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回憶】
歸羅裳走后,劉雯打開了自己書桌最角落的抽屜,里面依次堆積著同個色系同個尺寸的筆記本,她想要把抽屜里的筆記本都拿出來,一不小心手滑散落了下來。 劉雯耐心地把散落的日記本撿起,一張泛黃的古早照片從夾縫中滑落,她半俯身的身子頓了頓,隨后拿起這張照片。 照片沒有塑封,經(jīng)過歲月的洗禮,照片的顏色早已經(jīng)褪去,暈染斑駁成了它的底色。 角落還印有年月份——【2009.7.31】。 照片上的女孩正穿著一件暗紅色的羽絨服,齊肩的黑發(fā)凌亂的撒下,柔軟的發(fā)絲遮住了她小巧的半張臉,唯有僥幸露出的一只眼睛憂郁地望著鏡頭。 女孩的背景是一片白茫茫的雪。 照片里的一切都是如此的凌亂,唯有她看起來如此的堅定。 … 歸羅裳從小時就是個留守兒童,她被自己的親生父母留在鄉(xiāng)下,和自己的奶奶一同生活,而小她一歲多的弟弟則跟著她的父母一同留在了大城市生活。 奶奶并不喜歡她,無他,就因為她是個女孩罷了。 十歲以前她還經(jīng)常糾結(jié)掙扎過為什么爸媽不帶她一起生活,十歲以后她便不再執(zhí)著追求一個結(jié)果。 平日里奶奶常常餓著她,她便自己找法子和別人交易討份吃的,穿的衣服也是從隔壁家的jiejie穿剩下接手下來的。 爸媽從離開后就再也沒有給她買過一件新衣服,回來見她的次數(shù)也屈指可數(shù)。 終于在她十三歲時,她的奶奶在一次火事中去世,她才不得已回到了自己的父母身邊,來到了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生活的地方。 那時她才發(fā)現(xiàn)原來家也可以不是用泥瓦蓋成的,而自己的父母也不是本性就是冷淡寡欲的。 “你叫什么名字?” “羅裳。” “羅裳?好難聽的名字?!?/br> 歸羅裳冷眼瞥著坐在她正對面的三個人,發(fā)話的人一頭寸頭,黝黑的臉蛋,和稚嫩的男聲,不同的是他的雙眼充滿了睥睨的傲氣,他昂起的下巴讓歸羅裳聯(lián)想起了之前在鄉(xiāng)下隔壁家養(yǎng)的公雞,仿佛下一秒就要當(dāng)著她的面打鳴。 坐在他左右的一男一女面上也沒好臉色,身材較為粗獷的男人滿不在乎,而穿著圍裙的女人正緊皺眉頭上下打量著全身破舊的歸羅裳,滿眼里凈是不滿。 這是她和她親弟弟第一次見面的場景,他們以俯視的視角打量著她,以一家人的名義隔閡她,以奴隸的身份驅(qū)逐她。 他們用不堪的借口將她趕到沙發(fā)上睡覺,那一夜歸羅裳一覺未眠。 她的姓氏跟著她的母親姓,弟弟叫做張望龍。 盡管她年幼,但明白張望龍的名字的意義,望子成龍。 不過她也常常在心里嘲笑這個名字,因為怎么看她這個弟弟也是個扶不上墻的爛泥,從小就被父母寵溺愛護著,生得一副高傲自大的性子,卻沒那本事。 當(dāng)然這些話她都是自己說說得了,現(xiàn)實里她可不敢對她兩位視兒子如命的爸媽透露半句。 張望龍不是個安定的性子,自從知道他有了這么一個血緣上的親jiejie時,歸羅裳的存在成為了他的眼中釘。 身為家中的皇帝,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存在,這位被全家人默認為低地位的jiejie成為了他日常玩樂的玩具。 口香糖粘頭發(fā)、剪爛她的衣服、故意往她的碗里吐口水…這些只稱得上他的小把戲。 但歸羅裳本人對于他的所作所為一直保持著沉默的態(tài)度,既不會反抗也不會告發(fā),這讓本就心高氣傲的張望龍更加興奮了,他變本加厲的對待被他虐待得遍體鱗傷的歸羅裳。 這一天兩人又一前一后地回家,張望龍?zhí)思?,和歸羅裳上了同一個初中。 小皇帝很高傲,回家也要走在她的前面,宣勢無所謂的霸權(quán)。 張父張母都是從鄉(xiāng)下走出來的,平日里都干流水線,即使來到大城市,租的房子也是郊外的破舊居民樓,樓房與樓房之間間隙只隔兩米左右,剛好夠一個人穿行,陽光透不進來,哪怕出門抬頭,迎面對上的也只是前天掛上卻還濕滴滴的內(nèi)衣褲。 居住在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外地人,魚龍混雜的,還沒有監(jiān)控。 當(dāng)兩人踏進里面時,周圍都被黑暗包裹著。 