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是我呀小鹿
第十五章是我呀,小鹿 裘弟在一場曲折的噩夢中扭動身子。他和他爸爸在一起,在同一窩響尾蛇作戰(zhàn)。它們爬過他的腳,拖著尾巴上的響環(huán),發(fā)出輕輕的格格響聲。忽然一窩蛇化作一條巨蛇,逼近了他,在和他臉一樣高的地方向他一口咬來。他想尖叫卻喊不出聲音。他找他的爸爸。只見他躺在那巨大的響尾蛇下面,圓睜兩眼,望著那漆黑的天空。他爸爸的身子腫得象一頭熊,早已死了。裘弟開始掙扎著想后退一步,避開那蛇,但是他的雙腳卻膠在地上動彈不得。忽然那蛇消失了,只剩下他孤零零地站在那風蕭蕭的曠野里。懷里抱著那只小鹿。貝尼不見了。一陣哀愁襲來,他心痛欲裂。他哭醒過來。 他在那堅硬的地板上坐起來。黎明降臨到了墾地。松林那邊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灰白色條紋的曙光。房間里也是一片灰色。一剎那,他覺得小鹿仍舊偎在他的懷里。然后他清醒過來,爬起來去看他爸爸。 貝尼的呼吸已順暢多了。雖然他依舊腫脹發(fā)燒,但看上去并不比野蜜蜂螫了他的時候更糟。巴克斯特mama還靠在搖椅里熟睡;腦袋往后仰得遠遠的。老大夫橫臥在床腳。 裘弟輕輕叫道:“大夫!” 大夫咕噥著抬起頭來。 “什么事,什么事,什么事?” “大夫!你看著爸!” 大夫轉換了一下身子的位置,撐著一只胳膊肘松散了一下。他眨眨眼睛,用手揉揉它們,然后坐起來,俯下身去看貝尼。 “樫鳥們的上帝,他已經(jīng)熬過來了?!?/br> 巴克斯特mama說道:“什么?” 她霍地坐直了。 “他死了?” “根本沒有?!?/br> 她迸發(fā)出一陣哭聲。 大夫說:“你這真是自尋煩惱?!?/br> 她說;“你還不知道,他要是真的離開我們,那可怎么辦哪?!?/br> 裘弟從來沒有聽到過她說得這樣溫柔。 大夫說:“怎么,你這兒不是還有一個人么。看看裘弟?,F(xiàn)在他已經(jīng)到了能夠耕種、收割和打獵的年紀了?!?/br> 她說:“裘弟是不錯,但他還是個不成器的孩子。除了游逛和玩耍,他就再也不尋思什么了?!?/br> 這可是事實。裘弟低下了頭。 她說:“他爸爸還慫恿他哩。” 大夫說:“很好,孩子,有人鼓勵你是幸福的。我們大多數(shù)人過日子可沒人鼓勵?,F(xiàn)在,太太,讓我們等這位伙伴醒來時,再給他多灌些牛奶。” 裘弟熱切地說:“媽,我去擠牛奶?!?/br> 她滿意地說道:“是時候了?!?/br> 他穿過前房。勃克坐在地板上,正睡眼惺忪地揉著腦袋。密爾惠爾依舊熟睡著。 裘弟說?!按蠓蛘f,爸已熬過來了?!?/br> “真該死。我醒來后還準備去幫著埋葬他哩?!?/br> 裘弟繞到屋子邊上,從墻上取下牛奶瓢。他感到自己和那瓢一樣輕。他覺得自已解放了,似乎真可以展開雙臂,像一片羽毛似地從柵門上面飄然而過。曙光依舊朦朧不清。光滑冬青樹上,一只模仿鳥發(fā)出一種清脆的金屬般的鳴叫聲。那只鐸米尼克公雞含糊不請地在啼叫。這正是平時貝尼允許裘弟多睡一會兒,自己起身出去的時候。清晨是靜謐的,只有一陣陣和風掠過一棵棵高大的松樹頂梢。朝陽把它長長的手指伸進了墾地。當他咿呀推開廄舍的門時,一只只鴿子撲楞楞地拍著翅膀從松林中驚飛起來。 他興高采烈地向它們喊道:“嗨,鴿子!” 屈列克賽聽到了他,哞哞地叫著。他爬到草料棚上去給它拿干草。它是很寬容的,他想,給它奶汁的報酬就是這么可憐的一點飼料。它饑餓地咀嚼著。當他笨拙地擠牛奶時,它一度抬起了后腿威嚇他。他小心地捋著兩個rutou,然后將小牛放進去吮吸那另外兩個。