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尋沒有去查看余歆，而是徑直走向王助藏身的那片陰影。

    貓在陰影里的男人有些驚訝，沒想到林尋會朝自己過來，而林尋的表情因背著光，看上去不僅陰冷，還透出一種令人心里發(fā)毛的決絕。

    王助只遲疑了一秒，林尋就將消毒水拿在手中，對著他的臉噴了過去。

    王助發(fā)出叫聲，同時將林尋的手打開，遂狼狽地躲到一邊，嘴里罵著臟話。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余寒和蔣延的聲音。

    林尋十分冷靜地回應(yīng)：“有人要害我們！”

    余寒和蔣延立刻開始砸門，林尋則警惕地盯住王助，并暗暗惋惜，消毒水竟然沒有噴到他的眼睛，但也夠他受得了。

    王助意識到臉上的液體是什么，立刻將外套脫下來擦拭。

    林尋的舉動無疑激怒了他，他甩掉外套后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朝她撲過來。

    無論是體型還是體力林尋都不是對手，她很快就被王助壓在地上，再次被他掐住脖子。

    林尋卻沒有掙扎，而是直勾勾盯住王助的眼睛。

    林尋的眼睛又明亮又銳利，王助似乎也從她的眼神中感應(yīng)到什么，手勁兒松了些。

    林尋看進(jìn)他眼底那令人熟悉的陰鷙和譏誚，冷笑道：“果然是你！”

    第一個世界，借她的手寄裸照，借她的嘴刺激蘇云，對她洗腦，令她自殺；第二個世界，奪舍王助的身體攻擊她，殺害余寒。

    一直都是“她”！

    王助瞇起眼：“你又騙我！”

    林尋：“你殺了我這么多次，我騙你一次怎么了？”

    王助再次收緊力量，用力掐住林尋的脖子，說：“那我就再殺你一次！”

    脈搏再次被壓迫住，林尋逐漸呼吸困難，可她并不慌，而是用手摸向王助的褲兜。

    很快，她就從里面抽出那把小刀，那把第二個世界要了余寒命的刀。

    砸門的聲音一下接著一下。

    林尋也終于憑著最后的意志力，抬起雙手，一手托向王助的下巴，另一手將刀刃扎進(jìn)他的脖子。

    血噴了出來。

    王助松手了，跌向一邊，并下意識捂住自己的出血口。

    林尋側(cè)趴在地上劇烈地咳嗽著，眼淚噴了出來，和噴濺在臉上的血混合在一起。

    門開了，余寒和蔣延沖了進(jìn)來，卻被眼前這一幕驚住，隨即他們一同跑向她。

    就在這時，“她”離開王助的身體，聲音在林尋心里響起：“你這個瘋子！你殺人了，這個世界的你也會坐牢的！”

    林尋卻笑了：“這叫正當(dāng)防衛(wèi)！你這個笨蛋！”

    余寒和蔣延已經(jīng)來到身邊，將林尋扶起來，余寒一邊問她哪里受傷了，一邊四下尋找傷口。

    林尋搖了搖頭，只笑著閉上眼，并再次集中精神。

    臨走之前，林尋聽到了他們叫她的名字，她很想回應(yīng)，可她體力已經(jīng)消耗一半，后面的事就要來不及了——機(jī)會只有一次，她必須立刻離開！

    直到畫面再次切換，林尋來到了一個“新世界”。

    ……

    這個世界依然是在夢城，場景卻有變化，像是回到了十幾年前。

    林尋很快就發(fā)現(xiàn)，自己在這里是沒有身體的，只是以一抹意識的形態(tài)存在，這就意味著她不可能在這里停留太久。

    為什么會沒有身體？難道這個時間的她還沒有出生嗎？

    然而林尋剛生出這個念頭，“她”就跳了出來：“沒想到你會回來這里，真讓我意外。我還以為這里的一切你都忘記了，居然能調(diào)動潛意識里的記憶，看來那些藥沒有白吃?！?/br>
    是啊，想像中的場景越詳細(xì)具體，越有助于確定時間和地點。

