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愣地看著顧秋聲，并意識到對方方才的那個笑容后更深的含義——那是一個純?yōu)槎Y貌而敷衍的笑容，是在不耐煩與強壓著不耐煩間擠出來的笑容。

章浣默默后退了一步，他明白自己險些就越界了。

多年前他讀一位外國作家的短篇，寫男主人公與一位性感美貌的女郎過夜，她的身段之火辣、風(fēng)情之妖嬈簡直是他平生所僅見；那無疑是一次完美的性，然而次日清晨醒來，在晨曦的陽光中，她的面容看上去簡直鄙俗不堪，令男人斷然離去。生理高潮后的厭倦心理——厭倦別人，甚至也自厭；可是現(xiàn)在不一樣的，章浣忽然之間前所未有地明白，他們的關(guān)系是怎樣被顧秋聲冷靜而理智地割裂開來：一爿是炮友，一爿是同事，除此之外，什么也沒有。

——什么也沒有。除了這兩段關(guān)系之外，他們的所有事情，彼此都不必問，也不必管。任何一點多余的關(guān)心和付出……都是逾越，都不合適。

想明白這一點后，有那么一會兒，章浣臉上一片空白；這遲鈍的反應(yīng)卻被誤解成了睡意朦朧的表現(xiàn)，顧秋聲臉上的笑意濃了一些，走過來攬住他的肩：“看來是還沒醒？”

“……”章浣的手在睡袍口袋里捏得緊緊的。他告訴自己：我是男人，純爺們兒，堅強，老子要堅強。

然后他抬起頭來，做出一種若無其事的口吻：“早飯要吃包子。”

【八】

這一周的天氣都是陰雨綿綿的，連帶著人的心情也不能松快。章浣每天早上艱難地把自己從被窩里拔起來，在呵欠連天中匆匆把自己在冷水里過一下，打著哆嗦穿過雨幕，在早點攤上叼一袋熱乎乎的豆?jié){或牛奶，再努力把自己挪過兩個路口和一個紅綠燈，挪到公司、挪到他的座位上去。

天氣不好，心情不快，人也難得見好臉色。章浣做的報告始終不能讓顧秋聲完全滿意，最后沉著臉交代他：“你從我電腦上打開三組發(fā)來的報告，對照著把標書內(nèi)容修一下，這個我來改……必須要拿出點能打動董事會的東西來?！?/br>
“……”章浣訥訥低頭，一面忍不住對自己恨鐵不成鋼——怎么就幫不上他的忙呢？！

又是在泡面桶和文件堆里度過的一天。章浣從堆成小山的標書文件里艱難地抬起頭，偷偷把顧秋聲看幾眼，好補充能量——他看見顧秋聲一手執(zhí)筆飛快地在紙上寫些什么，蹙著眉專注的側(cè)臉看上去尤為英俊。他的另一只手……章浣揉揉眼睛，驚訝地發(fā)現(xiàn)顧秋聲的左手按在胃的位置，似乎……是不舒服？

章浣緊張地站起身，果然，顧秋聲面上雖不顯不適，但眉宇間的皺痕比往常要深一些。他也顧不得什么，直截了當問：“你胃疼嗎？”

顧秋聲擰起的眉頭略松了些：“……有一點?！?/br>
如果不是那么著急的話，章浣一定會發(fā)現(xiàn)對方語氣里那點小小的示弱。他一下子站了起來，有些失態(tài)地大步走到顧秋聲面前：“我們?nèi)メt(yī)院！”

顧秋聲當然拒絕：“不是什么大事，我一沒有喝酒二沒有病史，不過是這幾天飲食不規(guī)律，有些不舒服罷了?！?/br>
“至少喝杯熱水休息休息?！闭落綉B(tài)度難得地強硬了一回，硬是把工作狂從辦公桌前揪起來拖進了休息室，并且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只應(yīng)急小藥箱：“我看看吃什么藥合適……”

