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愛上時彥了。

    斂眉相當(dāng)肯定這一點。

    她發(fā)覺自己開始掛念著他，上班時間眼睛會追著他的身影跑。他離開電腦部時，她會不斷瞄覷掛鐘，計數(shù)他回返的時間；他待在電腦部時，她便不想出去，即便是同事吩咐她去其他房間取資料或跑郵局、銀行時，她也會盡量設(shè)法賴在辦公室里。

    從小到大，他是唯一真正關(guān)心她，并且把關(guān)懷付諸實行的人，平常與他相處的溫馨感覺，便已令她眷戀不已，而生日當(dāng)天兩人分享的特殊氣氛，更讓她肯定自己的心念她真的愛上他了。

    而愛上他就該讓他知曉，剛開始他萬萬不會對她的告白當(dāng)真，然而先放出些許風(fēng)聲卻是必要的，久而久之，他自然會習(xí)慣畢斂眉愛上他的事實。她仔細思考半天，卻找不出合適的表白方法，倘若直接跑到時彥面前大嚷：“我愛你。”非但他會當(dāng)場被她嚇楞住，她自己也不好意思，畢竟青澀少女總該具備幾分矜持。于是，她選擇普天下情侶們互訴衷曲的典型方式：魚雁傳情意。

    “愛你在心口難開”太老氣了，五0年代的舊詞。有沒有fashion一點的？

    “我愛你愛到海會枯’會爛，瞎子能睜眼、啞巴會念詩，我愛你受到星星迷路、猴子跌下樹”好惡心，超級煽情的。

    她扔開情書范本一百抄，拿出另一本談情說愛的文書技巧埋頭苦苦鉆研起來。

    “嘿，這一句不錯?！睔W亞一號在旁邊提供資訊?！靶枪饣蛟S會因為日出而消逝，我倆的真愛卻會隨著太陽的照耀而輝煌燦爛。”

    “拜托，求求你找?guī)拙浔容^合乎實際的詞兒，好不好？”這種情書送出去只會被收信人當(dāng)成笑話大全?！拔蚁Ｍ圃斓母杏X是溫馨的、平實的、噓寒問暖的，直接觸及心靈深處最深刻的感動，而不是讓人家看完之后拿來墊便當(dāng)?！?/br>
    “喂，小畢，”專司軟體程式管理的陳進成踅過來?！白蛱煜挛缥液孟窠淮阗I兩罐礦泉水回來，可是我在冰箱里找不到。”

    “因為我還沒去買?！彼男∧樀叭裨诜饷婧箢^。

    燭光晚餐的浪漫哲學(xué)、愛她就該說出口、如何令情人印象深刻、美麗措辭術(shù)、平凡中見真章的情書技巧耶！對對對，就是這個章節(jié)，總算找到一點像樣的內(nèi)容，否則她打算吆喝手下們到出版社砸場子了。

    她興匆匆地翻到一百四十八頁。

    “還沒買？”陳進成火大了?！懊髅髯蛱炀鸵呀?jīng)交代下去的小事，你居然摸魚到現(xiàn)在，太混了吧？”

    很煩耶！她正忙著找資料，大嘴先生偏偏喜歡杵在旁邊打攪她的清修。

    “既然知道是小事，干嘛一定要我去做？”敢情小妹的架子比正牌職員更大。“好啦好啦，馬上變給你總可以吧？歐亞一號？”

    “有！”機器人奮勇?lián)屜蠕h。

    “去買兩罐礦泉水回來?！彼蜷_抽屜掏出兩張五十元鈔票。

    “是！”它勇于擔(dān)下神圣的使命。

    “喂喂喂，等一下！”陳進成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開哪門子玩笑？她竟然派遣公司費了七年研發(fā)出來、造價兩千萬的智慧型機器人替她跑腿買礦泉水，連總經(jīng)理都不敢這么囂張?！叭绻麜r主任曉得你叫歐亞一號跑雜貨店”

    “如果時主任曉得我叫歐亞一號跑雜貨店，你就喝不到礦泉水了?！边@家伙顯然搞不清楚狀況?！八阅憧梢赃x擇向時主任通風(fēng)報信，也可以選擇喝白開水。你說呢？”