擠出來的奶不及他爸爸擠的那么多。他決定自己不喝牛奶,這樣他爸爸就能喝全部牛奶,一直到他重新恢復健康。 小牛撞著那松軟的rufang,在大聲地吮吸。它很大了,還喂它奶吃。對小鹿的思念恢復了。一種鉛一樣沉重的感覺又壓倒了他。今天早晨它一定餓得絕望了。他很想知道,它是不是會去吮吸它媽咪冰涼的rutou。那死鹿剖開了的鮮rou一定會招來狼群。也許它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小鹿,而且把它那柔嫩的身軀撕得粉碎了。他早上由于他爸爸仍舊活著而感到的歡樂變得暗淡和受到污染了。當他心里還惦念著小鹿時,是不會感到安慰的。 他mama拿起牛奶瓢,并沒有說多論少。她濾好牛奶,倒了一杯,拿到病房中去。他跟了進去。貝尼已經(jīng)醒了,他軟弱地在微笑。 他嘶啞著低語道:“老死神還得等我一會兒呢。” 大夫說:“老兄,你真是屬于響尾蛇的親戚。不用威士忌就能逃過死神,真叫我莫名其妙?!?/br> 貝尼低語道:“怎么,大夫,我是蛇王。你知道一條響尾蛇是不能殺死蛇王的?!?/br> 勃克和密爾惠爾走進房間。他們也在微笑。 勃克說:“你看上去難看得很,貝尼,可是憑上帝之力,你是活了?!?/br> 大夫把牛奶端到貝尼嘴邊,他很饑渴地吞咽著。 大夫說:“我這次救你,一點沒有把握。只是你的死期未到?!?/br> 貝尼閉上了眼睛。 他說:“我簡直能睡一個禮拜?!?/br> 大夫說:“這正是我希望你做的。我不能再替你干其它事了?!?/br> 他站起來,舒展一下腿。 巴克斯特mama說道:“他睡覺,那誰來干農(nóng)活呢?” 勃克說:“該他干的都是些什么活?” “最主要是玉米。收獲后還要貯存起來。土豆也需要鋤,裘弟鋤得倒不錯,就是不能持久?!?/br> “我會堅持的,媽。” 勃克說:“我留下來替你們弄玉米和其它事情吧。” 她狼狽了。 她不自然地說;“我不愿欠你們的人情。” “啊,太太,并不是我們?nèi)耸痔啵鐾馍线@兒來謀生。不留在這兒,我就是個不夠格的男子漢了?!?/br> 她溫和地說:“那我當然感激你。要是玉米收不上來,一我們一家三口還是都讓蛇咬死的好。” 大夫說:“自從我妻子死后,這是我醒來后感到最清醒的一次。我愿意在你們這兒吃過早飯再走。” 她到廚房里去忙碌起來。裘弟去生著了火。 她說:“我從來沒有想到,我會承受福列斯特家的一個人的恩情?!?/br> “勃克完全是福列斯特家的人,媽,他是一個朋友?!?/br> “看起來真是那樣?!?/br> 她在咖啡壺中灌滿水,又將新鮮的咖啡加到陳渣中去。 她說:“到熏房去,把最后一掛熏豬rou拿來。我不能叫人家勝過我們?!?/br> 他自豪地將熏豬rou拿了來。她允許他切rou。 他說:“媽,爸打死一只母鹿,用肝抽出了毒汁。他將臂膀割出血來,用肝貼在上面?!?/br> “你應該帶一掛后腿回來?!?/br> “那時沒有工夫想到這種事情。” “那倒也是?!?/br> “媽,那母鹿還有一只小鹿?!?/br> “當然嘍,大多數(shù)母鹿都是有小鹿的?!?/br> “這一只特別小,好象剛生下來?!?/br> “好了,講這些干什么。把桌子去放好。把刺莓醬擺出去,公牛油雖然很硬了,但它到底是牛油呀。也把它擺出去?!?/br> 她正在急急激動一只玉米餅。用rou在長柄鐵鍋中咝咝作聲。她倒人蛋面漿。熏rou在平底鍋中爆響。她轉動著攤平了的rou片,那樣就使它們均勻地煎成了棕色。裘弟很想知道,這些食物是不是能使吃慣了福列斯特家豐盛食物的勃克和密爾惠爾吃飽。 他說。“再多做一些rou羹,媽?!?/br> “假使你不喝你那份牛奶,我就做牛奶rou羹?!?/br> 這樣的犧牲可算不了什么。 