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華香本想著謝明昌出手，定會狠狠收拾梅娘，沒想到謝明昌這里還沒有動靜，梅娘卻又是進(jìn)長公主府，又是入宮做菜，眼看著她的聲名一日盛似一日，謝華香就怎么也坐不住了。

    梅娘的名氣越大，她心里的不安就越是強(qiáng)烈。

    在她看來，梅娘就像是一個大爆竹，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炸響，把她苦心經(jīng)營的一切全都炸得灰飛煙滅。

    所以明知道謝明昌不喜她三番四次來問，她還是忍不住來找謝明昌。

    “爹，我就是想問問，那個武梅娘的事……”

    “你就知道惦記那個武梅娘，我跟你說過的話，你是全不放在心上！”謝明昌沒好氣地打斷了她的話，滿臉都是不耐煩，“你要是真擔(dān)心，就不該一心想著那武梅娘，而是趕緊想法子讓齊公子趕緊納了你！”

    謝華香沒料到他居然說得如此直白，頓時羞得滿臉通紅。

    她強(qiáng)忍住羞意，委屈地說道：“女兒知道爹說的話有道理，可是這種事，哪有女子主動的——”

    謝明昌冷哼一聲，說道：“你少拿這話搪塞我，你既有手段，不妨用在齊公子身上，只要他能納你，那武梅娘就算說破了大天，你也能平安無事！”

    謝華香咬了咬嘴唇，低下了頭。

    “女兒知道，可那齊公子出……出來一趟不容易，我就算是有法子，見不到他的人，我能跟誰說呢？”

    謝明昌微微皺眉，說道：“那下次見到他，你就快些把這件事敲定，免得夜長夢多！”

    見謝明昌言語有了松動的痕跡，謝華香連忙說道：“是，爹的話我都記下了，我只是怕中間這段日子出了什么岔子……”

    她小心地看了看謝明昌的臉色，試探著說道：“若是我跟齊公子的事不成……女兒倒是沒什么，只怕耽誤了那位貴人的事……”

    聽到這一句，謝明昌有些坐不住了。

    “你說得有幾分道理，那武梅娘不得不防?！?/br>
    眼看著事情已經(jīng)有了眉目，如果這個時候因?yàn)樾∈鹿μ澮缓垼强删吞恢档昧恕?/br>
    尤其那位貴人，可不是他們能得罪得起的。

    謝華香見幾句話就說動了謝明昌，頓時臉上一喜。

    “那爹可有什么好法子？”

    之前謝明昌故意把武梅娘的名頭傳去長公主府，原想著借長公主的手收拾了武梅娘，沒想到梅娘卻因此入了皇宮，聲名更上一層樓。

    如今梅娘在京城可謂是風(fēng)頭無兩，謝明昌若是想對武梅娘下手，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謝明昌一時間也想不出什么辦法，他的目光無意中落在那裝著雞舌頭的食盒上，不由得眼前一亮。

    “要說法子，那自然是有的?！彼雌鸫浇?，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謝華香還要細(xì)問，卻被謝明昌直接開口趕了出去。

    謝明昌懶得跟她解釋，只說讓她放心，武梅娘這個人，很快就會從京城銷聲匿跡了。

    謝華香雖然不放心，卻不敢再去追問謝明昌。

    她看著天邊的明月，不知不覺，又是月中了。

    下次看到祁鎮(zhèn)，她可要想想法子了。

    謝明昌說得對，只要她能被納入東宮，一切塵埃落定，那武梅娘就算知曉些什么，也掀不起大風(fēng)浪。

    這種提心吊膽又委屈求全的日子，她是一天也不想過了。

    不知不覺到了月底，春日的氣息越發(fā)濃郁，先是邵蘭和曹大錘終于定了親事，緊接著程丹娘等幾個貴女家中也給梅娘送來厚禮，原來隨著梅娘入宮之后名聲越來越響，又有長輩刻意安排她們在合適的場合做了幾道拿手菜露臉，程丹娘等人的親事竟然都順利地定了下來，這讓程丹娘等人對梅娘越發(fā)信服，跟著梅娘學(xué)做菜的時候也更加用心。

    更讓梅娘意想不到的是，聽說程丹娘即將嫁入高門，竟有更多的權(quán)貴人家來請梅娘前去教授廚藝，梅娘卻之不恭，只好在東城賃下一個清靜的小院，每隔幾天便去那里教授一眾貴女廚藝。

    而京城中也掀起了一場女子學(xué)廚藝的熱潮，那些不夠資格拜梅娘為師的，便退而求其次，尋人脈走關(guān)系去巴結(jié)周帽杜秀等人，就連才十歲的云兒也被人找上門，只求能跟她學(xué)個一招半式，好歹也算是拜在梅姑娘門下了。