    說完，鼻尖再度鉆進書頁里。

    仔細思考過兩秒鐘，陳進成決定做一個背棄上司的職員，同他干渴的喉嚨豎白旗。反正人家歐亞一號心甘情愿得很，而且它一天到晚埋怨自己被關(guān)在“歐亞科技監(jiān)獄”里，現(xiàn)在好不容易遇上解禁的機會，他何必掃它的興呢？于是他心安理得地做完心理建設(shè)。

    “好吧！快去快回。”

    “咦？歐亞一號，你上哪兒去？”時彥的聲音冷不防冒出來。

    嘩！狼來了，摸魚摸到大白鯊。

    歐亞一號尚未領(lǐng)悟事情的嚴(yán)重性，興高彩烈地回答他“我要去雜”

    “物間?！标愡M成和斂眉異口同聲地插嘴，兩人同時偷看對方一眼。

    接得太完美了！斂眉開始考慮找他一起改行當(dāng)職棒捕手。

    “沒錯，它正想去雜物間找廢棄的電腦聊天。多虧陳先生的教誨，歐亞一號認為自己應(yīng)該本著同胞愛，無時無刻地關(guān)懷年老的朋友。是不是，陳先生？”她趕緊拉個人下水。

    “呃，對，對?！鼻閯菟?，陳進成不得不幫她圓謊，否則主任一旦追究下來，光是“利用公物處理私人事務(wù)”的罪名，就夠他頭大的了。

    “哦？”時彥半信半疑。不是他多心，實在是最近歐亞一號被大伙兒帶壞得太離譜。

    “好吧！一路順風(fēng)，記得別跑出公司的范圍。小畢，上班時間你在看什么？”

    糟糕！這回不只摸到大白鯊，連殺人鯨也一起進網(wǎng)。

    陳進成眼見警報聲解除了，連忙躲回私人的桌位去，省得被臺風(fēng)尾掃到，獨留小助理面對時主任的總質(zhì)詢。

    超級不講義氣的！斂眉多么希望自己的眼睛能放箭刺進那個叛徒的后背。

    “沒有，我正在閱讀工具書?！贝丝滩挪貢呀?jīng)來不及了，只好拿一疊檔案夾堆在上面，盡力別讓他看見封面書名。

    “哪種工具書？”他的手探向檔案夾底部，被她一手拍開。

    “老兄，非禮勿動?！?/br>
    有問題，絕對有問題！否則她何必遮遮掩掩的？

    時彥忽然指著她的桌腳?！暗厣嫌兄┲搿?/br>
    “啊在哪里？在哪里？”她尖叫著跳起來。蜘蛛是她的克星。

    他順利搶走她的私人機密。雖然嚇人的手段有點勝之不武，但是對付小女生，除了使出孩子氣的招數(shù)，他也想不出其他辦法了。

    “你利用上班時間閱讀私人的書籍，身為電腦部的主管，我有權(quán)利搞清楚員工偷懶的內(nèi)容。”為了安撫自己的良心，他只好拿出上司的權(quán)威來“恐嚇”她。

    結(jié)果，他不搞清楚也就算了，一旦瞄見她鉆研的書名和內(nèi)容，下巴差點砰通掉下來。

    “你干嘛買‘情書’”

    “噓！”要死了！全辦公室的同仁正拉長了耳朵偷聽他們談話，就算他覺得無所謂，她可還想做人呢！“進去你辦公室再說?！?/br>
    說著，匆匆拎著他衣角，將他拖進內(nèi)室。

    “你干嘛買‘情書大全’？”他終于把問題問完。

    她交到小男朋友了？可是前天他替她慶生的時候，為何沒見她邀請任何同伴參加呢？生日派對算是年輕人的大活動，她理應(yīng)延請一些親密的同學(xué)、玩伴尤其是男朋友前來同歡才對，即便是因緣巧合今大伙兒無法前來，許愿的時候她也該或多或少提到“祝我的他身體健康”或“希望他永遠愛我”之類的傻話，然而他卻半點風(fēng)聲都沒聽見。

    才三天。三天就能交到一個男朋友？他忽然覺得怪怪的。

    三天前他才吻過她而已

    “沒為什么，人家人家想寫信給一個很特別的對象?！彼椭^玩手指甲。

    #x679c;#x7136;沒錯。

    “那個人是你同學(xué)嗎？”同校的學(xué)生最容易日久生情。

    “不是，是公司里的人。”

    誰？小李？小陳？當(dāng)然不可能是歐亞一號。

    “和我很熟嗎？”