他說:“我們還可以殺只雞?!?/br> “我也想到過??伤鼈儾皇翘稀>褪翘 !?/br> 她轉動著玉米餅??Х乳_始沸騰了。 他說:“今天早晨,我可以打幾只野鴿子或者松鼠?!?/br> “虧你挑這么個好時候才想到它。去告訴那些男子漢,讓他們洗完臉來用早餐?!?/br> 他招呼了他們。三個男人來到外面水架旁,往臉上潑著水,把手沾濕了搓洗。他遞給他們一條干凈毛巾。 大夫說:“我在清醒時,假使能夠不覺得餓,那才有福哩?!?/br> 密爾惠爾說:“威士忌也是食物,我能夠靠威士忌過活。” 大夫說:“我差不多就是這樣過的。自從我妻子死后,我這樣活過二十年了?!?/br> 裘弟頗為自己家的那桌食物感到驕傲。東西雖不像福列斯特家供應得那樣豐富,但每樣的數(shù)量卻很充足。男人們貪婪地放口大嚼。終于,他們推開自己的盤子,點起了煙斗。 密爾惠爾說:“今天好像是禮拜天,不是嗎?” 巴克斯特mama說:“不知怎么地,生病時常像過禮拜天,大家聚在一起,男人們也不用上地里去干活。” 裘弟從來不曾見過她這樣溫和可親。她恐怕別人吃得不夠,等男人們吃完了,才坐下來。她現(xiàn)在正吃得津津有味。男人們懶散地閑聊著。裘弟不禁又想到了小鹿。他不能把它從心頭忘卻。它緊緊地占據(jù)著他的心靈深處,就像他在夢中緊緊地把它抱在懷里一般。他從桌旁溜開去,來到他爸爸床邊。貝尼躺在床上休息。他的眼晴睜開著,很清澈,可是瞳仁還是發(fā)黑放大的。 裘弟說:“你覺得怎樣了,爸?” “很好,孩子。老死神已經(jīng)到別處去勾魂了。但這是一次非常勉強的,死里逃生。” “我也覺得如此。” 貝尼說:“我為你驕傲,孩子。你能保持冷靜的頭腦,把該做的事情都完成了?!?/br> “爸” “唔,孩子?!?/br> “爸,你還記得那母鹿和小鹿嗎?” “我永遠忘不了它們。那可憐的母鹿救了我的命,這是確實的?!?/br> “爸,那小鹿也許還在那兒。它一定很餓,而且大概會嚇壞的。” “我也這樣想。” “爸,我差不多已經(jīng)長大了,不需要再喝牛奶了。我現(xiàn)在就出去找那小鹿好嗎?” “把它帶到這兒來?” “而且把它養(yǎng)大?!?/br> 貝尼一聲不響地躺著,注視著天花板。 “孩子,你把我問住了?!?/br> “養(yǎng)大它不要多少食物的,爸。它不久就可以上外面去找樹葉和橡實吃了?!?/br> “該死的,你竟想出了我所知道的最馴良的小野獸?!?/br> “我們殺死了它的媽咪,應當受到責備?!?/br> “讓它餓死當然就是忘恩負義,對嗎?孩子,憑良心說,我不能對你說一個‘不’字。我絕對沒有想到我還能見到今天黎明的曙光?!?/br> “我能和密爾惠爾騎馬回去找找它嗎?” “告訴你媽,說是我讓你們?nèi)サ??!?/br> 他偷偷地溜回桌旁坐下來。他mama正在給每一個人倒咖啡。 他說:“媽,爸說我可以去把那小鹿帶回家來。” 她提的那咖啡壺猛地在半空中停住了。 ‘什么小鹿,” “那小鹿是被我們殺死的那只母鹿的。我們用它媽的肝吸去毒汁,救了爸的命?!?/br> 她呼吸急促起來。 “天啊,行行好吧” “爸說讓它餓死,我們就變成忘恩負義的人?!?/br> 威爾遜大夫說:“不錯,太太。世界上沒有一樣東西是不要代價的。孩子是對的,他爸爸也是對的?!?/br> 密爾惠爾說:“他可以和我一起騎馬回去。我可以幫助他找到那小鹿?!?/br> 她孤立無援地放下咖啡壺。 “好吧,假如你能把你那份牛奶給它我們沒有別的食物喂它?!?/br> “這正是我想做的。它還沒有到長大的時侯,它別的什么也不要吃?!?/br> 男人們都從桌旁站了起來。 大夫說:“除了他病情好轉之外,我不再盼望什么了,太太。