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jié)
18 翌日早晨天氣很熱。當(dāng)我喝茶吸第一支煙時,空氣在客廳的窗外回蕩。我本想不吸煙,但是我現(xiàn)在太緊張?zhí)恿?。我打算至少別抽那么多。我定時服用醫(yī)生給我開的藥。我身上變得紫一塊、青一塊、黃一塊,疼得厲害。我穿上我最輕便的西服,但是當(dāng)我九點鐘敲響昂熱拉-黛爾菲婭的門時,我的襯衫已粘在身上,就像在汗水里洗過了澡似的。氣候的變換和疼痛對我影響很大。我感到疲累、頭暈、蒼老。是的,非常老。 門開了。 “盧卡斯先生嗎?”站在我面前的那位年輕女子問。她跟我一樣高,頭發(fā)紅得發(fā)亮,棕色眼睛大大的,睫毛長長的,像絲綢一樣,臉形狹長,有一張美麗的彎起的嘴。她只穿著短褲和一件淺綠色的胸衣,胸衣在rufang底下打了個結(jié),沒穿鞋。她有一個非常漂亮的身段,兩腿修長。她的皮膚是深褐色。她笑著,笑時露出了實在很漂亮的皓齒。她的眼睛里留有一道傷心的陰影,即使在笑的時候。這傷心是我頭一次見到昂熱拉時率先觸動我的東西。 “我不打攪您過久?!蔽艺f,走進(jìn)一間小前廳“我只有幾個問題?!?/br> “您可以問一個小時,盧卡斯先生。我對您講過,我的客人十點才來畫像。我的天,您全身濕透了!您快將您的上裝脫掉。您解下領(lǐng)帶吧!您在這里不能這樣奔波,您會中暑的!” “我?guī)уe了衣服?!蔽颐撓律涎b解開領(lǐng)帶時說。她將兩者掛在架子上。 “您也脫掉您的鞋吧。”昂熱拉-黛爾菲婭說。她語調(diào)平靜,很實在,很自信。 我遲疑不決。 “您脫掉吧!” 我脫去鞋。 “咱們到平臺上去。那頂上總有點風(fēng)吹拂?!卑簾崂f。她已經(jīng)帶頭走了。我們經(jīng)過一個書房,它的門敞開著。我看到畫和植物。我跟在昂熱拉身后,穿過一間大客廳。它布置得很現(xiàn)代派,色彩淺淡。一整堵墻,從地面到房頂,都被書遮著。我看到對面有一張櫥,上面放著至少五十只各種材料做成的象,有各種各樣的大小,很小的,很大的,鼻子一律上翹。我略作停留。我發(fā)現(xiàn)一只烏檀木的小象最漂亮,它胖乎乎的,讓人感覺很滑稽。我想起我在杜塞爾多夫的家,但只是一閃念,因為昂熱拉走得很快。我走時全身都疼。客廳里有一臺大電視機(jī)。我們穿過暖房,這里的花盆里盛開著許多花,我看到了第二臺電視機(jī)。昂熱拉注意到了我的目光。 “還有第三臺,在廚房里。我是個電視迷。尤其是新聞。我總是什么都聽。中午電視,傍晚的電視,二十四小時節(jié)目,最早的新聞和最晚的新聞。幾乎是全部。第一頻道。第二頻道。還有蒙特卡洛臺。如果播放新聞時我必須從一個房間走進(jìn)另一個房間,我就可以繼續(xù)收聽?!彼α恕皶坷镞€有第四臺電視機(jī)。瘋了,是不是?” “有一點兒。”我說“也許是?!?/br> 我們走到室外的平臺上,我吸氣。這平臺環(huán)繞著顯然非常大的套房的兩側(cè),肯定有這房子的三分之二大。我此生還從沒見過這么大的平臺,還從沒在一座平臺上看到過這么多的花兒,它們受到了精心護(hù)理。這個平臺布置得也像個客廳。有躺椅、桌子和藤椅,一張巨大的太陽遮篷下有一個角落可以就坐,還有架好萊塢秋千。平臺的地面是用藍(lán)色和白色的地磚鋪成的。這套房在最頂層。沒人看得見這個平臺里面。但一側(cè)還是釘有一堵高高的木護(hù)板,是由相互交叉的、漆成白色的木條拼成的。幾乎看不見木頭,因為木條上爬滿了常春藤、白花綠葉的茉莉花和九重葛。這種有刺的攀緣植物長著非常好看的橢圓形葉子,它的花有各種紅色、紫色和橙色的色調(diào)。這些植物植根在長長的盒子里,在木護(hù)板的腳下。再就是鼓腹形的大陶罐,我相信,人們叫它們阿里巴巴罐。里面長著紫色的矮牽牛和大量紅色、白色和藍(lán)色的天竺葵。這些阿里巴巴罐一側(cè)有孔,像小袋子似的??桌锩骈L出色彩千差萬別的小玫瑰。昂熱拉又察覺了我的目光。 “這種小玫瑰叫做‘驚玫’。”她說“您知道,我也迷戀花?!?/br> “跟我一樣?!蔽艺f,細(xì)看長著紅色和橙色唐菖薄的大花瓶。它們放在桌子上。春白菊或白或黃地開在陶制容器里,小云杉和其它裝飾樹長在桶里。這座平臺真是個大花卉市場。我看到一張小桌子上放著用來修剪的剪子、植物保護(hù)劑、藥和類似的東西。我看到水壺和一根管子。在茉莉和濱蘭菊之間,有彩色的陶瓷鳥兒安裝在本護(hù)板上——幻想的形象,一只野鴨子,一個鴿子。蝴蝶?!斑@是我在瓦勞利斯買的?!卑簾崂f。這女人仔細(xì)觀察著我。這恐怕是她的一個職業(yè)特點。“離這兒不遠(yuǎn)。那里生產(chǎn)各種古式的陶罐——自從一九五年以來,在畢加索、皮格農(nóng)和普瑞納的影響下,瓦勞利斯肯定成了世界上最著名的藝術(shù)陶瓷中心。”她講得那么自然,無憂無慮,我都忘記了我的疼痛,深深地吸進(jìn)那清新的空氣。這頂上真的是和風(fēng)習(xí)習(xí)。昂熱拉撫摸一只鴿子?!斑@是畢加索送給我的?!