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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燕歌行(9.1)2u2u2u,C0M

    第九集·浮屠金身

    章·父祖天子

    29年8月11日

    曲江池中多芙蓉,御苑也因此而得名。相比于城中的街道,通往曲江芙蓉園的道路顯得簡陋得了許多——當(dāng)然是以唐國的標(biāo)準(zhǔn)而言。

    路面沒有鋪設(shè)磚石,就是黃土路。不過是黃土過篩,摻上石灰,用石碾壓平夯實,再堆放大量柴草,點燃焚燒,將整個路面全部燒制一遍的黃土路。

    經(jīng)過如此處理之後,寬及兩丈的路面不僅平整堅實,而且能有效避免雜草生長,破壞路面的完整性。方法是很好,但這樣的黃土路鋪設(shè)下來,人力物力的耗費可想而知。難怪石胖子在唐國的水泥生意做得風(fēng)生水起。

    此時三名鮮衣怒馬的公子哥兒,帶著五六隻鶻鷹,七八條獵犬,十幾名張牙舞爪的隨從,架鷹唆犬,呼嘯而過。那些坐騎還釘了蹄鐵,再結(jié)實的黃土路面也經(jīng)不住如此踐踏,一蹄下去就踏出一個淺坑,砂土飛濺,引得路人紛紛側(cè)目。

    那三位恍若不覺,或者說壓根兒不在乎,一路談笑風(fēng)生,旁若無人。

    一名錦帽貂裘的公子哥兒左右張望,“人呢?不是說在曲江聚會,都在哪兒囚著呢?”

    為首的公子道:“紫雲(yún)樓?!?/br>
    “紫雲(yún)樓?誰這么大的面子?”

    “王家哥哥托到太真公主門下,借用一天,這面子夠大吧?”

    “喔——”兩人齊齊應(yīng)了一聲。

    程宗揚在旁聽得仔細(xì),當(dāng)即策馬上前,笑道:“三位兄弟也是來聚會的?”

    三人看他也是錦衣華服的打扮,只是面生得緊,遲疑道:“閣下是……”

    程宗揚笑道:“我也是赴王家哥哥的約,正好順路?!?/br>
    三人恍然,“原來如此?!?/br>
    “在下姓程,不知三位貴姓?”

    “我姓韋名達(dá),族中排行十七?!睘槭椎墓痈鐑赫f著,露出艷羨的目光,“程兄,你這坐騎哪里來的?”

    雖然彼此素不相識,但這幫公子哥兒起碼的眼力都是有的。這位自稱姓程的年輕人自帶有一番上位者的氣度,胯下那匹通體赤紅的坐騎更是身高腿健,神駿無比,比三人的坐騎都高出一頭。

    這些公子哥兒平常講究的就是聲色犬馬,一匹名馬不僅彰顯身家財力,同時也代表了在圈子中的身份地位。程宗揚騎著這樣的名駒,可見身家不凡,頓時被三位公子哥兒引為同道中人。

    程宗揚順勢加入隊伍,一邊笑道:“我在漢國有處馬場,慣產(chǎn)良駒,三位兄弟有興趣,回頭我讓人帶幾匹來?!?/br>
    三人大喜過望,“那可多謝了!”

    韋達(dá)道:“程兄在漢國有馬場?”

    “幾塊荒地,用來養(yǎng)些馬匹、牛羊罷了……”

    程宗揚隨口說了自己在首陽山下的牧場,那三人不疑有他,彼此間越說越是投契,不多時便稱兄道弟,引為知己,談笑著往紫雲(yún)樓行去。

    程宗揚本來想入苑之後打聽楊玉環(huán)的去處,這會兒倒是省事,有這三位在,連問路帶找人全都有了。

    三位公子哥兒全無戒心,說笑間程宗揚打聽出原委。那位所謂的王家哥哥是宰相王涯的孫子王顯,出身名門,又性喜交游,為人豪爽大度,在長安一眾豪門公子間頗有名聲。每逢年節(jié),他都會在曲江呼朋喚友,歡宴聚會,這回更是借來皇室御用的紫雲(yún)樓,不用說,來年必定聲望更上層樓。

