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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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嘉西就站在不遠處,光看側(cè)面她都能立刻認出車型,她攥緊了手心幾乎是飛奔過去的,換個角度看清車牌的那一瞬,一顆心也終于沉到谷底。 此時此刻,街尾的臨江仙更是氣氛古怪。 阿豪拎著一壺剛泡好的茶踱步到外廊,又連同茶點小心翼翼地擺上了桌。 “您先喝口茶吧,嘉西姐應該在回來路上了?!?/br> “她去哪里了?” 問話的是位老太太,語速不疾不徐,氣質(zhì)端莊優(yōu)雅,應該是個講究人,大熱天的還纏著絲巾戴著禮帽,阿豪覺得她很像那些民國電視劇里的闊佬太。 “那我不清楚誒,她一大早就出去了?!?/br> 老太太沒再說話,掀開壺蓋端詳一眼又擱下,手上那枚碩大的祖母綠戒指很是搶眼。 她身后還站了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人,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朝阿豪點點頭:“謝謝,我們先在這里等?!?/br> “哦哦,請便?!?/br> 這會兒駱芳也沒出門,倚著吧臺手里攥了把瓜子,等阿豪走過來,她壓低聲音問:“說是誰了嗎?” 阿豪搖搖頭,眼睛沒敢朝那邊望。 “電話打過了吧?讓老人家這么干等著也不好?!?/br> 還沒等阿豪回話,該出現(xiàn)的人就出現(xiàn)在門口了。 鄭嘉西走得很急,跨進店堂的時候微微喘氣,阿豪朝她投來關(guān)切目光:“嘉西姐,就是他們找你?!?/br> “好。”她回了個淺淡微笑,緊接著視線轉(zhuǎn)向外廊,臉上的溫和也蕩然無存。 明叔已經(jīng)看到她了:“小鄭總?!?/br> “明叔?!?/br> 許久不見,雙方的問候都有些生澀,明叔替鄭嘉西拉開了對面椅子:“您坐?!?/br> 鄭嘉西卻不為所動,她緊盯著座位上的鄭家老太太,語氣生硬:“能找到這里來,應該是有天大的急事?” 老太太未看她一眼,沉聲斥道:“沒規(guī)矩?!?/br> 僵持幾秒,鄭嘉西突然帶著諷意笑了一下,終于坐到對面。 老太太轉(zhuǎn)頭吩咐明叔:“讓其他人回避一下?!?/br> “憑什么?!闭麎夭瓒紱]動,鄭嘉西給自己斟了一杯,“人家開門做生意的地方,避哪兒去?” 短短幾句話已是劍拔弩張,吧臺那頭的阿豪和駱芳很默契噤了聲,但都控制不住要把注意力集中過來。 “看來你連臉面都不在乎了。”老太太朝著店內(nèi)環(huán)視一圈,言辭間帶著無法掩飾的輕慢,“這么久沒音訊,我當你是有了什么好去處,原來就躲在這種地方。” 鄭嘉西對這種撲面而來的優(yōu)越感不予置評,反正說不通,也不需要浪費時間反駁。 “找我到底什么事?” “跟我回去?!崩咸D(zhuǎn)了轉(zhuǎn)手上的戒指,“回頤州?!?/br> 鄭嘉西像是聽到了什么極荒謬的笑話:“我?” “只要你肯回來,現(xiàn)有那幾家分公司都可以交給你打理?!?/br> 更離譜了,鄭嘉西不屑道:“鄭家現(xiàn)在是轉(zhuǎn)行做慈善了?” 老太太不是開玩笑的模樣,神情嚴肅:“族譜也可以加上你的名字,這樣你爸爸那一支也不至于斷掉。” 鄭嘉西沉默一陣,重重放下茶盞,揚眉道:“我稀罕?族譜這種東西我可以自編一百本,想寫誰名字就寫誰名字,鄭家算什么?” “別忘了,當年是我把你從這種暗無天日的地方救出來的,現(xiàn)在你又巴巴地跑到這里來?”老太太直視著她,目光如炬,“還沒死心?” “暗無天日嗎?”鄭嘉西抬眼看了看廊外的天氣,“陽光挺好的?!?/br> “你知道我在說什么,怎么樣,來到那個女人的家鄉(xiāng),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嗎?” 或許是熱了,老太太終于解了脖子上的絲巾。 “她當年跑到頤州來求我,就跪在我面前,她說她養(yǎng)不了你,央求我把你帶走,為了擺脫你無所不用其極!”老太太越說越激動,一把將絲巾拍在桌上,“就這么上不了臺面的一個人,沒了又怎么樣?至于讓你和所有人反目成仇?” “我以為當初已經(jīng)把話說得夠清楚了?!编嵓挝魍?,眼里滿是不可思議,“一條人命,到你嘴里變得輕飄飄?!?/br> “你爸不是故意的,那場交通事故是意外?!?/br> “人是他埋的沒錯吧?”鄭嘉西的呼吸也開始起伏,“八年,挖出來都是一堆白骨了,鐵證如山,沒冤枉他吧?” “他已經(jīng)抵命了!” …… 陳森趕到醫(yī)院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鄭嘉西不在。 他和周桉是第一次見面,這種場合下也只能簡單打聲招呼,而且看周桉的模樣似乎挺著急走。 “陳先生,陳阿婆的病歷和片子都放在抽屜里,手術(shù)需要排期,有什么問題你可以直接聯(lián)系主治醫(yī)生,我先回臨江仙了?!?/br> “好,今天麻煩你了。”陳森把她送到病房門口,“鄭嘉西人呢?” “她先回去的。”