    “嗯?！彼哪X袋幾乎垂到地下?！澳銈儌z的工作場合非常接近，幾乎天天會碰面?！崩咸鞝?，該不會是石藤清吧？不，斂眉向來很討厭他，而且石藤已經(jīng)有未婚妻了。

    “小畢，聽我說，”他開始感受到事情的嚴(yán)重性?！澳悻F(xiàn)在還在念書”

    “凡事應(yīng)該以課業(yè)為重?！彼鲃油瓿捎?xùn)示的下半段。

    “對，而且你的年紀(jì)”

    “太小了，不適合太早踏人愛情的領(lǐng)域?！?/br>
    “沒錯，更何況對方的背景和社會經(jīng)歷”

    “比我豐富好幾倍，說不定人家看不上我呢！”

    “是呀！所以你應(yīng)該努力”

    “求學(xué)，充實自己的內(nèi)涵，將來找個更適合我交往的異性做朋友?！?/br>
    “大致是這樣?！彼油炅耍€說個什么勁兒？

    她低頭尋思片刻，忽然搖頭?！安唬恍??！?/br>
    “不行什么？”

    “人家好不容易才找到合意的對象，哪能憑你隨口扯幾句話就放棄？”

    “這個”他一時也找不到正當(dāng)?shù)睦碛蓜裢怂?/br>
    “要我拋開那個人也行，除非你提供第二位人選讓我喜歡?！?/br>
    “嗄？”這算哪門子道理。

    “我了解你的意思，人生必須立定目標(biāo)，才能驅(qū)策自己往前奔馳，因此唯有選擇遙遙領(lǐng)先我一大截的男人，才能激發(fā)我奮勇向前的決心?！彼馕龅煤锨槿肜??！八怨纠锷晕⑸系昧伺_面、年紀(jì)又輕的同仁，就屬你’藤清和幾位電腦部的大哥哥，而石藤清已經(jīng)有對象，普通職員又距離你替我設(shè)定的偶像有些距離，七減八扣之后，剩下的目標(biāo)也沒幾個了?！?/br>
    什么叫“他替她設(shè)定的偶像？”從頭到尾全是她在自說自話，他只負責(zé)點頭而已，何時替她指定過對象來著？

    而且，她的言下之意是？

    “不然這樣吧，我不去喜歡別人，干脆你借我喜歡好了?！?/br>
    他？“借”她喜歡？怎么個借法？難不成等他有空的時候，吆喝一聲：“喂，我出借給你喜歡五分鐘，五分鐘后我要上樓開會?！惫衷眨?/br>
    “小畢，你講講道理”

    “我有呀！我很講道理的，所以我喜歡你之前還會先通知一聲，不像其他女人莫名其妙亂愛上對方，害人家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彼龑λ胺Q仁至義盡了，發(fā)動攻擊之前，還不忘招呼他一聲。

    時彥突然捉住她話中的漏洞，如同溺水的醉漢攀住啊木?！斑@么說，我可以拒絕羅？”

    “當(dāng)然可以?！彼缌蠝?zhǔn)他的脫逃戰(zhàn)術(shù)。“頂多我再回頭寫完情書?！?/br>
    “你”時彥沒轍了。

    其實她中意哪位仁兄與他半點關(guān)系也沒有，可是他總覺得噯！他也說不上來，總之他希望她現(xiàn)在盡量避開愛情的課題。

    或許私心里，他期望她永遠如同十八歲的天真純美，因為一旦領(lǐng)略過戀愛的酸甜苦辣之后，她或許不會再是如今這個嬌俏可愛的畢斂眉了。

    多么期盼時光就此停止，她不再長大，他不會變老，兩人永久保持此刻的心境和溫情。

    “時彥”她忽然嘆了聲氣，柔柔地偎進他懷襄?！皶r彥，你把我的表白當(dāng)成兒戲，對不對？”

    “你”時彥忽然發(fā)現(xiàn)，原來平素天真純稚的她，其實五官眉宇之間已然展現(xiàn)出女人的風(fēng)情。是否普天下的紛紅皆會歷經(jīng)這一段似青春、似成熟的風(fēng)韻？抑或小畢獨獨融合了女人和女孩的復(fù)雜特質(zhì)？

    “時彥，其實不是的，我所吐露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代表我心中的真正想法。我很認真，非常非常認真?！彼龅剞D(zhuǎn)變?yōu)闇匮哦嗲榈哪樱惫垂炊⑦M他眼底。

