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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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她性子對外一向隨和,嘴角緊抿著,強忍著半晌沒作聲。 一彈指間,呂獻之手往腰間一抽,便將香囊拽了下來,指尖摩挲幾許,待輕輕放入人的手心,遲疑幾秒?yún)s并未松開。 長時間維持一個姿勢叫楊靈籟的手掌帶人都忍不住發(fā)抖,卻根本顧慮不上,她沒有一刻這般動魄驚心過,等待著一個人做出她命運二分之一的宣判。 她是一個敢賭的人,亦是一個怕死的人。 是已,今日絕不能輸,也不可能會輸 呂獻之既從一開始邀她同坐小舟開始便錯了,便是他如今否認這段所謂“關(guān)系”,還有魏婕妤借著陛下的手作事,她有十分之九九的把握,這場仗一定會贏。 即便如此,她的手還是被細汗浸濕,香囊碰觸皮膚有些癢癢的,一盞茶都過去了,像是閃過一聲似有若無的嘆息,楊靈籟收到了姍姍來遲的回應(yīng)。 發(fā)酸的雙臂被一只溫?zé)岬氖致衅?,她得以昂首直面那雙澄澈的眼,卻依舊看不懂,不過也沒關(guān)系。 “既已贈出之物,何來收回之禮?!?/br> 一往如前的疏離嗓音輕輕道出了驚破眾人之語,他松開了衣袖,轉(zhuǎn)身面向王氏彎身行禮,淡淡的模樣隨著淡淡的聲音,一言一行都挑不出錯處。 “兒子與楊姑娘偶相遇于浴佛節(jié),頓目成心許,香包便是那時所收,如今高中進士已是成家之時,恰母親憂思婚事心切,兒子亦心中愧疚,懇求母親同意兒子求娶楊氏三娘,以正妻之禮,三媒六聘!” 第6章 回府 且不說王氏,便是這畫舫之上有頭有臉的婦人家挖空心思,都無法相信自己親眼所見。 她們何曾見過這般學(xué)子佳人之事,百年世家鎮(zhèn)國公府養(yǎng)出一個癡情種,這女子入得內(nèi)院怕是早就被妖魔鬼怪啃的骨頭都不剩。 時下雖平民婦人和離日勝,可門閥士族之間尚不同與此,他們可忍姿陋無寵卻以才德見禮,卻千般萬般無法受得庶女為正妻。 這不但是挑戰(zhàn)這些婦人們自己的地位,也是動搖士族根基。 王氏接連受到驚嚇大動肝火,徒然指著人,卻道不出一二三來。 調(diào)停不成的俞美人也頭一回做了惡人,長長的指甲陷阱手心險些止不住傷了自己,這呂進士到底知不知曉自己如今所作為何,莫不是讀書讀傻了。 她平復(fù)了好一會兒,才重新喚回理智,盡力維持著和善的神色,語重心長地勸誡。 “呂小公子方才及冠,男女之事尚且不明晰,又是繁雜時日,再三思慮可當(dāng)一句佳緣,而非隨意定親才是?!?/br> “meimei此言差矣?!?/br> 還不及呂獻之回答,便有一懶散的聲音率先闖了出來。 “世間唯癡情不可辜負,況且陛下也多贊許女子追求好姻緣,若是因為對方家世淺顯,便負了海誓山盟,這般男子也無可托付?!?/br> “你我二人具是從宮中一步一步走過來的,也知其中艱險,陛下尚且不曾因我等位卑便輕率對待,呂小公子才華盛人,不畏難險也要與楊氏女娘相守,本宮甚是贊許,待回宮之后稟明,也叫陛下明晰士族之內(nèi)真情之士尤在?!?/br> 一句接一句,淡淡而道卻叫人反駁不得。 人人皆知,魏氏于宮中雖不至盛寵,卻得陛下親眼眷寵不斷,方才一事才叫在場諸位夫人恍然明悟,平日不愿多言,怕只是覺得她們這些內(nèi)宅婦人眼界狹窄。 不以宮女出身為恥,且有陛下圣恩,相比俞美人,這位才是真的有才智。 人不單得有膽,更需逢兇化吉的運氣,楊家女娘當(dāng)真是選了個好日子,有魏婕妤坐鎮(zhèn)相助,搬出了陛下這座大山,入?yún)握咽前迳厢斸敗?/br> 再說之后俞美人爭辯一番,眾人卻沒了心思去聽,話說的好聽有什么用,事實才是硬傷。 魏婕妤全程只說三兩句,卻叫時局扭轉(zhuǎn),臨走前甚至破例為楊三娘撐了腰。 “不知何日始知愁,唯記那回浴佛一垂頭,自此好夢驚回。” “楊氏三娘,若是得空來宮中,也來這延禧宮中坐坐。” 第一次被人作詩,竟是為這求嫁之事。楊靈籟既有些受寵若驚又有些自覺窘態(tài),只裝作面紅耳赤地應(yīng)了聲。 畫舫一游,自此上京城中無人不知,從四品小官家有位三小姐楊靈籟,得與呂家結(jié)秦晉之好,郡主示愛不成,表妹靠近不得,卻偏偏叫一個庶女拿了頭籌。 婦人相聚,市井人家都道一句:楊三小姐除了生一雙慧眼,半點都不配與呂獻之娶她。 回府路上,盈月在馬車上如坐針灸,每離楊府進一步,心就跟著揪一下,面帶苦色瞧著自家小姐,每每皆是半吞半吐。 可楊靈籟只顧著垂頭不語,她越想便愈發(fā)覺得這次游湖事情演變得有些超脫控制。 其一便是魏婕妤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bug,原本書中所述并沒有這個人,俞氏才是這場游湖的主角,她曾因一場游湖而得皇子青眼做了侍妾,沒多久失寵,后又復(fù)寵,今日本該是陛下感念當(dāng)時為其特造畫舫。 可如今瞧著,俞氏并未有多聰明,雖學(xué)了個弱柳扶風(fēng),卻遠遠不如魏婕妤心中城府,且還與呂家有些未曾交代的關(guān)聯(lián)。 當(dāng)今世家門閥專權(quán),內(nèi)中倚靠通婚同氣連枝,陛下心中早已不滿,只稍加從這處下功夫打破這種規(guī)矩,便能叫圣上舒心,何樂而不為。 她本是想利用俞美人成事,誰知卻陰差陽錯招惹了魏婕妤。 由此可見,這本書并非全然是對的,日后便也不能借此再耍小聰明,一招不慎,便是因小失大、功虧一簣。 其二她在想為何呂獻之會幫她。 任是一個傻子都能瞧出來這其中必有算計,他卻主動往里面跳,實在可疑。 鎮(zhèn)國公府這樣的人家怎么可能教出一個萬事不懂的嫡子,從那王氏夫人如此鉆營便知,今日被她擺了一道,怕是日后也要不安寧。 馬車既停,楊靈籟也停止了思緒,踩著轎凳下車,不疾不徐,隨意抬頭瞧見那檐下那牌匾,難免有些得意。 楊府,一個從四品小官的宅院,是比不得鎮(zhèn)國公府門楣顯赫的。 今日鬧出這般動靜,徐氏已然無法叫她這般得意的回去,如今瞧她笑靨如花,更是氣急敗壞,一個在后宅見識淺薄的庶女,如今順?biāo)浦鄣故且戎鴹罴胰说墓穷^上位,她這個嫡母當(dāng)真還是做的太和善。 “三娘,你當(dāng)真是愚不可及!”楊慈安站穩(wěn)腳跟不待進府,便忍不住咒罵。“我還不知你何時這般工于心計,今日你膽敢這等違逆之事,便是父親也定不會饒恕你?!?/br> 楊靈籟依舊輕言淺笑地站在那,“富貴迷人眼,大姐,你也不需艷羨,沒準(zhǔn)下一個就是你呢?!?/br> “誰羨慕,你到底在說什么混賬話!”被戳穿的人惱羞成怒,可從小學(xué)習(xí)的教養(yǎng)讓她說不出違背身份的腌臜之詞。 “慈安,閉嘴?!毙焓侠渎曋浦?,又涼涼地看了眼自我感覺良好的庶女,“你,隨我去正堂。” “是,母親。” 楊靈籟一點不怵,照樣像從前一般行禮做事,只是在說道母親這個詞時總帶點諷刺的口氣,叫徐氏氣地心頭一梗,拂袖而去。 楊府只是一個四進的府邸,人多嘴雜,消息傳的也快。 潘迎蔓正在小廚房內(nèi)做糕點,今日姑娘生了氣,她心頭惶恐總怕會回到從前那般相對無言,便想著做些她幼時喜愛的茶糕討歡喜。 蒸籠guntang,闖進來的碧畫叫她剎那分神,低聲呼痛,垂眼便見手指被狠狠地燎起一個大水泡,碧畫自然也瞅見了,緊緊拉著姨娘的手去沖水,言語含著哭腔,“這可怎么辦是好,都怪奴婢大意才叫姨娘失神傷了手?!?/br> 潘氏手生的極好,纖纖十指素若蘭花、細如凝脂極得楊老爺喜愛,因此平日總是嬌養(yǎng)著,連女紅都做的少,今日不過稍稍進了小廚房便成了這副模樣。 “無事,待去尋了大夫買些藥膏,養(yǎng)養(yǎng)就好了。” 不知為何,潘迎蔓總覺得心中不寧,唯一叫她記掛的便是三娘和老爺,頗帶不安地問道,“碧畫,你剛才是要說什么?” 