彼f“他送了我這么一個禮物,我當(dāng)然非常高興,非常驕傲。您想喝什么!什么果汁?橙汁?還是寧愿喝奎寧水?苦檸檬?” “苦檸檬。”我說。 “等一會兒!”她光著腳跑進(jìn)了房子。我向前走向護(hù)欄,它朝向大海。我一生中見過許多漂亮的城市和風(fēng)景——卻從沒見過這樣一種。就在我腳下,坐落著戛納和它的豪華住宅區(qū)、街道、舊房子和教堂。我實際上能毫無遮攔地望到大海。向左望是安提伯斯海岬,右邊我看到艾斯特萊爾山。我看到那座大海灣的全貌,戛納坐落在其中。我看到住宅樓之間的棕櫚園和花叢,看到舊碼頭和左邊的第二座碼頭,顯然是座新的。那里停泊著許多游艇,有一部分相當(dāng)大。在刺眼的陽光下,全城的所有建筑都白光閃閃。在蔚藍(lán)的大海上,昨天的船只旁??苛艘凰颐绹尿?qū)逐艦。我看到帆船、游艇和摩托艇,它們留下白色的泡沫軌道。海天一色,無際無涯,是的,漫無盡頭。一架飛機(jī)從相距不遠(yuǎn)處飛過,很低。聽不到隆隆聲。這架飛機(jī)在尼斯上方準(zhǔn)備降落。飛機(jī)很大。 “左邊的碼頭叫做康托港?!卑簾崂穆曇粼谖疑砗笳f“所有的游艇都停泊在那里。過去一點點您就能看到‘棕櫚海灘’。” 我轉(zhuǎn)過身。昂熱拉遞給我一只霧蒙蒙的杯子?!澳目鄼幟剩恿吮鸵粔K橙子。這樣行嗎?” “好極了?!?/br> 她自己喝柚子汁。 “這上面真是太美了?!蔽艺f。 “是的,”她說“我非常愛它。不管白天黑夜,不管晴天雨天。只要可能,我就呆在這外面?!?/br> “這從您身上看得出來?!?/br> 她笑了。 “如果我用不著工作,我會整天在這兒度過。就在這外面。”她站在我面前,我頭一回感覺到了她的皮膚的清新的芳香。昂熱拉不用香水。“您請坐。坐到遮陽檐下。您頭上什么也沒戴。這太危險了?!彼魃弦豁敳济弊樱x了一張?zhí)柕紫碌囊巫?。“這對我已經(jīng)沒影響了。但在這里我頭上總要戴點東西。今天天氣會非常熱。您想知道什么,盧卡斯先生?” “您能向我講的關(guān)于赫伯特-赫爾曼的一切。” “這沒多少?!彼ν?,眼角形成了小小皺紋?!拔沂峭ㄟ^他meimei認(rèn)識他的。我給他們倆畫過像。先是meimei。他的畫像長期放在我這兒。他上周來時,他meimei一定告訴他說,那張像沒畫完,還在我這兒。于是他來到這兒,一共三次??偸莵硪粌蓚€小時,如今畫是完成了,而赫爾曼先生卻死了。我得給他meimei打電話?!?/br> “我可以看一看這幅畫嗎?” “當(dāng)然。”她已經(jīng)站了起來,領(lǐng)我走進(jìn)房子。她走起路來出奇的輕盈敏捷,動作優(yōu)美。我穿著襪子跟在她身后。現(xiàn)在我身上又疼起來了。畫室很大。我看到了十幾幅畫了一半的肖像,一張大桌子上擱著畫家的沾有涂料的白外套、調(diào)色板、顏料、畫筆、松香瓶、畫布和畫框。昂熱拉領(lǐng)我走向一幅沒有鑲框的肖像,它倚在一個角落里?!斑@里,這就是他?!?/br> 我打量那幅畫。我自信對繪畫還是略懂一點的,根據(jù)我的理解,我覺得昂熱拉是個好肖像大師。這幅畫只畫了赫爾曼的頭部。如果這幅畫沒被美化的話,那么,銀行家赫爾曼的臉真是可喜可賀。從其它的畫看,昂熱拉不像是個會美化她的顧客的畫家。我看到一個形象高貴的頭顱,慈祥的灰眼睛,嘴角一縷友善的微笑,高額頭,灰色的濃密短發(fā)。高貴,無比高貴——這就是這張臉給人的印象。 “他看上去精神飽滿?!?/br> “他看上去精神很飽滿,盧卡斯先生。他是位紳士?!笔菃幔课蚁?。“一位完美的紳士?!卑簾崂砸怀烈鳌斑@只是一種感覺,盧卡斯先生,只是一種感覺,您別太在意” “什么?” “當(dāng)我最后一次畫他時,赫爾曼特別神經(jīng)質(zhì)和煩躁不安。有什么事在可怕地折磨他?!?/br> “有沒有可能是害怕?” “是的,這也有可能。我我我的感覺,您瞧我有一種感覺,他之所以來找我,是因為他在這兒能找到安寧。有一回他對我這么講過。他非常喜歡我。我也喜歡他。因此,他經(jīng)常帶我坐他的游艇這回也是。” “一只吃壞了的胃救了您的命?!?/br> “是的,”她說“我真幸運。本來我也有可能死去。誰知道呢,是不是”她迅速打住了。她眼睛里的陰影更暗了。 “您想講什么?” “沒什么?!?/br> “不可能?!?/br> “噢,不,盧卡斯先生!咱們再去平臺上好嗎?”她不等我回答,就率先走出去,經(jīng)過一間廚房,廚房門敞開著。我看到一大堆菊苣葉子。在我來之前,昂熱拉一定洗過它們。 平臺上,那清涼宜人的風(fēng)吹拂著我。 “但這一回他在這兒也沒找到他的安寧?!卑簾崂f,坐下去。 “為什么沒有?” “老有電話找他?!?/br> “誰打的?” “噢,是生意上的朋友?!?/br> 我從褲袋里掏出我的錢夾,把那位傷心的路易-拉克洛斯給我的名單遞給昂熱拉。 “會不會是這些人?您認(rèn)識這些人嗎?” 她說:“稍等一下。”說完她跑進(jìn)客廳。房間的窗戶都很大,能推到一邊去。昂熱拉拿著一只細(xì)框眼鏡回來,戴上?!斑@些年我變得老花了,很突然。