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連環(huán)》十四
十四
英珍驚醒過來,才察覺她和聶云藩很親密的站著,他鼻息間的熱氣皆噴在了她的耳根處,他的手按住她的肩膀,不露聲色地撫摸著。 其實她(他)們很久沒有同床了,此時他倒顯出對她很有想法的樣子,她抑住心底浮游而升的厭惡,一側(cè)身見進來的是美娟,倒莫名的松了口氣。 聶云藩整整衣襟,他是個高大且油頭粉面的男人,總保持著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看鐘表,若無其事的往門外走,英珍在他背后抬高嗓音道:燒飯娘姨的工鈿哪能講? 聶云藩也不回頭,只揚起手揮了揮,這表明了他也不管,迎面來的美娟一把挽住他的胳臂,噘起嘴唇問:你要去哪里?多久沒陪我吃晚飯了? 聶云藩說來這輩子唯一為之栽倒的女子,就是自己的女兒美娟,這個從生出來胖乎乎的一團rou長成和他頗相像的年輕女孩兒,他們很談的來,思想是共通的。 你聽我唱的大九連環(huán)可有韻味兒?他笑著問美娟,倆人手挽手出了房,英珍自去桌前倒了盞茶吃,瞟眼榻上擱的煙具就恨,她從小被雙親誡訓(xùn)此物碰不得,也親眼見過那些吸食成癮虛弱的男人和女人,誰能想呢,她的哥嫂,她的丈夫竟然都吃大煙......心底愈發(fā)煩悶,索性往門邊走,欲叫女傭來收拾干凈。 卻見美娟滿臉高興地邁進檻來,鳴鳳和拎著食盒的燒飯娘姨隨在后,英珍問:你父親走了?她鼻腔里重重嗯了一聲,徑自走到桌前坐下,用腳尖有一下沒一下輕踢瞌睡的波斯貓兒。 英珍把手洗了一遍,才返回來,吃飯桌子是黃花梨制圓形的,美娟與她面對面坐著,鳴鳳替她們擺好碗箸,就要去揭盒蓋子,燒飯娘姨卻按住道:不忙,不忙,太太甚麼時候把工鈿給我,一月拖一月的,我也要吃飯的。 英珍又驚又怒,陰沉著臉色冷笑說:我今不給你工鈿,你就不讓我們吃飯了?她又叫鳴鳳:你去大元華飯館買些飯菜來,就平常點的那幾樣。我就不信不吃你做的,就沒飯吃了麼? 那娘姨露了怯,她還沒到破釜成舟的時候,縮回手搓了搓,不停求饒:太太可憐,我那男人不爭氣,就指望著這工鈿抵房租,再不抵一家門要困馬路了,我也是沒法子.......可憐!抬起袖管擦眼睛。 英珍神情緩和些,不耐煩道:一頓飯辰光總有罷,吃完給你。 那娘姨千恩萬謝,退出房卻在廊下站著不肯走,還是怕太太變卦。 英珍蹙眉端碗吃飯,心底越發(fā)生氣,倒不是氣娘姨討錢,是氣聶云藩今兒明明有錢也不肯給,非逼她走投無路賣嫁妝貼補家用,這樣的日子也不曉何時是個頭...... 想著只覺吃進嘴里的滿是凄涼。 美娟把一卷錢遞給她。 這是做甚麼?英珍愣了愣,不解其意。 美娟道:方才問父親討的零用鈿,先把娘姨的工錢付了罷。 英珍沒多話,放下碗箸,接過錢數(shù)了數(shù),把多余的幾張還給她,再讓鳴鳳叫娘姨進來,把錢給她,又指著桌上的冬瓜盅數(shù)落道:你也忒敷衍些,就擺了冬菇、毛豆和木耳,清湯寡淡一點點鮮味都沒,倒把這冬瓜浪費了,好歹再有些扁尖,金針、豆腐皮,嫩筍,另加幾片火腿、rou皮,或蛋餃添些油水。先生總不在家里吃飯,就是嫌鄙你做的菜難吃,我也給你提個醒兒,再不上心盡力些,不用你說,也要換個廚子了。 那娘姨雖得了工錢,卻直燙手心,羞慚地陪笑道:我在去燉一碗雞蛋羹來罷。說著小心翼翼地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