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錦笑了，正要同阿誠繼續(xù)說些閑話，大雜院門口的地方卻傳來一聲叫喊。

    “魚將軍在嗎？！”是個少年微啞的聲音。

    剛對阿誠說過的話，立刻就要食言了，這讓黎錦覺得有些不自在。

    送山里紅的孩子們一來，這就到了該勞動的時候了。沒辦法，忙完了再教阿誠包藥吧。

    但繼續(xù)干活也不錯，黎錦本來就不怎么想在忙碌的時候抽空休息。她更喜歡忙完了心里惦記的事兒，再考慮放松。

    第一個來送山里紅的，應(yīng)當是之前扮演過小雞的一個少年。

    黎錦不怎么認人臉，曾和她多說過幾句話的孩子她倒還認得，其余的孩子就只是依稀眼熟而已。

    這少年年紀約有十一二歲，頭發(fā)微黃而膚色微黑，端著一整盆的山里紅。

    見黎錦出來，這少年便道：“可是這種果子？你要我倒在哪里？”

    黎錦點點頭，道：“正是這種果子。你先倒在這鍋里吧?！?/br>
    她說的是自己剛擦洗過的那口大鍋。找個大盆一時并不容易，先用這口鍋湊合著盛裝算了。

    少年往鍋里倒山里紅的時候，黎錦也剛好摸出十文錢來。少年倒完山里紅，黎錦便十分痛快地把十文錢交給了他。

    少年得了這十文錢，十分高興，問道：“若是我下次摘了這種果子，你還收嗎？”

    黎錦道：“我先收這么一次。下次要收的時候再去找你?！?/br>
    少年聽說收山里紅的事情可能就這么一次，不怎么高興，但想到自己手上的十文錢，又恢復(fù)了歡喜，道：“下次要是還收山里紅，到胡同里那片空地找我就行，我就住在那附近?！?/br>
    黎錦道：“我知道啦。你是第一個來送果子的，動作很麻利，我下次也是一定來找你?！?/br>
    少年道：“可別忘了啊?！?/br>
    說罷，少年便很快活地走了。

    黎錦沒想到他們摘果子這么容易，送果子又這么快，看來都用鍋裝是放不下的。

    臨時改變了打算，黎錦找到了一條比較干凈的大號麻袋，待到收其他人的山里紅的時候，便讓孩子們直接把果子倒進麻袋里。

    之后，孩子們陸陸續(xù)續(xù)地過來找黎錦，黎錦總共花了一百多文錢。

    這些分量的山里紅，不知夠做多少頓了，也只能暫且不收購了。

    黎錦把孩子們都打發(fā)走之后，便打來些水在鍋里洗了起來。

    這些山里紅是剛摘下來的，十分新鮮，也不算臟，用水洗去些浮灰就足夠用了。

    洗完之后，便把這些山里紅撈出來晾一會兒，鍋里的水也倒在用來洗衣服的盆里。

    這時，黎錦便把鍋端到灶臺上，點上火。

    之前買來的白糖，此時才派得上用場。黎錦將約有一斤的白糖倒進鍋里，再倒上半斤水，熬制起來。

    黎錦拿著一把長柄勺子，熬糖的時候不停地翻拌。

    水先是冒大泡沸騰，泡泡逐漸變小的時候，黎錦就馬上把鍋端了下來。

    也虧黎錦天生力氣大，若是尋常的女子，這么大鍋恐怕會端不動，糖漿就要熬糊熬黑了。

    糖漿熬得很好，帶著些金黃色，如蜂蜜一般黏稠，guntang的香甜氣息直往鼻子里鉆。

    這邊端下來，黎錦便盯著鍋里的糖漿數(shù)起數(shù)來。

    她約數(shù)了五十個數(shù)?？匆娞菨{從小泡變成了幾乎沒泡泡，只有些熱騰騰的白氣在往上飄起的時候，黎錦便立刻將一旁晾著的山里紅給倒了進去。

    然后，黎錦就趁這段時間，開始用糖漿翻炒起山里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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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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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錦的手法雖然輕柔，卻很堅定果斷。

