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的，從來都只有此生?！?/br>
    許是天道感應(yīng)到了什么，放晴了的寧江州，竟又開始飄飄悠悠地落雪。

    一片片雪落下來，宛若梨花紛飛，不多時便落了他們滿肩。

    沒有人再開口。

    裴燼沉默下來，只是目光卻極盡克制地落在溫寒煙臉上。

    他什么都不說，只是看著她，像是想要將她的模樣深深刻在靈魂之中，又似是只是單純地想要再看她一眼。

    良久，他冷不丁一笑。

    “真想多活幾日?！?/br>
    裴燼一邊咳血一邊望著溫寒煙的眼睛，那雙眼睛里的迷霧徹底散去，清澈而清晰地倒映出一個小小的她。

    “留你這樣的絕色美人一人在世，當(dāng)真令人放心不下啊……”

    年少時輕狂，只求無愧于心，可今日他卻覺得，不夠，怎么都不夠。

    “往后沒有我這個魔頭纏著你?！?/br>
    他指腹摩挲了下溫寒煙唇角，淡淡的熱度掠過，轉(zhuǎn)瞬隨風(fēng)逝。

    “好好活。”

    下一瞬，漫天的光羽飛揚(yáng)，散入司星宮明明滅滅的星光之中。

    羽化境修士隕落羽化，就像是溫寒煙曾經(jīng)見過的無數(shù)次那樣。

    但或許是因?yàn)榕釥a的修為更高，能同天道針鋒相對這么多年，幾乎半步飛升成神，他羽化起來的樣子，更盛大，更縹緲，更空靈。

    也更震撼。

    溫寒煙怔在原地，目之所及，是他一點(diǎn)點(diǎn)消失的樣子。

    她身體里的力量在不斷地翻涌，那些太過繁復(fù)的記憶令她頭痛，但很快，還未完全清晰的記憶便開始緩慢地褪色。

    與此同時，心里那個漏風(fēng)的地方更冰冷了。

    溫寒煙緩緩意識到，這種情緒，應(yīng)該是叫作傷心的。

    但是她很少會難過，更不善于表達(dá)，望著漫天飛揚(yáng)的光羽，她張了張口，伸手想要觸碰，最后嗓子里卻只勉強(qiáng)吐出四個字。

    “長嬴……”

    “別走?！?/br>
    歸仙境修士隕落，動靜不可謂不大。

    玉流月和冥慧住持，帶著司予梔和葉含煜循著動靜找過來的時候，便看見溫寒煙一身白衣染血，獨(dú)自坐于雪中，青絲一瞬被飛雪覆滿霜華。

    在她身后，大雪紛飛。

    第131章 因緣（三）

    “遙想當(dāng)年,整個鷺洲陷入鏖戰(zhàn)，即云寺更是天塌地陷，生靈涂炭……”

    “一塵那妖僧占了下風(fēng),內(nèi)心卻極度不甘——這可是他辛苦籌謀了千年的決戰(zhàn)，是一場大戲最終落下的帷幕！他怎么能允許自己敗,而且敗得如此慘烈？”

    “九州曾有兩大神器至寶,一為玄都印,二為因緣扣。先前我便說過,那玄都印的至邪之力,早已被乾元裴氏三百八十五條神魂鎮(zhèn)壓于昆吾刀之中,而那因緣扣,更是可引天地異象。那時候，雨水倒轉(zhuǎn)回天,濃云遮蔽天月——”

    說書人的聲音戛然而止。

    “哎，不對啊?！庇腥吮緛砺牭谜蚪蛴形?聞言冷不丁眉頭一皺，“啪”一聲把茶杯放回桌子上。

    “你方才不是說‘天塌地陷’？怎么又改‘雨水倒轉(zhuǎn)’了？”

    “是啊，不會是騙人的吧？”