    “小畢”他忽然心中一突，無來由地覺得疑惑心慌。

    他尚未準(zhǔn)備好聽見太多，尚未準(zhǔn)備好為兩人和諧的相處時光帶來變數(shù)，寧愿情況維持既有的模式。

    斂眉似乎亦明白他的縮卻，更加急于令他明了自己的心意。

    “很多事不用我說你自己也知情，這些日子以來，我誰也不在乎，卻獨獨待你特別好；而你不去關(guān)懷其他年輕女孩，卻獨獨對我格外用心。其實你早就感受出來我對你的心情，只是嘴里不說，寧愿埋在心中欺騙自己。然而我做不到呀！我想愛便愛、要恨便恨，你怎么可以勉強我與你一樣瞞騙自”

    “小畢，別說了！”他提聲喝止她。

    “為什么？你害怕聽見什么？擔(dān)心我說中你心頭真正的意念嗎？”

    “我既無意也無念，只是防止你走火入魔而已?！彼乇芩軅Φ牟ü狻！盎厝スぷ靼?！我今天下午忙壞了?！?/br>
    這番推卻，比起直接掛在口中的“我不能接受你”更加傷害她，她寧可時彥回絕她的愛意，也不愿見他打從一開始便否定她的真心。他以為耳朵沒聽見，嘴里不傾吐，就能代表情感從未貫注過？

    不聽話的水珠子偷偷溢出她的眼睫，一顆按著一顆，匯聚成奔流的微泉?！半S你去當(dāng)鴕鳥，把頭埋進沙里好了，我再也不要理你了，最好你鉆進沙堆里悶死，永遠別抬起頭來看清楚事實！你混蛋！時彥是永遠孵不出鳥來的大鵝蛋！”

    她砰一聲撞出門外。

    時彥欠了欠身，終究留在原位未曾追上去。

    追到她又如何？他無法提供斂眉所想要的。

    “嗨！礦泉水買回來了?！睔W亞一號興匆匆地迎上來?！案嬖V你哦！超商的小妹提供我一個新情報，禾馬文化公司最近出版了一套三輯獵捕男人寶典、追求女人秘笈、維系愛的秘訣，據(jù)說很實用耶！我順便幫你訂了幾本”

    “拿去砸死里面那個大壞蛋！”她哭著跑出電腦部，纖弱的背影轉(zhuǎn)眼被電梯門吞噬。

    “時彥，怎么回事？小畢好像哭了，你們?nèi)祟惛陕飫硬粍泳涂弈?？”歐亞一號不幸掃到臺風(fēng)尾。“而且你也變成壞蛋了，我還以為只有石藤清比較可惡哩！”

    “沒事！”他苦笑，當(dāng)著機器人的面關(guān)上大門，暫時欠缺充沛的精力來應(yīng)付它。

    怎么會愛上他呢？他和小畢的異質(zhì)性委實太大了，兩人無論是性格、背景、人生觀，以及對事物的喜好，皆找不出合理的交集點，尤其橫亙在眼前的年齡差距，更是明顯得不容他忽視。當(dāng)她年方二十來歲的花樣年華時，他卻已經(jīng)步入不惑之年，救他如何能狠下心來耽誤她？

    歐亞一號呆呆杵在門外，越想越不對勁。

    “那我訂的幾本書怎么辦？”揚聲系統(tǒng)突然爆出它驚慌失措的叫聲?！拔腋陠T說好了十分鐘后下去取書，可是我沒錢付帳耶！”

    經(jīng)過四天慘烈的期末考，斂眉順利結(jié)束她的高職第三年生涯，堂堂邁入炎熱的暑假，為未來的夜間部四年級做準(zhǔn)備。

    為了準(zhǔn)備期末考，她特地向公司請了七天假，窩在小宿舍里打拚。

    其實，期末考僅是她請假的藉口，真正的原因自然是為了回避時彥。他們之間的低迷氣壓已經(jīng)延續(xù)了半個多月，明顯到連對門的人事部都感受到電腦部的氣氛不同于尋常。小畢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分明個性在公司里是出了名的，電腦部的職員們或多或少都為此而吃過甜頭或苦果，因此大伙兒全拿出老婆本來打賭主任何時會被小畢整倒。