    這動作看起來很簡單，卻也不算什么容易的事情。新鮮山里紅的皮脆薄而嬌嫩，極容易弄破，手重了就會弄破皮，賣相自然會變得極差。

    但如果擔心弄破山里紅，而慢吞吞、小心翼翼地翻炒的話，糖漿就涼了。涼了的糖漿，就裹不到山里紅上去。

    黎錦的手法卻是不疾不徐，恰到好處。

    這樣一cao作，糖漿就均勻地裹在了山里紅上。

    鍋中的溫度降低下去的時候，糖漿就又從金黃色轉(zhuǎn)變回了白色。

    白糖裹在山里紅上的樣子，實在紅白相映，艷麗動人，嬌俏可愛，看起來也十分美味。

    黎錦是第一次親手制作這種食品。即使看見這些糖裹山里紅出了鍋，她也十分緊張忐忑，完全不知道吃起來怎樣。

    就像在翻弄豆腐一般，黎錦小心翼翼地以長柄勺子舀起一枚裹著白糖的山里紅，倒在自己的掌心上。

    糖漿尚未完全冷卻，手心處傳來溫熱的觸感。

    黎錦深吸了一口氣，把山里紅含入口中，謹慎地品嘗起來。

    果然，即使裹上糖衣，山里紅終究還是有些酸的。

    但因為外面這層糖衣的調(diào)劑，山里紅的酸味遠不像平素印象中那么酸澀難耐，反而顯得清新爽口。

    白糖的甘甜與山里紅的酸味相映成趣，令人吃了不覺抵觸畏懼，反而越吃越有滋味。

    別人喜不喜歡黎錦不知道，她自己吃了是蠻喜歡的。若不是想到這是要賣的商品，她一個人或許能斷斷續(xù)續(xù)地吃掉半鍋。

    在黎錦含著這顆山里紅，輕輕咀嚼到完全吞下的時候，一旁的阿誠始終睜大眼睛，好奇地看著她。

    相比他的年齡，阿誠的相貌本來就顯得年幼，他露出這種天真表情的時候，看起來更是像那些玩老鷹捉小雞的孩子們的同齡人一般。

    黎錦看了阿誠這副模樣，覺得有趣，不由得淡淡一笑。

    “伸手?！彼謭?zhí)起那長柄勺子，舀上五顆山里紅，倒在了阿誠的掌心之上。

    阿誠有些窘迫，連忙將另一只手覆在上面。他雙手緊緊合在一起，也不知道是害怕黎錦再收回去，還是擔心有別人要來爭搶。

    黎錦輕笑一聲，道：“愣著干嗎？嘗嘗看啦?！?/br>
    阿誠白皙的臉頰微微泛紅，他有些驚訝地道：“這很值錢吧？真的可以給我吃嗎？”

    黎錦笑道：“不是為了讓你吃，又何必給你？你先嘗嘗好不好吃再說?！?/br>
    阿誠想了想，用上拇指食指中指三根手指，一起拈起了一顆山里紅。他似是極擔心失手跌落，捏著山里紅的時候，手都在微微顫抖，好不容易才把這枚果子送進嘴里。

    山里紅一入口，阿誠便露出有些苦楚的表情，眉頭微皺，還跟著吸了口冷氣。

    黎錦暗忖，原來阿誠竟有些怕酸，這點也真像是個小孩子。

    但阿誠嚼著嚼著，臉上的痛苦神色便淡去了，換成了一副快活開心的表情。

    黎錦道：“味道怎么樣？好不好吃？”