    南華樓聲名益盛，慕名而來的人越來越多，如鍋包rou、剁椒魚頭這樣的招牌菜每日都是供不應(yīng)求，就連昂貴的海鮮也是不到晚上就會全部售罄。

    饒是如此，梅娘依然沒有擴(kuò)大進(jìn)貨規(guī)模的想法，原因無他，后廚就這么多人，太多的菜實(shí)在做不過來。

    尤其是如百鳥爭鳴，rou蟹煲這樣的菜肴，每天更是限量銷售，經(jīng)常提前幾天就會被預(yù)訂一空。

    這日午間來了幾個衣飾華貴的客人，四九本以為他們是提前訂了雅間的，便把他們往樓上請，誰知打頭的人卻說他們訂的是樓下大堂中間位置的桌子，還拿出預(yù)定的牌子，說是今日訂的菜是百鳥爭鳴和rou蟹煲等幾道菜。

    這兩道菜價值不菲，能吃得起的客人通常都會提前訂雅間，四九覺得有些奇怪，不過這既然是客人的要求，他也只能咽下滿腹疑惑，請他們在樓下落座。

    百鳥爭鳴這道菜每天只能做五盤，都是提前預(yù)定的，這會兒客人到了，廚房里便即刻下鍋，很快這些客人點(diǎn)的菜就端上了桌。

    這會兒正是午飯時間，來南華樓吃飯的人越來越多，看到這一桌熱氣騰騰，噴香撲鼻的菜肴，很多人都投來好奇或垂涎的目光。

    就在這時，一個頭戴方巾的客人站起身，高聲吟誦道：“鋤禾日當(dāng)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因著南華樓的詩會極為出名，京城已有數(shù)人因此走紅，所以來南華樓顯擺才華的人著實(shí)不少，可是當(dāng)眾念這種三歲小兒都會背的詩的人，實(shí)在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所以此人一喊出聲，食客們就紛紛看了過來。

    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這人越發(fā)抬高下巴，一副悲天憫人的表情。

    “做這首《憫農(nóng)》的人，便是唐朝宰相李紳，誰知幼年便能做出這等好詩的人，長大后官拜宰相，卻要極盡奢靡，只吃雞舌這道菜，每日便要用掉三百只雞！”

    “我從前只在書中看到過這種菜，沒想到竟然有人當(dāng)真做了出來！”

    見他指著桌上那盤百鳥爭鳴，同行的幾人也都跟著連連附和。

    “一只雞只用雞舌，這道菜實(shí)在是太過浪費(fèi)！”

    “當(dāng)真是朱門酒rou臭，路有凍死骨！”

    “做出這樣的菜，明擺著是要助長這種奢靡浪費(fèi)的風(fēng)氣，這可是萬萬不該的呀！”

    幾人都是口齒伶俐之人，又似乎是有備而來，你一言我一語，引經(jīng)據(jù)典，竟把百鳥爭鳴這道菜貶得一無是處。

    被他們這么一提醒，那些只聽說過百鳥爭鳴這道菜的人，也不由得覺得他們說的話很有道理。

    “雞rou已經(jīng)很好吃了，偏偏還要只吃雞舌頭，的確是太浪費(fèi)了。”

    “心思都用在這上頭，可不算什么正經(jīng)事?！?/br>
    “雖說食不厭細(xì)，膾不厭精，可這未免也太過了?！?/br>
    頭戴方巾那人見大家都附和自己的話，越發(fā)來了精神。

    “如今日本使團(tuán)還在京城沒走呢，若是被他們知道我們京城百姓竟然如此奢靡浪費(fèi)，一心只想著這些奇巧的吃食，豈不是有辱國威？”

    其他人被煽動得連連點(diǎn)頭，都覺得這不是小事。

    “聽說那些日本國的人連炭火都難得，只能吃生食，吃飯上頭肯定不講究?！?/br>
    “跟他們相比，我們吃的飯菜的確是太過精細(xì)了些……”

    “精細(xì)也就罷了，只用雞舌頭做菜，被他們知道，肯定會認(rèn)為本朝人貪圖享樂！”

    “連吃個菜都如此奢靡，說不定還會讓有心人說閑話，若是傳到番邦去，定會引得番邦覬覦，這不是沒事找事嗎？”

