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水
水水
丁墾回到家,燈是亮的,她不太喜歡開燈,更不喜歡開這么亮的燈。 預(yù)感很準(zhǔn)。 是爸媽回來了,兩個人都在廚房里忙活,一刻都分不開,客廳里彌漫著飯菜的香味,已經(jīng)有些陌生的味道。 丁墾的爸媽都是搞科學(xué)的,經(jīng)常待在實驗室里,是丁墾上了高中后他們才放心去了別的城市,快兩年的時間,一家人聚少離多,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自己一個人住。 爸爸mama。丁墾換了鞋,輕聲說話。 墾墾回來啦,mama在給你做你最喜歡的可樂雞翅。秦詩探了半個身子出來,臉上還化著精致的妝,頭發(fā)也盤得整齊,西裝裙勾勒出苗條的身材,整個人都和身上那件舊圍裙格格不入。 丁墾想說她已經(jīng)不喜歡吃可樂雞翅了,那是她從前喜歡吃的,但看著秦詩的笑臉,她沒說。 謝謝mama,我先去洗澡。 好好好,洗完澡再吃飯。 直到進(jìn)了房間,她才有一種松了一口氣的感覺,面對他們每次回來時的熱情,她不知道要怎么應(yīng)對。 南方的天氣是悶熱的,但不管多熱,她都洗不了冷水澡,從小秦詩就不讓丁墾洗冷水澡,也很少讓她吃冰的和辣的,秦詩早年身體不太好,現(xiàn)在有了好轉(zhuǎn),她說這是從她身上得來的經(jīng)驗教訓(xùn)。 浴室霧氣升起,丁墾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有七八分像秦詩,兩人都是杏眼,偏內(nèi)雙,眼神干凈清澈,但秦詩的眼睛是帶笑的,她的卻不是。 她對著鏡子里的自己扯了扯嘴角,笑得也不像。 丑死了。 她洗了一個比往常都要久一些的澡。 房門被敲響。 她把頭發(fā)散下來,蓋住了白皙脖子上的淡紅吻痕。 丁墾。是爸爸的聲音。 爸爸。她開了門,乖巧的站在他面前。 丁遠(yuǎn)歌性格很冷,但她似乎更愿意和他相處。 mama今天很累,不要讓她等太久。 好的爸爸。 乖。 丁墾想了想,還是往脖子上貼了一片創(chuàng)可貼。 他們問到,就說被蚊子咬了大包,撓破了。 等到坐上飯桌,秦詩已經(jīng)給她盛好了飯,桌邊擺著她愛喝的草莓牛奶。 秦詩問了她很多問題,新班級怎么樣、有沒有交到好朋友、在學(xué)校有沒有什么有趣的事,卻沒有過問她的成績。 丁遠(yuǎn)歌很少說話,一直給秦詩夾菜,偶爾也夾給她。 丁墾只是如實回答,沒有主動說什么,一頓飯吃得有點慢。 也有點沉悶。 她快吃飽的時候,秦詩出聲了,語氣有點不自然,表情是十分糾結(jié)的:墾墾,今晚mama跟你睡,好不好? 丁墾抬起頭,看了看眼她爸爸,嘴唇抿著,好像不是太高興。 但他回看她的時候,確實是要她同意的意思。 她乖乖的點了頭:好。 丁墾早早的坐在床上,手機(jī)微信頁面上是給白逸發(fā)的一大堆信息: 墾?。合肴ビ斡?。 墾?。合氤员ち?。 墾?。合氤曰疱伮槔睜C。 墾?。合肴ビ螛穲@玩跳樓機(jī)過山車鬼屋。 墾?。旱襪ama不喜歡。 然后一條條撤回。 白:? 墾?。簺]事,發(fā)錯了,睡了,晚安。 白:現(xiàn)在八點半。 言外之意,誰會睡那么早。 丁墾不知道該怎么回,盯著手機(jī)屏幕出神,直到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接了電話,兩個人都沒說話,干聽著對方的呼吸聲。 大半分鐘過去,白逸兀自的笑了,笑聲隔著手機(jī)傳出來,清啞好聽,帶著不真切感:怎么了? 她低頭看被自己揪皺了的被子,我爸爸mama回來了。 不開心嗎? 丁墾默了默,頭埋進(jìn)被子里,發(fā)出悶悶的聲音:開心。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和我mama相處。 白逸不知道為什么,只能這么安慰她: 丁墾,沒事的,她是你mama呀。 白逸被手機(jī)柔化的聲音緩緩傳過來,讓人很放松。 當(dāng)然,也可以是你的朋友。 你可以試著用你習(xí)慣的方式去相處。 你的mama也是你的朋友嗎?她繼續(xù)扣著被子,帶著疑惑的語氣問他。 這樣的丁墾像個小朋友,可愛得緊。 白逸今晚好像心情不錯,聲音都帶笑:當(dāng)然,我們是很好的朋友。 那真好她聲音低落下來,我也想的。 兩個人聊了很久,時間被耗得很快。 直到門外傳來腳步聲,丁墾才掛了電話,然后馬上鉆到被子里裝睡。 