    四人并轡南行,不多時便來到芙蓉園。

    芙蓉園臨池而建,園中重門疊戶,檐牙高啄,氣勢不遜于漢宮,精巧之處猶有過之,盡顯大唐皇室的氣派。

    雖然芙蓉園年節(jié)開放,允許百姓出入,但宮室殿閣也不是誰想進(jìn)就能進(jìn)的。尤其緊鄰曲江池的紫雲(yún)樓,地勢高瞻,殿宇華麗,隔水望之,猶如神仙宮殿,被稱為芙蓉園勝景,尋常百姓更是連邊都摸不到,只能遠(yuǎn)觀而已。

    紫雲(yún)樓高十二丈,樓分四層,玉樓重檐,金碧輝煌。臨池一側(cè)設(shè)有觀景的扶欄平臺,在樓內(nèi)便可俯覽曲江勝景。此時樓前的廣場上聚滿了車馬,還有數(shù)以百計的豪奴與門客。

    那匹赤兔馬幫了程宗揚大忙,論逼格,遠(yuǎn)超後世的布加迪威龍?;燠E于一眾世家公子之中,根本沒人懷疑他的身份,反而不少人都與韋達(dá)一樣,投來艷羨的目光。

    袁天罡等人被當(dāng)作門客,攔在樓下,程宗揚與韋達(dá)等人上到宴客的二樓。

    作為東道主的王顯年紀(jì)二十五六,身材不算高,腿短身長,頗為特異。他此時正在殿門處迎客,頻頻抱拳拱手,不時爆發(fā)出一陣大笑。程宗揚上來時,雖然素未謀面,他也十分熱情,果真是個好客的性子。

    此時殿中已經(jīng)聚了數(shù)十人,盡是錦衣少年,還有幾個年紀(jì)輕輕便穿青服綠,已經(jīng)有官職在身。他們?nèi)宄扇壕墼谝惶幷勑π鷩W,或是憑欄笑語,豪氣干雲(yún)。

    韋達(dá)等人自有好友在此,程宗揚尋了個借口,自己在殿內(nèi)轉(zhuǎn)了一圈,沒見到楊玉環(huán),倒是見到了幾名身份不凡的貴女。讓他訝異的是,其中有一半是男裝打扮。只不過她們戴的耳環(huán)都沒取下,顯然這些男裝并非為了掩飾身份,純粹就是為了起居方便。

    換作別處,女扮男裝出現(xiàn)在公眾場合,肯定少不了惹人非議??稍谔茋趫龅囊槐姽觽兌剂?xí)以為常,絲毫不覺奇怪,倒是有幾個趕去獻(xiàn)殷勤,結(jié)果被罵了一通,灰溜溜地回來,引起一片笑聲。

    王顯帶來的奴仆在殿中擺好筵席,按照赴宴的人數(shù),每人一張漆幾,一條錦席,幾上擺著匕、箸、杯、觥,器具雅潔精致。

    程宗揚一眼掃過,殿中已經(jīng)擺了三十余席,奴仆們還不斷搬出漆幾。最上首放著兩席,左側(cè)一席是東道主的席位,右側(cè)則是主賓的位置。

    天色將晚,人也來得差不多了。王顯走到殿中,揚聲道:“諸位兄弟!本來早該與兄弟們聚會,只是前幾日兄弟我去終南射獵,耽擱到今天。兄弟先向各位謝罪了!”說著抱拳作了個羅圈揖。

    一眾公子紛紛道:“王家哥哥說的哪里話!”

    王顯笑道:“閑話少敘,難得我等兄弟在此相聚,今晚不醉無歸!”

    眾人轟然應(yīng)諾,氣氛熱烈。

    王顯遠(yuǎn)遠(yuǎn)作揖,揚聲笑道:“永興公主,請上坐!”

    “不去?!币幻┲婪呐訑[了擺手,豪爽地說道:“你們玩你們的,我們姊妹自己開席?!?/br>
    “也罷?!蓖躏@笑道:“我們這些凡人不敢沖撞仙子。來人啊,給公主另設(shè)一席。”

    幾名貴女結(jié)伴去了偏殿,王顯又力邀一名穿著深綠色六品官服的公子入座首席,那公子力辭不可。雙方有幫腔的,推讓的,一時間拉扯不下。

    一名少年拾階而上,聽得里面吵嚷,走到程宗揚身邊道:“干什么呢?這么熱鬧?”

