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樹下戰(zhàn)作一團(tuán)，一道勁風(fēng)不知從誰袖間揮出，轟響一聲砸在樹干上。

    一抹冰冷的氣流掠過溫寒煙發(fā)間，她心頭一跳。

    鋒銳的罡風(fēng)擦著她臉側(cè)呼嘯而去，齊齊削斷一大片樹冠，枝葉發(fā)出一聲哀鳴，傾斜著向下墜落。

    空青眼神一急，卻又不敢出聲，死死抿著唇看向溫寒煙。

    溫寒煙對他輕輕搖頭。

    自從離開瀟湘劍宗，短短不過月余，她卻似是已歷盡千帆，對殺氣攻勢極其敏感。

    方才千鈞一發(fā)之際，她身體不自覺向后閃避，倒是沒有受什么傷。

    只是……

    “什么人?。俊?/br>
    幾縷斷發(fā)飄然而下，落在頸間刺得人發(fā)癢。

    樹下酣戰(zhàn)的幾人動作倏地一停，顧不上一身狼狽傷勢，警覺仰起臉，“有人在上面！”

    失去了樹冠的遮蔽，大片大片的日光灑落在溫寒煙肩頭，碎金般在她發(fā)間流淌。

    她臉色沉凝，居高臨下地垂眸，正對上樹下一人的視線。

    “——在那里??！”

    “他們竟然一直在上面，坐山觀虎斗？！”

    “我們的事情待會再算，先一起把他們拿下再說——！”

    “一起上！啊嘶，疼死我了?！?/br>
    ……

    溫寒煙當(dāng)機(jī)立斷，飛身疾走，【踏云登仙步】在技能欄中閃爍著明亮的光暈。

    空青和葉含煜速度不夠快，裴燼一手一個拎著后領(lǐng)，不遠(yuǎn)不近跟在她身后半個身位。

    他步伐看著不緊不慢，身形卻極快，每一步都能恰到好處地隨在她身側(cè)。

    裴燼身上秘密太多，溫寒煙已經(jīng)不想去深究。

    她牙關(guān)緊咬，不自覺咬破了舌尖，刺痛和淡淡的血腥味蔓延開來。

    溫寒煙從來不怕犯錯，也從未后悔。

    若是她的疏忽害了自己，她問心無愧為自己負(fù)責(zé)到底，是生是死皆不論，她承擔(dān)得起。

    但今天不同。

    ——今日她不是一個人。

    溫寒煙指尖緊扣在掌心，幾乎刺破皮rou滲出血來。

    可如果空青和葉含煜因她而出事……

    她承擔(dān)不起。

    [真是善良的白月光。]綠江虐文系統(tǒng)忍不住感慨。

    溫寒煙話原本便少，此刻更是一言不發(fā)，一張清麗的臉上如覆寒霜，只悶著頭向前飛掠。

    裴燼睨她一眼，稍有興致：[怎么了？]

    [因?yàn)樽约憾B累了別人，她心里正在瘋狂地自責(zé)，止不住地愧疚！]

    裴燼愣了愣，側(cè)了側(cè)頭露出個有些意外的表情來。

    溫寒煙下頜弧度緊繃，飽滿的唇瓣緊抿成一條直線，此刻眼神卻極定極冷，側(cè)臉無端顯出幾分能獨(dú)當(dāng)一面的氣勢來。

    若不是識海里那個聲音，誰又能想得到看起來如此堅韌可靠的一個人，此刻心里頭竟然在自疚。

    裴燼饒有興味盯著她，第一次覺得這個聒噪的東西也沒有那么雞肋。

    [只可惜，這不是該出現(xiàn)在劇情里的情節(jié)，觸發(fā)不了任務(wù)。]綠江虐文系統(tǒng)心疼得嗷嗷叫，[不然的話，你就可以安慰她了！]

    裴燼：[沒有就不可以安慰她了？]

    [當(dāng)然可以，但是你會嗎？]綠江虐文系統(tǒng)繼續(xù)哭天搶地。

    頓了頓，它猛然意識到自己聽到了什么，難以置信地確認(rèn)道，[你良心發(fā)現(xiàn)了？終于知道心疼老婆了？？]

    裴燼直接無視“老婆”兩個字，笑著吐出兩個字：[沒有。]

    他只關(guān)心溫寒煙死沒死，至于她究竟在想什么，是痛苦還是愉悅，都與他無關(guān)。

    [你可真沒人性！]綠江虐文系統(tǒng)一早便預(yù)料到，聞言一點(diǎn)都不意外。

    它恨恨道，[你就等著追妻火葬場吧，狗男人！]

