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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長命萬歲在線閱讀 - 長命萬歲 第10節(jié)

長命萬歲 第10節(jié)

    謝寶因不言語,念及往年六哥的話語,他并不贊同女子讀過多的書,也曾在謝賢夸她史論時,大聲怒斥她讀再多書都無法做官,那已是七歲的事情,或許是童言,可就是這回憶的剎那,她便失去了閑話興致。

    “入仕謀職是謝氏子弟的責任,寄情山水是謝晉渠的本心?!彼p聲緩言,在世外又不在世外,“兩者輕重是你該抉擇的,而非旁人。”

    剛好侍女將裝有荔枝的漆盒端來,打斷這場對話,林業(yè)綏和謝寶因由西門出去后,與范氏及謝晉渠互相作揖拜別。

    車駕駛剛到長樂巷,近身侍奉林業(yè)綏的奴仆童官一路小跑到車側(cè),望著車帷稟告得知的消息:“家主,他們要走了?!?/br>
    林業(yè)綏沉默好一陣,沉聲道:“在哪?!?/br>
    童官畢恭畢敬的答復(fù):“楊柳亭?!?/br>
    楊柳亭在建鄴城外十三里,路側(cè)栽種柳樹,素來就是個折柳相送的地方。

    謝寶因以為男子有事要辦,說了聲后,掀起車帷就要下去,手腕卻被一股力道拉住,不輕不重,低聲詢問:“王廉公今日要回隋郡去頤養(yǎng)天年,他于我有知遇之恩,幼福要隨我一道去送送嗎?”

    王廉公是太原王氏的族長,到今日已歷經(jīng)六朝,他曾以文弱身體在戰(zhàn)場上救下被敵軍包圍的皇帝,被火藥迸發(fā)出來的硝石灼傷,以致左臉頰留下潰爛形成的皺痕,回朝又以學識輔助皇帝,告老還鄉(xiāng)時,皇帝封他以開國之功才能獲封的郡公,世族對他多有敬重。

    只是年近八十,已不大能知曉他的消息,只知道多數(shù)時間都待在家鄉(xiāng)隋郡。

    若不是以他郡公身份,需向朝廷報喪,許多人都以為他或早已仙去。

    謝寶因點點頭,她自也慕名。

    抵達楊柳亭時,要送的人已經(jīng)在那里等候,男子腰側(cè)掛著一柄劍,瞧著不好相處,看見淄車,車上的人還未下來,上前便是大笑著朗聲道:“賀喜從安兄。”

    男子只聽車內(nèi)傳來林業(yè)綏的聲音,在向誰介紹著他:“這是征虜將軍王桓次子、王廉公的族曾孫王烹,現(xiàn)任建武將軍?!?/br>
    接著一只玉手微微挑起紗帷,行點頭禮:“王將軍?!?/br>
    王烹立即反應(yīng)過來,趕緊收起武將性子,老老實實作揖行禮,以全禮數(shù)。

    林業(yè)綏掀帷下車,掃視周圍。

    “老師呢?”

    “在牛車里?!?/br>
    林業(yè)綏看向柳樹下的老青牛。

    王烹又笑道:“不想見你,只想看你妻子一眼?!?/br>
    王廉公以往總說,不知還能不能活著見林業(yè)綏成家娶妻,王烹比他還要小一歲,十六歲成婚,如今是兒女雙全。

    林業(yè)綏朝車內(nèi)輕言:“廉公很好相處,幼福不必畏懼?!?/br>
    車帷內(nèi)的謝寶因笑著嗯了聲,她雖比他小,可又不是五六歲的孩童。

    馭夫在見到林業(yè)綏點頭后,緩緩駕著車行至柳樹下的牛車旁,即使相隔甚遠,也能聽見車內(nèi)老翁笑呵呵的聲音傳來。

    王烹繼而感概道:“得嬌妻如此,你也該忘記公主。”

    他知道當年林業(yè)綏與五公主曾在觀中見過一面,一見鐘情也是古來有之。

    “......”

    “我與五公主并無那種情誼?!?/br>
    “那你為何要守孝?”