那邊的白逸無奈的笑了。 墾墾,mama進(jìn)來啦。沒聽到回應(yīng),秦詩摁下了門把。 腳步聲越來越近,床的另一邊塌下一塊,秦女士身上的獨特氣味鉆進(jìn)被子里,她從小就印象深刻的味道,丁墾的手揪緊了被單。 墾墾,睡著了嗎? 仍舊沒有回應(yīng)。 秦詩摸了摸她的頭,輕輕嘆了口氣,墾墾長大了,都不喜歡粘著mama了。 丁墾睫毛一顫,眼睛閉得更緊。 燈被關(guān)上了,黑暗中,秦詩在她的額頭印下一吻。 晚安,寶貝女兒。 丁墾的睫毛被撩開,眼底清澈,在心里輕輕說了句:晚安,漂亮mama。 困意襲來,她的眼皮重重的合上了,眼前浮現(xiàn)一片模糊的雨景。 雨聲很大,丁墾撐著傘,手里領(lǐng)著貓糧,去學(xué)校附近的公園看望那些流浪貓。 不知道小貓們會不會被淋到,有沒有地方避雨。 她想著又能看到那些可愛的小貓,心里就高興得不行。 這群小貓咪是她年幼時少有的秘密之一。 走到它們常常聚集的地方,她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那只小黑貓了,好像被淋到了一些,黑色毛發(fā)貼著身子,更顯瘦弱,丁墾有點心疼。 還不知道別的貓去哪了。 小黑,水水它們呢?丁墾拿出布袋里備好的小毛巾,慢慢擦干它身上的毛。 水水是一只黃貍貓,機(jī)靈可愛,是她遇見的第一只流浪貓,總是喜歡躺在她腳邊,她從來沒見過那么主動的一只貓,所以最喜歡它,水水很喜歡喝水,所以丁墾給它取了個名字叫水水。 小黑今天很反常,喵喵喵的叫著,叼著毛巾不讓她給它擦干。 小黑聽話呀,不然會生病的。她伸出還有些嬰兒肥的小手,摸摸它的頭。 小黑沒有被安撫到,咬著毛巾往一個方向扯。 丁墾意識到它應(yīng)該是要帶自己去哪,忙撐著傘跟上它,不讓它淋到雨。 走著走著,前面現(xiàn)出一片小竹林,竹葉被雨澆得翠綠翠綠的,重得彎了腰,水滴像斷了的珠串一樣從葉面滾落,她聞到一股清新自然的味道,一幅被遺忘的怡人美景。 平時沒事不會有人來這逛,下雨則更少。 跟著貓走進(jìn)去,她反而覺得那股味道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泥土的味道,和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氣味,混在一起,她心里莫名一陣抽痛,有一點想吐。 好像還聽到了其它小貓的叫聲,她循聲而往。 小黑的叫聲越來越尖銳,對著某個茂密的草從嚎叫,她撥開草叢,眼前的景象突然天旋地轉(zhuǎn)起來,那群小貓圍成一圈,中間是血紅的一片,里面躺著一只貓。 是水水,那只愛喝水的黃貍貓。 她竟然分不清,那血紅的一片,是水泊,還是血泊。 丁墾尖叫起來,傘掉在泥土上,泥水濺到她的腿上,白嫩的小腿臟污一片。 她顫抖著手把布袋里的東西全倒了出來,跪在地上,慢慢把水水包住,動作慌亂,一邊哭一邊往外跑。 她能感覺到水水還在動,但她沒有勇氣再多看一眼。 鞋子短褲衣服都沾上了泥土泥水,頭發(fā)濕噠噠的貼在臉上,臉上雨水淚水混雜在一起,狼狽不堪。 小女孩此刻十分引人注目,她的悲傷太過顯眼。 公園里人很少,幾個人聽到聲音都看了過來,看到她手里抱的東西也嚇得叫了起來。 轟隆隆,雷聲震天響。 水水! 丁墾眼前一黑,尖叫著驚醒了,閃電照出她臉上的淚水,連肩膀也止不住顫抖著。 又下雨了。 秦詩也連忙坐了起來,把她擁進(jìn)懷里,手輕輕拍著她的背,一下又一下,語氣溫柔:墾墾不怕,mama在,不怕了不怕了 丁遠(yuǎn)歌聽到了叫聲,開門快步走進(jìn)來,房間的燈被打開。 丁墾眼前一刺,身體又抖了一下,埋頭到秦詩的懷里。 無聲的哭泣,秦詩的薄睡衣肩頭濡濕一片。 怎么了?丁遠(yuǎn)歌皺著眉,聲音帶著倦意。 做噩夢了。秦詩聲音很輕,手還在輕拍著她的背。 丁遠(yuǎn)歌點了點頭,出了房間,回來的時候手里多了一杯溫水。 秦詩接過水,哄著丁墾喝完,她哭累了,沒一會又睡著了。 她輕輕把她放回床上,薄被拉到肩膀。 丁墾輕淺的呼吸聲響起,秦詩對著丁遠(yuǎn)歌搖了搖頭,眼眶紅紅的,聲音哽咽:那只貓。 丁遠(yuǎn)歌眉頭皺得更深了,他輕輕抱住她,親了親她的額頭,聲音是專屬于她溫柔:別太內(nèi)疚,這是我們都沒預(yù)料到的事,墾墾沒有怪你。 嗯。秦詩應(yīng)聲,頭在他懷里埋得更深。 窗外的雨勢轉(zhuǎn)小,有人帶著心事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