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jié)
49 星期一早晨,一大早,裝有我的東西的兩只箱子到了。家具搬運工把它們搬進昂熱拉的房子里。運輸快得驚人。搬運工打開箱子,就收起他們的小費走了。昂熱拉非常激動。 我們一起把所有的東西整理到昂熱拉為我騰出來的壁櫥里,她一邊歡笑唱歌。她看到我收集的象時大為興奮。在她自己的收藏櫥上還有空位,昂熱拉將我的象安放在那兒。 “它們得錯開來放,你的和我的,”她說“因為它們現(xiàn)在全屬于我們了。咱們是一個家庭,咱們倆和咱們的象。” 那只西里西亞小馬在書架上也找到了一個位置。終于把一切都整理好了,昂熱拉突然迸出淚來,我嚇了一跳。 “什么事?昂熱拉,親愛的,你怎么了?”我把她貼在我身上。 “沒事兒” “你怎么了?請你告訴我!” “我我只不過是太高興了?!彼槠馈澳憬K于真的來到我身邊了!” “對?!蔽艺f,越過她的肩頭望出去,從平臺上眺望燈火照亮的海洋?!敖K于真的到了你身邊?!?/br> 50 “您叫人打電話給我,赫爾曼夫人?” “我寫完了。這兒就是。”鉆石伊爾德說。她跟平時一樣躺在她的洛可可床上。今天她沒戴首飾,看上去筋疲力盡。這是星期一下午,很早。她指著床邊的一疊紙。我坐下,非常仔細(xì)地閱讀鉆石伊爾德的招供,一個字一個字,一行又一行。她果然承認(rèn)了一切,說出了地點、時間和姓名。她只是沒有說出那個受雇的職業(yè)殺手的名字。她似乎真的不認(rèn)識他?;鶢栁榈滤懒?,他不可能再講出來,薩岡塔也肯定拒絕了這么做。 “滿意嗎?”伊爾德恨得牙癢癢地問。 “是的。” “您索要的其它錢怎么辦,那每月的特殊費用?您希望怎么得到它?” “這我還會通知您?!?/br> “何時?” “很快,赫爾曼夫人。”我說。 我拿著伊爾德的招供,坐車到了公證員查爾斯-黎貝勒處。我們將這些紙封進一只大馬尼拉信封里,隨后前往巴黎國家銀行,把信封存放進租用的保險柜里。然后我告別黎貝勒,穿過城市,直逛到十字架路。我在河濱大道上佇立了很長時間,看著遠(yuǎn)方那兩艘航空母艦。我想,我現(xiàn)在并不比所有那些對赫爾曼之死負(fù)有責(zé)任的人好多少,但是我覺得,我做得符合邏輯,是正確的。我又看到了那個年輕畫家,他正在這里展出他的畫作。他馬上也認(rèn)出了我,非常禮貌地打招呼。我走向他,他告訴我,我?guī)Ыo了他運氣。這期間他已經(jīng)賣出了四幅畫。 “太好了。”我說。 他發(fā)覺我在眺望海,也跟著我眺望。 “這么一艘航空母艦大得不可思議,對不?” “對,”我說“真是大得不可思議?!?/br> 51 跟“保安警”相反“棕櫚海灘”賭場是一座現(xiàn)代化建筑,寬寬的、長長的,房間很大。七月四日晚,它的正面被燈光照耀著,一輛又一輛的車向大門口駛來。警方封鎖了“棕櫚海灘”前面的整個廣場。昂熱拉和我坐著克勞德-特拉博的勞斯萊斯趕來。賭場里的服務(wù)員攙扶帕斯卡勒和昂熱拉下車。一個人將勞斯萊斯開到了停車場上??藙诘潞臀掖┲咨耐矶Y服馬甲。帕斯卡勒穿著一身紫色的晚禮服。昂熱拉則穿著那件橘黃色的麥斯林紗的晚禮服,有許多鐘形的褶兒;那是她在胡安派恩斯的“老英格蘭”買的。她戴著我送給她的耳環(huán)和結(jié)婚戒指,還有一只大鉆戒和一根鉆石項鏈——這是她工作掙得的首飾。 一塊紅地毯一直鋪到門口。我們踩著它,走進“棕櫚海灘”長長的回廊。