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冷風拂過，吹過我的發(fā)絲，一陣冰冷自我的心頭涌起，恍然間反應過來，這不是夢境。

    我抬眸瞧著褚鈺，卻在他的神情間尋不到一絲悔恨，他說他有苦衷，還要解釋給我聽，那我的恨又要對誰說呢？我孩子的死又要誰來承擔呢？

    “王上想說的，無非是平衡金國朝中勢力，故而不得不讓怡貴妃誕下一個王嗣，而此事卻不好被旁人曉得，也不能出現(xiàn)什么差錯，所以只能犧牲我的孩子?！蔽倚表意暎瑔柕溃骸皩κ遣粚?？”

    褚鈺微微蹙眉，薄唇微啟：“不錯?！闭Z氣微頓，又肯定道：“你說的，一點不差?！?/br>
    我伸手將拂亂的發(fā)絲別在耳后，面上云淡風輕：“所以王上此來解釋什么？個中大道理，不用你說，我都明白?！?/br>
    “平珺，你是孤的女人，又如此聰慧，自當該明白從大局考慮?！?/br>
    我壓下心底的煩悶，對褚鈺冷道：“那你可知道當日我躺在榻上想的是什么？”

    褚鈺蹙眉：“不知。”

    我看著他俊俏的眸子，突然就笑了笑：“我恨，恨不得你們?nèi)既ニ溃话鸦馃阑蛘唠S便什么人來將你們碎尸萬段才好?！蔽夷税涯?，繼續(xù)說道：“褚鈺，你我之間早已沒了什么情分，你今日帶不帶我回金宮，對我來說沒什么分別，我活著一日，就是要恨著你一日的?！?/br>
    “即便是恨，你也是孤的女人?！?/br>
    我簡直要被他氣笑了，轉(zhuǎn)過身往前走：“隨便你吧?！?/br>
    我邁著步子往山下走，褚鈺就孤零零的跟在我的身后。

    他同我只有三步遠，不快也不慢的跟著，厚實的軟底靴摩擦著青石磚的路，磚上零星有薄冰，我并不敢走得太快。

    青凰山并不陡峭，往下走就是一個集市，即便是冬日，集市卻仍舊熱鬧，絲毫沒有因為天氣的緣故而冷清半分。

    “糖糕嘞——糖糕——”

    賣糖糕的攤子前，一個少年大約十二三的模樣，背上背著個小娃娃，瞧著也就一歲的模樣，可就是不見大人。

    我走到旁邊的攤子看了看蘇錦布料，攤主是個熱絡的大姐，一見我就說：“夫人眉目好看的嘞，最襯這料子了?！贝蠼愕墓僭捳f的不太好，還透著一股nongnong的吳音氣息。

    我和善的笑笑：“那就要兩匹吧?！闭斶@大姐給我包布料的時候，我不由得好奇問道：“隔壁那攤子的大人呢？我上次來這就沒見到。”

    大姐湊過來，低聲對我說道：“哎喲儂不曉得哇，大人都病死了，說是從南楚逃難過來的，一家人就剩了兩個小孩子，那女娃兒才一歲，可憐兮兮嘚?！?/br>
    我走過去，那個少年便對我說：“夫人，買糖糕嗎？”語氣僵僵的，似乎還沒有學會如何招呼客人。

    我點點頭，指了兩排：“這些包起來吧。”

    少年應了一聲，手腳麻利的給我包著糖糕。其實吃過這么多糕點，宮里的，進貢的，碧拂做的，青珠做的，無論什么都已經(jīng)入不了我的眼，這小城里的東西恐怕也不是特別好吃。

    我捻了一塊嘗了嘗，微微笑道：“不錯?！?/br>
    少年臉色微紅，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夫人喜歡就好?！?/br>
    我聽他一口標準的官腔，心里劃了個弧，這孩子大約是個書香門第，亦或是名門正派的子弟，且又從南楚來……

    前段日子聽宋衡提過一嘴，說是蠻族又打了楚國，還一路破到了郢都呢。

    這光景褚鈺也走近這里湊熱鬧，然后裝模作樣的也指了兩排酥糖：“這些包起來?！庇盅a了一句：“家里夫人喜歡吃?！?/br>
    我蹙著眉頭想，王后并不喜歡甜食，而且這玩意帶回金國還不得壞了？

    “小子，好男兒自在四方，你準備就帶著你小妹靠賣糖糕為生？”

    我沒想到褚鈺會直接這樣開門見山的對少年這樣說，果然那個少年聞言，眼神凌厲起來，目光中帶著十足的抗拒。

    “我如何，同你有何干系？”少年的目光除了抗拒還有防備，他的手微微探著身后的小妹，似乎在怕我們對她不利。

    褚鈺笑了笑：“我不過是個路過的，想問你買些糕點，你賣給了我，我馬上就走?！?/br>
    少年將酥糖遞給他：“你走吧?！?/br>
    褚鈺擱下錢，又遞給少年一個玉扣，并在他耳邊低聲道：“如果你想報仇，就來大都?！闭f完便拉著我走了。

    我跟著褚鈺，直到到了我落腳的宅院，方才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我和褚鈺竟這樣親密的走了回來。

