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夕陽推著海邊浪，細碎金光與浪花交融，涌向岸邊的浪花像飛馳而來的流星，鐘意駐足欣賞，紫紅色煙霞墜著殘陽跌入海中。

    有人拍她肩膀，是劉倩珍。

    鐘意轉(zhuǎn)身笑道：這么急約我見面？怕我打完齋不要和尚？

    劉倩珍站在岸邊，任憑浪花飛濺到鞋面，她看著鐘意輕松神態(tài)，心底頓生出許多羨慕。

    齋有無打完還不確定，不過和尚已經(jīng)無用。她接過鐘意遞來的合同，低頭翻看，各項條款清晰列出，海風(fēng)吹動紙頁嘩啦作響，劉倩珍無限留戀地看向末尾空白簽字處，她將它遞還給鐘意，

    我改變主意，賭場我不要了，折算成現(xiàn)金和三張機票。

    怎么突然改變心意？

    原來真的有人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人前仆后繼為她鋪一條寬廣大道。

    劉倩珍想起那通電話與還未成年的弟妹，一切都咽下肚，突然不想呆在這里。

    鐘意并不蠢，是不是有人威脅你？

    你想太多。

    鄭恩？他查到是你透露消息給我？還是其他人？

    劉倩珍突然爆發(fā)，顫聲道：是誰都不重要！

    遠處行人聞聲扭過頭瞥一眼又轉(zhuǎn)回去。

    海風(fēng)吹亂她的長發(fā)，發(fā)絲紛飛，露出她脖頸淡淡一條疤。

    劉倩珍察覺到鐘意眼神變化，胡亂撥過頭發(fā)掩住。

    鐘意忐忑不安地看向她，劉倩珍被威脅，她要負(fù)全部責(zé)任。

    離開是必然，如果你真心覺得過意不去，可不可以幫我一件事？她停頓幾秒，難以啟齒：你daddy那里有我的一些一些照片和錄像，或許還有別人的，可不可以麻煩你，統(tǒng)統(tǒng)銷毀掉。

    本港富豪有變態(tài)嗜好的不在少數(shù)，鐘意猜到是什么，點頭答應(yīng)。

    不料劉倩珍臉色更蒼白幾分，吞吐半天：李定明那里或許也有。

    她是被人用錄像威脅，鐘意心中酸澀，她握住劉倩珍的手，許諾：我會處理好。

    劉倩珍似乎壓抑許久，臨近崩潰點，她雙手顫抖用力回握鐘意，大著膽子靠近鐘意，他他也打過你和你mommy嗎？

    短短幾字，她哽咽數(shù)次。

    鐘意徹底呆滯住，浪潮翻滾撲來，似乎要將她吞沒，塵封的記憶抖掉灰，鮮活得好似昨日初現(xiàn)，凄厲的尖叫，女人的哀嚎，深入骨髓的疼痛紛至沓來。

    被劉倩珍握住的右手似乎被傳染，也變得冰涼，你說的那些錄像是

    劉倩珍紅著眼點頭，她咬著下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

    他一開始偽裝得彬彬有禮，但當(dāng)我答應(yīng)與他在一起，他像變了一個人，我逃不掉

    他，他講他會改，鐘意直著眼，目光看向倩珍，更像是看著一片虛無，沒有焦點，我mommy走了以后，他說他會改，他說他再也不會

    倩珍搖頭，淚水洶涌，她索性一股腦全盤托出：這些年，他找過的女人不止我一個，他甚至和李定明一起他死后我終于解脫，夜夜好夢，再也不用擔(dān)心有人半夜拖我下床打我，你不知我有多開心。

    劉倩珍伏在她肩頭，鐘意感受到那處布料被打濕，她整個人像剛從海浪中爬起，勉力抬起僵硬手臂安撫輕拍劉倩珍，她一遍遍不厭煩地安慰著劉倩珍，也是安慰過去的自己。

    不會再有人這樣對你。

    劉倩珍的朋友開車來接她，臨走時她雙眼紅腫，她關(guān)上車門隔著車窗朝鐘意揮手道別，神情是徹底解脫。

    鐘意站在原地，她連抬腳的力氣都無，就一直看著海浪涌起又退卻。

    她慶幸鐘平已死，又惡毒地恨，恨他為什么不死得再早一點。

    最好死在外公去世那一年，讓他來不及撕下那層偽裝，帶著面具深埋地底，永遠定格為完美丈夫，慈愛父親。

    那樣的話，她或許還能享受到從未有過的母愛。

    不知過多久，夜幕籠罩下遠處的霓虹奪目，許秉文打電話問她在哪里，要來接她回家。

    他得到答復(fù)后很快趕到。

    薛拾怎么沒跟住你？

    鐘意猶豫片刻：我讓他在醫(yī)院多住幾天，傷口愈合再出院。

    許秉文正想說她太不小心，卻聽見她開口。

    阿慧的事

    許秉文一怔。

    為什么不和我說實話？

    因為我小心眼，許秉文輕嘆，坦率承認(rèn)，想看你呷醋，想讓你體會我曾經(jīng)心中感受。

    分開數(shù)年，許秉文學(xué)會不再口是心非，年少時總以為不管多激烈的爭吵，挽住的手總不會分開，但世事與他開玩笑，他才學(xué)會吸取教訓(xùn)。

    你在英國醉生夢死，男友一日一換，我嫉妒到要死，想飛到英國捉你回來，讓你只看我一個。

    為什么不來？

    因為那時我沒有十足把握令你幸福。

    許秉文全神看她：現(xiàn)在我有。

    鐘意看他，眼中意味說不清道不明，她還未成熟得有過便心中無憾，許秉文喉結(jié)滑動，他低頭朝鐘意靠近，堪堪相觸時鐘意躲開一點距離。

    不想我吻你？許秉文心跳猛空一拍，他停在原位，不近也不退。

    鐘意語氣冰冷：你真的很討厭。

    這是舊年習(xí)慣，她依舊口是心非。

    討厭的地方太多，一時間講不完，但因為他是許秉文，所以那些討厭可以忽略不計。

    她閉眼，仰頭姿態(tài)仿佛是在施舍，施舍給他一個親吻自己的資格。

    許秉文握住她雙肩，輕嗯一聲：我很討厭。

    夜風(fēng)吹拂許久，鐘意雙唇冰冷，許秉文一點一點用唇舌溫暖她，鐘意似想起什么，猛地一把推開他，她言辭鄭重：以后你不能再騙我。

    許秉文被推開時一臉驚慌，聽到她要求后訝然的表情變欣喜，他點頭，心滿意足地笑。

    原來他們還有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