左邊,一動不動地站著法國警察,身穿藍(lán)色制服,白綁腿、白手套和白警帽。右側(cè),同樣一動不動地站著一身白的美國水兵。燈光照向我們。閃光燈不停地閃爍,照相機咯嚓咯嚓地響。我們從那些一動不動的男人們中間穿過,穿過室內(nèi)來到外面的大平臺上。這里,最前面,挨著主席臺,是酒店老板領(lǐng)著我們?nèi)サ哪菑堊雷?。平臺一直伸到水面,臺子后面是大海,它在無數(shù)燈光下波光粼粼。兩根木支架上安裝了電視攝像機。三名工作人員扛著小型攝像機在桌子之間穿來穿去。還有攝像師,肯定有二十幾個。 今天晚上在這里聚會的是人們稱為藍(lán)色海岸邊的社交界的頭面人物。想到我坐在這個位置多么不合適,而對于昂熱拉和我,我們坐在這里又是多么必要,在這里,在許多非常富有的人們當(dāng)中,在非常著名的人們和非常有權(quán)勢、非常美麗的人們當(dāng)中,想到這里我就頭暈。昂熱拉和特拉博夫婦把他們看到的一一告訴我:戛納和尼斯的市長,法國南部地區(qū)的政治家、許多部門的負(fù)責(zé)人、貴族、畫家、音樂家、科學(xué)家、企業(yè)家和銀行家——當(dāng)然有泰奈多斯夫婦、法比安夫婦、薩岡塔納夫婦、澤貝格和托威爾。先后到達(dá)的還有很多法國和美國的高級軍官。婦女們穿著晚禮服,男人們穿著燕尾服,軍官們身穿制服,胸佩勛章。我在這里看到的首飾,加在一起肯定價值有一億。 當(dāng)我們被帶到我們的桌上時,在尋常的嘈雜聲中出現(xiàn)了一個小小的間歇。我看到,很多人驚訝地朝我們望過來,就好像他們?nèi)紩簳r屏住了呼吸似的。一位攝影師后退著,拍攝我們。我知道,這聽起來愚蠢和先入為主,但并不是先入為主,而是事實:今晚匯集在這里的所有美輪美美的女人們中,昂熱拉是最美的。她的紅發(fā)金光閃閃,她的臉容光煥發(fā),棕色皮膚上的黃衣服合身極了。燈柱上射,照亮了兩面旗幟。它們掛在一起,美國的和法國的。一艘航空母艦的樂隊在演奏馬賽曲。所有的人站起來。緊接著法國國歌之后是美國國歌。我們也站著聽完,穿便裝和軍裝的美國人將右手放在心口上。后來一支樂隊出現(xiàn)在臺上。它先是演奏歌劇樂曲,然后是常演不衰的爵士樂。電視的光線從我們頭上掃過,總是有一位拍攝人員在拍我們這一桌。 “這樣就行了,對不?”帕斯卡勒問。 “是的,”我說“謝謝,帕斯卡勒?!?/br> 空氣很暖,沒有一絲風(fēng),大旗子軟軟地垂著。上菜時,鄰桌的一位夫人引起了我的注意。她戴著齊肘的手套,也不脫去,手指伸在手套里,吃著黃油小白面包,等下一道菜。那手套本是白色的?,F(xiàn)在它們退色變灰了。這個人看上去讓人沒胃口。帕斯卡勒覺察了我的目光。 “那一桌坐的全是我們這里的高雅貴族中最高雅的?!彼f“你關(guān)注的那位戴手套的夫人是女伯爵”她報出一個名字。 “她總是這樣吃飯嗎?” “對,”帕斯卡勒說“這在伯爵中似乎很普遍。至少在她的伯爵家庭里。這位夫人也總是戴著這副手套玩輪盤賭,每天晚上?!?/br> “戴著同一雙?” “戴著同一雙!也許她迷信?!?/br> “不管怎么樣,她非常重視衛(wèi)生?!笨藙诘抡f“她老是向眾人講,光著手指摸籌碼是多么不衛(wèi)生。” 飯后,一個芭蕾舞團上臺翩翩起舞。賭場的屋頂上打下不同顏色的燈光。它們將圖像變成一會兒藍(lán)色、一會兒紅色、一會兒黃色、一會兒綠色。今晚的明星已預(yù)報過了:艾斯特爾-奧法里姆。她唱美國的、法國的和以色列的歌曲,得到了很多掌聲。后來大臺子空了,供大家跳舞。 