張望龍走在前頭,趾高氣昂的,“你就別想了,我爸媽是不會喜歡你的,你個鄉(xiāng)下來的鄉(xiāng)巴佬,也不看看你夠不夠資格,要不是你害奶奶死了,你就應(yīng)該一輩子待在鳥不拉屎的地方?!?/br> 歸羅裳盯著矮她一個頭的男孩的背影,淡然道:“你不也是在那個地方出生的嗎?” 一句話激怒了張望龍,他轉(zhuǎn)過身,怒目圓睜:“你放屁!我才不是呢!只有你個鄉(xiāng)巴佬才是,我媽說你是垃圾桶里撿來的,是個垃圾貨!” “……” 瞧她不說話,他變本加厲:“哼!我就說怎么你一進到我家我就聞到了一股臭味,現(xiàn)在來看原來是你身上的味道??!垃圾味!” 歸羅裳不說話,張望龍指著她的眼睛大吼大叫:“瞪什么瞪!等會兒我就把你的眼睛挖下來!” 聞言,歸羅裳面上冷淡的神情瞬間變換了模樣,她微笑著,兩只眼睛彎彎似月,在張望龍的眼里他默認著她這副神情是諂媚的意思。 這才得意洋洋地收回手,罵罵咧咧地上樓。 只是他罵得太入神,壓根沒注意原本跟在他身后的歸羅裳此刻放慢了腳步。 歸羅裳盯著男孩一步又一步踏上的臺階數(shù),耳旁回蕩的罵聲化作了聲樂。 當(dāng)嘴里的數(shù)字念到70時,她停下腳步站立,仰頭一瞧,沒過兩秒,一道凄厲的慘叫傳遍樓梯間,隨著一道乒呤乓啷的撞擊聲的消失,那難聽的慘叫聲也沒了隱。 歸羅裳微笑地踏上兩層樓梯,眼底是扭曲著身子、滿頭鮮血抽搐的張望龍,他的眼睛微微翻白,嘴角歪斜抽搐,整個人和前不久還對著她說三道四的高傲樣判若兩人。 她欣賞著男孩的慘樣,莞爾一笑,“哎呀,不小心摔倒了呢?!?/br> 張望龍此刻還有點意識,卻做不出反應(yīng),他激動著,卻只能加劇身體的抽搐,活像個催死掙扎的喪尸。 歸羅裳矯揉造作地捂住了嘴,故作姿態(tài)道:“你瞧瞧現(xiàn)在的自己,真臟啊…你別瞪我呀,這么大的眼睛,我怕自己晚上會做噩夢。我好怕怕呀,真想把你這雙眼睛給挖了,你不是挺喜歡這么做的么?” 她故作害怕地拍拍胸口,低眸睥睨腳下連哀嚎聲都發(fā)不出的男孩,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陷入昏迷后,歸羅裳翻了翻白眼,默默將自己的劉海整理后,又迅速換了一副驚恐的表情,她小跑到樓下呼喚求救,周邊的鄰居一聽到聲音立馬一擁而上,將不成人樣的張望龍送進了醫(yī)院。 而泣不成聲的歸羅裳則在鄰居阿姨的貼心安慰下回到了家里。 她脆弱不堪地倒在其中一個阿姨的懷里,掩面痛哭,“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一抬頭…弟弟就從樓梯上摔了下來…唔唔唔…我好害怕…到底發(fā)生了什么…mama和爸爸肯定會怪我的…嗚…怪我怎么沒有照顧好弟弟…都…都是我的錯…” 她嗚咽著,看起來快要哭暈過去,周圍的好心人也在安慰著,一邊撥打報警電話一邊則打給了歸羅裳的父母叫他們快些趕回來。 當(dāng)然,盡管張望龍的受傷和自己沒什么關(guān)系,她身為家里的jiejie,仍然要接受父母的指責(zé)。 當(dāng)他們看到躺在病床上不動彈的張望龍時,他們的第一反應(yīng)除了奔潰便是轉(zhuǎn)身辱罵歸羅裳。 幼小的歸羅裳被兩人扯得東倒西歪,在混亂之中還接受到了母親響亮的兩個巴掌。 她嘔吼著質(zhì)問為什么摔下來的不是她。 歸羅裳沒說話,臉上的巴掌印又紅又腫,短小的襯衣遮不住他們捏紅的手臂痕跡。 好在醫(yī)院里的醫(yī)生護士問聲出現(xiàn),將失控的母親拉開,兩人被醫(yī)生叫了出去,留下一直低著頭的歸羅裳。 須臾,她緩緩抬起頭,朝著腦袋被紗布纏繞的張望龍走去。她停留在他的病床邊,低著頭仔細觀察陷入昏迷狀態(tài)的他。 很安靜,比平常討喜多了。 一直都這么安靜不是很好嗎? 她面無表情思索著。 躺在隔壁病床上的大叔看不出歸羅裳的情緒,只當(dāng)是一個自責(zé)的jiejie正在為受傷的弟弟祈禱,柔聲安慰她:“沒關(guān)系的,你弟弟一定會沒事的,別太自責(zé)了,你是個好孩子?!?/br> 她側(cè)過身,對上大叔慈善的視線,“真的嗎?” “當(dāng)然,來,孩子,這是給你的糖,別難過了…” 歸羅裳接過棒棒糖后離開了病房,她倒是不怕她的弟弟醒來會說些什么,因為他一時半會兒是醒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