但倘若他病情惡化了,你知道上哪兒來找我的?!?/br> 她說:“好的。我們用什么來謝謝你呢,大夫?我們現(xiàn)在不能立刻付你錢,但到收割后” “付什么錢?我可沒做什么事。我來這兒之前他已經(jīng)脫險了。我還住了一夜,吃了一頓很好的早餐。只要在收甘蔗時給我送些糖漿就行了?!?/br> “你真好,大夫。我們就是這樣湊合著過日子,我從來不知道還有你這樣的好人?!?/br> “唏,太太。你有個好男人在那兒。為什么別人就不能對他好呢?” 勃克說:“你們以為貝尼的那匹老馬套在犁上能耕地嗎?我真怕它會累死?!?/br> 大夫說:“多給貝尼喝些牛奶,只要他喝。然后給他吃些青菜和鮮rou,假如你能弄到的話。” 勃克說:“我和裘弟會照料的。” 密爾惠爾說:“走吧,孩子,我們騎馬去?!?/br> 巴克斯特mama急切地問道;“你們不會去太久吧?” 裘弟說:“晚餐前我們一定趕回來。” “如果不到晚餐時間,”她說?!跋雭砟銈兪菦Q不會回來了?!?/br> 大夫說:“這是男人的天性。太太。天下只有三樣東西能叫男人回家——他的床,他的女人和他的一日三餐?!?/br> 勃克和密爾惠爾縱聲狂笑起來。大夫的眼睛看到了那只奶油色的浣熊皮背包。 “那不是一件很漂亮的玩意兒嗎?我用它來裝藥不是很好嗎?” 裘弟從來沒有一樣值得送人的東西。他把它從釘上拿下來,放到大夫手里。 “這是我的,”他說?!澳萌グ??!?/br> “怎么,我不會搶走你的東西,孩子。” “我留著也沒用,”他驕傲地說?!拔铱梢栽俳o自己做一只?!?/br> “那么我謝謝你了。以后每一次出診,我總會想到‘謝謝你,裘弟巴克斯特’?!?/br> 他聽了老大夫的感謝話感到很驕矜。他們到外面去飲了馬,并從巴克斯特谷倉不充足的貯存中拿出干草來喂它們。 勃克對裘弟說:“你們巴克斯特就靠這么些東西湊合著過日子,不是嗎?” 大夫說:“巴克斯特家只有一個人干活。當這孩子長得再高大一些時,他們就會興旺了?!?/br> 勃克說:“長不長高對一個巴克斯特家的人來說,好像不會有多大關系?!?/br> 密爾惠爾騎上馬,拉起裘弟坐在他的背后。大夫騎上馬,掉過頭朝相反的方向馳去。裘弟向大夫揮手告別。他心里非常輕松愉快。 他對密爾惠爾說:“你想那小鹿還在那兒嗎?你幫我找到這頭小公鹿好嗎?” “只要它活著,我們會找到它的。你怎么知道它是頭公鹿?” “那斑點是排成一列的。在雌小鹿身上,爸說那斑點是亂紛紛的。” “雌的總是那樣?!?/br>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不是么,凡是女的都是不可靠的呀?!?/br> 密爾惠爾拍馬進入了小跑。 “這就是女人的行徑。當我們和奧利佛赫妥打架時,你和你爸爸怎么也插進來?” “奧利佛吃虧了。你們一群人打奧利佛一個是不公道的?!?/br> “你說得對。這是雷姆的情人和奧利佛的情人,應該讓他們自己單獨解決?!?/br> “但是一個情人不能同時屬于兩個小伙子呀?!?/br> “你真不懂情人是什么玩意兒?!?/br> “我恨吐溫克薇賽蓓?!?/br> “我也不高興看到她。在葛茨堡,我有個寡婦,她知道怎樣對我忠心?!?/br> 這類事情太復雜了。裘弟丟開它又想著小鹿。他們經(jīng)過了那荒廢的墾地。 他說:“抄到北邊去,密爾惠爾。就在這兒,爸被蛇咬傷后殺死了那頭母鹿,我發(fā)現(xiàn)了那只小鹿。” “你和你爸到這條路上來干什么?” 裘弟躊躇了。 “我們正在追尋我們的幾頭豬?!?/br> “哦追尋你們的幾頭豬,嗯?好了,不要為這些豬擔心。我想它們?nèi)章鋾r就會回家的?!?/br> “媽和爸看到它們回家,一定很高興?!?