一眼，跟著往回走。不料顧天順又站住了，對二掌柜道：“你，把這些辭呈給東家送去，讓他知道，我這個大掌柜也不是好當(dāng)?shù)?！?/br>
    果然只過了一盅茶的工夫，高瑞便來請他。顧天順大為得意，心想這回要好好給東家點顏色瞧瞧。致庸請顧天順坐下，一面翻看厚厚的辭呈，一面盡量和氣道：“顧爺，我還就不明白了，眼看著復(fù)字號難關(guān)已過，信譽也正在恢復(fù)，他們?yōu)楹味家堔o？有什么道理嗎？”顧天順看他一眼，倨傲道：“東家問這個呀，要是讓我說，東家就不要問了，這是我大掌柜管的事。我所以把它們拿過來，不過是東家在這兒，想讓你知道我這大掌柜也不好當(dāng)。”致庸不禁怒道：“哎，顧爺，我記得我和孫先生剛到的時候，你和二掌柜、三掌柜曾經(jīng)說過想辭號，是嗎？”顧天順沒料到他這么不客氣，臉驟然大紅，站起顫聲道：“東家說得好，你等等，我馬上就來！”他跌跌絆絆地走出去。旁邊的茂才站起提醒：“東家，事情早晚會是這個樣子，可顧大掌柜畢竟是大掌柜，家有家法，店有店規(guī)，東家待大掌柜，還是要守規(guī)矩的，不可造次！”致庸點頭。這邊顧天順已經(jīng)捧著賬簿和辭呈走進(jìn)來，顫聲道：“東家，這是總號的賬簿，這是我的辭呈，請東家另請高明！”

    致庸心平氣和地望著他道：“顧大掌柜，你在喬家復(fù)字號多少年了？”顧天順猛地眼一熱：“從學(xué)徒開始，做到大掌柜，整整四十年，沒有離開過。”致庸道：“顧爺，四十年不容易，你辛苦了。雖然顧爺今天提出了辭呈，可是按照祖宗的成法，我現(xiàn)在不能接受。”顧天順一驚。致庸道：“你眼下還是總號的大掌柜，通知一下各店掌柜，下午來總號，你們辭號的事，還是下午當(dāng)著眾人說，也可讓我當(dāng)眾替喬家表示一下感激。”“東家，謝謝你給我們面子?！鳖櫶祉槢]料到他會這么說，又是難過，又是傷感，同時摻著點甚至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認(rèn)的復(fù)雜的感動，一時間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4

    當(dāng)日下午復(fù)盛公后堂，眾掌柜齊齊來到，氣氛異常。顧天順和二掌柜、三掌柜抱著賬簿走過來。顧天順當(dāng)眾對致庸道：“東家，這是總號的賬簿，這是我們的辭呈。天順德薄才淺，對這次復(fù)字號出事負(fù)有重責(zé)，一直想引咎辭職，好在東家斷然出手，復(fù)字號已轉(zhuǎn)危為安，我們?nèi)司褪乾F(xiàn)在辭號，也不算逃避責(zé)任了。東家請另選賢明，祝復(fù)字號生意興隆，財源廣進(jìn)。”致庸假意推讓：“顧掌柜，三位爺，是否可以再考慮考慮？”顧天順看他一眼：“這”致庸一把將賬簿接過來，回頭對眾人道：“顧大掌柜及兩位掌柜執(zhí)意要辭號，我也不好勉為其難。按照祖宗的成法，今天我要向顧大掌柜、二掌柜和三掌柜磕頭道謝！高瑞，馬荀，給三位掌柜看座！”

    馬荀和高瑞搬過來三把椅子，一一放好。致庸拱手道：“三位掌柜，請上座！”二掌柜、三掌柜看顧天順，顧天順到了這時，一不做二不休，大模大樣在中間座位上坐下，二掌柜、三掌柜也只得坐下了。致庸斂容道：“三位掌柜，你們在復(fù)字號辛苦有年，今天決意辭號，致庸不能強留，咱們東家掌柜的一場，我代表祖宗，給你們磕一個頭，謝謝了！”說著他趴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頭。二掌柜、三掌柜略坐了坐，趕緊起身，顧天順最后一個站起，看看眾人，傲氣地一拱手道：“東家客氣，老朽愧領(lǐng)了，告辭！”不料致庸攔住道：“顧爺，還有二位掌柜，先不要走，致庸還有話說！”二掌柜、三掌柜聞言站住，顧天順想了想，氣昂昂地停了腳。致庸面對各店掌柜：“諸位，剛才我不得已接受了三位掌柜的辭呈，從今天起我暫時代理總號的大掌柜，等請到合適的人時，我再讓賢。話又說回來，靠我一塊鐵也打不了幾根釘。顧爺，我想讓你暫時屈就二掌柜幾日，二掌柜和三掌柜，就一起屈就三掌柜。復(fù)字號需要一番整頓，我希望繼續(xù)得到三位前輩的幫助。三位能給我這個面子嗎？”顧天順十分意外，回頭看兩位掌柜，二掌柜、三掌柜重新振奮起來，連連點頭答應(yīng)。顧天順順?biāo)浦鄣溃骸皷|家既然說到這里，我顧天順還有什么說的。那好，我們先留下，您物色到大掌柜我們再離開。”致庸聞言大喜：“那好。致庸謝三位爺了?！彼D(zhuǎn)向眾人：“號內(nèi)的事先就這么著，這幾天，我可能要不時請大家到總號里議事?！北娬乒褚贿吳穆曌h論，一邊散去。