沒有眼鏡我再也讀不了啦。工作時我也需要眼鏡。”她打量那張紙條。她的臉給人一種專心致志、精力集中的印象,就像是有人向她提出一個精確的問題或者她精確地回答時一樣?!俺怂_岡塔納夫婦,我認(rèn)識這上面的所有人?!彼赐旰笳f“我給約翰-基爾伍德、法比安夫婦和泰奈多斯夫婦都畫過像。我最熟悉特拉博夫婦。我跟他們是朋友,特別是跟帕斯卡勒?!彼卵坨R“這讓您吃驚,是不是?”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她又接著說“在這里我是一種怪物,我認(rèn)識所有的人。這完全是由于我的職業(yè)。他們邀請我出席社交場所,赴盛宴” “‘他們’是誰?” “啊,‘棕櫚海灘’賭場的董事會和‘保安警’賭場的董事會,隨季節(jié)不同,參加電影節(jié),參加展覽以及這里舉辦的一切活動。主要是‘旅游事業(yè)聯(lián)合會’這么做。如果您想用德語說,就是這里海灘上的旅游局。我”她有些羞澀“通過我的畫,我在這一帶小有名氣?!糜问聵I(yè)聯(lián)合會’顯然是將我當(dāng)成了戛納的一個名勝?!?/br> “您毫無疑問是這樣的。” “謝謝?!彼f“不,真的。最近幾年,我是真正陷進(jìn)去了,對此我當(dāng)然非常高興。因為,您明白,這樣就有人向我訂貨。另一方面,這東西代價昂貴。我需要衣服、鞋子。在這些盛宴上衣著要非常講究。我運氣好,您知道。我可以穿一件兩百法郎的衣服,其他的女人會打賭,說它價值兩千,是普齊設(shè)計的。我當(dāng)然也有幾身真正昂貴的服裝。毛皮大衣。好首飾我將我掙來的所有錢都買成首飾。如果你有一天得逃跑,首飾是最容易攜帶的”她又打住了。 “您曾經(jīng)被迫逃跑過嗎?”我問。 “正如所說,這些人我全認(rèn)識,只有薩岡阿塔納夫婦除外?!彼焕砦业膯栴}“他們每年來這里幾個月,他們?nèi)巳嗽谶@里有他們的住宅或套房。特拉博夫婦在這兒生活三個季度,其余時間在巴黎。可如果您問我,當(dāng)赫爾曼先生在我這兒時,打電話的是否這些人,您就得失望了。那是些我不熟悉的聲音。” “您拿起聽筒,那些聲音要求赫爾曼先生聽電話,于是您給他聽筒。他跟誰交談,您不知道?!?/br> “哎呀,不知道,當(dāng)然不知道!我理解您的意思是:先有人通報一下,然后,這些人才跟赫爾曼先生講話?!?/br> “或者是他們中的一個。對,我就是這個意思。您認(rèn)為不可能嗎?” “我認(rèn)為那完全是可能的?!彼龂?yán)肅地說“滑稽,我從沒想到這上面?!?/br> “您說,他因為這些電話無法安寧?” “對,他總是非常激動。他發(fā)怒。那之后他要么很神經(jīng)質(zhì),要么非常無精打采。他只是不肯說是什么事。我當(dāng)然也從沒有問過他?!?/br> “他什么時候來您這兒的?” “他連續(xù)來了三天,”昂熱拉說“上個星期還來過。然后他邀請我一同去科西嘉,跟西蒙夫婦和比奈特夫婦。他們我也認(rèn)識?!?/br> “他去科西嘉干什么?” “去阿雅克約會生意上的朋友?!?/br> “電話上是用哪種語言交談的?” “用英語?!碑?dāng)我們交談時,附近的尼斯不停地有大飛機(jī)降落或起飛。我看到它們總是飛得很低,卻幾乎聽不到噴氣機(jī)的噪音。 “您講英語?”我問。 “跟講德語一樣?!?/br> “我可否問問,這些談話事關(guān)什么?或者您不在場?” “我的電話線非常長。我可以從客廳里將它拉到整座房子里。當(dāng)我工作時,它就放在畫室里。當(dāng)時它也是在那里響個不停。我想出去,但赫爾曼先生請求我留下來。那些談話令我捉摸不透。事關(guān)日期和赫爾曼以最大的堅決堅持的某種東西。那是什么,可惜我不懂。我只知道,總是有一個詞夾在中間——是cover這個詞。不,兩個詞:cover和ce?!?/br> “cover,”我重復(fù)道“ce” “請您等等,我去拿本字典”她跑進(jìn)客廳,拿著一本英文字典回來了。她戴上眼鏡,將麻布帽子更緊地摁在頭上,因為它滑掉了。她翻開字典,讀道:“cover,首先是:蓋、蓋子、信封、套子、罩子、遮蓋。保護(hù)”她抬起頭來“這有用嗎?” “也許,”我說“我不清楚。請繼續(xù)念?!?/br> “大衣,被蓋第二:蓋、蓋上、包進(jìn)。裹、藏嗯?” 我只是聳聳肩。 “掩蓋,保護(hù)這一點用也沒有?” “我要知道就好了?!蔽艺f。她的小帽子又向前滑了。她將它推回去。一縷紅頭發(fā)落到她那曬成褐色的、高高的額頭上?!懊闇?zhǔn)——用武器——掃射——用武器掃射一個地區(qū)——包容,包圍,用在報紙上:報告,對待,一件事包紐扣,檢察院,護(hù)導(dǎo)線ce:新聞報導(dǎo)cirl” “不,這大概不會。” “可那是什么呢?我對您講,這個詞老是出現(xiàn),老是coverce!簡直沒有別的話。” “夫人,您相信那爆炸是一場不幸還是一場犯罪?” “一場犯罪?!卑簾崂f,沒有猶豫。 “您為什么相信這個?” “拉克洛斯先生對我講過,那是一次嚴(yán)重的炸彈爆炸。” “原來如此?!?