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懷央側(cè)首看她，“不是叫你在上邊呆著？”他不能再讓她傷到了。

    底下的一流民忍不住開口，“你方才所言當(dāng)真？”他眸中閃爍著的光，滿是不信任。

    他們自北疆一城來，一路顛沛流離，拖家?guī)Э谥吝@里。只是城中官吏正在驅(qū)趕闖入城中的流民，他們避在破廟中兩日，是在捱不住了，這才搶進(jìn)臨近的客棧來。

    “自是真的。”姜懷央淡聲道。

    可那像是領(lǐng)頭的流民沒有動(dòng)搖半分，反是冷笑一聲，“你口中說著會提供米糧居所，你當(dāng)我們愚蠢至此？不過是驅(qū)趕我們回去的借口罷了！”

    他壓抑的聲音里，透著這幾日所受的風(fēng)霜，以及對眼前錦衣人的敵視。

    這樣的話他們聽得太多，每經(jīng)過一處，都是軟硬兼施的驅(qū)趕他們。可是憑什么？旁的城的百姓就不是百姓了嗎。

    一邊五六歲的孩子自己父親的語氣嚇到了，直往母親懷里鉆，低低的哭聲在此時(shí)尤為響亮。

    那個(gè)婦人抱緊了自己的孩子，身子微弓，死死盯著眼前的人，全然一副防御的姿態(tài)。她默了會兒，意欲起身。

    邊上的侍衛(wèi)一驚，將劍橫在她跟前。婦人到底是怕的，這會兒摟著孩子的雙手已是微微顫抖起來。

    阮玉儀喉頭一滯，脫口道，“做什么？還不把劍放下?！?/br>
    侍衛(wèi)畢竟是為新帝所用的人，聽她如此吩咐，只是遲疑著，抬著的手卻并未收回。

    “你聾了？”姜懷央慢悠悠道。

    輕慢的語氣落入侍衛(wèi)耳中，卻是使他打了個(gè)寒戰(zhàn)，明白新帝這是在附和槿妃，忙將劍入了鞘。余下幾個(gè)侍衛(wèi)稍一猶疑，也紛紛收了寒刃。

    堂中劍拔弩張的氣氛這才消泯不少。

    阮玉儀從姜懷央那抽了手，取了干凈帕子，原想直接替那孩子拭淚，頓了下，還是遞與那婦人?！皠e怕，不要緊的?！彼郎芈暤?。

    婦人瑟縮了下，死死盯著眼前的麗服女子，并不接。

    她嘆口氣，試圖使婦人卸下心防，“他沒有哄你們?！?/br>
    婦人抿了抿唇，質(zhì)問道，“你憑什么如此說？”這樣的話她沒少聽，雖不會輕易信了，可語氣中難免還是帶了希冀。

    若真的尚且能過活，誰會樂意離開自己扎根的故鄉(xiāng)？

    “可以告訴我，你們這是要上何處去嗎？”阮玉儀盡可能放柔語氣，不想再驚嚇到她。

    婦人見她和善，還稍微愿意多說幾句，“為了告御狀。”為了扳倒那個(gè)貪官，拿回生存的權(quán)力。

    聞言，她一怔，下意識回首看去。

    他身長玉立，修眉俊目，尤著便服時(shí)，更似一尋常貴門公子，哪里會有人想到，他們要找的人正立在那里，只是他們不知。

    為首的流民許是還懷揣著一絲希冀，盼著他真的能依言去做，再次逼問道，“你憑什么要我們相信你會兌現(xiàn)承諾？”

    姜懷央啟唇反問，“你們不是說要告御狀？可知有何后果？”一般官府門前就會設(shè)有鳴冤鼓，這父母官，亦非輕易告得的。

    那人眸色堅(jiān)忍，咬牙一字一句道，“民告官，如子殺父，應(yīng)先坐笞五十，雖勝亦判徙二千里?！?/br>
    他的聲音鏗鏘有力，如鳴大鼓，回蕩在這客棧堂中。

    他自是知道，坐笞五十，這無異于要人性命，只是被逼至絕境，最后的方法也要試試。

    “既知曉，還要告？”

    “告！”

    姜懷央忽地笑了，好半晌才斂去笑意，掀起眼皮道，“嗯，告罷?！彼孕∩诨蕦m，雖因生母出身卑賤，沒少受欺辱，但所幸受太妃庇護(hù)，不至于缺衣少食，他并未體會過這些人所受之苦。

    能讓百姓下了如此決心，那地方官，的確是留不得的。

    只是不知，這般他不知的事，還有幾何。

    見他眸色微暗，侍立在側(cè)的溫雉斂回了目光。看來朝堂上又不免是掀起腥風(fēng)血雨一場了，那些勾結(jié)貪污者，怕是也好日子到頭了。

    那為首者張了張唇，“什么意思？”他記得新帝即位不過數(shù)月，乃一二十余歲的青年，性清冷，喜著玄衣——

    他慢慢睜大了眸子，跟前的玄衣郎君還注視著他。

    他反應(yīng)過來，稽首不起，喉間卻像是有什么哽住了一半，忽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那婦人與阮玉儀對視一眼。阮玉儀接過了她手中的孩子，輕輕拍著他的背哄著，一面替他擦去淚水。他面上風(fēng)沙灰塵不少，換了兩張帕子，才白凈不少。

    婦人亦稽首，高聲頌揚(yáng)了幾聲“萬歲”，而后替其夫一一歷數(shù)了那官員的罪狀。而此時(shí)同行的鄉(xiāng)黨宗親，莫有不掩嘴低泣者。

    其實(shí)此事早被覺察到了，在這些流民東行時(shí)，那擅增賦稅的官員已被貶官流放，新官交接上任。

    但他們也不算是白來了一趟。

    姜懷央眸色沉沉，低聲道“允”。

    婦人像是一下卸去了身上千斤重的擔(dān)子，幾近哭倒在地。她的孩子到底是還小，不知事，只見娘親如此，心下不安，哭鬧著要去找她。

    阮玉儀委實(shí)是抱他不住了，又換由木香接過。

    .

    此事一了，溫雉著人將這些人安置了，不日派車馬送回來時(shí)的城去，不愿走者，則遷至此處安居。但阮玉儀不知他如此安排。

    天大亮后，他們一行人也動(dòng)身返京。

    車輿內(nèi)，香球悠悠飄散出香氣，縈繞在她的鼻息間。她默了會兒，問道，“那些人，當(dāng)真要按那人所說的處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