    程宗揚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那少年烏衣箭袖,目帶英氣,只不過衣服上沾滿灰土,像是不小心從馬上跌下來,滾得灰頭土臉。

    程宗揚笑道:“推讓首席呢?!?/br>
    那少年哂道:“有什么好推的?我坐不就行了?”

    他沒有壓低聲音,就那么毫無顧忌地說出來,頓時惹來不少目光。

    旁邊一名身材壯碩的公子哥兒哼了一聲,面露不屑。

    那少年也不客氣,“哼什么哼?難道我坐不得?”

    那公子哥兒勃然大怒,當(dāng)場就要動手,顧忌到此地乃是長安,只狠狠盯了他一眼。左右到底咽不下這口氣,那公子哥兒踏前一步,開口說道:“王家哥哥何必爭執(zhí)?以我之見,大伙兒都是王家哥哥出面召集,才來這紫雲(yún)樓,說來不少人還不認(rèn)識。不如讓大伙兒自述門族官職,一來公推一位上座,二來,也免得某些jian滑之徒,魚目混珠!”

    此言一出,殿中眾人紛紛應(yīng)是。

    王顯對那位緋衣少年道:“李兄,你看如何?”

    緋衣少年略顯無奈地?fù)u了搖頭,然後彬彬有禮地抬手說道:“王兄先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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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好,我先來!”王顯大方地說道:“我姓王名顯,大伙都認(rèn)識吧?”

    殿中發(fā)出一片哄笑。王顯身為東道主,若是連他都不認(rèn)識,那可真是混進(jìn)來的。

    王顯朗聲道:“某出自太原王氏,祖父代國公、宰相,諱涯;父工部郎中、集賢殿學(xué)士,諱孟堅。李兄,請?!?/br>
    緋衣少年細(xì)聲細(xì)氣地說道:“祖涼國公、宰相、尚書右仆射,諱逢吉;父翰林學(xué)士、同平章事,諱訓(xùn);某大理寺司直,李植。”

    殿內(nèi)傳來一陣低語,怪不得他年紀(jì)輕輕就有六品官身,原來出自隴西李氏,祖父李逢吉是前任宰相,父親李訓(xùn)是現(xiàn)任宰相,父祖兩代宰相,到他這一代,單是蔭職也足夠了。

    唐國與晉國一樣,極重門第,士族中最受推崇的便是五姓七家:太原王氏、隴西李氏、趙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陽盧氏和滎陽鄭氏。

    太宗曾經(jīng)專門修訂過,收錄唐國士族二百九十三姓,一千六百五十一家,結(jié)果出自隴西李氏的唐國皇室居然排到了一個黃門侍郎的後面——就因為那個黃門侍郎出身于博陵崔氏。太宗一怒之下,硬將博陵崔氏改為第三等,可天下仍然公認(rèn)博陵崔氏為士族之冠。

    接下來殿內(nèi)眾人紛紛開口,各家的姓氏名諱一時間也記不了許多,不過程宗揚聽著,除了剛開始的王李兩位,并沒有其他五姓七家的子弟。這也不意外,以五姓七家的家風(fēng),跟這些紈绔也玩不到一起。王顯算是另類,又因與李植交好,才硬把他拉來。但即便沒有頂級士族,在場眾人的家世也頗為顯赫,國公、宰相一大堆,最不濟(jì)也是個節(jié)度使。

    等輪到方才首倡其議的公子,他傲然說道:“祖父工部尚書,諱少寂;父魏博節(jié)度使,開府儀同三司,諱彥禎;某家六州都指揮使,樂從訓(xùn)!”

    此言一出,在場的眾公子不禁動容。魏博號稱唐國強鎮(zhèn),精兵輩出,人稱“長安天子,魏博牙兵”。魏博下轄六州,樂從訓(xùn)的六州都指揮使,雖然官職在朝廷中并不顯赫,但手中的實力只怕僅次于神策軍。

    王顯笑道:“樂兄弟!這邊來坐?!?/br>
    樂從訓(xùn)帶著一絲嘲諷道:“不急,這里還有兩位呢?!?/br>
    王顯定睛看去,不禁愣了一下。

    這會兒眾人都已說完,只剩下程宗揚和他旁邊那個一身灰土的烏衣少年。

    兩人對視一眼,烏衣少年道:“你先來?”