/br> “我沒有想到,你們巴克斯特都是這樣咄咄逼人。” “我們并沒有咄咄逼人,因為我們是對的?!?/br> “我說,你們巴克斯特家的人很有勇氣?!?/br> “你想爸不會死吧?” “他不會死。他的身體是鐵打的。” 裘弟說:“告訴我草翅膀的情況。他真的病了嗎?還是雷姆不想讓我去看他?” “他真的病了。他和我們其余的人不同,他也不同于任何人。好像他能把空氣當水喝,把飼養(yǎng)小動物的飼料當熏rou吃?!?/br> “他看到的東西也很特別,不是嗎?像西班牙人等等?!?/br> “是的。但是該死,假如他們不是過去了許多年代的話,他真能使你相信他看見過他們哩?!?/br> “你想雷姆會允許我去看他嗎?” “我還不敢冒這個風險。當雷姆哪天出去的時候,我會捎信給你的,明白了嗎?” “我真盼著能見見草翅膀啊?!?/br> “你會見到他的。現(xiàn)在你要到什么地方去追尋小鹿呢?這條小徑周圍的草木長得多稠密啊?!?/br> 忽然,裘弟不想讓密爾惠爾和他在一起了。如果小鹿死了,或者找不到它,他不能讓密爾惠爾看到他的失望;如果小鹿在那兒,那會晤將是多么美好,多么秘密啊,他也不愿讓密爾惠爾分享。 他說:“現(xiàn)在大約不遠了??墒沁@兒樹林太密,馬進不去。我可以步行去找?!?/br> “可是我不能離開你,孩子。假如你丟失了,或者也給蛇咬了呢?” “我會留心的。假使它逛開去了,那似乎就要讓我花很長時間去找它。就讓我在這兒下去吧?!?/br> “好吧。但你現(xiàn)在要非常小心,多用棍子在扇棕櫚下探探。這些地方是響尾蛇的天堂。你知道哪兒是北,哪兒是東嗎?” “這面,那面。遠處那些高大的松樹就能指示方向?!?/br> “對了。要是情況重新惡化,你和勃克隨便哪一個騎馬來叫我好了。再見?!?/br> “再見,密爾惠爾。我真謝謝你?!?/br> 他揮手和密爾惠爾告別。他等到馬蹄聲消失了,才抄近向右面走去。叢莽里靜悄悄的。只有他自己折斷樹枝的聲音打破了叢莽的寂靜。他的渴望幾乎超過了恐懼。但他還是折下一根椏枝,用它往前面那些草木稠密、不見天日的地方探索著。響尾蛇只要有可能,是會避開人的。貝尼忘記了,在稠密的橡樹林中深入得太遠了。一剎時他疑惑自己是否搞錯了方向。這時一只鶻鵳在他前面飛起,啪啪地飛上天空。他來到橡樹林中的那塊空地。許多鶻鵳圍繞著那母鹿的尸體。它們轉過頭來,扭動著又長又瘦的脖子,朝他發(fā)出噬噬的聲音。他把手里的樹枝向它們?nèi)尤?,它們紛紛飛到鄰近的一棵樹上。它們的翅膀吱嘎作響,發(fā)出像用生銹氣筒時的那種尖嘯聲。沙土上印著巨大的野貓足跡。他不能斷定究竟是野貓還是豹。但總之那些巨大的野貓吃去鮮rou后,把母鹿扔給了這些專食腐rou的鷲鳥。他自己問自己,小鹿那更為香甜的rou味散布在空中,是不是也給那些鉤鼻子嗅到了。 他繞過尸體,到他看見小鹿的地方,把亂草撥開搜尋著。這好像不可能是昨天才發(fā)生的事。小鹿已不在那兒了。他在林中空地上繞圈。可是沒有聲音,也沒有蹤跡。一只只鶻鵳撲騰著它們的翅膀,不耐煩地等著回來干它們的勾當。他回到他看見小鹿出來的地方,趴在地上,審視著沙土,尋找那小小的蹄痕。除了野貓和鶻鵳的足印外,昨晚的大雨已沖走了所有的蹤跡??墒且柏埖嫩欅E沒有朝這個方向來過。在一棵扇棕櫚下面,他辨認出一個足跡,象地鴿1似的又失細,又小巧。他爬過了那棵扇棕櫚。 ---- 1美國的一種野鴿,常在地面或矮樹叢里筑巢,故名。 就在他面前猛地一陣sao動,使他吃了一驚,急忙往后一縮。那小鹿抬起頭來和他臉對臉。它用一種大幅度的奇特的動作轉動它的腦袋。他在它水汪汪的眼睛注視下,渾身抖索起來。它也在微微發(fā)抖哩。