/br> “不僅僅是因為這個。也因為赫爾曼先生所處的處境!這是最主要的?!?/br> “那是怎么樣的處境呢?只是害怕?” “也害怕?!?/br> “還生氣、發(fā)火、痛苦?” “全都有?!彼穆曇袈犉饋碛袠犯校軔偠?。這女人永遠(yuǎn)不會大聲或發(fā)怒,一直保持著冷靜。 “這會跟電話有關(guān)嗎?” “我想,一定跟它們有關(guān)??墒裁搓P(guān)系,我確實不知道。也沒有證明,赫爾曼先生真的跟這些人”她指著名單說“打過電話。或只跟他們當(dāng)中的一位?!?/br> “他走投無路嗎?” “對,可以這么講” “那就可以想象,他想自己結(jié)束性命?” “以這種方式?將其他人一同拖進(jìn)死亡?絕對不會!您不了解赫爾曼先生。根本不可能!如果他這么做了我不明白為什么那么,他就會這樣做:不傷害其他人。我愿拿我的性命打賭!”她迷惑地望著我“我?guī)椭淮螅遣皇???/br> “您非常樂于助人,夫人?!蔽艺f。她對我笑笑。我也機(jī)械地笑笑?!癱over?!蔽艺f。 “還有ce?!彼f。 “還有最后一個問題。所有這些人這一回差不多是同時來到戛納,這很奇怪——或者他們老是這么做?” “不,過去他們來的時間完全不同。只是今年他們要慶祝赫爾曼先生的六十五歲生日?!?/br> “是這樣啊。好了?!?/br> “這是他meimei在電話上對我講的。打這種電話的大概有十一到十二個人。他們互相打電話。赫爾曼夫人也常給我打電話。打電話邀請我。打電話跟我聊天。她身體不健康” “我知道。您是怎么給她畫像的?” “我得去她家。她很少離開家。她無法走路。那幅畫掛在她家?!?/br> “赫爾曼先生的六十五歲生日是什么時候?” “今天,”昂熱拉說“本應(yīng)是今天。五月十三號。” “哎呀?!蔽艺f,從她手里拿過那個名單“我非常感激您。您真的幫了我很大忙。” “我擔(dān)心沒有。” “確實幫了很大忙?!蔽艺f。當(dāng)我站起來僵硬地略微鞠躬時,她再次向我莞爾一笑。我一本正經(jīng)。我們走進(jìn)室內(nèi),走回前廳。我迅速系好領(lǐng)帶,套上鞋,穿好上裝。與此同時我注意到,昂熱拉在一動不動地打量我。 “那么,再見了”我向她伸出一只手。 她沒有抓住它。 “先生”她的聲音聽起來很綿軟。 “什么事?”我突然難為情起來。 “盧卡斯先生,我想問您一點事。但您不要感到是受了傷害,您答應(yīng)我嗎?是出于善意?!?/br> “我答應(yīng)您。您想問我什么,夫人?” “您也有笑的時候嗎?”昂熱拉問“您會笑嗎,先生?” “我我不明白” “您笑笑。”這位奇怪的年輕女子說。 我笑起來,大聲,做作。 “這不是笑。”她說。 “是笑?!?/br> “不是?!?/br> “好吧,我當(dāng)然很難奉命強(qiáng)笑” “當(dāng)然不。這是我的無禮。” “根本不是。我給人一種非常嚴(yán)厲的德國人印象,是不是?” “不嚴(yán)厲,不是德國式的?!?/br> “那是什么?” “您聽著,盧卡斯先生,”昂熱拉說“您當(dāng)然可以拒絕,認(rèn)為我是厚顏無恥或者沒有教養(yǎng)。但是我還是想對您講。您看,是這樣的” “說呀?” “好吧,”她說得又流利了“是這樣的,您真的是穿錯了服裝來這兒,穿錯了鞋。我下午得進(jìn)城,買新的顏料,去安提伯斯路上的一家服裝店取一些為我修改的東西。您給人好感,先生,確實給人好感?!?/br> “還從沒有人對我講過這種話。” “是的,我知道。” “打哪兒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盧卡斯先生,您允許我陪您在這里買點東西嗎?看起來您將要在這里呆較長時間,是不是?” “是的?!?/br> “一個女人更清楚什么適合一個男人。在這方面她的眼光老練?!?/br> 我說:“您想跟我一起去買東西?為我買新東西?我看上去穿得令人不可思議,是不是?” “不是不可思議,您總是愛夸張。不實際,先生。怎么樣?” “我為您的建議高興?!蔽艺f,感到我的心突然跳起來“很高興,夫人,真的。但您得允許我事先請您去吃飯?!?/br> “很樂意。我警告您,我胃口好得很?!?/br> “我什么時候來接您好呢?” “咱們就說好一點鐘怎么樣?” “行。一點鐘。我在‘莊嚴(yán)’酒店里訂張桌子?!?/br> “您讓我訂座吧。別的地方?!?/br> “行。那就一點見。我我很高興。非常高興?!?/br> “我也高興?!卑簾崂f“我叫輛出租車。站點就在這附近。等您坐電梯下去,車子馬上也就到了?!彼旖o我一只結(jié)實的手,重重地一握。我回頭望客廳,望那里的櫥架。我傻乎乎地說:“您知道,我也收集象。您的我非常喜歡。尤其是那只烏檀木的小象,很滑稽?!?/br> “您迷信,是不?” “非常迷信?!?/br> “我也是。”她打開屋門。我走向電梯,摁按鈕,等電梯上來,同時轉(zhuǎn)過身。昂熱拉站在半敞開的門里,又露出笑臉。我想笑一笑,但沒笑出來。