先是特拉博跟昂熱拉走上前去,又是被一些攝像機跟蹤著,又是被許多目光跟蹤著。我?guī)е了箍ɡ?。我們跳舞,被拍照。臺子滿了。這下平靜終于結(jié)束了。我們幾乎到不了我們的桌子。緊接著特拉博,那位全權(quán)總代表澤貝格跟昂熱拉跳舞。他過分禮貌地、幾乎是謙卑地請她跳一曲。在他之后是泰奈多斯、法比安、托威爾、薩岡塔納、戛納的警察局長、美國大使和一些軍官。有一會兒,我單獨坐在桌旁,這時比安卡-法比安突然站到了我面前。她的衣服又幾乎露出rufang來。 “您不會再生我的氣了吧,盧卡斯先生?” “為什么生氣?”我站起來。 “您知道為什么。我行為失禮,真抱歉。我請求原諒,請您接受我的道歉。” “那當(dāng)然,”我說“這種事誰都會碰上的?!?/br> “這么說您不再生我的氣了?” “一點也不!” “那么請您跟我跳舞?!?/br> 于是我跟比安卡-法比安跳舞。這位從前的“麗島”女郎,她讓她的下身頂著我的下身。我們幾乎無法離開原地。電視攝像機嚶嚶地響,攝像師的閃光燈閃個不停。跳完舞,比安卡陪我回到泰奈多斯的桌子。我又跟梅麗娜-泰奈多斯跳,然后跟瑪麗婭-薩岡塔納跳。最后,我終于輪到跟昂熱拉跳了。這是一曲華爾茲,我說:“現(xiàn)在咱們要露一手給他們眾人看看?!?/br> 我緊緊地?fù)е簾崂?,好像我們是一體似的。所有的電視攝像機都對著我們,閃光燈不停地閃爍。其他的舞伴一下子退后了。我們單獨在臺子上,在大旗子下面,在波光粼粼的大海上方。當(dāng)華爾茲結(jié)束時,圍著我們的人都發(fā)出熱烈的掌聲。拍得最響的是比安卡-法比安和阿塔納西奧-泰奈多斯。 “好了,”昂熱拉說“人們好像原諒了我們?!?/br> “是的,”我說“好像是這樣。”我細(xì)看他們,那些非常富有、非常有權(quán)勢、非常有名、非常美麗的人。我想起加斯東-迪爾曼和他的話。 “我們的世界是邪惡的。它還將邪惡下去” 我們剛剛回到桌旁,所有的探照燈全熄了,在我們周圍煙火齊放。我們像是坐在一座噴發(fā)的火山中央。煙火不停地在我們頭頂爆炸,色彩紛呈的圖畫蓋住了夜色下的天空,星星、鮮花、谷穗和炸裂的灼熱的球。煙屑如雨,紛紛落下,落進海里,海里映出整個奇觀。 昂熱拉抱住我的胳膊,對著我的耳朵說:“圣誕節(jié)和復(fù)活節(jié)也是這樣的。咱們將一起經(jīng)歷。我的上帝,羅伯特,我做夢都沒想到過,我這輩子還會有這種經(jīng)歷,這種奇妙的事情?!彼齻?cè)身向前來吻我,煙花爆竹繼續(xù)在我們周圍爆炸。 52 大多數(shù)客人當(dāng)然都還到大賭廳那邊去,里面有比“保安警”多得多的賭臺——這才是個名副其實的夏日賭場。昂熱拉小賭賭,輸了。我不賭,坐在一張很長的吧臺旁,一杯接一杯地喝香檳。我一下子感覺到特別疲累和沮喪。我又要了一杯,發(fā)覺我醉了,感覺好些了,抬頭向收銀處和兌換柜望過去。那后面是有鋼制自鎖保險箱的小房間。十三號屬于昂熱拉?,F(xiàn)在,那個保險箱里放著那只信封,內(nèi)有兩張?zhí)K黎世銀行高達(dá)一千七百八十萬零五百瑞士法郎的付款收據(jù)。這是一個美好的想象,我不停地再三想象。 克勞德-特拉博向我走來。他贏了,還想賭,但是他口渴。 “我相信你非常成功?!彼f。 “我真心感謝你們倆,克勞德。” “快別講了。比安卡-法比安的這些朋友都是十足的無賴!” “你這樣覺得嗎?”我問。 他皺眉望著我,然后笑了。 “聽我說,”他說“你們還想跟我再上一回‘沙利馬’嗎?我們想后天開到海上去。帕斯卡勒說,我應(yīng)該問問你們,想不想一起來?!?/br> “很樂意?!蔽艺f。這時我想到了一個主意,就說:“咱們開船去‘巖石樂園’!我請你們吃午飯?!?/br> “好,”克勞德說“現(xiàn)在我又得去工作了?!彼裙馑谋?,走向一張輪盤賭臺。我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昂熱拉坐在另一張臺子邊。她向我招招手,我也向她招手。 當(dāng)我們終于由特拉博夫婦送回家時,已是兩點鐘。我們穿上我們的晨服,坐到大窗戶前的沙發(fā)上。航空母艦燈火輝煌,像過節(jié)似的,它們裝飾著無數(shù)的長形花環(huán)。我對昂熱拉講,克勞德邀請了我們,后天——現(xiàn)在是明天了——坐游艇出去。她說:“太好了。這是一個美妙的夜晚。明晚,電視里的地方節(jié)目甚至主要節(jié)目里都將播放出咱們倆,到時候這里的所有人都會知道咱們是怎么回事,沒有人會再講咱們的壞話、不理睬咱們或者說不該給我訂貨。沒有人講,這非常重要,你知道嗎?”她也有點醉了“咱們的照片將出現(xiàn)在報紙上,攝影師們對我講的。真好,對不對?” “非常好?!?/br> “咱們跳舞時,所有的人都后退了。這真是太妙了,跟你這樣跳舞,只有咱們倆,羅伯特。” “是的,妙極了?!蔽艺f,心想,我還有兩條腿,這是多大的幸福啊。 “羅伯特?” “嗯?” “我得問你點事。請不要客氣!請實事求是地回答。你到底愛不愛我?” “不?!蔽艺f。 “這樣好?!卑簾崂f“這就對了。畢竟還有一個誠實的答案?!?/br> “請便?!?/br> “你以為,盡管如此你還是能跟我上床嗎?” “我相信,這是可以設(shè)法的。”我說。 然后,我大睜著雙眼躺到睡覺的昂熱拉身旁,特別清醒,過度清醒,我聽到列車在城市和海洋之間滾動。 你這個混蛋你這個流氓你這個混蛋你這個流氓,鐵軌上列車的匆匆車輪對我說。 您瞧,當(dāng)我在十字架路碰上這位年輕的畫家時,我覺得我所做的一切都非常符合邏輯??赡菚r是大白天,亮亮堂堂?,F(xiàn)在是夜晚,一片黑暗。在黑暗和夜里事情看上去就不一樣了,噢,我的上帝,是的,完全兩樣。 我混蛋。我流氓。 我流氓。我混蛋。 我混蛋。我流氓。 53 “你好,馬賽爾?!蹦侵粫v話的鸚鵡在它的鳥籠里說,籠子掛在路旁,是那條從游艇的小船的停泊地通往“巖石樂園”飯店的小路。我的腳疼得很厲害,在一九七二年七月六日這個午后,天氣酷熱,熱得發(fā)瘋。 昂熱拉和我站在馬賽爾面前。我們下面的海灣里泊著很多游艇。克勞德和帕斯卡勒正在往小船里跨。它先送我們上岸,又返回“沙利馬”了。小狗納芙塔利在甲板上激動地跑來跑去。沒有一絲風(fēng)。透過陽光的朦朦霧巒,越過大海,我依稀看到戛納的老碼頭和新碼頭、十字架路兩側(cè)的棕櫚樹和它們后面的白色酒店。但一切都是隱隱約約的,整座城市、它的大樓、許多別墅和豪華住宅區(qū),它們處在山坡上的花園里,山坡向上延伸至戛納上區(qū)。加利福尼亞區(qū)在右邊鋪展開,昂熱拉就住在那里。我想,我看到了我的家,我的家鄉(xiāng)就在眼前。這個家和瑞士銀行里的一千五百萬馬克?,F(xiàn)在還會有更多的錢送來。 “已經(jīng)是兩點零三分,”昂熱拉說“那人遲到了?!?/br> “是的,”我說“可是他會來。他肯定會來。勃蘭登伯格親口通知我的。