但它沒有意思站起來或者逃走。裘弟也不希望他自己行動。 他向它低語道:“是我呀,小鹿?!?/br> 那小鹿抬起它的鼻子,嗅著他。他伸出一只手,按在它柔軟的脖子上。這接觸使他欣喜欲狂。他往前爬動,直到完全靠近它。他用手臂抱住它整個身體。一陣輕輕的戰(zhàn)栗掠過它的身軀,但它卻沒有動。他是那樣溫柔地撫摸著它身體兩邊,好像那小鹿是瓷做的,會被他打碎似的。它的毛皮比那白色的浣熊皮背包還要柔軟。它又光滑,又清潔,還帶著甘美的青草香味。他慢慢地站起身,把小鹿從地上抱起來。它并不比老裘利亞沉重。它的腿彎曲地懸垂著。它們是驚人的細長,以至他不得不把臂膀盡量抬高。 他恐怕它一嗅到和見到它媽咪,就會掙扎,或者呦呦地悲鳴。他就沿著空地的邊緣進入密林。身帶重負,掙扎著穿過障礙是件很困難的事情。那小鹿的長腿不時絆在灌木叢里,而他也不能自由地抬起自己的兩腿。他努力擋住那刺人的葛藤,不讓它們碰到小鹿的臉。它的頭跟著他的大步擺動著。裘弟的心因為驚奇它接受了他的撫弄而怦怦直跳。他到達那小徑后,拚命疾走,一直來到岔道口,上了回家的大路。他停下來休息,把小鹿放下,讓它站在懸垂著的腿上。它站在那兒搖晃著。它看著他,呦呦地叫了起來。 他陶醉地說:“等我喘過氣來,我再帶你走?!?/br> 他記起了他爸爸的話:一只小鹿會追隨第一個抱它的人。他開始慢慢地走開去。那小鹿在后面呆呆地望著他。他走回到小鹿身邊,撫摸它幾下,又走了開去。它開始邁著蹣跚的步子向他走去,可憐地叫喚著。它是愿意跟著他的。它是屬于他的。它是他自己的東西了。他因為狂喜而飄飄然起來。他想撫愛它,和它一起奔跑、嬉戲,呼喚它到身邊來。他不敢驚嚇它。他將它舉起來抱在懷里,用兩臂抱著它。他似乎覺得他走起路來毫不費勁。他有著一個福列斯特家的人那樣的氣力。 他的臂膀開始酸痛了,不得不再歇歇腳。當他開步走時,那小鹿立刻跟隨著他。他讓它走了短短的一段路,然后又把它抱起來走?;丶疫@段路真算不了什么。像這樣帶著小鹿,看著它跟在后面,他簡直可以走上一天一夜。他雖然弄得滿身大汗,但一陣六月早晨的清風吹來,使他遍體生涼。天空像盛在藍磁杯里的泉水一樣透明清澈。他來到了墾地。墾地在昨夜的大雨后,變得碧綠清新。在那片玉米地里,他能看到勃克福列斯特正跟在老凱撒后面扶犁。他好像聽到勃克在詛咒馬的緩慢。他摸索著門閂,但終于不得不放下小鹿,才開了門。他忽然想到,最好他走進屋子,走進貝尼的臥室,讓小鹿跟在他后面走。但到了門階那兒,小鹿卻畏縮著不肯跳上去。他只得把它抱起來走到他爸爸那兒。貝尼閉著眼睛躺在床上。 裘弟叫道:“爸!你看!” 貝尼轉過頭來。裘弟站在他旁邊,那小鹿緊緊地偎依著他。貝尼看見孩子的眼睛仿佛和那小鹿的眼睛一樣明亮??匆娝麄冋驹谝黄?,貝尼不禁面露喜色。 他說:“你找到它了,我很為你高興?!?/br> “爸,它一點也不怕我。它仍舊乖乖地躺在它媽咪替它布置好的窩里?!?/br> “它們一生下來,母鹿就教它們這樣做。當它們一聲不響地躺著時,你簡直能踩到一只小鹿身上?!?/br> “爸,我?guī)е?,當我放下它一走開,它就跟上來了,像只狗一樣,爸?!?/br> “那不是很好嗎?讓我們仔細看看它?!?/br> 裘弟把小鹿高高舉起。貝尼伸出一只手來摸它的鼻子。它呦呦地叫著,滿懷希望地喚著他的手指。 他說:“好啊,小家伙。抱歉得很,我不得不奪走了你的媽咪?!?/br> “你想它還想念它的媽咪嗎?” “不。它只想著吃,而且只知道吃。它惦念著別的什么東西,但是它也不懂那是什么?!?/br> 巴克斯特mama走進房間。 “你看,媽。我找到它了?!?/br> “我看到了。” “它不漂亮嗎,媽?你看那些斑點都是成行的。你看那兩只大眼睛。它不漂亮嗎?” “它真是小得可憐。