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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心思,想要找到一條謀生的道路??伤葻o本錢,也無體力,而且在人生的前三十多年里,一直是位豪闊的大爺,只有人伺候他,沒有他伺候人。讓他坐在公館里打打電話買賣股票,他會;讓他沿街叫賣下苦掙飯,他是真不會。如果沒有一個沈子期在旁邊要吃要喝,他寧愿坐在冷屋子里活活餓死。飯是粗茶淡飯,菜只有一樣咸鹽水似的清湯。沈子期現(xiàn)在并不吵著要好吃好喝了,對于湯泡飯也是一樣的狼吞虎咽,飯量直追成人。沈嘉禮卻是不餓,只勉強自己吃了小半碗飯。端著飯碗木然咀嚼,他不許自己撫今追昔、胡思亂想。吃過飯后,沈嘉禮把小桌子收拾出來,又將那些賬目逐樣搬出來翻開,開始用鋼筆蘸了墨水往白紙上抄寫。低頭寫了不過幾行字,他忽然發(fā)現(xiàn)沈子期正跪在旁邊的椅子上,探著頭一邊吃糖豆一邊看熱鬧;便說道:“今天不算冷,你出去玩玩吧,可是別跑遠了。爸爸出門喊你的時候,你要能聽到?!?/br>沈子期得到了這樣的允許,立刻答應一聲,高高興興的就跳下椅子野跑去了。而沈嘉禮得了清靜,便打算一鼓作氣,將這一點工作快速做完。心無旁騖的埋頭抄寫了大半個時辰,他忽然停了筆。小心翼翼的將鋼筆放到一旁。他起身甩了甩手,然后走到墻邊,靠墻發(fā)出了一聲痛苦的呻吟。他疼,從頭到腳的疼,從骨頭到rou的疼。后退兩步咬緊牙關,他驟然合身沖向了墻壁。一種疼痛暫時壓過了另一種疼痛,他發(fā)了瘋似的對著墻壁又打又撞,又把手伸進衣服里,在那條條做癢的傷疤上狠抓狠擰。最后他力不能支的蹲在了地上,擼起袖子一口咬住了自己的小臂。他滿懷恨意,狠狠撕咬,直到自己的rou上見了血。在最痛苦、最絕望的時候,他的確是恨,盡管不知道自己該去恨誰,但是仍然要恨。他走投無路,快要瘋了,可又決不能瘋——他瘋了,孩子怎么辦?從小養(yǎng)大的兒子,一點一點看著他從個紅皮小猴兒長成現(xiàn)在的活潑男孩,就算不是親生的又如何?感情深到了這般地步,誰還要去管什么血緣?抬手捂住了臉,他顫抖著長長嘆了一口氣,隨后扶著墻站起來,走回桌前坐下。伸手握起鋼筆,他還是得繼續(xù)抄寫。沈嘉禮點燈熬油的,一直抄到了凌晨時分,總算是完結了這一批賬目。他從小就財迷心竅,算盤打的比學問好。因為知道自己那一筆字馬馬虎虎,所以他寫的格外仔細,生怕這功課不合格,會被先生退回來。認真將賬目重新收回牛皮紙袋里放好,他吹滅油燈,摸著黑脫衣上床了。被窩里很暖和,沈子期伸胳膊踢腿的,睡的正沉。沈嘉禮把他摟進懷里,低頭不住的嗅他那臉蛋頭發(fā),又輕輕的親吻他。他很愛這個孩子,以為自己能把兒子養(yǎng)成闊少,他沒想到自己會把個生命弄到這世上挨餓受凍。沈嘉禮打了個瞌睡,天一亮,便自動的醒了過來。吃過早飯之后,他抱著牛皮紙袋出了門,偏巧那主家沒人。他打算站在門口等待一會兒,哪曉得天涼風疾,他受了一點寒氣,不由得就犯起了咳嗽。無可奈何的原路返回,他下午又跑了一趟,這一回才算是交上了功課。他沒有再得到新的工作。