我心情突然難受起來,我說不出是為什么。電梯到了。當(dāng)我走進(jìn)去時,我看到昂熱拉仍然站在那里笑。這時她揚起一只手。我也揚起一只手。然后,電梯門在我身后關(guān)上了。我摁底樓的按鈕。電梯悄無聲息地滑下去。電梯里面很熱。齊頭高的部位有一面鏡子。我從鏡子里看到我自己,想笑一笑。那只是一個鬼臉,別的什么也不是。我身上昨夜被打的地方一下子又痛起來了。我已經(jīng)把它忘光了。突然,那疼的地方不是我挨打的地方,而是體內(nèi)其它有什么在疼,我說不出來是什么。而這件事最荒唐的是:那是一種奇特的甜蜜的疼痛,它流過我全身,舒適愜意,以前從未體驗過。 19 “謀殺?!币翣柕?赫爾曼的聲音聽上去沙啞,如耳語一般,像發(fā)誓似的?!爱?dāng)然是謀殺。卑鄙的狡猾的謀殺!”一間昏暗的大臥室,她直挺挺地坐在一張洛可可式大床上。這回我也看出她為什么以“鉆石伊爾德”聞名于我的上司勃蘭登伯格和整個國際社會了。她坐在床上,戴的戒指肯定有二十克拉重,一根條形翡翠,鑲滿了鉆石。她左手腕上戴著一只寬寬的翡翠手鐲,它的每一塊寶石上同樣都鑲著鉆石,脖子上相應(yīng)地戴著項鏈。這種事我可真是平生頭一回見。項鏈由八段組成。每段中間有一根長形大翡翠,旁邊滿是打磨成圓形的樹葉圖案的鉆石。前面掛著兩根大得不得了的水滴狀翡翠和兩顆半圓形鉆石,用一塊打磨得圓圓的寶石連接著。當(dāng)然,伊爾德-赫爾曼還戴著鑲鉆石的、水滴狀的翡翠耳飾。全加在一起一定值幾百萬。伊爾德在床上戴這個,她未修邊幅,未涂脂抹粉,皮膚白皙,患白化病的眼睛呈玫瑰紅色,頭戴黑色假發(fā)套。它有些滑脫了,讓人認(rèn)出她頭上差不多沒頭發(fā)了。她穿著花邊睡服和一件洗得發(fā)白的、床上穿的淺綠色小夾襖。她顯然怕冷。我頭一回能較自由地呼吸了。這房間里跟整幢房子一樣開著空調(diào),散發(fā)出花兒的甜味。 “多卑鄙的一場謀殺啊?!边@位鉆石伊爾德說。 我坐出租車離開住在加利福尼亞區(qū)的昂熱拉-黛爾菲婭后,先去了老碼頭的辦公室找路易-拉克洛斯,后來回了“莊嚴(yán)”酒店,最后才來到這里。我遠(yuǎn)遠(yuǎn)地坐車西行,來到了高貴的瓦萊格區(qū)。赫爾曼家庭在這里擁有一幢別墅。司機(jī)熟悉這個名字。我根本不必報街名。司機(jī)告訴我,這幢別墅曾經(jīng)是一位俄羅斯大公的財產(chǎn)。它坐落在一個大公園里,四周高墻聳立,墻頂有鋼尖和刺鐵絲,依我看是通了電的警報線。一個身穿白制服的看門人從一間小屋里跑出來。司機(jī)打手勢讓他開門。門依然關(guān)著。 那仆人打開大門里的一扇小門,來到街上,向我們走來,解釋說出租車不可以駛進(jìn)公園,我得下車?,F(xiàn)在是十一點差十分,我從路易-拉克洛斯的辦公室跟伊爾德-赫爾曼約好了十一點。在這個沮喪的小個子男人的辦公室里,三臺電風(fēng)扇呼呼勁吹,但我還是險些窒息。我一大早打電話向拉克洛斯匯報了對我的襲擊,以及我跟倪科爾-莫尼埃和阿蘭-達(dá)儂的經(jīng)歷,他答應(yīng)想辦法查出點頭緒來 “怎么查?” 除了拉克洛斯,房間里還有一個穿麻布褲子和麻布襯衫的男人,黑頭發(fā),被太陽曬得黧黑。這是海軍少尉勞倫特-維阿拉,是海上警察請來的炸藥專家。維阿拉三十五歲左右。他向我作了簡短的匯報。根據(jù)他的檢查結(jié)果看,顯而易見是犯罪。從水里撈出了一臺定時爆炸器的空殼。維阿拉相信能由此得出線索,查明用的是哪種炸藥。這當(dāng)然讓我們大進(jìn)了一步。維阿拉住在尼斯,他在等待檢驗指令。他的光譜分析儀摔碎了,先得從巴黎空運一臺新的來。維阿拉和我乍一見面相互間就油然而生好感,我想,我們會合作愉快的。 “一旦我知道了那是什么炸藥,我也就能說出它來自何處?!本S阿拉解釋說“我在這里已工作十六年,漸漸地熟悉這個環(huán)境了?!彼?zāi)難地點取回的樣品和殘骸放在隔壁,在“海事部門”的實驗室里。他指給我看堆滿大大小小碎片的貨架。 “怎么樣?”從實驗室里回來后,我問拉克洛斯。我看到實驗室的窗戶裝著防盜竊。 “什么也沒有?!彼f,一如既往地怏怏不樂“達(dá)儂逃走了?!?/br> “什么叫逃走了?” “就這個意思。我從中心分局派了幾名警察去‘巴黎宮’。他們摁鈴,沒人應(yīng)答,房東不清楚達(dá)儂藏在哪兒,警官們破門而入。他們事先領(lǐng)取了搜查令?!?/br> “結(jié)果呢?” “達(dá)儂走了,房子空了。少了換洗衣服、西服和箱子。達(dá)儂的汽車不在車庫里。沒有人看到他開走。他一定是連夜逃走了。我們當(dāng)然把他的形象通知了所有的值勤點和巡邏車,也通知了憲兵哨所,可如果他還有點理智的話,他會先潛伏一段時間?!?/br> 拉克洛斯接著舊煙蒂點燃了一支新的。 “那他為什么逃走呢?” “他為什么講,倪科爾-莫尼埃不住在那房子里?”維阿拉問。 “她住那兒嗎?”我問。 “櫥里滿是女人服裝、女人內(nèi)衣和女人鞋之類?!?/br> “那這房子還是屬于她?” “反正房主這么說。她是租戶,支付一切。