    程宗揚笑道:“還是你先吧?!?/br>
    “行!我先?!?/br>
    烏衣少年當(dāng)著眾人的面,昂然走到東道主席前,順手拿起酒觥,仰起首,如長鯨吸水般,一口氣喝完。

    看著他狂狷的作派,殿中眾人神態(tài)各異,有的鄙視,有的惱怒,還有的一副看笑話的表情。只有王顯和李植面露苦笑,各自遜讓了一步。

    烏衣少年抬起袖子抹了抹嘴,開口道:“曾祖玄宗皇帝;祖穆宗皇帝;父敬宗皇帝;兄當(dāng)今皇帝;某江王,李炎?!?/br>
    一番話說完,殿中鴉雀無聲。

    片刻後,王顯帶頭跪下,“拜見江王殿下。”

    自李植以下,包括剛才看他不順眼的樂從訓(xùn),盡皆拜倒在地,口稱殿下。

    李炎旁若無人地拈起一塊點心吃了,又連飲了兩觥酒,然後將酒觥一丟,看向殿內(nèi)唯一沒有拜倒的人。

    程宗揚摸了摸鼻子,他也不想這么顯眼,可他真有些跪不下去。

    李炎坐在東道主的席位上,看著孤零零站著的程宗揚,唇角慢慢挑起一絲笑意,然後往旁邊的首席一指,“程侯,入座吧。”

    程宗揚只好在眾人注視下走過去,無奈笑道:“原來你認(rèn)識我?”

    “要是連程侯都認(rèn)不出來,內(nèi)坊局那些奴才就該死了?!?/br>
    李炎說著轉(zhuǎn)過頭,“有什么吃的趕緊上——我還餓著呢。”

    王顯連忙吩咐奴仆奉上酒食,一邊招呼眾人入座。李炎突然現(xiàn)身,讓他又是慶幸又是頭痛。慶幸的是李炎身為親王,此番親臨酒宴,自家的聲望自然是水漲船高。頭痛的是這位爺也不打個招呼,弄得自己手忙腳亂,本來安排好的座席又得重新排定。

    席間酒水菜肴早已備好,王顯吩咐下去,轉(zhuǎn)眼便即奉上。

    李炎執(zhí)匕割下一塊炙好的駝峰,一邊扔到口里大嚼,一邊道:“程侯嘗嘗,這紫駝之峰,最是膏腴!”

    程宗揚切了一塊,果然濃香柔滑,“味道不錯。”

    李炎一手執(zhí)匕,一手持觥,風(fēng)卷殘云般吃喝一通,然後丟下匕箸,扯起絲巾擦了擦手,“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紫雲(yún)樓之頂,可遠(yuǎn)觀長安。此時華燈初上,萬家燈火,燦若星河。程侯不妨來看看我長安城夜景,比之洛都如何?”

    程宗揚道:“你是東道主,你說了算?!?/br>
    李炎哈哈一笑,起身對王顯道:“叨擾!改天我回請?!?/br>
    王顯起身笑道:“不敢?!?/br>
    李炎朝李植點了點頭,沒有再理會眾人,與程宗揚一道離席,拾階登樓。

    等兩人離開,殿中才響起一片竊竊私語,眾人都在猜測,江王不在十六王宅待著,怎么跑來紫雲(yún)樓?他口稱的那位程侯,又是何方神圣?

    樂從訓(xùn)臉上時青時白,拿著食匕,在炙駝上狠狠割下一塊。

    ◇    ◇    ◇

    登上頂樓,大片的白玉欄桿簇?fù)碇婚g雙層飛檐的精閣。一名道人和幾名太監(jiān)守在閣前。那道人年約四旬,留著三綹長髯,頭戴玉冠,身上穿著一襲青色的道袍,雙目神采湛然,望之如神仙中人。

    李炎介紹道:“這位是趙煉師。”

    那道人向兩人微微稽首?!伴L青宗,趙歸真。”

    程宗揚想起在太泉見過的長青宗道人,笑道:“玉魄子玉道長可好?”