托著兩塊磚頭似的鈔票捆兒,他在附近的集市上轉了一圈,發(fā)現(xiàn)自己手中這些錢,和昨天相比,又大大的貶值了。他苦笑起來,這回是真感到了無路可走,索性大方起來,在一家攤子前買了十張油汪汪的rou餡餅。餡餅被小販用報紙仔仔細細的包了,又使細繩將其攔腰勒了一道,以便可以用手拎著。回到家后,他把餡餅放到了桌上:“子期,吃飯了!今天不吃泡飯,吃餅吧!”沈子期是個無rou不歡的孩子,剛才嗅到rou和油的氣味,就已經(jīng)吞了一口饞涎:“爸爸,你又有錢了?”沈嘉禮笑著點頭:“有錢了,吃吧!”沈子期解開餡餅包上的細繩,也不怕燙,拿起一張就往嘴里塞,一邊大嚼一邊仰起臉,嗚嚕嚕的催促爸爸也快吃。沈嘉禮也知道自己虧欠營養(yǎng),可是鼻端嗅到那種熱烘烘的rou味,心頭卻是泛起了一種嫌惡。捂住嘴咳了兩聲,他忽然轉身走到了門外。那只手放下來伸展開,掌心上赫然有了血點子。沈嘉禮向地上啐了兩口,心里很平靜。他在門前站立許久,約摸著沈子期大概是吃足了,這才轉身回房。沈子期滿手滿嘴都是油,果然鼓著肚皮坐在椅子上動不得。他找來毛巾為孩子擦了手嘴:“這回飽了?”沈子期在椅子上扭了扭,仿佛恨鐵不成鋼似的急道:“爸爸,你快吃呀!好香?。 ?/br>沈嘉禮摸摸他的圓腦袋,微笑著凝視他:“爸爸不餓?!?/br>沈子期捧著肚皮,歡歡喜喜的跳下地去:“爸爸,今天你別寫字了,天都黑啦,點燈又得費油。明天再寫成不成?”沈嘉禮笑道:“都寫完了,今天爸爸沒得寫了。我讓人送點熱水過來,咱們早點睡覺,好不好?”沈子期馬上點頭,又跑到床邊彎腰脫鞋:“我給爸爸暖被窩!”沈子期無憂無慮,吃飽了就睡。沈嘉禮卻是輾轉反側、不能入眠。他在被窩中緩緩撫摸著兒子的小手小腳,一遍又一遍的親吻對方的短頭發(fā)。他心里什么都沒想,可是眼淚滔滔的流下來。第二天,沈家父子睡了個懶覺。起床后,沈嘉禮讓伙計送來了幾樣像樣的飯菜,打發(fā)沈子期吃了;又特地出了一趟門,買了根初上市的冰糖葫蘆回來。沈子期以為爸爸憑著寫字發(fā)財了,又見到了冰糖葫蘆,不禁歡天喜地,撒嬌撒了個一塌糊涂。沈嘉禮看著兒子這個賤兮兮的嬌樣,又想哭,強忍著沒有落下淚去。到了下午,他給沈子期又洗了一次臉,且把兩只手擦的干干凈凈,周身的灰塵也撣了。將一張紙條和幾張鈔票塞到孩子手里,他蹲下來,笑著說道:“子期,條子上寫的是你大哥哥家的地址,你自己坐黃包車過去,就說爸爸要回他那里去,讓大哥哥別生氣,好不好?”沈子期并不在乎去大哥哥那里吃回頭草,只是不甚情愿的要求道:“爸爸,那咱們兩個一起回去多好?大哥哥那么兇,他會不會罵我?。俊?/br>沈嘉禮摸摸他的臉蛋:“大哥哥只有在見到爸爸時才生氣,不會罵你的。你先回去,讓他有個準備;爸爸等他氣頭過去了再到,這不是更好么?再說這屋子里也還有幾樣東西要收拾,爸爸留下來干活,等到天黑之前,就一定能見到你了。你早點去,大哥哥家里有好吃的,要不然爸爸還得給你預備晚飯,又要花錢了?!?/br>沈子期低頭看了看紙條上的文字,發(fā)現(xiàn)個個都是熟面孔,便頗為自得的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