    聽說今天有人要講兩百年前那場大戰(zhàn)，這寧江州最大的酒樓從昨日開始就爆滿。

    他們可是起早貪黑,靠著自己的雙腳排隊(duì)排進(jìn)來的,好不容易擠進(jìn)來聽上了,結(jié)果就這？

    “咳，當(dāng)然不是騙人的?！闭f書人摩挲了一下醒木,又拍了一下按在桌上,嘈雜吵嚷的人群瞬間靜下來。

    “因緣扣一出,靈力同玄都印糾纏不休，寒煙仙子同那一塵妖僧斗法交手,靈氣震蕩十天十夜不止……”

    有人又“嘖”了一聲，忍不住道：“什么‘寒煙仙子’，現(xiàn)在要叫‘寒煙尊者’了。你不是說書人嗎，難道連這事都還不知道？”

    “就在幾日前，寒煙尊者已經(jīng)突破了歸仙境，成了當(dāng)世僅有的一位歸仙境大能！”

    “不過，當(dāng)年妖僧身為歸仙境修士，寒煙尊者是如何以羽化境修為殺了他的？”

    說書人坐在桌案后，老神在在任由人群議論紛紛，直到聲音逐漸靜下來，他才不緊不慢接著開口。

    “自然還有能人相助，這兩位也是如雷貫耳的人物了，一位‘九州第一煉器師’葉含煜，一位‘東幽司氏最年輕的家主’司予梔。”

    “說起來，倒的確還有另外一人相助。這個名字，你們應(yīng)當(dāng)也并不陌生?！?/br>
    “諸位想必都還記得千年前那個手腕狠辣，血洗九州的魔頭吧？”

    “……”

    二樓隔間外，金冠束發(fā)的青年一身紅衣似火獵獵，眼眸低垂，注視著被團(tuán)團(tuán)圍在中央的說書人。

    片刻，他眼神復(fù)雜抬起頭，反手降下一道光幕，確認(rèn)這光幕將雅間完全籠罩其中，這才轉(zhuǎn)身進(jìn)了門。

    他剛走進(jìn)來，房中幾人便循聲抬起眼。

    司予梔同葉含煜對了下眼神，重新坐到窗邊。

    窗柩敞開，大片的日光涌進(jìn)來，灑落在窗邊白衣女子肩頭。

    眼下是巳時，街道上人潮熙攘，絡(luò)繹不絕，喧囂裹挾著紅塵氣撲面而來。

    溫寒煙視線落在窗外竹林之上，須臾，轉(zhuǎn)過臉來。

    她只掃了一眼緊閉的房門便收回視線，晉階歸仙境之后，哪怕是一丁點(diǎn)不起眼的靈力波動，都逃不過她的感知。

    溫寒煙了然道：“你結(jié)了防御結(jié)界？”

    葉含煜拱手行了一禮，在她另一側(cè)坐下，一同往窗外看，臉色沒什么變化。

    “今日是兩百年前一塵禪師隕落的日子，九州同慶。外面人多，熱鬧得很，前輩您向來喜靜，我擔(dān)心太過吵鬧，惹你心煩?！?/br>
    他語氣如常，更何況一個防御結(jié)界而已，并非什么大事。

    溫寒煙聞言隨意點(diǎn)點(diǎn)頭，便轉(zhuǎn)回目光。

    時間彈指而過，這兩百年間，昔日跟在她身后的葉含煜和司予梔，也先后突破了煉虛境，名聲大噪，而兩百年前便接手兆宜府家主之位的葉凝陽，如今也早已是相遇一方的人物了，半步踏入羽化境，近些時日正在閉關(guān)沖擊境界。

    而兩百年前因緣扣現(xiàn)世，溫寒煙體內(nèi)被封印了一半的玄都印之力洶涌而出，同因緣扣融為一體。

    一同離開她身體的，還有同她相伴了一路的龍傲天系統(tǒng)。

    直到那個時候，溫寒煙才后知后覺地明白，原來維系著龍傲天系統(tǒng)存在的，自始至終便是那一半屬于玄都印的力量。玄都印離體，系統(tǒng)自然也要離她而去了。