    趙歸真道:“玉師弟雲(yún)游天下,尚未回返?!?/br>
    程宗揚怔了一下,“這樣啊?!?/br>
    李炎走到閣前,先擠出一副笑容,然後推開閣門,歡喜地說道:“小姑姑!侄兒把人給你帶來了!”

    閣內(nèi)傳來一聲嬌嗔,“別吵!”

    李炎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躡手躡腳地走進(jìn)閣內(nèi)。

    只見一個女子正背對著兩人,俯著身子,面前是打開的窗戶。她穿著一條絳紅色的絲綢長裙,裙上繡著金色的鳳紋和連理枝。那絲綢是六朝有名的蜀錦,由于用的是柞蠶絲,比尋常的桑蠶絲要重上半分,織成的錦緞質(zhì)地精巧致密,垂感十足,此時從後看去,正看到臀部近乎完美的輪廓,曲線飽滿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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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她肩頭聳動著,“咯咯”笑了起來,“那兩個在親嘴呢……一對傻瓜,以為躲在樹後面就沒人能看見了?”

    李炎捂著嘴,用力咳了兩聲。

    “咳什么咳?喉嚨里長毛了?”那美女頭也不回地說道:“說了別吵!哎喲哎喲,又親上了……哈!上手了,上手了!”

    程宗揚這才注意到,她面前的窗戶上放著一架銀白色的單筒望遠(yuǎn)鏡,筒身長近四尺,口徑足有半尺,上面布滿各種旋鈕和豎置的廣角目鏡——這是一架即便放在現(xiàn)代也價格不菲的天文望遠(yuǎn)鏡,用來觀星的專業(yè)設(shè)備,她居然拿來搞偷窺?

    “快看!快看!手都伸到衣服里面了哎!”那美女津津有味地說道:“太流氓了!”

    “咳!咳!咳咳!”後面的親王殿下捂著胸口,肺都快咳出來了。

    “你肺里長雞毛了!”美女被他掃了興致,火冒三丈地轉(zhuǎn)過身,這才發(fā)現(xiàn)閣中多了一個陌生人。

    幾乎一瞬間,那美女臉上的氣惱就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矜持而又莊重的凜然之態(tài)。

    “他是誰?”

    李炎捂著胸口,無力地說道:“姑……還是你把我踹下去的?!?/br>
    “哦?!蹦敲琅肓似饋?,“原來是程侯?!?/br>
    看著她的面孔,程宗揚禁不住屏住呼吸。

    那是一張令人驚艷的面孔,如果說趙飛燕的美貌是柔婉得令人心醉,面前這張面孔美得簡直有種殺氣。

    那是一種沖擊力十足的美,一眼看去,各種美貌絕倫、明艷不可方物、瑰姿艷逸、鮮妍明媚、國色天香、傾國傾城、風(fēng)情萬種、姣艷無匹、姿容絕世……之類的形容詞,就跟瀑布一樣直沖下來,活生生潑了自己一臉。

    她烏亮的長髮盤成鬟髻,髻上插著一支金步搖。雪白的額上貼著一朵鮮紅的梅花鈿。肌膚白里透紅,粉膩如脂,一雙杏眼明眸善睞,顧盼間艷光照人。

    程宗揚忽然有種念頭,想找出那張饕餮面具,戴在她臉上——這樣美麗的面孔,只讓自己一個人看就夠了,憑什么讓別人看!

    “你,”楊玉環(huán)打量著程宗揚,一邊對李炎道:“去把那對野鴛鴦打散?!?/br>
    “啊?”

    楊玉環(huán)說道:“今天是臘月二十八,過年期間,長安城不許耍流氓——就說是你哥哥說的。”

    李炎憋了半晌,臉都快憋紫了,終于憋出一句,“不合適吧?”

    “怎么不合適了?世風(fēng)日下,人心不古,他這個當(dāng)皇帝的早就該整治了!”楊玉環(huán)警告道:“你要敢說是我說的,小心我把你腿打斷!”

    李炎認(rèn)命地答應(yīng)下來。

    他剛要離開,楊玉環(huán)又叫住他,指著窗戶道:“從這兒下去!再磨蹭,他們就該完事了??禳c兒!”