還得給它喝好長時間牛奶呢。假如我知道它是這么個小不點兒,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還會允許你收養(yǎng)它?!?/br> 貝尼說:“奧拉,我有一件事情要對你說,而且現(xiàn)在就得說清楚,以后我也不準備再多說了。小鹿在這個家庭里應該和裘弟一樣受歡迎。我們要毫無怨言地用牛奶和食物把它養(yǎng)大。你回我一句話,是不是以后我一直要聽你為這小鹿吵鬧?這是裘弟的小鹿,就象裘利亞是我的狗一樣?!?/br> 裘弟從來沒有聽到過他爸爸對他mama這樣嚴厲地說話。無論怎么說,那語調(diào)一定壓住了他mama平時的放肆,因為她的嘴張開了又合上,而且直眨眼睛。 她說:“我不過說它很幼小?!?/br> “好的。事情就這樣?!?/br> 貝尼閉上了他的眼睛。 他說:“如果現(xiàn)在大家都滿意了,那么謝謝你們,請讓我休息。我一說話,心就直跳哩?!?/br> 裘弟說:“我來給它預備牛奶,媽,不需要麻煩你的?!?/br> 她一聲不吱。他走到廚房里。小鹿搖晃不定地跟在后面。一盤早晨的牛奶放在廚房的食柜上。奶油已浮起來了。他把奶油撒入一個罐中,用袖子抹去那難免濺出來的幾滴。假如他能使小鹿少給他mama添麻煩,她對它一定不會介意的。他將牛奶傾入一只小瓢,然后把它端出去喂小鹿。一嗅到牛奶,小鹿立刻用頭來撞它。他手忙腳亂地保護著牛奶,免得潑翻在地板上。他把小鹿領到外面院子里,重新開始喂它??伤鼘Ψ旁谄爸械呐D桃换I莫展。 他將手指浸入牛奶,然后插到小鹿柔軟溫潤的嘴中。它貪婪地吮吸著。他一拿出手指,它就慌亂地叫起來,用頭撞他。他又將手指浸了浸,然后當小鹿吮吸時,慢慢地把手指引到牛奶中去。那小鹿噴著氣,一邊吮吸一邊噴著鼻息。它不耐煩地踏著它的小蹄子。只要他手指是在牛奶下面,那小鹿就感到滿足。它像做夢似地閉上了眼睛。覺得它的舌頭吮著他的手,他狂喜萬分。它那小小的尾巴也在來回揮動。最后的牛奶在一陣旋轉的泡沫和舐吮聲中宣告消失。小鹿仍然叫著、撞著頭,可是它的狂亂已平定下來。裘弟的心被誘惑著,還想去拿些牛奶??墒羌词褂兴职謸窝?,他也不敢過分貪得無厭。一只母鹿的rufang只有一歲小母牛的rufang那么大。那小鹿一定已吃了它媽咪平時給它的那樣多。忽然它躺下來,感到疲乏和滿足了。 他開始關心地給它布置一個窩。把它帶進屋里去,這問都不用問,那太過分了。他走到屋后的棚屋里,在沙地上清出一個角落。他又走到院子北頭的大櫟樹下,扯了一大抱西班牙苔蘚。他在棚屋內(nèi)鋪了一個厚厚的窩。一只母雞就在旁邊的一個雞窩里。它的光亮的圓溜溜的眼睛懷疑地看著他。它一生下蛋就飛出門,咯咯地叫喚著。那窩還是新的,里面有六個雞蛋。裘弟把它們小心地收集起來,拿到廚房去給他mama。 他說:“得到它們你一定很高興。媽,這些是額外的雞蛋。” “這是件好事,但我們也額外添了一張吃飯的嘴。” 他沒有理睬她的挖苦。 他說:“那新的雞窩就在我給小鹿鋪的窩近旁。在棚屋里,小鹿是不會打擾別人的?!?/br> 她沒有回答。他走到外面桑樹下那小鹿躺著的地方,把它抱起來,抱到陰暗的棚屋內(nèi)那個窩里。 “現(xiàn)在,我怎么說你就怎么做,”他說。“就像我是你媽咪一樣?,F(xiàn)在你好好躺在這兒,直到我再來帶你?!?/br> 那小鹿眨了眨眼睛。它舒適地呻吟著俯下頭去。他躡手躡腳地走出棚屋。沒有一只狗,他想,能像它這樣聽話。他走到木柴堆旁,剝下松脂片用以生火。他把木柴堆整齊。他抱了一大抱黑橡樹木柴送到廚房內(nèi)他mama的那個柴箱里。 他說:“媽,我撇的奶油好不好?” “很好。” 他說:“草翅膀病了?!?