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李纖凝坐在小杌子上,獨(dú)自吃面。其他女孩兒看著她,羨慕之情溢于言表。尤其花露。 她吃了幾日糙米了,那東西又粗又硬,沒滋沒味。如今鹵子香飄滿屋,她嗅著那香氣,口水不爭氣地流下來。問李纖凝,“可以給我吃一根嗎?” 李纖凝睄她。 她拿手指比劃,“就一根?!?/br> 李纖凝沒理睬,仍舊吃光了。 花露抱膝坐在角落里,唯有啃手指而已。 花露心思單純,李纖凝沒給她吃食,她也沒有怨意,仍舊來黏李纖凝。 “阿凝,你說,我們會(huì)被賣去哪里?” “為什么想著被賣,你不想回家嗎?” “我當(dāng)然想著回家啦!”花露攥著小拳頭說,頃刻又泄氣,“可是沒希望的,我們逃不出去。” 李纖凝不言。 花露接著說:“如果能和阿凝賣到一處最好啦?!?/br> “我們又不熟,你掛著我作甚?” “我們不是好朋友么,好朋友就應(yīng)該在一起呀?!?/br> 李纖凝一陣無語,她什么時(shí)候和她是好朋友了? 晚上放飯,其他人照例是糙米飯,李纖凝得了兩張胡餅。 有了早上那碗面墊底,李纖凝腹中并不如何饑餒,只用了一張。另一張擲花露碗里。 碗中突然多了一張油香油香的胡餅,花露又驚又喜,“阿凝……” “吃吧?!?/br> 花露感動(dòng)的淚眼汪汪,“阿凝,你待我真好?!?/br> 李纖凝瞧她又?jǐn)[上架勢(shì)了,一臉嫌棄,“快吃,少說話?!?/br> 大約來了大賣主,一大清早,張家兄弟帶著巾子和清水進(jìn)來,擦洗干凈女孩兒的臉龐。有衣衫破爛的,外面給罩了一件干凈布衫兒,力求看得過去。 拾掇妥當(dāng)了,給拉到一間干凈廂房里,排成一排站好。 廂房里除了梅婆婆還有兩個(gè)中年男人,一個(gè)富態(tài)圓潤,一個(gè)尖嘴尖腮。 梅婆婆捏著茶杯,笑呵呵道:“這不,人來了,你們瞧一眼就只我話不虛了。” 尖嘴男人大概是中間人,先作速過目一遍,“梅姑所言不虛,這次的女孩子成色確實(shí)好,六爺瞧瞧,相中哪個(gè)了?” 被稱作六爺?shù)哪凶邮殖忠话哑焉?,一邊兒扇著蒲扇,一邊兒端詳?duì)面的女孩兒。端詳?shù)嚼罾w凝身上,但見她身量纖纖,五官伶俐不失柔美,內(nèi)眼角尖尖,向下勾折,帶出一段天然嫵媚,過目難忘。身材和模樣皆沒話說。 頻頻點(diǎn)頭,指著說,“這丫頭不錯(cuò)?!?/br> “費(fèi)了好大勁兒弄來的,我也不欺您,五百兩銀子,您把人領(lǐng)走?!?/br> “五百兩銀子買十個(gè)也買得了。” “貨和貨能同嘛,五十兩一個(gè)的毛丫頭我手上也有,您肯要么?像您這樣的人家,不得挑著拔尖兒的人才選,將來調(diào)教出息了,受用的不還是您?” “饒是這么說,也沒有五百兩的價(jià)錢。” 中間人自是兩頭說好說,一面附和五百兩實(shí)在太貴了,一面又不住稱贊屬實(shí)佳品。雙方正為價(jià)錢磨牙,哪知花露突然往前一掙,撲到那六爺跟前,大呼,“王伯伯,王伯伯?!?/br> 初初進(jìn)來時(shí),花露膽怯,不敢看人,一直低著頭。后面聽到六爺說話,耳里熟悉,抬頭一看,竟是一條街上住著的伯伯。 六爺吃了一驚,認(rèn)出是花露,“噯喲,這不是花家姑娘嘛?!?/br> “是我呀王伯伯,我是露露,你救救我,他們把我捉了來,不準(zhǔn)我走,只給我吃糙米飯,我好想家,想公孫姨娘?!被锻纯蘖魈?,抓著六爺袖子不撒手。 張子大張子小兩兄弟上前強(qiáng)行拆解。 六爺著惱道:“這是怎么說,不說是洛陽的女孩兒么嗎?” 梅婆婆一面叫兒子把人帶下去,一面安撫六爺。 回到木屋,花露止住抽噎,漸漸的露出笑容來,悄悄和李纖凝說:“王伯伯一定會(huì)救我出去,等我出去了,再找人來救你。對(duì)了,你家里住哪?” 李纖凝不答,反問她王伯伯是誰。 花露說王伯伯是鄰居,家里養(yǎng)著許多女孩子。她娘過世后,還想問她的公孫姨娘買她來著,公孫姨娘沒同意。 李纖凝冷笑,“原來是老龜公?!?/br> 花露不明白李纖凝為什么是那個(gè)表情,一雙眼睛閃著疑疑惑惑的光。想到馬上就能出去了,又忽閃忽閃,笑出彎彎月牙。 花露扒著窗子,不錯(cuò)眼珠地看,盼著她的王伯伯下來接她出去。等了好久,等得她眼里的期盼變作了焦急,她的王伯伯終于出現(xiàn)了。 王伯伯和梅婆婆等人有說有笑,朝著院門口走去。 花露急了,“王伯伯怎么不接我走?”愈發(fā)急的墮了淚,哭叫道:“王伯伯,王伯伯!