    致庸回到住處坐下，茂才便帶著高瑞一臉凝重地進(jìn)了門。致庸立刻有了一種不好的預(yù)感。茂才嘆道：“東家，高瑞剛剛查到一件事，有一位相與，因為我們和達(dá)盛昌爭做高粱霸盤，被裹了進(jìn)來，血本無歸，一家人自殺身亡！”致庸大驚失色，忍不住顫聲問：“真有這種事？”茂才和高瑞看著他，默默點頭。致庸不語，眼淚一下涌出。

    他當(dāng)日就帶人趕往了包頭郊外。殘陽如血，風(fēng)吹得一人深的蒿草嗚嗚作響，半山上幾座荒墳孤零零地立著。高瑞跑在前面，一驚道：“東家，你看，有人來過！”墳前零零落落擺著些祭品，很是新鮮，致庸和茂才對看一眼。致庸一時想不明白，回頭吩咐高瑞上祭。致庸雙膝跪倒，上香致祭，不禁悲從中來：“山西祁縣喬家堡喬致庸，今天看你們來了！石東家，我今天是代表喬家賠罪來的！我們喬家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們一家！”他磕著頭禱念，心中極為傷感。茂才和高瑞上前將他攙扶起來。茂才勸慰道：“東家，石東家地下有知，一定會明白你的心的！”致庸站起拭淚道：“茂才兄、高瑞、顧掌柜，你們也祭一祭。”三人依次上前致祭，顧天順面帶慚愧。致庸望著天邊夕陽下血般的浮云，痛聲道：“茂才兄，高瑞，你們倆幫我記住這事，回去就派人去石東家的老家，看他家里是否還有親人，找到了就接到喬家去，好好地替他們撫養(yǎng)，這家人的事，我們要管到底！”茂才、高瑞連連點頭。致庸看著羞愧的顧天順道：“顧掌柜，希望復(fù)盛公都記住這個教訓(xùn)，回頭我讓柜上支些銀子，你找人把石東家的墳塋好好修修，每年的清明節(jié)和寒食節(jié)，都不要忘了派人到這兒祭掃?！鳖櫶祉樀吐晳?yīng)了。

    下山時，致庸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在山下車邊默默等候的鐵信石，心中陡然一動，站住低聲問高瑞：“高瑞，你剛才說石東家老家是哪里人？”高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回道：“雁門關(guān)?！敝掠挂尚念D起，然而一路走去，直到上車前后，他一直仔細(xì)觀察鐵信石，卻見他神態(tài)平靜，并無半點異常。不但致庸沒有看到，也許誰都沒有看到，在馬車啟動的一瞬間，鐵信石突然回頭朝山中一望，一時眼中哀情畢露。

    當(dāng)夜，致庸叫來馬荀，詢問范相與一事的處理情況。馬荀稟道：“東家，事情是這樣的，這位姓范的相與去年借了我們一千兩銀子做皮貨生意，他不像東家去見的那位相與，是家里遇上了災(zāi)禍。”致庸看他一頭汗，笑著遞過一碗茶：“慢慢說，別急！”

    馬荀接過茶喝了一口，道：“東家，這個人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材料。他看著別人做皮貨生意賺錢，自己也干，又不懂得其中的奧妙，結(jié)果進(jìn)了高價，賣了低價，又讓人騙了一回，一千兩銀子不到半年就打了水漂。這會兒生意也不打算做了，后悔得直想撞墻！”致庸點點頭：“你是說，要他還銀子，是不行了？”馬荀看著致庸，帶點小心道：“不，東家，我覺得這位相與還是個實誠人，他對我說，他家里也不是一無所有，他家還有幾間臨街的鋪面，一處宅子，十幾畝地，加起來肯定值不了一千兩，但也就這么多，他想把這些全作價賠給您，他說可以虧別人，卻不能虧喬東家這樣厚道的東家！”致庸一驚，失望道：“馬荀，你把他們家的房子、地都收回來了？這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做不成生意了，家里再沒了地，沒了房子，日子怎么過？”馬荀囁嚅道：“東家，是他自個兒覺得，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誰讓自個兒把生意做賠了呢！”