    就在他們認為成果即將揭曉時，她竟然一口氣請了七天假。

    簡直跌破專家眼鏡。

    打鐵要趁熱嘛！旁觀眾人等著好戲的下半截發(fā)展已經(jīng)等得不耐煩了，偏偏她還不有所行動，實在吊人胃口。假期生效前，幾位耐性較差的同仁甚至兜上門來套消息。

    “小畢，時主任把公事包忘在柜臺耶！”小李率先上場。

    “那又如何？”她冷瞟著他。

    “你可以在里面放蟑螂、放蜘蛛，或者箱子一打開就彈出大拳頭，我知道上哪兒能買到這種機關(guān)哦！”為了辦公室的生活情趣，上司是可以被犧牲的。

    “你有病呀？”她拿打量瘋子的眼神端詳他?！皶r主任哪里惹到你了？你不爽他干脆離職嘛！何必背地里陷害他？還想拖我下水，真是可恥！”

    小李敗下陣來，淚汪汪地找同事訴苦。

    于是陳進成接棒。

    “小畢，聽說主任去世貿(mào)開會，居然找科技部的助理跟班，拋棄你耶！”既然主動提供整人方法的策略無法成功，他們決定試試看激起她的吃味感。

    “那又如何？”這回她打個呵欠。

    “你不生氣嗎？”陳進成踢到鐵板?！爸魅握覄e人代替你的地位，你不生氣嗎？”

    “你有病呀？”同樣的回答?！澳欠N專業(yè)會議無聊死人，我在會場上既不好意思打瞌睡，又不能先蹺頭，你鼓勵我跟去做什么？我跟你有仇呀？你不爽我干脆離職嘛！何必擺明了陷害我？真是可恥！”

    說詞沒多大差別，兩個男人自尊心的受損程度也不相上下，于是大伙兒一致決議，置身事外才是最保險的方式，否則惹惱了小泵奶奶，難保他們不會代替時主任受罰。

    明天，七天的長假正式期滿，她必須恢復(fù)上班。

    唉！想到上班就心煩。她仍希望多休息幾天，最好辭職算了，可是又舍不得時彥。

    她無聊地拿起機車鑰匙，出門晃蕩去也。

    過了一會兒，她不經(jīng)意地騎到時彥經(jīng)常出沒的餐廳附近，平日如果他準(zhǔn)時下班，通常會跑來“清廬”用晚膳，于是她徘徊于門外，半個小時后，果然見到他走出餐廳。

    他身畔跟著一位衣著入時的女人，容貌屬中上之姿，全身散放著精明能干的女強人特質(zhì)。

    情敵？她倒抽一口冷氣。原本打算見著他的面便悄悄溜走，這回可打定主意正面迎戰(zhàn)。

    斂眉狀似無所覺地經(jīng)過他們面前。

    “小畢？”時彥以為自己看錯人。

    “啊！時彥！”她“意外”地回頭。“你和朋友出來吃飯？”

    語氣中難掩nongnong的訝異，同時上上下下搜視著對方的形影。

    “趙小姐的公司最近和我們合作一個case，所以一道出來吃晚飯，順便談點公事?！彼膫€性光明磊落，覺得凡事沒什么不能對人說的，再則即使他不說，憑斂眉的手段也可輕易查出來。

    “噢。”她若有所思地應(yīng)了一句。“我的機車拋錨了，一起搭你的車回家好不好？”

    女性的直覺告訴她，親愛的趙小姐垂涎她的男人。

    “當(dāng)然，我去開車，你們留在這里等一下。”看得出來斂眉的腦袋里似乎藏有詭計，他必須盡快將她們隔開。

    直到時彥離開她們的聽力范圍，斂眉方才發(fā)動攻勢。

    “趙小姐，你和時彥很熟嗎？”她咧出和善的微笑。

    “呃，還可以啦?！壁w小姐覺得眼前這女孩給人的感覺相當(dāng)奇特，若說她是時彥的親戚，她卻直呼他的名諱；若說她是朋友嘛，時彥卻又同她報備他的行琮，看起來似乎不太單純。

    “你和時先生是？”

    “我是他的養(yǎng)女?！?/br>
    “養(yǎng)女？”趙小姐嚇一跳?！翱墒悄阒苯臃Q呼他的名字”

    “時彥不喜歡我喚他義父?！彼甸_額前的劉海，一副無事人的樣子?！八f義父的名號會使他顯得老我一輩，而他寧愿在我面前保持年輕的感覺?！?/br>
    “哦？”趙小姐半信半疑。“可是以前從沒聽他提起過自己有養(yǎng)女。”