    但林尋沒有理會“她”的感嘆，她正急于尋找落腳點。雖然她不知道這是哪個時間點，為什么她會回來，但她猜一定和自己心里的缺失有關(guān)，她必須把答案找出來。

    見林尋不回答，“她”卻不甘寂寞地繼續(xù)問：“我一直都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為什么要為了余家人一次又一次付出，為什么不多為自己？為了不相干的外人值得嗎？”

    顯然余家的事情雖然解決了，“她”心里卻還有疑問。

    林尋嘆了口氣，茫然地看著四下熟悉又陌生的環(huán)境，反問：“什么是為外人，什么又是為自己？”

    “她”想了想，舉例說：“什么是為自己么，哦，你可以回到過去買個彩票，中大獎啊?！?/br>
    林尋：“我不缺錢。再說中獎?chuàng)Q來的錢只能滿足一時的欲望，換個世界我也帶不走?！?/br>
    “她”又道：“那就回去找個你討厭的人出口惡氣啊，或去認(rèn)識一些有名望的厲害人物，成為他們的朋友，或直接穿到某個明星身上，享受流量、名利和掌聲，或拿走一些將來會大紅大紫的作品，將它提前創(chuàng)造出來，接受世人的崇拜、追捧……”

    林尋：“我沒有討厭的人，沒有想結(jié)交的厲害人物，沒有追求的明星，沒有剽竊的興趣，更沒有需要被人崇拜、追捧才能填補(bǔ)的心理缺失?！?/br>
    林尋不禁自問，如果是穿越四個世界之前她或許會迷茫，因那時候她連一個小小的短期目標(biāo)都沒有，不知道自己未來該怎么選、想過什么樣的生活，雖然有一定的自我認(rèn)知，卻建立在“精神分裂”這一點上。

    可現(xiàn)在不一樣了，眼下她的自我認(rèn)同前所未有地明確，而且還是現(xiàn)實世界這些名利、物質(zhì)都無法滿足的領(lǐng)域。

    “她”說：“所以說你無趣啊。你的人生就是為了他人而活。”

    林尋安靜了幾秒，沒有順著“她”的話回答，而是說：“其實你一直都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所以才利用我的手寄照片給余歆，再借王助的手殺余寒。你知道這兩件事會激發(fā)我要回到過去的強(qiáng)烈意愿，你一直都在預(yù)判我的動機(jī)，你是最了解我的人?！?/br>
    “她”笑了：“是啊，我可太了解你了。只有激發(fā)你的意愿，你才會奮不顧身地去改變。余家爸媽不是因你而死，你就沒有想過回去，我也激發(fā)不了。但是說穿了，余寒和你的感情就跟紙一樣薄，他可以為了挽救父母的產(chǎn)業(yè)而耗盡心力，為了自己的meimei遭到□□而殺人，為了你呢，他做過什么？你和余歆的友誼就更可笑了，就算她是你唯一的朋友，也不值得你穿來穿去啊，你圖什么，助人為樂嗎？”

    林尋也不禁笑了：“我的穿來穿去還不是你主導(dǎo)的？時間、地點我有得選嗎？你總是問值得不值得，看來在你的思維里，做每件事都要有目的、求回報——回報值得才做。幫人、救人在你看來也是一種利益計算，要有實際所得才去做，有損失就不值得做?！?/br>
    “她”的笑聲尤其尖銳，聲音也陰沉了幾分：“等你再多穿幾次就不會這么天真了，到時候你會變得跟我一樣。或者我舉個簡單的例子給你，現(xiàn)在有個人溺水了，他很絕望，在水里不停地掙扎，感受到死亡地逼近。而在岸上有一群人正在圍觀拍照，大部分都是陌生人，但還有一小部分是溺水者的熟人。這些人沒有一個跳下水，你知道為什么嗎？他們都在想什么嗎？”

    林尋接道：“他們之中很多人都不會游泳，沒有能力去救。”