顧秋聲被迫坐在休息室的床上，垂眼看著他烏黑的發(fā)頂小小的發(fā)旋兒，忽然忍俊不禁：“你是叮當貓嗎？”

章浣卻沒聽清楚這句話。他從藥箱里翻出了他要找的藥，然后忙進忙出地倒熱水。顧秋聲表示不能理解：“你沒有胃病，卻備著胃藥？”

章浣動作頓了一下：“以前大學(xué)的時候室友有胃病，習(xí)慣了?！?/br>
“段知嗎？”

聞言，章浣略有些意外，沒想到顧秋聲居然記得：“……嗯?！?/br>
顧秋聲當然記得。不僅如此，他還聽到過一些傳言……他捧著水杯喝了一口，無奈地對上一旁虎視眈眈的章浣：“好吧，我睡一下，半個小時后喊我?！?/br>
章浣心想，起碼一小時！

輕手輕腳地關(guān)好休息室的門，章浣又回到辦公桌旁，就著顧秋聲的電腦繼續(xù)整理文件。沒過多久，辦公室的門忽然被人輕輕叩響：“顧經(jīng)理在嗎？”

章浣有些意外地抬頭：“牟主管？”

“小章對我還這么客氣啊?！睂Ψ叫Σ[瞇同他打招呼，“顧經(jīng)理不在嗎？”

章浣舒了口氣，比了個悄聲的手勢：“在休息室。牟大哥，你有什么事嗎？”

本次項目一組的組長牟其，據(jù)說是大老板的本家親戚，也算是年輕有為的青年才俊一枚，總是笑臉迎人，很好脾氣的樣子。他擺擺手：“不是什么大事，我來找一份文件。我們組的都在訂外賣，你要不要一起？”

章浣心里一動。他湊合湊合倒沒什么，但是給顧秋聲來一份粥可能更好……恰好二組的兩個男生在這時走進來為標書加蓋公章，章浣于是站起身：“謝謝牟大哥，我去看看！”

顧秋聲這一覺睡了大約四十分鐘。醒過來的時候，胃里火燒火燎的痛楚已經(jīng)幾乎覺察不到了，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打開了門。

章浣剛從一組那里將熱氣騰騰的粥捧回來，聽見動靜，回頭看了一眼：“胃還疼嗎？”

“好多了?！鳖櫱锫暼鐚嵒卮穑竭^他的肩膀望見了桌上的東西：紅棗蓮子粥，山藥百合粥，小籠包，蒸南瓜——胃痛減輕了，饑餓感卻前所未有地蓬勃起來。

章浣對著他笑，眉眼彎彎，淺淺露出好看的酒窩兒：“來吃點兒吧！”

顧秋聲頷首，一面輕輕搓了下手指，心中不免遺憾——方才那一瞬間，他想到了一些，咳，不怎么正經(jīng)的東西，譬如讓這溫柔乖巧的青年一絲不掛地臥在床上，主動發(fā)出邀請：“來吃我吧！”

“……”顧秋聲揉了把臉，覺得自己實在有點禽獸。

【九】

當一切緊張又忙碌的準備工作告一段落的時候，章浣還沒來得及好好松一口氣，就被來勢洶洶的感冒按趴在了床上。他稀里糊涂燒了一宿，于渾身虛軟無力中卻還記得要請假，抓著手機撥顧秋聲的電話。

“章浣？”

章浣腦子里糊成一團，cao著破鑼嗓子顛三倒四地解釋了自己不能上班的原因。模糊聽見男人問：“去醫(yī)院了嗎？”

章浣兩眼冒圈圈：“不，不看，睡覺……睡……”頭一點手一松，啪嗒一聲，通話中斷了，章浣又在沉沉的頭痛中睡了過去。

也許只睡了半小時——也許睡了大半天，一陣連續(xù)不間斷的門鈴聲終于把章浣從昏睡中驚醒。他暈頭轉(zhuǎn)向地扶著墻站起來，甚至都沒有問一句門外是誰就迷迷瞪瞪地開了門，腳步一轉(zhuǎn)，又想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