您知道,那不是私房。” “那達(dá)儂呢?” “估計是靠她養(yǎng)活的?!崩寺逅箵崦男『印?/br> “什么叫估計?” “他也有可能是個顧客?!?/br> “一個顧客,在上面有換洗衣服、西服、箱子和一輛汽車?” “有什么不可以的?”那個海軍少尉維阿拉問“他可以想在那兒住多久就住多久。旁邊還有其它房子,或許是用了假名,我們怎么知道?或許他也還讓另一個姑娘接客?!?/br> “另外,您說的那朵玫瑰也不見了。”拉克洛斯說,又伸手取另一支煙。 “倪科爾-莫尼埃也帶走了衣服和內(nèi)衣嗎?” “沒有。反正櫥柜里是滿滿的,什么也沒少。說不定她在別的住房里也有這些東西,也許在其他的許多房子里。這兩位要是機(jī)靈的話,我們不會很快就找到他們的。” “他們中有誰受過懲罰、登記在檔或在警方掛過號嗎?” “什么也沒有過?!崩寺逅拐f“您在黛爾菲婭那兒有什么成果嗎?” 我講了昂熱拉-黛爾菲婭告訴我的一切。 “沒什么新鮮的。我只是想您能不懷偏見地去?!崩寺逅拐f。 “這個cover和ce會是什么意思?”我問。 “不清楚?!崩寺逅拐f。 “支付。嗯。可以支付。您認(rèn)為支票或匯票怎么樣?人們可是講‘可以支付’和‘不可以支付’的,怎么樣?”維阿拉說。 “對,”我印象深刻地說“您說得對。從戛納能直撥杜塞爾多夫嗎?” “不行,”拉克洛斯說“只能從杜塞爾多夫直撥戛納。德國有自撥設(shè)備,反過來還不行。您得等上幾個小時。我們的電話網(wǎng)絡(luò)有點兒不說也罷?!?/br> “我可以打個電話嗎?”我問“我現(xiàn)在想拜訪這位伊爾德-赫爾曼?!?/br> “那當(dāng)然?!崩寺逅拐f。當(dāng)我隨后告別時,他不友好地冷冷一笑,說:“祝您在鉆石伊爾德那兒愉愉快快!” 我坐車回“莊嚴(yán)”酒店,從保險箱里取出了錢和密碼,給古斯塔夫-勃蘭登伯格擬了一封電報。電文如下:總是遇上cover和ce的說法,句號。它們有特殊意義嗎?我的密碼很靈活,一周中每天換新的,表面看起來總是有內(nèi)容的文章。在把這份電報作為急件發(fā)出去后,我坐車前往伊爾德-赫爾曼的別墅,在那里,那個穿著白制服的仆人不放我們的車進(jìn)去 于是我下車付給司機(jī)錢,跟隨仆人穿過大門里的小門。我等著他打電話為我通報。 “有人來接您。”他說。俄頃,出現(xiàn)了一輛類似吉普車的車子。它有個涼篷,像華蓋似的安裝在輪子上方。司機(jī)身后有兩張用螺絲固定得緊緊的椅子,他旁邊有一張。那個司機(jī)同樣是身穿制服,一身淺藍(lán)色的,銅鈕扣,金綬帶。我們行駛在公園里。我看看表。我們果然開了五分半鐘。公園里長著棕櫚、松樹、杉樹和橄欖樹,是的,就像一座森林,有時候密密叢叢,我們像是滑行在闊葉隧道里,因為古樹的樹枝遮住了路。我看到石條凳、小天使雕像、開裂的人像和一座大游泳池,池里面沒有水。它在太陽下白閃閃的。別墅是按西班牙的殖民地風(fēng)格修建的。在這里看得到鮮花怒放、精心護(hù)理的花圃。噴水器轉(zhuǎn)動著,在刺眼的陽光下形成了彩虹。 一個寬寬的突出部分通向大門,突出部分由柱子支撐著,托著一座有許多鮮花和白色金屬家具的平臺。那個為我開車的男人把那輛奇怪的車開走了。第三個仆人打開門,他穿的又是白衣服。 “請您跟我來,先生?!?/br> 我跟在他身后,穿過一間鋪著大理石的寬敞大廳,大理石上鋪著地毯。四壁上掛著魯本斯、波提切利、艾爾-格列柯、弗麥爾-凡-德爾夫特的畫像和巨幅織花壁毯。我肯定那些畫是原作。這房子就像是一座大古董店,塞滿不同時代的最珍貴的家具。巴羅克時期、文藝復(fù)興時期和洛可可時期的。家具非常漂亮,這一切都顯得不同尋常。巨大的落地花瓶里插著很多花。房子里散發(fā)出它們的芳香。我看到壁龕里放有象牙雕刻的人和動物,燈光照耀在雕像上面。那些畫和雕像實在不適合這一種混雜的擺設(shè)。雖然金碧輝煌,但算不上是座有修養(yǎng)的房子。有一種非常濃郁的女性氣息。管它呢,我想,伊爾德-赫爾曼一直住在這里,她哥哥很少來。這大概是她的喜好。我們沿一座大理石樓梯爬上二樓,那里有一道石制寬陽臺遮住了通向許多房間的通道。這里也有畫、塑像和壁毯。這房子一定大得很,在過道里,臺階兩次上上下下,每次三級,然后仆人敲一扇門。一個女仆打開門來,讓我走進(jìn)一間客廳,它清一色藍(lán)。我又看到滿屋放著花瓶,但它們不像昂熱拉的平臺上那么自然,顯得壓抑,它們的花香令人迷迷糊糊。我點燃一支煙。我神經(jīng)緊張,一身汗,深深地吸煙。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貝茨大夫所說的話是說起來容易,但無法實現(xiàn)。我像個傻瓜似的嚼碎兩粒硝酸甘油膠囊,觀看一張桌子上放著的一排皮裝大開本的燙金古厚書。那是一些拉丁文的有關(guān)樹木的書。我等候。我點著第二支煙。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十一點二十了。十一點半,門打開,走出來一個年約三十五歲的男子,一身米色,模樣俊美,只是眼睛冷冰冰的。 “澤貝格?!彼抑v德語,伸給我一只熱乎乎、軟綿綿的手。“保爾-澤貝格。我恭喜您,盧卡斯先生。尊敬的夫人馬上就接見您,她只需要稍微恢復(fù)一下。她臥在床上——那震驚,您理解。一場可怕的事件?!?/br> “對,可怕?!蔽艺f。 “我是赫爾曼銀行的全權(quán)總代表?!睗韶惛窠忉屨f“是這個家庭的朋友,如果我可以這么自稱的話。是的,我可以這么自稱。當(dāng)我收到那個災(zāi)難消息時,就立馬飛到這下面來了。赫爾曼夫人完全崩潰了。您知道,她和她的哥哥感情深摯?,F(xiàn)在,在一位杰出的醫(yī)生幫助下,她剛剛度過最糟糕期。因此,您不可以跟她談得太久,赫爾曼夫人無論如何不能激動?!?/br> “這不取決于我。” “噢,不對,”他溫柔地說“當(dāng)然取決于您。不錯,您是盡義務(wù)。但請您盡義務(wù)時小心謹(jǐn)慎,別撕開舊傷,我請求您?!?/br> 我聳聳肩,這是一個充滿氣味的房間。澤貝格也散發(fā)出某種香水味。 “您使用什么香水?” 令我意外的是這個問題讓他特別高興。 “粗陶人,”他驕傲地說“只有這里買得到。好極了,是不是?我使用它多年了?!?/br> “您有圓珠筆嗎?麻煩您替我將那名字寫下來,還有生產(chǎn)公司?!?/br> “粗陶,巴黎?!?/br> “我也想買它。”我說。 “那太好了?!彼麖拇永锶〕鲆粡埫?,用一支金圓珠筆將我請求他的事寫在背面。 “謝謝,”我說“您太樂于助人了。” “哪里!” 門又開了。一位健壯的但顯得像母親的護(hù)士穿著白衣出現(xiàn)了。 “夫人準(zhǔn)備接待您了?!?/br> “您是意大利人?!蔽覍λv。 “是的,先生。來自米蘭。我擺脫不掉我的口音。雖然我已在這兒為尊敬的夫人工作六年,在法國生活六年了?!彼秊槲议_門。我走進(jìn)鉆石伊爾德的暗淡的臥室。護(hù)士為我作了介紹。 “好吧?!币翣柕律囝^笨拙地說,好像她服用了很多鎮(zhèn)靜劑一樣“您現(xiàn)在讓我們單獨談吧,安娜。別放任何人進(jìn)來,明白嗎?” “是,夫人?!遍T關(guān)上了。 “請您走近我,盧卡斯先生。請您拿張椅子。對,那張,好的。請坐近我,讓我能看見您,不必這么大聲講話?!彼前谆∪说拿倒寮t色眼睛仔細(xì)打量著我。手指在被單上不停地來回摩挲。 “保險。當(dāng)然。我理解,我完全理解。只是得請您原諒,如果我”她伸手拿一塊花布手帕,將頭微側(cè),啜泣了一會兒。我等候,吸著這里的空氣中彌漫著的甜蜜的花香。忽然,伊爾德向我轉(zhuǎn)過身來。她的臉平滑潔白,語調(diào)低聲急切。 “謀殺。當(dāng)然是謀殺!卑鄙的狡猾的謀殺!”她咽了口唾沫,重復(fù)一遍“多么卑鄙的謀殺??!”“什么叫‘多么卑鄙的謀殺啊’?”我問。我的左腳疼起來,我的左胸側(cè)也是,不過不算重。 “據(jù)可靠的資料介紹,在這根項鏈和這個戒指的十顆翡翠中,有八顆來自一根曾經(jīng)屬于亞歷山大二世的項鏈?!?/br> “尊敬的夫人,您關(guān)于謀殺的那句議論是什么意思?” “這您是知道的。”伊爾德說,半閉上她的玫瑰紅色的眼睛,像瘋子似的微笑著。我嚇了一跳。我還將受到更多的驚嚇。“您知道的!您一定知道!” “我不知道。您對拉克洛斯先生講過,按照您的觀點,您的哥哥是被一位走投無路的生意上的朋友謀殺了?!?/br> “哎呀,拉克洛斯先生!”她又那么嚇人地低低竊笑起來“那個可憐的小拉克洛斯先生。那么矮小,那么害怕,那么多的責(zé)任!我當(dāng)場就看出來,我跟他什么也辦不成。因此,我就講了點必定會讓他覺得可信的東西?!?/br> “那是謊言嗎?” “這個翡翠雨滴是后來由一顆大得多的雨滴重新切割成的。它有五點七克拉” 我說:“那是個謊言嗎?尊敬的夫人!” “八只翡翠共重八十三克拉。漂亮,對不對?是的,這當(dāng)然是個謊言?!爆F(xiàn)在伊爾德又低語了“這位拉克洛斯是個謹(jǐn)小慎微的人。他害怕被卷進(jìn)什么事件里去。被卷進(jìn)去,您理解,對不對?” “對?!蔽艺f。 “您認(rèn)為,您哥哥為什么被謀殺了?” “這個嗎,人家想干掉他,當(dāng)然了?!?/br> “誰?” 她現(xiàn)在的微笑完全像神經(jīng)錯亂了似的。 “盧卡斯先生啊盧卡斯先生!所有人!” “所有人?” “當(dāng)然是所有人!您來自德國。咱們是同胞。您了解德國的狀況。我哥哥是個偉大的人物。其他人覺得他太偉大了?!彼`竊一笑“您別擺出這么一張臉!您知道,眾人一起謀殺了他?!?/br> 我回想起,當(dāng)我說我要去拜訪鉆石伊爾德時拉克洛斯嘲諷的祝愿,想這個女人是否真的精神失常。 “所有他的朋友們,”伊爾德低笑著說“大家一起。好讓他消失,不再有他。” 我下定決心。 “您指的是那些來到這里為他慶祝生日的朋友嗎?” “他的生日?”她突然淚流滿面,又抽泣起來“他今天本來”她講不下去了。我跳起來,因為她全身都在顫抖。我得采取點行動。我急步趕向門口。 “您要去哪兒?” “叫護(hù)士” “不要!”她的聲音突然果決起來。