    “她”說：“錯，他們之中會游泳的遠(yuǎn)比你認(rèn)為得要多。有人想，真是太麻煩了，還要弄濕自己的衣服；有人想，我太累了，懶得下水，反正我不救也會有人去的；有人想，見死不救又不犯法，這么多人都在看，都不去救，就算有道德譴責(zé)也有一群人陪我，那些譴責(zé)我的人也只會說說，讓他們下水，他們也不會去的；還有人想，要是我救了他，還搭上自己的命，那我多倒霉呀。至于溺水者的熟人、朋友，他們則忙著評判溺水者的價值——這個人以前對我好嗎，值得我下水嗎，救了他我能得到什么？一句感謝？就在這時，有一個人終于下水了，但很可惜，他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你知道這時候圍觀的人是怎么想的嗎——啊，還好不是我，看來不下水是對的，謝天謝地！你看，這才是人啊，趨利避害，復(fù)仇是最爽的，救人是最傻的。我很樂意做你的向?qū)В瑤阋黄鹦蕾p這五花八門的人性、五彩斑斕的利己主義——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啊?！?/br>
    那最后幾個字落地很輕。

    林尋耐著性子聽完，忍不住再次嘆氣：“你一直跟著我，那么我上課的時候你應(yīng)該也聽到了，這是哪個老師教你的？‘為己’指的不是損人利己，先考慮個人得失，一定要自己得到而他人失去，而是無論順境、逆境，無論得失，都是對自己‘為人’的修正，最終‘成為’更完整的人。這么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即便你真的無所不能，任何想要的東西都能唾手可得，你也不會滿足。因為你覺得世界是圍著你轉(zhuǎn)的，凡事都要為你服務(wù)，你心里的黑洞只會越來越大，多少東西都填不滿?！?/br>
    “她”問：“笑話，計較得失有什么錯，我做人就是這樣的準(zhǔn)則啊，犯法嗎？我就是欲壑難填，不愿意吃虧，就是得到全世界也不滿足，這是因為我的欲望足夠強(qiáng)大啊，而且我的欲望和能力匹配?！?/br>
    林尋反問：“那在你來之前，你有過朋友嗎，有親人嗎，有你關(guān)心的人嗎，被人關(guān)心過嗎，有人幫助過你嗎？他們在關(guān)心你、幫助你的時候，是否也在計算能從你這里得到什么？”

    “她”說：“我沒有朋友，沒有親人，也不需要有?！?/br>
    林尋：“也是。按照質(zhì)量守恒定律，有人得到就會有人失去，和你做朋友一定要經(jīng)常吃虧給你才行，你的親人面對你大概也只有防備和算計。如果世界上每個人都和你有一樣的想法，那么當(dāng)我遇到困難時，也不會有人幫我?！?/br>
    “她”說：“所以要自己變強(qiáng)啊，為什么要等人幫助呢？我根本不需要別人幫忙，我有現(xiàn)在的能力已經(jīng)無敵了。就算溺水的那個人是我的朋友，我都可以坦然地站在岸邊拍照打卡。這個朋友沒有了就再換一個嘍，就算一個朋友都沒有又怎么樣呢，我有什么實際損失嗎？哪怕有一百個人在我面前淹死，我都能心安理得?！?/br>
    林尋懶得再費(fèi)口舌：“你真是病得不輕?！?/br>
    “她”樂不可□□你呢？你也有病，但不是精神分裂，而是性格有缺陷，所以你才要成為什么更好的自己。而我已經(jīng)很完美了，沒有進(jìn)步空間，自然就不需要改變啊！你親情缺失，你就要去救母。你友情缺失，周圍的人除了余寒和余歆沒有人愿意跟你做朋友。他們不嫌棄你有病，你就被他們感動了，告訴自己你還有可取之處。然后你又被自己擁有的能力感動，你就用這種能力去彌補(bǔ)缺憾——你的世界破碎不堪，你就要建設(shè)一個完美世界，在這個世界里你要所有關(guān)心的人和關(guān)心你的人都活得好好的。好在啊，你的朋友圈就這么幾個人，要是再多一些，你忙得過來嗎？”

    林尋沒有再順著“她”的思路走，更沒興趣展開辯論賽，卻因為“她”里的透露而豁然開朗：“所以你選中我，是因為我的缺陷？你制造意外讓我遭受打擊，被愧疚感淹沒，再趁我意識最薄弱的時候?qū)ξ蚁茨X，讓我自殺?！?/br>
    “她”說：“也不能這么說，主要是我沒耐心鋪墊，自殺是最快最省力的辦法，一下子就把你的能力激發(fā)出來了，要不然我還要一步步引導(dǎo)、教你，太麻煩了！可惜啊，第一個世界我雖然促成你自殺，第二個世界你就不想自殺了，可見同樣的方法不能使用兩次。”