    早在那幾個人大聲議論的時候，四九就在一旁勸說安撫，可是那些人就跟沒聽見一樣，反而說得越發(fā)大聲了。

    眼看著一眾食客的情緒都被煽動起來，四九心知不好，連忙叫楊孝從后院出去找梅娘。

    今天梅娘恰好在百味堂考察這一批學(xué)徒們的學(xué)習(xí)進(jìn)展，聽說南華樓有人鬧事，便把學(xué)徒們交給錢招娣，跟楊孝一起回了南華樓。

    等梅娘進(jìn)大堂的時候，大堂中已經(jīng)有許多人被煽動得跟著那幾人鼓噪起來，竟還有人去叫來了巡街的官兵，非要去后廚搜查，一副非要把事情鬧大的架勢。

    被叫來的官兵正好就是王猛，起初他還以為是有人在南華樓打架，立刻就進(jìn)來了，誰知卻被那幾個客人拉著，非要他帶人去搜查廚房。

    王猛哪里肯進(jìn)搜查南華樓，只說這些人口說無憑，不許污蔑梅姑娘。

    誰知這幾人卻根本不怕官兵，反而越發(fā)鬧得厲害，有人問王猛是不是怕了梅娘一介女子，有的說王猛定是收了梅娘的賄賂，甚至還有人大聲喊著王猛怕是跟梅娘有私情，才會徇私枉法，鬧得王猛等人進(jìn)退兩難。

    梅娘一進(jìn)大堂就看到這一幕，頓時俏臉一沉。

    她撥開人群走進(jìn)去，只掃了一眼，目光就落在正拽著王猛的那個頭戴方巾的人身上。

    “幾位客官，這是出了什么事？莫不是對小店的菜式不滿意？”

    那幾人正占著上風(fēng)，見梅娘這個正主出來，越發(fā)精神大振。

    “你就是梅姑娘？當(dāng)真是不知所謂！”

    梅娘絲毫不惱，反而淡淡一笑。

    “客官此話怎講？”

    “你小小年紀(jì)，不好好做你的菜，怎么滿腦子都是這種奇思yin巧的東西？”那人指著桌上的百鳥爭鳴，趾高氣揚(yáng)地叫道，“難道你就沒想過，只用雞舌頭做菜，豈不是助長了奢靡浪費(fèi)的風(fēng)氣？長此以往，國將不國??！”

    這話說得如此大義凜然，直接把浪費(fèi)食物上升到了國家名聲的高度，連梅娘都不由得有幾分佩服。

    “客官言重了，不過是一道菜罷了，何至于就成了奢靡浪費(fèi)？”

    那人見梅娘不肯認(rèn)，更加激動起來。

    “一只雞只取雞舌，做這一盤菜就要用到幾十只雞，我已經(jīng)打聽過了，你們南華樓每天都會做五盤百鳥爭鳴，那就是幾百只雞！你真是比李紳還要浪費(fèi)啊！”

    “浪費(fèi)？”梅娘眉頭一挑，微笑說道，“客官何出此言，難道親眼看見了我們浪費(fèi)食材？”

    “這還用親眼看到嗎？”那人理直氣壯地說道，“我這一桌只有雞舌，其他的雞rou呢？是不是全都被扔了？”

    跟他同行的人也鼓噪起來：“就是，每天都扔幾百只雞，虧你做得出來！”

    “浪費(fèi)食材，當(dāng)真可恥！”

    “要不是怕被人看見，為什么不敢讓我們搜廚房？”

    原本以為梅娘會竭力阻止他們，沒想到梅娘聽到他們的叫囂，卻毫不猶豫地一口答應(yīng)。

    “不就是搜廚房嗎？所謂事無不可對人言，既然幾位客官擔(dān)心，那就去廚房看看好了?！?/br>
    沒想到梅娘答應(yīng)得如此痛快，幾個人頓時一呆。

    為首那人最先回過神來，趕緊看向王猛。

    “差爺，這話你可聽見了，還不趕緊帶人去搜！”

    王猛急得臉都白了，拼命給梅娘使眼色，梅娘只當(dāng)做看不見，笑盈盈地看向大家。

    “若是大家都有這個疑惑，不妨一起去廚房看看。”

    來吃飯的食客們不乏好事之人，也有不少人想看看南華樓的廚房到底是什么樣子的，聽梅娘這么一說，果然有人往廚房的方向走去。

    王猛見攔不住，只得正了正頭上的帽子，招手叫人都跟著他去廚房。

    這會兒正是用餐高峰期，廚房里鍋碗瓢盆聲響不斷，正在忙著做菜的廚娘們壓根就沒聽到大堂里的吵鬧聲，都在專心致志地做菜。

    見梅娘進(jìn)來，后面還跟著王猛等幾個官差，甚至還有一大群食客，周帽杜秀等人都呆住了。

    梅娘示意她們稍安勿躁，讓她們該做什么就做什么，然后帶著眾人一起往前走。

    偌大的廚房油煙陣陣，鍋灶盆具卻都是干干凈凈的，地面更是打掃得光可鑒人，一切看起來都井井有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