勃蘭登伯格親自為我將這個新指示譯成了密碼,給了這個人錢,好讓我能支付我的線人?!?/br> 這是我讓昂熱拉相信的說法。昨天,我又一次去了鉆石伊爾德家。 “明天,星期四,十四點,您的一位親信把我的終生退休金的第一筆送給我,”我對那個患白化病的女人說“而且他要來安提伯斯海岬上的‘巖石樂園’。我在那里等他,在那只會講話的鸚鵡的籠子前。我要頭六個月的數(shù)目——三十萬法郎?!?/br> “您去死吧!”鉆石伊爾德說。 “肯定的,尊敬的夫人,”我說“但我還會等些時日。您知道,如果這位使者不來或者他試圖把我干掉,會發(fā)生什么事?!?/br> 她點頭。 “不光是點頭,”我說“您講!” 她說:“我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您放心吧,您這頭豬,使者會來的?!?/br> “帶著三十萬?!?/br> “帶著三十萬。”昨天鉆石伊爾德戴的是藍(lán)寶石首飾。 現(xiàn)在我站在鸚鵡籠前,已經(jīng)是兩點零三分了,可是我心情平靜,非常平靜。使者會來的,因為他必須來。 “你為什么偏偏要在這里跟此人碰頭?”昂熱拉問,有些不安。 “這我已經(jīng)對你講過了,昂熱拉。在已經(jīng)發(fā)生過的一切之后,咱們要避免一切冒險。這里,在大白天,那邊有許多人,是不可能行兇的。勃蘭登伯格想穩(wěn)妥。我也是。” “這人要給你帶許多錢來嗎?” “是的,”我說“非常多的錢。那些了解情況的人要求它。” 這下我又在騙她了。我別無選擇。在馬賽爾鳥籠前這次約會的真相昂熱拉絕不可以知道?,F(xiàn)在,也許再過幾天,我準(zhǔn)備很快告訴她,他們?nèi)∠宋肄k這個案子,因為保險公司已看出來,他們必須付錢給鉆石伊爾德。再晚些時候,我打算,我也要告訴伊爾德,我要求退休,拿一份非常好的退休工資,這下我可以永遠(yuǎn)呆在戛納了。然后,也就快要截肢了。我還沒完全想好,該如何向昂熱拉詳細(xì)地講明白。至今事情很順利,我想。它也會繼續(xù)順利下去。我不再是兩個月前的那個我了。我現(xiàn)在等同于那些人,我不在乎。我什么都不在乎。在這個骯臟的世界上,只有惟一的一個人算數(shù)——昂熱拉。 “特拉博夫婦來了?!彼f?!吧忱R”的小船果然劃個大弧接近了停泊點。我想,有個不準(zhǔn)時的使者真是幸運,因為我請求過克勞德,盡可能不引人注目地為這位使者和我拍幾張照片??藙诘掠幸患芊浅:玫南鄼C,我想有我正在等的那個家伙的照片,以及他和我交接錢時的照片。一切正常,我想。我對昂熱拉說:“我愛你。如果我在這一刻必須死去,我將是最幸福的” 這句話我還沒講完,就有什么以無比恐怖的威力擊中了我的背,在左肩下方。我向前仆倒,倒在紅土地上。那是一發(fā)子彈,我想。一顆子彈打中了我,但是我沒聽到射擊的聲音。 我還知道,昂熱拉在喊叫,可是我不理解她喊什么。奇怪,我感覺不到疼,一點兒也感覺不到?,F(xiàn)在,除了昂熱拉的聲音,我還聽到其它許多聲音,高聲的,驚駭?shù)摹H缓笪抑車蝗灰黄岷?,我有一種在跌倒的感覺,越來越快,越來越快,跌進一個無底的漩渦。在我失去知覺之前,我想:原來這就是死亡。 這是開始。 我還蘇醒過來幾次,雖然不是完全蘇醒。我在一架直升飛機里看到昂熱拉棕色的眼睛。我說過,我將永遠(yuǎn)不會忘記它們。直升機的旋翼大聲地隆隆,昂熱拉不得不將她的嘴貼在我耳朵上,這樣我才聽得懂她在喊什么。她臉上淚流如注:“求你,求你,求你,羅伯特,你別死!