    林尋繼續(xù)是順著“她”的邏輯去思考。

    “她”總是在說“為自己”，凡事都要用“值不值得”來衡量利益得失，以“她”這種行事準(zhǔn)則，制造這樣一連串的不幸，“她”又能得到什么呢？總不能是單純的損人而不利己吧？

    只是當(dāng)這個疑問剛生出，答案就在腦海中浮現(xiàn)，林尋一時只覺得頭皮發(fā)麻、四肢發(fā)涼，盡管現(xiàn)在的她沒有身體。

    “你要奪舍?！?/br>
    就像她被引導(dǎo)占據(jù)余歆的身體一樣，以及“她”曾cao縱王助那樣，“她”的最終目的就是要奪舍她的人生？！

    靜了兩秒，“她”發(fā)出前所未有開心的笑聲，清脆極了：“穿越不就是奪舍嗎，不管你使用的你自己的身體還是別人的，這都是在不屬于你的時空奪取他人的人生??！”

    隨即“她”又興高采烈地宣布：“恭喜你，完成新手村教學(xué)任務(wù)，歡迎來到新世界——“人性測試”游戲正式開始！”

    第36章 chapter 35

    chapter 35

    什么？！人性測試？

    林尋剛要反應(yīng)，就感覺到有一股力量將她強(qiáng)行往前拽。

    風(fēng)聲呼呼的，還伴隨著“她”那興奮的笑聲。

    直到這種拖拽停了下來，林尋的意識仍飄在空中，不由得俯視腳下的湖泊。

    “她”輕聲說：“游戲的第一關(guān)，兩人同時溺水，該救誰，不該救誰？你只有三分鐘做決定，倒計時開始?！?/br>
    這話落地，林尋的視線逐漸清晰，這才發(fā)現(xiàn)有個四五歲大的小女孩落在水中，還被水流沖向湖中心。

    這時，有另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女孩從湖邊下水，試圖去救湖中的小女孩。

    視角拉近了，林尋一時只覺得兩個小女孩看上去有些眼熟，卻顧不得分辨她們的身份，只能動用自己的意識，第一時間“沖”入湖中小女孩的身體，控制小女孩的四肢游往岸上游。

    然而當(dāng)林尋變成小女孩后，遭遇的卻是滅頂之災(zāi)。

    這樣小的身體，這樣瘦弱的四肢，體力也即將耗盡，四五歲大的年紀(jì)根本無回到岸邊。

    水很快嗆進(jìn)肺部，連咳都咳不出來。

    最終，小女孩溺亡。

    林尋剛完成一次瀕死體驗，意識一下子回到空中，一時緩不過來。

    這一切都在“她”的預(yù)料當(dāng)中：“第一次嘗試，失敗。真是糟糕的示范??！”

    林尋沒有理“她”，很快做出第二次嘗試，這次她選擇“沖”入湖邊的七八歲女孩的身體，要用這具身體去救湖中的小女孩。

    結(jié)果可想而知，七八歲的女孩根本拖不動四五歲的女孩，兩人一同溺水。

    “她”的聲音又出現(xiàn)了：“嘖，又失敗了，而且比剛才還要白癡！”

    林尋正要再想其他辦法，“她”卻及時出手，將林尋“拉”?。骸澳憔筒幌胫烂\(yùn)是怎么安排的嗎？她們的最終結(jié)局是兩個都死掉呢，還是有幸活一個？”

    林尋沒有回答，正要掙脫“她”的控制，這時，她就看到從岸上不遠(yuǎn)處沖過來一個路人，而且毫不猶豫地跳下水

    與此同時，七八歲的女孩也正在奮力游向湖中女孩，路人距離七八歲的女孩更近，他一把拽住女孩，將她往岸上帶。

    最終，七八歲的女孩獲救了，湖中四五歲的女孩溺亡。

    林尋看著溺亡女孩痛苦的表情，看著那張還沒有長開的小臉，視線漸漸發(fā)直，心里也因此生出一種詭異而復(fù)雜的感覺，好像自己身體里的一部分也跟著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