    李炎只好爬到窗戶邊,飛身躍到檐上,幾個起落,從紫雲(yún)樓掠下,依著小姑姑的吩咐去棒打鴛鴦。

    楊玉環(huán)微微一笑,矜持地說道:“幾個侄兒不懂事,讓程侯見笑了。”

    這話是把唐國的皇帝陛下也捎進(jìn)去了?程宗揚都沒法兒接口。他這會兒才知道李炎身為親王,怎么會弄得灰頭土臉——合著是被楊玉環(huán)從樓上踹下去的。

    堂堂親王,她說踹就踹,還當(dāng)著自己的面,給唐國的皇帝陛下栽贓,程宗揚覺得自己最好還是不要招惹她。

    楊玉環(huán)抱著手臂,饒有興致地圍著他轉(zhuǎn)了一圈。

    楊玉壞打量看他,他也在打量看楊妞。

    令人驚艷的不僅是她的容貌,還有同樣傲人的身材。楊玉環(huán)個子高挑,身高比自己也差不了多少。程宗揚估計她得有一米七九——減去一公分,免得不好嫁人。至于身材,更是豐姿秾艷,柔潤得蕩人心魄,尤其是胸部那對

    有過上次偶遇的經(jīng)歷,程宗揚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下滑去,一對豐挺的乳峰映入眼中。也許是距離更近的緣故,感覺比上次見到時還要大,渾圓高聳,尺寸驚人,簡直能撐爆人的眼球。隨著她的步子,那對豪乳微微晃動著,沖擊力十足。

    "看起來也不比旁人多個鼻子?!?/br>
    楊玉環(huán)停下腳步,然後坐在沙發(fā)上——

    沒錯,程宗揚這會兒才看到閣中擺著一張沙發(fā)。上面鋪著一塊白狐般的獸皮,雪亮的絨毛長約寸許,柔滑異常,但比狐貍大得多,不知道是何種異獸。

    沙發(fā)前的圓桌上放著一隻高腳玻璃杯,里面盛著殷紅的葡萄酒。楊玉環(huán)伸出蘭花般又白又柔的玉指,捻著杯足晃了晃,淺淺飲了一口,然後屈指一彈,打出一道禁音符。

    楊美女兩腿交疊,舒適地靠在沙發(fā)上,等禁音符生效,才開口說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程宗揚摸了摸鼻子,苦笑道:“這衛(wèi)公……嘴巴夠快的?!?/br>
    “廢話。在長安城里頭混,不跟皇圖天策府搞好關(guān)系,實現(xiàn)情報共享,打架都找不來幫手?!?/br>
    “那你已經(jīng)知道我的身份了?”

    “什么身份?”楊玉環(huán)矢口否認(rèn),“不知道!”

    “衛(wèi)公沒跟你說?”

    楊玉環(huán)哂道:“那糟老頭兒說的話也能信?”

    “你的意思是,衛(wèi)公說了不算?”

    “不算!”

    “岳帥的書信呢?”

    程宗揚說出岳帥的時候,一直在盯著楊玉環(huán)的眼神。楊美女目光淡定,絲毫不顯遲疑,顯然對他的來意了如指掌。

    “拜托,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覺得一封書信能當(dāng)證據(jù)嗎?先不說偽造書信是六朝黑市的支柱產(chǎn)業(yè),經(jīng)久不衰,技法推陳出新。就算是真的,誰知道會不會是偷來的搶來的騙來的撿來的?”

    程宗揚攤開手,“那你說怎么才能相信呢?”

    楊美女優(yōu)雅地啜了口葡萄酒,笑吟吟道:“不如你先說說——你跟潘姊兒什么關(guān)系???”

    “我們就是一面之交,沒什么關(guān)系。”

    “我信你個鬼。潘姊兒當(dāng)晚回去,就閉關(guān)修煉。她突破沒多久,境界還沒穩(wěn)固就著急晉階……”

    楊玉環(huán)微微側(cè)著身,右臂支著沙發(fā)的扶手,把酒杯舉到耳邊,那雙杏眼露出好奇的神色,“我就奇怪,她有多想打死你?”