    甩開褚鈺的手，自己走了進去，果然屋子里空蕩蕩的，宋衡不見了，唯一的活物是立在院子里的甄袖，和她懷里的白貓。

    “阿雪?！蔽逸p聲喚了下，那本來安靜睡著的小貓就從甄袖懷里跳出來，蹦到我的身上。

    我撫了撫它的毛，嘆了聲：“真乖。”

    褚鈺跟著我進了屋子，我既沒有能力把他趕出去也不想再同他多費什么唇舌，是以什么都沒說，算是默認他進屋這件事。

    我瞟了眼甄袖，冷聲笑笑：“怎么不帶著你的阿敏了？怕我和他動手？”

    褚鈺看了我一眼，沒搭話。

    甄袖似乎是想說些什么打圓場，但這光景的估摸著也沒什么可說的。

    “你喜歡養(yǎng)貓嗎？”

    “宋衡找來的，說是給我解解悶?！蔽覔嶂垼溃骸安贿^和貓相處比和人容易很多，所以養(yǎng)一養(yǎng)倒也可以?！?/br>
    褚鈺意味不明的說道：“你是真的不怕孤殺了宋衡?！?/br>
    我聞言，冷聲笑笑：“殺就殺吧，同我有什么關系，時至今日，難道王上還奢望我能有什么善心？”

    褚鈺哼笑一聲：“那你剛剛還幫那個少年做什么？”

    我道：“僅存的那點善念都是要留給不相干的人，對你們……”我哼笑：“那還是免了吧，都是沾滿鮮血的劊子手，誰比誰高尚？”

    我覺得自己這一個月的時間，語言的刻薄度已經(jīng)修煉成仙了。

    “你不要試圖激怒孤，那么什么好處。”

    “哦？若是激怒了，王上打算如何？”

    褚鈺淡淡道：“不如何，只是宮里那么多人可以折磨，譬如碧拂……”

    “你混蛋！”我不由得出言罵道。

    可聽我罵他，他也不以為然，反而唇邊夾著一抹笑意。

    “今晚住在這，明日一早回大都?！?/br>
    褚鈺的決定向來不用同誰說，自然也由不得我說一個不字。

    ——

    翌日清晨，我隨便穿了件素色曲裾，抱著阿雪，小身子熱的替代了手爐。

    褚鈺仍舊一身玄衣，腰間墜著一方羊脂白的玉佩，清冷神色一如往昔。

    甄袖著了件淺青素裙，腰間墜著一把青鞘的劍，隨侍在我們身后。

    就在我剛要踏上馬車的時候，旁邊躥出個身影，甄袖立馬一把劍橫在那人頸畔。

    是昨日的少年。

    我見他被兵刃架在頸畔，眉宇間神色竟未改分毫，不由得心中贊了一聲，倒是個有膽色的。

    他看著褚鈺，說道：“你昨日說的，可還算話？”

    褚鈺微微揚眉：“我的話從來都沒有不算的時候?！?/br>
    我不由得輕慢的笑了一聲，然后踏上馬車，走了進去。

    不知道褚鈺和那個少年說了些什么，我對此并不是很好奇，故而褚鈺走進馬車的時候，我也懶得抬頭看他。

    “你不問？”

    我道：“懶得問?！蔽蚁肫饋硪粋€事，遂問道：“不過我倒是有件事很好奇?！?/br>
    “你想問，我為什么那么肯定那小子會來找我？”

    我點點頭：“不錯，以及你如何能確定他的身份？”

    褚鈺緩緩道：“他的身份是我猜的，直到剛剛我才能確定他究竟是誰?！彼Z氣微頓，又繼續(xù)和我解釋：“至于為什么篤定他來找我，是因為他還有meimei，在復仇之前不能讓meimei流落街頭，所以無論如何他都必須先‘寄人籬下’?！?/br>
    我語氣澀然道：“這光景，誰都可以是他的主公?！?/br>
    褚鈺頷首：“不錯?！?/br>
    “你會是個好主公嗎？”我看著他。

    褚鈺揚了揚眉：“孤自己都不確定的事，就不要問了?！?/br>
    我聞言笑開：“王上如此實話實說，我的話沒法接了?！?/br>
    就這樣少年帶著他的meimei跟著我們一起前往大都。

    他是楚國的王子，名喚蕭文佳，小妹才一歲，名喚蕭漫漫。雖然并不是嫡出，但蠻族入侵楚國也算是搞得他們家破人亡，如今統(tǒng)治楚國的王室是逃了之后剩下的殘枝末節(jié)，在郢都茍延殘喘著試圖修復楚國建設。

    對于褚鈺心中打的什么小算盤，我其實能猜得出一二來。

    “他的小妹你打算怎么辦？”

    褚鈺看了眼我，剛要開口，我便打斷他：“別給我，我不想養(yǎng)?！?/br>
    “那你說怎么辦？”

    我斜睨了他一眼，說道：“宮里那么多妃嬪，肯定很多人都愿意為王上分憂解難，而且這孩子不養(yǎng)在宮里，如何能制約那個少年。”

    褚鈺淡淡道：“既然你不愿意養(yǎng)，那也別cao心孤如何安置她的問題了?！?/br>
    我聞言，遂別過頭不再理會他。（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