我轉(zhuǎn)過身。她在床上坐正,不再哭了,雖然臉上還滿是淚水?!白o(hù)士留在外面。您誰也別叫。請您馬上回來?!?/br> “別這樣?!蔽艺f。 “什么‘別這樣’?” “請您別這樣對我講話,尊敬的夫人。我不喜歡這樣?!?/br> “請您原諒?!边@下她又像瘋子似的微笑了“我的神經(jīng)我神經(jīng)如此糟有時候我甚至相信,我失去理智了。您請坐下。” 我坐下。 “那好吧,您是指責(zé)他的那些朋友和生意伙伴嗎?” 她顯得想縱聲大笑似的。 “這是個什么念頭啊!我的天,這是個什么念頭?。∷暮门笥褌?,我的親愛的朋友們盧卡斯先生,這種玩笑開得不是地方。” “這不是玩笑?!蔽艺f“您講‘所有人’。誰是‘所有人’?” “這您跟我一樣清楚。”她惡意地說。然后她伸手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冰涼,我的手汗淋淋。“盧卡斯先生,我付給您錢!隨您要多少,我都付給您!” “我所在的保險公司有可能必須付給您錢。”我說。 伊爾德專橫地一揮手。 “保險公司,呸!我付您錢,讓您將所有這些人送交法庭,讓他們不再為非作歹,將他們五馬分尸。”她真是這么說的“必須根除掉這些人。要不然我自己的生命也難保。” “為什么?” “我是繼承人,惟一的繼承人?,F(xiàn)在一切都屬于我。我是我可憐的哥哥的惟一在世的親人?!?/br> “這就是說,銀行現(xiàn)在也屬于您?” “當(dāng)然?!?/br> “可是以您這種狀況請您原諒” “您說吧。我的狀況,我不能去德國。我對錢也一竅不通。幸好澤貝格在?!?/br> “誰?” “我們的全權(quán)總代表。您見過他了。” “噢,對了?!?/br> “我可以信任他??伤谀念I(lǐng)域里又沒有經(jīng)驗。說吧,怎么樣?您要求多少?您要是幫我除掉這些禍害,您要多少就會得到多少。請您別再講您不知道我講的是誰。” 這女人瘋了。再跟她談下去沒有意義。 我說:“我什么也不要,澄清這個案子屬于我的工作。一旦我了解到什么或需要問什么,我再來找您,赫爾曼夫人??梢詥??” “隨時,”她說“隨時,當(dāng)然,我的親愛的?!?/br> 我站起身。 “您先看看?!币翣柕抡f。她摁亮床旁邊的一個開關(guān)。我身后的燈亮了。我轉(zhuǎn)過身。在兩張瑪麗婭-泰萊西櫥柜之間,掛著伊爾德的一幅畫像,它展示著她的真實形象,燈光從底下照著它。那是一幅幽靈似的畫,在強(qiáng)烈的管形燈照耀下,它顯得更加神秘。昂熱拉將這個女人擁有的全部瘋狂都放到了臉上的眼睛里。這幅畫是以純粹的淺色調(diào)畫的:白色、黃色、淺棕色和橙色。 “真好,是不是?您當(dāng)然認(rèn)識昂熱拉-黛爾菲婭?!?/br> “聽說過名宇。”我撒謊道。 “不認(rèn)識本人?” “不認(rèn)識?!?/br> “您一定得認(rèn)識她?!?/br> “是的?!蔽艺f,掏出筆記本和圓珠筆。 “您能不能給我寫下姓名和地址?我遠(yuǎn)視,沒戴眼鏡?!?/br> 奇怪的是她拿起本子和筆,記下了昂熱拉的名字和地址,還有電話號碼。本子放在她的膝蓋上。也許筆跡因此而略有變化,我想,但不會變得太多。但愿如此?,F(xiàn)在,我已經(jīng)有了第二個筆跡好檢查了。 “一位杰出的藝術(shù)家。您知道嗎,我有時候讓那邊的燈整夜地開著?我總是睡得很少。我一醒來就看著這幅畫。它帶給我無限的安寧” 門打開來。澤貝格站在門框里。 “對不起,盧卡斯先生,但我感到我對尊敬的夫人負(fù)有責(zé)任。您呆在她這兒時間已經(jīng)太長了?!?/br> “我就走。”我說,伊爾德再次伸給我一只冰涼的手。 當(dāng)我向她俯下身去時,她耳語道:“如果您愿意,一百萬!兩百萬!您打電話,好嗎?您現(xiàn)在知道該干什么了吧?” 我點頭。當(dāng)我走到門口時,伊爾德又叫住我:“所有首飾都是我們在蘇黎世的索斯比拍賣行弄到的?!?/br> 澤貝格帶我下樓梯,又帶我到室外。那位開著像吉普一樣的車子的仆人又等在那里了。 “大門外有一輛出租車?!睗韶惛裾f。 “謝謝,”我說“赫爾曼夫人真有個好醫(yī)生嗎?” “最好的。最好的醫(yī)生。一位內(nèi)科醫(yī)生和一位精神病科大夫?!?/br> “一位” “您已經(jīng)看到了,自打那次災(zāi)難之后她處于怎樣的狀態(tài)之中,不是嗎?” 我只是點點頭。 “我祝愿您在偵查中一切順利?!睗韶惛裾f“咱們肯定很快就會再見?!?/br> “肯定的,澤貝格先生?!?/br> 我鉆進(jìn)那輛華蓋吉普。我們開動了。車子剛繞過入口時,我轉(zhuǎn)過身去,澤貝格不見了。我看到二樓有兩張臉孔貼在一面窗玻璃上——是伊爾德-赫爾曼和護(hù)士安娜。她們盯著我,她們的臉上有著赤裸裸的恐懼表情。我還從沒有在兩張人臉上看到過這么多的恐懼。她們發(fā)覺我在抬頭看她們,窗簾霎時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