    “猜錯了?!背套趽P果斷反口,“我們有一腿?!?/br>
    “你以為我會信?人家的守宮砂還在呢?!睏钣癍h(huán)揶揄道:“你不會想告訴我,你那一腿放錯地方了吧?”

    這楊美女真夠葷素不忌的,還說長安城不許耍流氓,敢情整個長安城的流氓都讓她一個人給耍了?

    程宗揚不打算再跟她兜圈子,“你知道我的來意,對不對?”

    楊玉環(huán)看著他,像是下定決心一樣,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放下酒杯,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的酒漬,抬起手腕。

    衣袖滑下,露出一截雪藕般的手臂,一股異香撲鼻而來。她肌膚白膩瑩潤,細(xì)如脂玉,但最引人注目的,還是她腕上一條銀亮的金屬環(huán)。

    楊玉環(huán)晃了晃手腕,“這是什么?”

    程宗揚滿臉的一言難盡。岳鳥人到底帶了多少假表?怎么見人就送?他不當(dāng)表販子,實在是委屈了他這塊材料!

    程宗揚無聲地嘆了口氣,“手表。”

    “做什么用的?”

    “看時間的。比日晷、銅漏之類的更精確?!?/br>
    “怎么看?”

    “看到上面的指針沒有?短的是時針,中等的是分針,最長那根是秒針?!?/br>
    “它為什么不會動了?”

    “這是石英表,電耗完就沒用了?!?/br>
    “哦?!睏钣癍h(huán)點了點頭,然後把表摘下來遞給他,“讓它接著動。”

    “……你以為我會發(fā)電?”

    “不能嗎?”

    程宗揚用力搖了搖頭,“不可能!”

    楊玉環(huán)嗤笑一聲,一副果然揭穿你的表情。

    程宗揚耐著性子解釋道:“這就是一塊不值錢的假表,要是機(jī)械表還能用,石英表沒電就用不成了——電你知道吧?”

    “知道啊?!睏钣癍h(huán)懶洋洋道:“雷電、閃電……”

    “不是那種的,它里面裝的是電池?!?/br>
    “不一樣嗎?”

    “性質(zhì)是一樣的,都是電。不過雷電是自然現(xiàn)象,電池是人造的?!背套趽P比劃著說道:“一顆很小的東西,里面有電,用來驅(qū)動表針轉(zhuǎn)動。”

    楊玉環(huán)眨了眨眼睛,那雙水汪汪的杏眼宛如放電一樣,讓人身上發(fā)麻,她用甜膩的聲音柔柔道:“你是說,那么小的‘電池’里面有電?還跟天上的雷電是一種東西?”

    “對!”

    “騙鬼呢!”楊玉環(huán)拍案而起,嗔道:“你給我抓個閃電塞進(jìn)去看看!”

    程宗揚怔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這就是個文盲啊,起碼的科學(xué)常識都沒有!

    “去抓??!你要本事把閃電抓下來,我就信了你的邪!我見過的騙子多了,還沒見過你吹的這么精奇的?!?/br>
    楊玉環(huán)雙手叉腰,一臉鄙視地說道:“抓閃電?你乾脆說雷公電母都被你抓住,塞到這里面好了。接著編啊,我看你還能編出什么來!”

    被楊玉環(huán)劈頭蓋臉地一頓痛斥,程宗揚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沒生氣——實在是眼前這妞長得太美了,一顰一笑都美艷絕倫,就像恃美行兇一樣,讓人怒不起來,眼睛里只剩下驚艷了。

    “嗒”的一聲輕響。

    楊玉環(huán)的痛斥戛然而止。

    “嗒。”

    房間里暗了下去。

    “嗒。”

    一道光柱射出,光度完全壓過燭光,整個房間都亮了起來。

    “嗒?!?/br>
    “嗒?!?/br>
    “嗒……”

    光柱一明一滅,那張明艷的玉容在明暗交替間不斷變幻。時而燦然生輝,時而幽艷迷人。

    “手電筒。”

    程宗揚握著一根筒狀物體晃了晃,然後對準(zhǔn)窗外。

    一道雪亮的光柱從他手中亮起,向著無垠的夜空筆直射出,仿佛越過無限的距離,一直射到夜空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