事關(guān)小姐,碧畫哪敢隱瞞,一五一十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說了。 “姨娘,夫人說叫您也去中齋,聽說老爺已經(jīng)過去了。” 潘氏自然了解自己的枕邊人,楊家在京城扎根多年,楊爭鴻作為最年長的兒子,靠先輩庇蔭才做的這從四品的官職,他最不能忍的就是有人想壞他仕途,便是在大姑娘定親一事上都謹慎至極,如今三娘做出這等事,怕是要大發(fā)雷霆。 想到這,她已然六神無主,顧不得想法子便直奔正廳而去。 中齋 潘迎蔓到時,楊靈籟正站在正中,一身荷粉色的衣裝襯的人如嬌花一般,揚聲與徐氏母女爭辯。 “母親與jiejie把臉面都看得這般重,利益面前都舍不得彎腰,三娘卻不怕?!?/br> 她將視線轉(zhuǎn)向上首肅然而坐的楊爭鴻,自穿書而來是她第一次見這位名義上的父親,記憶中此人待原主無功無過,大部分時候看在潘氏面子也會多幾分耐心。 畢竟一個老實的姨娘,安穩(wěn)的后院,這點施舍也算不上什么。 楊爭鴻心知這個女兒自小好高騖遠、不安于室,也常常因此被責(zé)罰,后來就養(yǎng)成了悶聲不語的性子,從一個極端到另一個極端,如今瞧著竟是又跟從前相像起來。 “這般說你還是覺得自己沒錯?”他瞇了瞇眼,沉聲問道。 齋中靜聲,類似逼問的態(tài)度叫潘氏嚇壞了,她撲跪在地上哭著求情,“老爺,三娘她還小不懂事,您饒了她吧?!?/br> 突如其來的變故叫楊靈籟心中一跳,她眉心蹙了蹙轉(zhuǎn)身向一側(cè)冷聲吩咐,“盈月,你去將姨娘拉起來?!?/br> 盈月明白姑娘這句話是命令,迎著徐氏惡狠狠的目光,也依然用了勁將人強拉起身,附耳叮囑。 “姨娘,姑娘有分寸,您還是不要添亂了。” 潘氏僵了僵身子,她側(cè)頭去瞧身旁直視前方背脊挺直的女兒,心中悲愴,她只有這一個女兒,卻偏偏母女脾性不和,若放在從前她便認了,可是今日不可。 她趁著盈月不注意將人甩開,釀釀鏘鏘拉住了楊靈籟的衣袖,作勢就要硬推著人跪下,口中重復(fù)著跟不無差別的請罪之言。 楊靈籟險些被拉倒,再也不想忍了,大聲呵斥。 “潘氏!” 熟悉的嗓音喊出滿是質(zhì)問的名字,叫潘姨娘怔住了。 楊靈籟得到一絲空隙,盯著楊爭鴻只說了一句。 “三娘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擲地有聲的話叫在場眾人皆心神一震。 第7章 偏袒 眼看著一行人毫發(fā)無傷的走出齋門,而楊父卻只坐于高堂一言不發(fā),徐氏愕然,“老爺,便就這般叫她們走了?” 楊慈安站在徐氏身亦滿眼困惑,又有一點憤怒和懊惱。 “三娘今日不顧女子德行膽敢攀附國公府,心已是野了,若父親您再不行約束,日后欲壑難填恐必成大禍。” 可楊爭鴻依舊沒有說話,那張經(jīng)歷過滄桑歲月洗禮的面容已是瞧不出年少時榜下捉婿時的神采,卻顯得鎮(zhèn)定自若,時而舒展的眉頭昭示著他內(nèi)心在權(quán)衡利弊。 一盞茶的時間,叫徐氏二人等地心中七上八下。 府中妾室并不多,除卻徐氏做主抬的書房丫鬟余氏,便剩下上峰所贈小妾平氏,潘氏是楊父親自做主留下的,總帶些不一樣的滋味,去的也多,故而徐氏在這后宅中最不爽的便是潘姨娘。 潘氏還未生女前,總要在她面前立規(guī)矩,也是后來年紀(jì)大了有了孩子,再做這些名聲不好聽才終于止住了,可這也擋不住徐氏心中的不快,又恰逢楊三娘的性子頑劣,便總借著由頭發(fā)落。 如今她心中亦是恨,早知今日會釀出如此禍?zhǔn)拢瑥那氨銘?yīng)叫這潘氏悄無聲息的死了才好,省的誕下一個女兒也是個禍殃子。 楊父呷了最后一口茶,拍板定下來,“三娘已是及笄有二,今既定親,楊府自當(dāng)備好嫁妝,也算作是最后的情分?!?/br> 徐氏母女還要再說,可楊父卻借口書房公務(wù)不愿再聽。 “母親,父親這是想偏袒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