/br> “是嗎?” “雷姆不許我去看他。媽,為了奧利佛的愛人,只有雷姆一個人還記恨我們?!?/br> “嗯哼。” “密爾惠爾說,當雷姆不在的時候,他會設法通知我,我就可以溜進去看草翅膀?!?/br> 她不禁笑了起來。 “你今天真像小老太婆一樣多嘴。” 她經(jīng)過他上爐灶那兒去時,輕輕地摸摸他的頭。 她說:“我自己也感到很高興。我決沒有想到你爸爸還能看到今天的曙光?!?/br> 廚房中充滿安寧。一陣馬具的鏘鋃聲傳來。勃克從地里回來在門外經(jīng)過。他越過大路到廄舍去卸下老凱撒讓它歇晌。 裘弟說:“我最好去幫助他?!?/br> 但實際上是小鹿在吸引他離開這令人滿意的屋子。他溜進棚屋去欣賞那只小鹿,同時對自己擁有它而感到自豪。他和勃克一起從廄舍回來時,喋喋不休地談著那小鹿,他招呼勃克跟他走。 他說:“不要驚嚇它。它就躺在那兒” 勃克的反應沒有像貝尼那樣使他滿意。勃克對草翅膀那些來來去去的寵物看得太多了。 “它大概會變野了,逃走的?!辈艘贿呎f,一邊走向水架去洗手,準備用午餐。 裘弟打了一個寒噤。勃克比他mama還不好,敗壞了他的興致。他滯延了一會兒,去撫摸那小鹿。它搖動它那睡意朦朧的頭,吮吸著他的手指。勃克是不知道他們之間的親密關系的。讓這關系保持秘密更好。他離開小鹿,也跑到水盆邊洗手。和小鹿的接觸,在他手上隱隱約約地留下些刺鼻的青草味。他很不愿意把它洗去,可是他斷定他媽發(fā)覺會不高興的。 他mama已弄濕了她的頭發(fā),并且梳光了來進午餐。她不是為了炫耀姿色,而是為了自豪。在她那咖啡色的花布衣服外面,罩上了一條干凈的粗麻布圍裙。 她向勃克說道:“因為只有貝尼一個人干活,我們沒有你們福列斯特家那么豐富的食物。可我們吃東西講究干凈和文雅。” 裘弟很快地瞥了勃克一眼,看他有沒有生氣。勃克把玉米粥盛入他的盆子,并在中間挖了一個洞,以便放煎蛋和rou羹。 “我說奧拉小姐,請不要為我麻煩。裘弟和我今天傍晚將要出外給你打一堆松鼠,說不定還有一只火雞哩。我看到在豌豆地那頭有火雞的腳印?!?/br> 巴克斯特mama替貝尼滿滿地盛了一盤,又加上一杯牛奶。 “你端去給爸,裘弟?!?/br> “這些東西使我厭惡得很,孩子。放在那里,喂給我吃幾勺玉米粥和牛奶。我沒有力氣舉起臂膀。” 貝尼臉上的腫已消了,但他的右臂依然比平時腫大三倍,呼吸也很沉重。他咽下幾口稀軟的玉米粥,喝了牛奶。他示意裘弟撤去盤子。 “你和你的寶貝在一起過得好嗎?” 裘弟匯報了那苔蘚鋪的窩。 “你真挑了個好地方。你準備給它起什么名字?” “我還不知道呢。我想要一個真正別致的名字?!?/br> 勃克和巴克斯特mama走進房間,坐下來看望貝尼。天氣很熱,太陽高照,一切都顯得從從容容。 貝尼說:“裘弟正為了給那個新巴克斯特取個名字而煩惱呢?!?/br> 勃克說:“告訴你,裘弟。你碰到草翅膀時,他會替你給它起一個名字的。他對這類事情很內(nèi)行,正像有些人對弦樂很內(nèi)行一樣。他準會給它起上一個呱呱叫的名字。” 巴克斯特mama說道:“吃你的午餐去,裘弟。那花斑小鹿迷了你的心竅,連吃東西也忘了?!?/br> 機會再好也沒有了。他到廚房里取了滿滿一盆食物溜進棚屋。小鹿仍是昏昏欲睡。他坐在小鹿邊上吃他的午餐。他將手指浸到浮著豬油的玉米粥里,拿出來給它吃,可它只是嗅嗅,就把頭掉了過去。 他說:“除了牛奶,你最好能學會吃其它東西?!?/br> 那污穢的灰泥在椽上剝裂作聲。他刮干凈盆子,把它放在一邊。他在小鹿旁邊躺下來,用一條手臂摟住它的脖子。現(xiàn)在他覺得他永遠不會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