我還在這里呀,為什么不帶我走,我想回家……” 所謂的王伯伯頭也沒回,出了院門上車往北去了。 梅婆婆這頭送完客人,把笑容一收,氣勢(shì)洶洶走進(jìn)關(guān)女孩的房間。 目光落在花露身上,花露不禁一縮瑟。 梅婆婆寒聲下令,“打!” 花露嘴巴一咧,哭聲逸出來,緊緊抱住李纖凝,“不要打我嗚嗚嗚,我也不敢了嗚嗚嗚?!?/br> 張氏兄弟上前搶奪。 “阿凝!阿凝!” 李纖凝掙不過他們,花露被奪走,按在條凳上。浸了水的藤鞭,柔韌異常,激靈靈抽在屁股上,衣物裂開,留下鮮紅凜冽的印子。 “小賤種,你這一吼不要緊,害我一個(gè)銅錢沒賺,反搭進(jìn)去五十兩銀子的封口費(fèi)。想逃,哼,我看你怎么逃出我的手掌心!” 說話間打的更緊了?;锻弁鄞罂?,叫聲凄慘。 其他女孩子害怕的縮成一團(tuán)。梅婆婆眼角掃過,冷笑道:“都看清楚了,這就是妄圖逃跑的下場(chǎng),哼,熟人,你以為熟人能救得了你?親爹親娘來了我也有法子對(duì)付。趁早打消了那心思,再有下次,剁了喂狗!” 到底還指望著花露賣錢,沒下死手。饒是如此,花露傷的也不輕,屁股都開花了。攤在條凳上,滿頭大汗。 李纖凝用衣袖蘸去她額頭上的汗,“花露?” 花露哼哼,“阿凝,我是不是快死了?” “哪里就死了,你挺住,我們還要一起逃出去呢?!?/br> “逃不出去了,會(huì)被喂狗?!?/br> “嚇唬你而已,視財(cái)如命的老牙婆,她才舍不得?!?/br> “阿凝,我好疼。” 李纖凝看她臀上紅凜凜一片,有幾處還見了血,跟她說:“你等著?!?/br> 走到門前猛拍門,問他們要止疼的藥,哪里有人理她,不理李纖凝一直敲。敲的院中狗吠陣陣,不得安寧,連敲了半個(gè)時(shí)辰,門猛地被從外面拽開,張子大那張刀疤臉出現(xiàn)在門口,兇神惡煞的面相把李纖凝唬一跳。 奓起膽子同他叫板,“怎么,也想把我打一頓?” 張子大一言不發(fā),扔過來一把青草和一只石缽。 李纖凝不解其意,“這是什么?” “草藥,搗爛了給她用?!?/br> “我不會(huì)搗,為什么不拿藥膏來?” 張子大不理會(huì),鎖門去了。 這頭李纖凝看著腳下的草藥和石缽發(fā)怔,她哪里會(huì)搗什么草藥? 問通鋪上蜷縮的女孩們,“你們誰會(huì)搗藥?” 女孩們面面相覷。 當(dāng)中有一人弱聲道,“把草藥放進(jìn)缽里,拿著石臼搗,搗成糊狀。” 李纖凝說:“既然你懂,你來搗?!?/br> 女孩:“……” 藥搗好了,李纖凝問女孩:“這就可以吃了嗎?會(huì)不會(huì)太難吃?” 女孩:“……這是用來敷的?!?/br> 李纖凝:“……” 變成綠糊糊的草藥,青草香氣濃烈。李纖凝抓起一把,敷在花露傷處。 花露人已昏迷,臀上傳來涼意,哼了兩哼。 李纖凝看她的臉給濕發(fā)糊住了,撥去一邊,安慰她,“藥敷上了,一會(huì)兒就好了?!?/br> 花露虛弱無力,“阿凝,你不要丟下我?!?/br> 她的手四下摸索,極力搜尋李纖凝。 李纖凝把手送過去,任她抓握了,“放心,我不離開你。安心睡吧,睡一覺就好了?!?/br> 李纖凝不擅長哄人,她永遠(yuǎn)是被哄的那個(gè)。處在眼下的境況里,她仿佛無師自通,也會(huì)安慰人了。 花露受傷,每天迷迷糊糊的只是睡,李纖凝哪里還能叫她再吃糙米飯,把自己的飯分一半給她吃。 花露感動(dòng)不已,每次吃飯前都要掉幾顆小珍珠。李纖凝受不了,直罵她小鼻涕蟲。 大抵又有了新買主,大抵這個(gè)買主不如上一個(gè)闊綽。張氏兄弟叫了其他女孩子出去,獨(dú)留下花李。叫出去的女孩子呢,也沒給梳洗,灰頭土臉的拽出去了。 這次也不進(jìn)廂房相看了,直接站在屋前的大槐樹下。 梅婆婆坐在石凳上,翹著二郎腿,派頭甚足。在她對(duì)面,立著個(gè)駝背男子,大約是買主了,身上穿著一領(lǐng)半舊青布衫,眼睛好似還瞎了一只,看不見眼珠,乞窮儉相,難怪梅婆婆茶也不請(qǐng)他吃一杯。 李纖凝窗縫里看見,回頭對(duì)花露說:“這次的買主是個(gè)窮酸阿叔呢。” 花露聽說了,也蹭過來看。她臀上的傷經(jīng)過幾天調(diào)理大好了,行走坐臥皆沒問題。 兩人一起擠在窗縫下?;墩f:“看著像阿翁?!?/br> “只是背駝了些,你看他腿腳,一點(diǎn)兒也不老?!?/br> 雙方不知怎么交涉的,氣氛有些許僵滯。男人說了幾句什么,梅婆婆跟著說了幾句什么,張氏兄弟忽的將人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