    裴燼一挑眉梢，不置可否。

    他不關(guān)心，不過是覺得新奇。

    原來溫寒煙也會示弱。

    雖然自始至終接受她示弱的那個人，只是她自己。

    這么想著，裴燼又下意識垂眸打量溫寒煙。

    頂著一張不屬于自己的臉，御靈燈重塑的五官似乎將她的情緒也一并藏了起來，一雙眼睛里眼神冷靜至極，像是盛著一個寧折不彎的靈魂。

    裴燼眸光微動，指尖不自覺蜷了下。

    被他捏在手里的空青衣領(lǐng)一緊，險些一口氣沒上來。

    “咳，咳咳??！”殺人了！這個衛(wèi)長嬴是不是想偷偷趁著這個機(jī)會殺了他？！

    直到溫寒煙狐疑地投來一瞥，裴燼才猛然松開手。

    “走不動了?！睖睾疅煕]在意他片刻的失神，示意他看前面。

    越向前走，人流越發(fā)熙攘起來，走到現(xiàn)在幾乎被堵得動彈不得。

    人群自發(fā)在道路兩側(cè)聚攏，將中間留出了一片空地，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裴燼一人提著兩個人，姿勢太過奇異，葉含煜和空青難免跟周圍的人產(chǎn)生摩擦，又被拎又被擠險些吐出來。

    葉含煜原本便身體不適，這會暈乎乎差點(diǎn)昏過去。

    周遭守著的魔修也被擠得不行，但絲毫不愿意退后，即便被擠得面目扭曲、東倒西歪，也執(zhí)著地站在原地。

    “別擠了，哎別擠了。”

    “什么素質(zhì)？不知道什么叫先來后到嗎？”

    “快看！這兩個人都快死了，竟然還堅持來參與儀式，真是太虔誠了！”

    “喂，你們幾個到后面站著不行嗎？反正到最后都是拼速度，站在哪沒那么重要。”

    “你們看啊，那邊還有幾個鼻青臉腫的。這是在比誰的心更誠嗎？”

    “……”

    完美隱入人海之中，追來的魔修渾身都是傷口，被擠得齜牙咧嘴。

    但任憑他們急的跳腳，也只能在原地蹦跶，甚至蹦起來可能都落不回地面上。

    溫寒煙稍微松了口氣，至少在儀式結(jié)束之前，他們暫時都是安全的。

    她側(cè)臉掃一眼，在后方望見一小片空地，一扯裴燼袖擺：“去那里?！?/br>
    短短幾步路的距離，他們愣是在熙攘人潮間挪了半天，才艱難地擠到位置上。

    空青腳底剛接觸到地面，周圍的空地便被徹底擠滿了。

    他一口氣還沒吐出來便被憋回去，硬生生被自己的唾沫嗆得又咳出來幾聲。

    葉含煜在他身側(cè)半死不活地看著他，氣若游絲：“到底是你病了，還是我病了……”

    空青還沒說話，一只手便橫在他身前，替他撥開了人群。

    一口氣終于吐出去，空青舒服了不少，眼睛晶亮看著那只手的主人，就差搖起尾巴來：“寒煙師姐！”

    溫寒煙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往前看。

    四周起了一陣風(fēng)，卻并非尋常的風(fēng)，而是飛行法器掠過時掀起的氣流。

    虹光明滅，一座巨大的高臺在虛空中沉浮，遮天蔽日，在地面上拖拽出一大片晦暗的陰翳。

    這高臺幾乎能夠同時容納上百人，然而此刻只立著一道身影，剩下的空間被一面墨色的巨鼎占滿。

    空青愕然一愣：“這人不是……”

    葉含煜也順著他們的視線看過去，瞇著眼睛仔仔細(xì)細(xì)辨認(rèn)半天：“的確是之前那個……”

    他突然卡住了，冥思苦想半天，才從一團(tuán)漿糊的腦袋里揪出來三個字，“‘八護(hù)法’？”

    “是‘七護(hù)法’?！笨涨啾梢牡乜粗?，一點(diǎn)不給面子地嘲笑。

    “……”

    溫寒煙面無表情地目視前方，佯裝沒有聽見。

    是“祁護(hù)法”。

    在高臺之后，長街中央的空地兩側(cè)分別列著兩隊(duì)，魔修步伐整齊劃一，就連間隔的距離都分毫不差，仿佛被精心丈量過。

    他們每人手中都捧著一張托盤，托盤上躺著一個嬰兒，隊(duì)伍向后無限延伸，看不到盡頭。

    嬰兒有靈，似乎預(yù)感到了接下來即將降臨的慘劇，啼哭聲一陣接一陣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葉含煜渾身發(fā)冷，明明不忍心去看，卻還是沒能挪開視線：“這得有多少孩子，上百都不止。”

    空青死咬牙關(guān)，雙拳用力攥緊，忍耐著沒說話。

    他怕他一開口就忍不住罵人。

    與他們的反應(yīng)截然不同，在隊(duì)伍和高臺出現(xiàn)的瞬間，周遭的魔修立即興奮起來。

    “開始了，開始了！祁護(hù)法來了！”

    “我去年這個時候剛來第二重天，他娘的，真是倒霉催的，正好錯過儀式。苦苦等了一年，總算是被我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