    阿誠睜大眼睛道：“是將軍的手藝，自然是美味無比的?！?/br>
    黎錦笑道：“這是準備賣的商品，我不要聽奉承話，你說實話便好了?！?/br>
    阿誠道：“剛?cè)肟跁r有些酸，但嚼一會兒就吃得出甜味了。酸甜程度剛剛好，清爽可口，我覺得很好吃?！?/br>
    黎錦有些不信，追問道：“真的嗎？阿誠你不要對我說奉承話，若是你順著我說話，我信以為真，直接拿去市場上賣，賣得不好，我可是會更難過的?！?/br>
    阿誠有些委屈，道：“我就是覺得好吃嘛。難道將軍不讓我說奉承話，我就要違心地說它不好吃嗎？”

    黎錦道：“那你為什么把剩下四個果子揣在懷里？難道不是因為覺得難吃么？”

    阿誠聽了更覺委屈，一副要哭的樣子，道：“阿誠知道這果子珍貴，舍不得一下子吃完。藏在懷里是為了慢慢吃，將軍怎么這樣誤會我呢？”

    黎錦道：“你拿出來吃吧。這種東西，任你吃再多，能吃多少？了不起我這些不拿去賣，全自己吃掉罷了。”

    阿誠聽了，便將山里紅從懷里又取出來，一顆顆地送進嘴里，道：“阿誠真的覺得這個好吃。阿誠就算會騙人，也不會騙將軍的啊?！?/br>
    黎錦盯著阿誠的眼睛和臉孔看了半天，也確實看不出來一絲心虛的神氣。

    這東西本來的確有些酸，就算剛吃的時候微微皺眉，倒也不能說明并不喜歡。

    可能，自己確實誤會阿誠了吧，黎錦輕輕嘆氣，抬手摸了摸阿誠的頭頂。

    “好啦好啦。是我誤會你了，不好意思啦。”黎錦有些羞澀地說道。

    阿誠焦急道：“將軍怎能向我道歉？折煞我了！”

    黎錦道：“為什么不能？誤會人了就該道歉，我現(xiàn)在也并非是什么將軍?！?/br>
    阿誠搖搖頭，似是不知道該如何反駁黎錦的話。他臉上的神色，比之前黎錦誤會他時更加憂慮不安。

    黎錦看了阿誠的模樣，覺得可愛，情不自禁又伸手摸摸他的頭頂。阿誠沒什么反應(yīng)，但神色有些呆滯。

    黎錦道：“好啦好啦，不說這個了。我再給你一勺，你可愿意吃嗎？”

    阿誠不安道：“這不是越吃越少了？這樣不好吧？”

    黎錦道：“你莫要想那些！我說能吃多少就能吃多少！阿誠你吃是不吃？”

    阿誠大聲道：“吃！”

    說罷，阿誠便將雙手向上攤開。

    他的手指修長而纖細，頗為秀麗，像西洋琴師的手。

    黎錦心道，這孩子本應(yīng)生在富貴人家，不料只有富貴相貌卻沒有富貴命格；淪為流民的日子暫且不提，就連跟著自己的時候，居然也沒過上幾天像樣的日子，不禁又有些唏噓。

    黎錦便狠狠舀了一大勺子，倒在阿誠手上，道：“想吃就吃，吃光了我再炒就是了?！?/br>
    阿誠乖巧地點點頭，道：“阿誠知道了?！?/br>
    阿誠吃山里紅的動作，十分文雅小心。

    他的三根手指拈著紅果子，極優(yōu)雅地放進嘴里，抿著嘴小口小口地咀嚼，簡直連臉頰都不跟著動。

    阿誠吃東西的模樣，很像某種小動物。而且，與其說像小狗，倒不如說更像一只小鳥在進餐。

    比起黎錦，阿誠的姿態(tài)氣質(zhì)反而更像一位名門閨秀。意識到這一點，黎錦也覺得新奇。

    阿誠又吃了幾顆，還是停了下來，道：“這種小吃確實好吃。但它叫什么名字呢？將軍能告訴我嗎？”

    “嗯……”黎錦以鼻音應(yīng)了一聲，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