    “她那時年紀太小,不過十四五歲,若是成婚,不論我碰或不碰,對女子來說都是傷害。”林業(yè)綏將視線從柳樹下收回,“若碰,她的身子還不知會受何傷害,留下什么病根,不碰,成婚半年未孕都會飽受流言,何況我母親對子嗣還十分急切?!?/br>
    王烹點點頭,倒是不意外,林業(yè)綏有個長姐,十四歲難產(chǎn)而亡,轉(zhuǎn)瞬又擔憂問道:“陛下讓從安兄任職內(nèi)史是何用意?!?/br>
    京畿道二十二郡的田地多是世族子弟所占,經(jīng)常滋生出許多禍事,往年內(nèi)史或不敢管,或直接庇護,或移交大理寺,再任其不了了之,今上祖父文帝也曾不經(jīng)王謝點頭,硬要讓自己所看中的河?xùn)|裴氏擔任內(nèi)史,可不出半年就落得個雙腿殘疾,再不能入仕。

    林業(yè)綏只說:“他是天子?!?/br>
    自古天子最忌諱權(quán)力旁落他人,皇權(quán)重新凌駕世族是每位帝王畢生的夙愿,當世族有衰落跡象時,李璋即刻便插手世族通婚,借此敲打,所謂五公主不能登仙之言,也未嘗是真的。

    王烹遠在隋郡,又為武將,對朝中事態(tài)多有陌生,此時再怎么遲鈍也回過了味來:“那梁槐也是陛下所要殺的?”

    林業(yè)綏不言即默認。

    天子有個同胞小妹,由他親自帶大,十五歲嫁進鄭氏,后駙馬家暴成性,竟將公主打死,這件事由京畿道查辦,最終卷宗所寫是公主忌妒,欲謀殺駙馬,駙馬為保命只得反殺,妻殺夫乃是極刑,當時先帝本想親自插手此案,卻被謝德幾人以刑律不容阻攔,先帝也只得罷手。

    十年前,那位內(nèi)史在年老還鄉(xiāng)時,被流匪所殺。

    帝王所恨,是內(nèi)史不由自己所定,皇權(quán)不在自己手中。

    王烹背后冒出冷汗,天子登基十五載,說好聽是性子仁愛、事事肯聽臣子意見,說難聽是懦弱無能之輩,正是如此,當年林勉懷疑昭德太子是死于他手時,無一人相信。

    如此看來,天子是扮豬吃虎,那謝賢參奏這一出,也是天子所設(shè)計的,若如此大膽推測下去,五公主之死...

    “那從安兄...”

    林業(yè)綏負手站立于天地蒼穹之間,渺小如斯,如巨浪中的一捧浮萍:“廟堂所坐是誰,與我無關(guān),他的品性如何,我亦不在乎?!?/br>
    既入局,那他便要掌局。

    “我要去的是青云之上。”

    楊柳亭中,發(fā)須皆白的老翁還是下了牛車,看著眼前這個學生良久未語,林業(yè)綏十三歲辨學,辨的幾個大儒啞口無言,在隋郡時,又以一計擋百萬師。

    這樣一個人,又如何會被旁人所算計。

    王廉公哀嘆一聲:“這局究竟是陛下引你入的,還是你自個想入的?!?/br>
    林業(yè)綏垂目,皇帝給了他選擇,而他選擇入局。

    那梁槐就是他給皇帝的投名狀。

    去年緲山,若女子再下來早些,便能看到那抹濺在男子臉上的血跡,從眼睛到左頰,宛如雪梅綻放。

    初二那道詔令不過是些套話,為的就是要引謝賢入宮,天子想任命被他拒絕,緊接著就讓陳侯去宣詔,自然會讓他惴惴不安,李璋要他吐出內(nèi)史,這次金殿也是對世族的一次試探。

    贏了,皇權(quán)可再進一步,他步入朝堂;輸了,天子依舊還可以扮豬,而他則死。

    謝賢最大的弱點就是把皇帝當知己,卻不知皇帝不需要知己,只需要權(quán)力,他也成為了天子儆猴所殺的那只雞,一步步失去先機。

    梁槐又為謝賢辦過多少不為人知的腌臜事。

    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

    平衡已被打破,正值世族變局,他為何不入這局。

    林業(yè)綏斂回心緒,拱手揖拜:“今日一別,我與老師或許再無相見之日?!?/br>
    王廉公說是回去頤養(yǎng)天年,實則不過是回去等待壽終:“你大人和昭德太子也曾想在朝堂中撕開個口子,可他們滿腔熱血只落得個君臣皆亡?!?/br>
    林業(yè)綏望向遠山云霧,他所謀求的與父親所謀求的從來都是兩種東西。

    “一條命罷了?!?/br>
    【作者有話說】

    將欲歙(xi)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出自《道德經(jīng)》三十六章。

    【譯文:將要收斂的,必先擴張;將要削弱的,必先強盛;將要廢棄的,必先興舉;將要取去的,必先給予?!?/br>
    這話的后一句是“是謂微明”(這就是機先的征兆),微明院的名字就出自這里。

    五公主在第三章和第四章的時候出現(xiàn)過~怕有跳過的朋友看不懂。

    再有就是換封面啦~還有真的很感謝評論收藏的小可愛~

    第14章

    ◎家中又還有誰能咬他們郎君呢?◎

    淅淅瀝瀝的雨聲砸下來,床幔中的女子呼吸愈發(fā)急促,額頭和長頸沁出細汗,先是粗喘著氣,隨即又用貝齒死死咬住唇rou,眠在旁邊的男子半撐起身體,借著帳外紅燭的昏光,用女子放在枕邊的絹帕仔細拭去汗珠,守了兩刻終于見好。

    ......