    那些眼花繚亂的技能心法，那些支撐著她一路自低谷咬牙向上走的力量，從頭至尾，她依靠的都是自己。

    也就在那一天，溫寒煙心念通達(dá)，堪破大道，一念之間晉階歸仙境。

    但就在靈力前所未有地洶涌澎湃起來的瞬間，她成為了這世間站在最頂端的人。

    這自她少年時代便銘刻在心底的夢想，一朝達(dá)成，溫寒煙卻恍然覺得，她沒有想象中那樣的快樂。

    她好像弄丟了什么。

    竹影搖曳，在日光掩映下泛著澄瑩的光澤，竹葉伸展，在她的角度橫斜遮掩了一半的太陽，隨著清風(fēng)微微震顫。

    溫寒煙視線落在上面，須臾，才驚醒一般收回視線。

    溫寒煙記得，自己曾經(jīng)最喜歡梨花，落云峰上屬于她的洞府前，院落里有大片大片的梨樹。

    每逢春日，梨雨漫天于清香中落下來，像是一場染著溫度的雪。

    但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凡是見到碧竹，她身體總是比意識反應(yīng)更快，時常駐足盯著看。

    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又說不上自己到底在看什么。

    “走吧?！毙念^涌上一種莫名的情緒，溫寒煙撫劍起身。

    她半側(cè)過身，余光之中綠意一閃即逝，徹底被她甩在身后。

    “去看空青?！?/br>
    溫寒煙本想拉開門順著樓梯向下，葉含煜卻搶先一步祭出飛舟。

    飛舟自窗柩縫隙中鉆出去，在虛空中極速漲大。

    溫寒煙腳步一頓，還未開口說什么，手臂便被輕輕一扯。

    司予梔半拖半攬地將溫寒煙往飛舟的方向帶：“有‘九州第一煉器師’的飛舟在此，何必舍近求遠(yuǎn)呢？”

    她這么說，葉含煜也一個勁盯著溫寒煙看，連連點(diǎn)頭，“是啊前輩，正好借著這個機(jī)會給您展示一下我的新成果?！?/br>
    既然話已經(jīng)說到這個份上，溫寒煙心里也生不出什么拒絕的意思，只覺得好笑。

    她壓下心底那種莫名而古怪的情緒，順著司予梔力道向前走，沒拒絕。

    三人上了飛舟，瞬息間沒入云海深處，層層疊疊繚繞的云霧之下，依稀可見人影攢動。

    眼下他們身在寧江州境內(nèi)。

    在原本屬于浮屠塔的位置，仁滄山連綿不斷，九玄河曲折流淌而過，環(huán)繞著一片高地。

    高地之上，一道以靈力凝成的虛影靜立于湛藍(lán)的天幕之下，女子眉目若彎月，卻漾著一抹霜華般的清冷，白衣雪裾紛飛，單手仗劍，劍柄之上垂下的劍穗搖曳，玉佩清寒欲生煙。

    虛影之下，圍攏著不少人，有人虔誠跪拜，有人盤膝入定靜坐。

    有稚童尚且不經(jīng)事，茫然跟在父母身側(cè)，看著父母雙手合十，抵在眉心彎腰鞠躬。

    “這是誰呀？”

    “這是整個九州的救世主，是娘親最佩服的人?！迸酥逼鹕恚焓置嗣⒌念^發(fā)。

    “我們現(xiàn)在之所以能夠平安無虞地站在這里，都是因?yàn)橛兴??！?/br>
    “哇！”女孩聽了，也學(xué)著父母的樣子，規(guī)規(guī)矩矩雙手合十，對著溫寒煙的虛影傾身鞠了一躬。

    “謝謝漂亮jiej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