    致庸有點急了：“你這個馬荀，怎么能這么辦事！古人是怎么說的？耕者為食，織者為衣，經(jīng)商者為的是致富。我們是為了致富才經(jīng)商，可不是為了扒別人的皮！”馬荀“噗嗤”一笑：“東家，有您這些話，我心里就踏實了”致庸反問：“怎么，你沒說實話？”馬荀道：“東家不是讓我去辦這件事嗎？我想了想，這個人生意已經(jīng)做賠了，再沒有房子和地，一家人就沒有活路了，我就大膽替東家做了主，這一千兩銀子，不要了！”致庸吃驚地看他，又看茂才。馬荀一下有點慌了：“東家，我是不是把事情辦錯了？”致庸突然哈哈大笑：“馬荀，事情辦得好！不僅是辦得對，而且有膽量！”馬荀撓撓腦袋，想了想又笑道：“可我還是收了他的鋪面！”致庸眉頭一皺。茂才在一邊圓場：“東家，你甭急，聽馬荀說完?！敝掠裹c頭，馬荀看看他，趕緊道：“哎東家，收鋪面的事，不是我提的，是對方主動提出來的，我一說這一千兩銀子不要了，他當(dāng)即就跪下給我磕頭，說‘喬東家太好了，他有情我有義，我有了這一回的教訓(xùn)，這輩子也不想再做生意了，留著那幾間鋪面也沒用，你就幫喬東家把我的鋪面收了，就算我沒有白白地虧負(fù)喬東家一千兩銀子’。東家，這是他的原話，他還領(lǐng)著我去看了他的鋪面，其實就是三問破草房，屋頂漏著天，別說一千兩，一百兩銀子都沒人要！可我想了想，還是替東家收下了！”致庸笑起來：“為什么？”馬荀也笑了：“東家，我聽我?guī)煾嫡f過，當(dāng)年貴發(fā)公在包頭創(chuàng)下喬家基業(yè)時，今天的十一處鋪面差不多全是這樣從破了產(chǎn)的相與手中收下來的。破草屋沒關(guān)系，把它扒了重蓋，就是一處好鋪面！”說著說著，馬荀又不安起來：“東家，我是不是太自作主張了？”致庸心情大好，回頭看茂才。茂才也點頭，旱煙鍋敲得托托直響。

    致庸拍拍馬荀的肩膀：“好馬荀，我沒看錯你，這件事你辦得不錯，就照你說的辦法去辦?！瘪R荀點頭笑笑，磨蹭著一時沒走，欲言又止。茂才笑道：“馬荀，想說什么就說?！瘪R荀猶豫了半天，鼓足勇氣拿出一封辭呈：“東家，我也要辭號！”致庸大驚。馬荀囁嚅道：“對不起了，東家?！敝掠谷滩蛔枺骸坝腥宋四悖俊瘪R荀支吾起來。致庸急道：“到底為什么，竹筒里倒豆子，稀里嘩啦！小胡同趕豬，直來直去！痛快地說！”馬荀一不做二不休道：“東家，什么也不因為，就是想走！”致庸大為生氣：“你——”見馬荀仍不說話，忍不住怒道：“好，我準(zhǔn)了，找柜上清賬，走吧！”馬荀一喜：“謝東家！”他一躬到地，轉(zhuǎn)身就走。茂才趕忙道：“且慢！東家，馬荀要辭號，你也準(zhǔn)了，要說我不該插言，可碰巧昨天我剛剛看了店規(guī)，上面可有一條，伙計要辭號，東家說了不算，得眾掌柜一起同意！”馬荀有點急：“孫先生，東家這會兒就是大掌柜，他都準(zhǔn)了我你這不是害我嗎？”

    致庸看了茂才一眼，猛醒：“啊，孫先生說得對，我眼下正要在復(fù)字號重立商規(guī)，怎么自己先就有章不循。馬荀，你的事我一人說了不算。你先回去，回頭再說！”馬荀泄氣道：“東家”致庸轉(zhuǎn)過身去不理他。馬荀悻悻地一邊往外走，一邊忍不住低聲對茂才道：“孫先生，都是你多嘴！”茂才大笑起來。見馬荀走遠(yuǎn)，致庸回頭一揖：“謝茂才兄，不是你，我差點辦了件錯事！”茂才道：“知錯能改，亦是圣賢。這些天我可打聽了，眼下復(fù)盛公錢莊，誰都可以走，就是馬荀不能走。別看他只是個跑街的，錢莊七八成的買賣，都出自他手。這樣的人才，別的商號急著要挖走呢！”致庸嘀咕：“我還真納悶兒了。復(fù)字號是怎么了，自我祖父開始，從沒虧待過掌柜和伙計，為什么能干的人都想方設(shè)法要走，不能干的偏偏都挖空心思要留下？茂才兄你幫我想一想，這船到底擱在哪里了！”茂才笑道：“若我聽到的事情不差，那我就得說，你該讓馬荀辭號。”致庸生氣道：“為什么？”茂才道：“你聽我說完。商家之間有個規(guī)矩，學(xué)徒期滿，若別家給的薪金比你高，你就不能強留人家，強留人家等于不讓人家發(fā)財。再說留住人也留不住心，不如干脆給個順?biāo)饲?，讓他走了算。碰上這種事，誰都不會為難出師的徒弟。他走了也是去別的商號，兩家往后說不定還能多做生意呢?！敝掠孤犞?，心中很快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