周桉難掩憂色,“她奶奶好像來找她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br> “她奶奶?” “對,我得回去看看?!?/br> 周桉走后陳森一直在病房里守著,表面雖然不動聲色,但他的心緒不寧已被陳阿婆盡收眼底。 “阿森?!标惏⑵艑⑺麊镜酱睬?,“去看看?!?/br> 陳森垂著眸,陳阿婆見狀忍不住往他肩上拍了一下,佯怒道:“你到底哪來那么重的心思?” 說完她先偏開頭:“我這里不用你盯著,在醫(yī)院我還能出什么事?” “要喊人的話您按鈴?!?/br> “知道知道,趕緊走?!?/br> 黑色越野急停在古樟街街口,陳森下了車就直接往街尾方向跑,連車門都忘記上鎖。 陽光曬得地面發(fā)白,也晃得人視野不清,他抬手擋在額前,還沒踏進臨江仙的門就聽見了激烈的爭執(zhí)聲。 鄭嘉西說話時帶著一絲顫音,不似平常那般從容。 陳森突然止步在門外。 “別把自己的形象樹立得太高大,你們?yōu)槭裁匆踊匾粋€在母親肚子里就被拋棄的野種?” 鄭嘉西自嘲完老太太就變了臉色,但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根本不怕繼續(xù)戳穿:“是因為鄭盧斌沒有生育能力了!如果治不好,他這輩子只能也只會有我這么一個孩子,哪怕我是個女孩,你們也必須接受!” 不分場合的控訴讓老太太瞬間被難堪和羞恥包圍,她指著鄭嘉西厲聲道:“你給我閉嘴!你有什么資格說這種話?你是平白無故長大的嗎?我捫心自問從來不虧欠你!” “那本來就是鄭家該給我的!” 鄭嘉西早就煩透了這些人的嘴臉,偽善和自視清高之下是藏不住的私心與丑惡,好像她本來就是該被扔掉的垃圾,是他們大發(fā)善心才讓她擁有了現(xiàn)在的一切。 可沒有選擇的明明是她。 如果出生像高考一樣可以填志愿,她一定撕爛那張表,她拒絕來到這個世界,拒絕成為任何人的孩子。 “不敢承認嗎,你口口聲聲的養(yǎng)育難道不是把我當成備用電池?今天來找我又是為了什么,是對我這個孫女動了惻隱之心?還是發(fā)現(xiàn)這塊備用電池必須拿出來頂上了?” “你……”老太太氣得頭暈,捂著胸口站起來劇烈咳嗽了幾聲。 “也是,如果我是你的話也該著急了,鄭家最盛產(chǎn)廢物,你剩下的那些寶貝兒孫有一個算一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東西,應該沒少讓你頭疼?!?/br> 明叔左右為難,他相勸道:“小鄭總,老太太這次來是真心想接您回家的……” “明叔,這么多年了我不信你看不透?!编嵓挝鞔驍嗨脑?,“我哪來的家?” 口子已經(jīng)裂了,索性就完全撕開,她的聲音透著風暴前的平靜。 “你說得沒錯,季心嵐確實不要我,但我也絕對不會感激你,是你把我拖進另一個地獄的!” 陳森就坐在門口的臺階上,他下意識摸兜,可來來回回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找什么,想起來要抽煙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一樣東西都沒帶。 而門內(nèi),鄭嘉西的聲音已經(jīng)覆上哽咽。 “你從一開始就不喜歡我,現(xiàn)在更不會,因為你瞧不上季心嵐,更瞧不上她生的女孩。” 這些話她不曾說出口,眼淚和血吞的日子她都能咬牙熬過來。 可直到現(xiàn)在她才發(fā)現(xiàn),原來承認自己不被愛是那么簡單。 哪怕她知道老太太是從那個年代過來的,知道她是吃人思想的受害者,她也無法原諒。 因為有些人會把自己遭受過的痛苦成千上百倍轉(zhuǎn)移給別人。 “我是試驗品嗎,還是什么很該死的人?鄭盧斌發(fā)瘋打我的時候你次次裝聾作啞,我明明是受害者,為什么要我反省自己?” 老太太的雙手在顫抖:“棍棒底下才能成人,你爸他們都是這樣長大的,那是為了你好!” “是事實嗎?那為什么偏偏受‘教育’的是我,鄭擇威呢,他把我反鎖在地下室差點悶死我的時候你又是怎么為他辯解的?!” “胡言亂語!” 老太太抬起手就要落下一個巴掌,卻被鄭嘉西擒住手腕死死扣住。 “我說過,你沒有機會再扇我了!” 鄭嘉西狠狠甩開她的手,老太太身子受了力往后踉蹌,被明叔眼疾手快地攙住。 “你們一口一個鄭家,但是心里真的有‘家’這個概念嗎?把我?guī)ё吡藶槭裁床荒芎煤脤ξ遥y道羞辱是一種愛?孤立無援也是愛?我要的很多嗎,哪怕有誰能站出來維護我一次呢?” 一句關(guān)心或者一個擁抱也可以,哪怕有一個人出現(xiàn),她都不會在黑暗里彷徨這么久。 鄭嘉西的視線早已浸泡在淚水里,在她什么都看不清的時候,一個模糊人影擋在了她的面前,緊接著一股溫熱而堅定的力量攀上了她的掌心。 她被陳森帶走了。 陳家小院里,茂盛的石榴樹已經(jīng)進入掛果期,樹底下的庇蔭處,鄭嘉西一直垂著頭。 陳森扶著她顫動不止的肩膀,耐心道:“嘉西,抬頭看我?!?/br> 沒有歇斯底里地發(fā)泄過,所以一旦敞開就很難收回來,鄭嘉西哭得有些抽噎,陳森怕她呼堿,干脆把人攬進懷里給她拍背順氣。 等人稍微冷靜之后他就想去捧她的臉,但鄭嘉西不配合。 “……你為什么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