如果你不想死,你就不會死,不要放棄啊。你不可以放棄。我是你的妻子,我是如此愛你,羅伯特!不要放棄,想想我們還想做的那一切,我們的新生活,它才剛剛開始。你想想這個,好嗎?請你想想吧!” 有一回我費了好大勁兒才將頭動了一點點。然后我不得不閉上眼睛,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后來,就像萬花筒一樣,我經(jīng)歷了色彩、聲音和形象的紛呈繁鬧。萬物都交融到一塊兒,色彩、人臉、形象和聲音。我在最近幾星期里經(jīng)歷過、聽過和看過的一切都向我沖下來。我的妻子卡琳。我的上司古斯塔夫-勃蘭登伯格?!白貦昂痹讵毩⑷辗诺臒熁ā0簾崂臀以谂_子上。昂熱拉和我,我們?nèi)绾巫雳?;ǖ钠脚_。約翰-基爾伍德,吊死在浴室里。杰茜,加拿大街上的那個妓女。杜塞爾多夫藥房里的那個老嫗。富人越來越富,窮人越來越窮。這怎么會呢?噢,不幸來得不似雨,而是那些從中謀利者一手造成的。賭場里喝醉的約翰-基爾伍德。兇手兇手我們大家全都是兇手!打高爾夫球的馬爾科姆-托威爾。伊爾德-赫爾曼在她的洛可可床上。尼古拉“黃金時代”的老板。凡-克萊夫和阿爾佩爾斯珠寶店分店。讓-凱馬爾和他的妻子。結(jié)婚戒指!夜深人靜時從昂熱拉的平臺上看到的城市和海洋那數(shù)以千計的燈光,沿著艾斯特萊爾山路的燈光。博卡大搜捕。噠噠響的沖鋒槍,伊利亞兄弟和他的摩托車,行李架上的蔬菜籃?!拔覀兊摹苯烫?。圣像臺上的黑色圣母像。像前的蠟燭。一輛謝夫洛特車,它從舊碼頭的內(nèi)港里被拉了出來。方向盤后坐著阿蘭-達(dá)儂,被害死了。安娜-加麗娜躺在一張床上,那位護士,胸口插著一把匕首,被殺害了。三臺電視機。三次新聞。昂熱拉手上的白斑。我在杜塞爾多夫的律師馮塔納。布洛賽醫(yī)院的儒貝爾大夫 顏色變換不停,我聽到和看到這許多,聽到和看到更多的。我記得,直升機降落在一家醫(yī)院的屋頂上,他們將我抬上了一只擔(dān)架。一架電梯,一個似無盡頭的走廊。昂熱拉的聲音突然傳來,念著那句詩,非常清楚:“擺脫了狂野的生活欲望,擺脫了恐懼和希望” 我又被搬動了。有什么東西被咝咝地撕裂了。我的襯衫。有什么東西照得我眼花。一只巨盤,里面有許多刺眼的燈,就在我頭頂。帶著面具、頭戴白帽子的人們彎下身來 一根針扎進我的右臂肘。 有什么被摁在我的臉上。響起一聲細(xì)細(xì)的咝咝聲。色彩!色彩!世界上不曾有過如此奇美的色彩! 現(xiàn)在,昂熱拉的聲音變得非常輕了:“最疲憊的河流有一天也會找到它通向大海的路途” 咝咝聲更響了。我突然看到了它。它在長滿花的草地上蜿蜒,這條所有河流中最疲累的河流。我注意到,光滑的手指在撫摸我的身體,我的左胸側(cè)有什么冰冷的、鋒利的東西。這時我一下子知道了,這是一條怎么樣的河流。這是陰間的冥河,它將活人的王國跟死者的王國分隔開來。這條冥河,死者的靈魂從里面啜飲遺忘。我吃驚地想:冥河的河岸有陽光照耀。 然后,我能感覺到我的心臟非常輕柔地停止了跳動。然后,滿是鮮花的草地和冥河的圖像緩緩地、小心地消失了。那些閃爍的色彩消失了,黑暗的漩渦又口來了。然后,我第一回沉淪。我主動屈從。我的呼吸變得非常平緩,停止了,咝咝聲逐漸消失。我的靜脈和動脈里的血進入靜止?fàn)顟B(tài)。然后就只剩下黑暗、溫暖和安定了。后來我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