    夜頭正濃時,約是白日勞作過累,一陣山響般的鼾聲從百姓家的破子欞窗中擠出,驚得在屋舍檐下過夜小憩的鳥雀兒連連飛走,最終循著蚊蠅光亮,一路飛至巍然聳立于朱雀街正中的三重檐鐘鼓樓,落腳在歇山頂?shù)恼股稀?/br>
    歇山頂以灰筒瓦鋪就而成,檐邊是綠琉璃。

    小吏提著胡床,來到樓檐下坐著,往壯麗巍峨的宮城瞧去,從這里直走七百二十步就可以抵達宮廷內(nèi)的鐘鼓樓,在那兒比這兒舒服多了。

    雖然報時偏差重則是殺頭大罪,但與黑夜為多年,他已經(jīng)能夠估摸到到大概時辰,次次未出錯,便也愈加大膽了,此時長嘆一聲后又打了會盹,然后猛然睜開眼,立即起身往方臺走去,邊去拿精制的鐵槌,邊目不轉(zhuǎn)睛盯著往下流水的銅漏。

    細雨絲往下飄著,逐漸變大,小吏依舊不敢動。

    當箭桿的刻度從蓋孔處露出之際,他眼疾手快的敲響立在一旁的銅片架。

    銅片一響,執(zhí)掌鼓槌的小吏則緊跟著敲響大鼓定更,碩大的撞鐘聲也隨之響起,由建鄴城中心向周圍五十里傳達,為百姓報時。

    各府的負責守夜的奴仆聽見后,也隨之報時。

    ......

    燭火燃過一夜,只剩下微弱的火光在油蠟中爍爍,燈絨漸漸湮滅。

    謝寶因在漆黑中睜開眼,昨夜她睡的不算好,一覺醒來竟比睡前更顯乏累,于是便躺著消解了會頭昏腦脹的感覺,直至聽見外頭窸窣的腳步聲,才坐起身來,啞聲道:“響過幾聲了。”

    剛到皰屋吩咐侍女準備熱水的玉藻停下腳步,站在外邊廊下,想起前面響起的撞鐘聲,為避免驚擾內(nèi)室還未醒的人,刻意小聲答道:“四長聲,一促聲?!?/br>
    這是丑末、快到寅初的鐘聲。

    該起了。

    昨日歸寧后,今日起便要正式擔起人婦的責任,雞鳴時分,林業(yè)綏也正式要去京兆府上任,萬不能出錯。

    謝寶因掀開翡翠綠被衾,剛要下榻,忽覺涼意過腦,低頭就瞧見有小片肌膚裸露在外,想是累忘了,她不急不緩的系好散開的衣帶,推開帷幔又瞧見黑鴉一片,只好開口喊人:“玉藻?!?/br>
    一直侍立在外面,唯恐女子有什么吩咐的玉藻遂即笑著應(yīng)答:“女君,我還在呢?!?/br>
    謝寶因眨了眨眼:“進來點燈?!?/br>
    玉藻所站的廊下是外間,聽見女子的聲音,著急的順著廊下走了幾步到內(nèi)室,由欞窗看進去,黑幽幽的,尋常人或許還能瞧見一二輪廓,可謝寶因面對這樣的情況就如同瞎子,八歲那年夜里為范氏母親——范老夫人侍疾,還因此磕到額角,血流不止,那一整夜楞是半點哭聲沒有,直到翌日被侍女發(fā)現(xiàn),額頭的疤也用膏藥抹了三載才消去。

    自那以后,女子所眠的屋舍在夜里不能斷燭火。

    她著急的直接喊了閨中稱呼:“娘子,您千萬別動,我這就進來?!?/br>
    謝寶因扭頭去瞧另鋪一床錦被的男子,見未被吵醒才放下心來。

    瞬刻,隔扇門被輕輕推開,玉藻一手端著油燈,另外一只手拿了幾根蠟燭,趕忙就繞過屏風進到內(nèi)室,將蠟燭點明。

    “只點妝奩和香案那兒的,郎君還沒醒?!庇辛艘稽c光亮后,謝寶因攏屐下榻,見玉藻還要去再點,出聲阻止,然后轉(zhuǎn)身仔細掖好帷幔,不讓這微弱的燭光滲進去,接著吩咐道,“你去瞧瞧前些日子做的香粉能不能用。”

    很快謝寶因又略有些難受的開口:“順道再去吩咐人端碗熱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