    “當(dāng)然羅，他吩咐我別把我們的關(guān)系張揚出去，否則日后若發(fā)生了任何轉(zhuǎn)變，他很難向其他人解釋為何‘義父女’會變成你知道的。”

    必系？多么曖昧的字眼。趙小姐咽了口唾液。

    “那么你和他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

    “我說過了，他是我‘義父’，又叫‘監(jiān)護人’，專門‘照顧’我的?！彼柫寺柤纭！斑@年頭養(yǎng)女實在不太好當(dāng)?！?/br>
    “為什么？”趙小姐問得小心翼翼。

    “哎呀，用電腦想也明白，平白無故去住人家家里，承人家的情，不貢獻一點心意怎么成？”

    趙小姐瞪大眼睛。事情不會是她所猜想的“那樣”吧？

    “那時彥要你回饋他什么？”

    “還能有什么？我必須仰仗他吃飯，靠他出錢讓我受教育，目前甚至沒有獨立自主的能力，除了這雙手、這雙腳、這身體力，以及上天贈與我的天賦本能可以用來回報他之外，還能給他什么？”地?zé)o奈而蒼老她笑了笑。

    這回趙小姐再地?zé)o法掩飾她抽寒氣的聲音。“你你是說，你和時彥？”

    “小姐，你可別誤會哦！”她趕緊澄清。“無論發(fā)生了任何事情，我都是心甘情愿的，畢竟他是我‘義父’。”

    “你、你們”

    “其實告訴你這些內(nèi)情，主要是希望你能幫忙。我正在準(zhǔn)備明年的大學(xué)聯(lián)考，白天功課很緊湊，晚上回家還得你知道的，‘勞心勞力’，精神上實在負荷不過來?！睌棵既崛岬貞┣笏?。“我看得出來你對我義父極有好感，既然如此，我希望你能替我分擔(dān)一點‘責(zé)任’，讓我夜里可以好好休息?！?/br>
    “分擔(dān)責(zé)任？”趙小姐忽然產(chǎn)生強烈的反胃感，剛吃下肚的美食霎時在胃里作怪。

    “抱歉，害你們久等了?！睍r彥的車煞在她們面前?！案浇鼪]有停車位，我的車停得比較遠。上車吧！”

    “呃，我”趙小姐清了清喉嚨。“我臨時想起來另外有事，用不著麻煩您送我，你們先回去吧！”

    說完也不等他反應(yīng)過來，逕自招呼計程車迅雷不及掩耳的離去。

    又干掉一個。斂眉暗暗得意。

    雖然時彥不曉得發(fā)生了什么事，但顯然小畢小贏了一回。

    直到汽車停在她住處的巷弄口，他才再度開口：“你向趙小姐說了些什么？”

    “沒有呀！”她悶悶的。

    “如果沒有，她不會見了我活像碰到鬼?！鼻昂筠D(zhuǎn)變太大了！他想。

    “真的沒有嘛！”她忽然炸開來。“你凡事都認定一定是我錯。”

    “小畢，”時彥難得動了肝火。“公司和趙小姐合作研發(fā)的案子相當(dāng)重要，我必須與她保持和諧的關(guān)系，你曉不曉得自己臨時冒出來攪局，會替我?guī)矶嗌俾闊?？?/br>
    “好嘛！都是我的錯，我最該死可不可以？”她垂淚罵他。“反正我就是惹人厭，我只會替你惹麻煩，既然如此你還理我做什么？”

    她反手打開車門，急欲一頭沖出去。

    “小畢！”時彥連忙拉她回來，由于用力過猛，斂眉非但被扯回車子里，甚而撞進他懷中。

    她痛叫一聲，干脆趴在他胸膛暢情哭了起來。

    “時彥，你變了你不再對我好了。你變了”她哽咽得發(fā)不出聲。

    何止他變？難道她仍是兩人初見時可愛無慮的小斂眉嗎？

    他的心房彷佛揪著成團的血塊，幾乎折騰得他喘不過氣來，偏又不知該如何處理眼前棘手的情況。

    “乖乖，別哭。”忍不住癌首吻去她頰上的濕意。

    他明白自己正步人險境之中，隨時有沒頂?shù)目赡苄?，強烈的矛盾和沖突在他體內(nèi)激烈的交戰(zhàn)。她根本是個小孩子，僅憑一己的喜怒好惡來行事，本質(zhì)上仍然不成熟。

    十八歲的她或許愛著他，然而再過五年或十年呢？少年人的性格最容易受到環(huán)境影響而轉(zhuǎn)變，一日一她畢業(yè)踏入社會，所遇見的登對異性不知凡幾，倘若他獻出真心之后，她反而尋覓到自己真心想廝守的對象，他的一番情意又該置于何地？

    斂眉輕輕轉(zhuǎn)頭，紅唇迎上他的細吻。

    她無法理解時彥為何回拒她。他們既未面臨親人的反對，各人身畔亦沒有合眼的對象，所有情侶們會面臨的考驗也未曾降臨在他們身上。至于年齡的差距在她眼中根本不能構(gòu)成問題，其他相隔二十多歲的男女照舊結(jié)婚生子，而他們僅僅相差一輪而已。

    既然她不計較，他何必放在心上？

    兩人輾轉(zhuǎn)以吻相接，絕望想勸阻對方的意圖，卻又堅決地不肯屈服。

    時彥松開她，啞聲道：“你回去吧！”

    斂眉望進他眼底，明白他依然固執(zhí)。

    她疲累地嘆口氣，下車走回家。

    她恢復(fù)上班，兩人的怪異氣氛亦繼續(xù)維持下去。

    兩個星期后，她收到學(xué)校寄發(fā)的成績單。

    她每一科都邁過六十分的關(guān)卡，順利升上四年級。

    顯然老板確實被她唬到了，因此在學(xué)期成績方面不敢太為難她。若是以往，贏得這場小小的戰(zhàn)役會令她得意萬分，甚至喜悅地大發(fā)英雄帖破財請客，然而此刻的心緒確毫無興奮的意念。

    升級又如何？打電話回家向母親討賞嗎？老媽素來秉持著典型的中國女人心態(tài)，認定了女兒讀書沒啥大用處，早早畢業(yè)幫忙賺錢才是真的。若轉(zhuǎn)而向同學(xué)炫耀，免不了眾人會鬧著地出來吃喝一頓，而她近來缺了幾分應(yīng)酬的心情。

    遍納總結(jié)，生日那天尚有時彥曾陪她一起度過，升級這天卻是孤家寡的冷清。她沉浸在自憐自艾的情緒中。

    隔天上班，她接到一項驚喜。

    她的辦公桌上擺著一個包裝精致的小禮盒，打開探看，里面居然是輛小型的玩具機車。市面上販?zhǔn)鄣臋C車模型大都為哈雷、bmw等講究“重、帥、酷”的機種，因此出現(xiàn)在盒子里的dio五occ小摩拖車，肯定是送禮者委托專人設(shè)計的。

    禮盒底層夾著淺藍色的小卡，時彥的筆跡躍然其中，溫文的行云流水一如他性格

    抱喜你升上四年級。

    送上機車模型一臺，希望你喜歡。

    別失望，只要拿駕照來贖，我就換一輛真正的dio給你。

    時彥

    他怎會知道她的成績揭曉了？

    八成是他假冒家長的身分打電話去教務(wù)處查出來的。由此可知，時彥仍然默默地注意著她的生活點滴。

    他明明愛她。任何明眼人一見他關(guān)懷的舉動便猜得出來，為何獨獨他不肯承認事實？

    當(dāng)天晚上，她失眠了。中夜自思，忽然覺得悲傷。

    外表和善的他原來這般固執(zhí)，偏偏頑扭得一點道理也沒有。他盡可回避不該否決她的真心。難道豆蔻年紀(jì)的少女便不懂愛情嗎？

    月光溶溶地迤邐于窗欞上，她的形體恍如籠罩著天地菁華所織就的冰紈，幻化為純白如仙的形體，輕輕反射出亮銀色的光影。情景雖唯美，愁眉卻難啟。

    背地里關(guān)心她又如何？她寧可他表現(xiàn)得落落大方。假若他持續(xù)日益淡然下去，終有一日變得無消無息。

    兩人同在一家公司工作，距離卻何其遙遠。

    多么盼望他能明了她的心情。

    永夜拋人何處去？絕來音。

    香閣掩，眉斂，月將沉。

    爭忍不相尋？怨孤衾。

    換我心，為你心，使知相憶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