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宋才不會搭理他。他爹出事以后，陳宋就再也沒見過他，他也沒想過要去找他。以前那些所謂的朋友都一個個像躲瘟疫一樣躲著他，更何況一向討厭他的陳宋。

陳宋不喜歡他，一點(diǎn)也不喜歡。秦澈纏了他三年，對這一點(diǎn)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

秦澈翻個身，將襯衫從枕頭底下抽出來，摟在懷里。這是他被趕出自己家的時候，唯一抓住的一件東西，也是陳宋唯一落在他那里的衣服。

衣服上陳宋的味道早就散了，秦澈把臉埋進(jìn)去，嗅啊嗅，嗅不到熟悉的味道，然而依舊睡著了。

3

秋雨一場一場的落，天氣是一天比一天冷了。從小商品市場上買來的棉外套又難看又笨重，秦澈一個那么秀氣的男孩子，穿著也顯得土頭土腦。

陳宋擰著眉頭站在遠(yuǎn)處看了好一會兒了，只見秦澈像一只企鵝一樣，笨拙地舉著水管子，在寒風(fēng)里縮著腦袋洗車。他長得高，一縮頭縮腦看上去就猥瑣。以前再怎么胡鬧，他樣子是好看的，現(xiàn)在連這唯一的優(yōu)點(diǎn)都沒了，陳宋越看越覺得堵。

他不知道秦澈是怎么學(xué)會干這個的，在他的印象里，秦澈就是個干啥啥不行的蠢貨，但凡他會做點(diǎn)什么，他也不會這么瞧不上他。

可如今，看著昔日恨得不行、煩得不行的人，在寒風(fēng)瑟瑟中，穿著臟兮兮的膠鞋，踩在一灘污水里，時不時被人呵斥，他一點(diǎn)都沒有大仇得報(bào)的快意。他一大早起來，繞了半個城市過來，不是想看這個的。

至于他到底想看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

地上的煙蒂已經(jīng)有十幾個了，他終于坐進(jìn)車?yán)?，緩緩開過去，在秦澈身邊停下，言簡意賅地說：“上來。”

秦澈被突然出現(xiàn)的陳宋嚇了一跳，他沒聽清楚對方說什么，只是習(xí)慣性地彎下腰，對著車窗里陰沉沉的臉問：“老板，洗車嗎？”

“洗個屁！”陳宋額頭上的青筋突突地跳，暴喝一聲，“上來！”

這回秦澈聽清楚了，然而他依然茫然地看著陳宋，手足無措地摸摸身上淌著污水的皮圍裙，不知道要不要上去。

“你傻的嗎？”陳宋簡直要懷疑這個人是不是真的是秦澈了，那個兔崽子何曾顧慮過身上的衣服會不會弄臟別人的車這種問題，他無法無天纏著自己在車上打炮的時候，恨不得把臟的、腥的抹得到處都是。

“脫掉！上來！”陳宋深吸一口氣，盯著秦澈的眼睛沉聲重復(fù)了一遍自己的要求。

秦澈這才明白，陳宋是真的叫他上車，他慌張地扯掉自己的手套，語無倫次：“我去……去說一下……請個假……”

他跌跌撞撞跑進(jìn)去，似乎是怕陳宋后悔又跑了，沒幾秒鐘就出來了，身上的臟圍裙、臟膠鞋也換掉了，還是穿著一身傻氣的棉外套，“呲溜”一下像一尾魚滑了進(jìn)來。

這個時候，他倒是不像企鵝了。

4

陳宋漫無目的地開著車。

這段城鄉(xiāng)公路的一側(cè)是片灘涂，深秋的薄陽下，已經(jīng)枯萎金黃的蘆葦葉子，在風(fēng)中沙沙作響，梭梭啦啦好不凄涼。

車上沒有人說話，陳宋沉著臉一言不發(fā)。秦澈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然而他連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神經(jīng)質(zhì)地絞著手指頭。以往白嫩纖長的手指上，倒刺橫生。

陳宋撇了一眼秦澈，正好看到他無意識地扯掉了一根倒刺，淡淡的血滲了出來，在白指頭上拉出一道血印子。

陳宋被那淡紅色的印子刺了眼，一股不知由頭的怒氣沖上胸口，他猛踩剎車，“碰——”沒有準(zhǔn)備的秦澈，系著安全帶也狠狠撞到了中控臺上。

秦澈正痛得抻著脖子喘氣，卻聽到陳宋咬牙切齒的聲音：“你跟我走?！?/br>
“跟你走？走去哪里？”秦澈愣愣地看向陳宋，胸口的痛完全被震驚沖淡了，有生之年他居然能從陳宋的口中聽到“跟我走”三個字，太荒謬了。

他傻傻地看著陳宋，這是他自重逢以來第一次這么光明正大地看向他，卻看到陳宋死死攥著方向盤，瞪視著前方，似乎在忍耐著滔天恨意。

過了好幾秒，陳宋才放松了渾身肌rou，他看也不看秦澈一眼，掛了三分譏諷的笑：“當(dāng)然是跟我走，當(dāng)我的傭人，奴隸，狗?！?/br>
他略略偏過頭，依然沒看秦澈：“秦小公子，以前你怎么對我的，不應(yīng)該還回來嗎？”

我以前怎么對你的？我那么喜歡你，怎么可能會讓你當(dāng)我的奴隸、狗呢？

秦澈凄然地想，可是說出來的話卻是，“好啊，我都還給你?！?/br>
他想笑一笑，嘴角哆嗦了半天，沒能翹起來。不過有什么關(guān)系呢，反正陳宋連一眼都不想看他。

5

雖然陳宋說讓秦澈當(dāng)他的狗，但實(shí)際上，只是把他丟到自己在郊外的宅子里，讓他幫著干點(diǎn)零活。

陳宋依然住在市里的公寓，這所宅子里平時只有一個負(fù)責(zé)打掃的老頭。秦澈就幫著灑掃庭院、除塵擦灰。自從把他丟到這里半個月以來，陳宋一次都沒回來過。

有時候秦澈在院子里掃落葉，掃著掃著就看向大門口，那個恨他的人怎么總不來報(bào)復(fù)他呢？

秦澈不怕陳宋折辱他。自從跌進(jìn)泥里，他已經(jīng)被羞辱太多了。以前他得罪過的人、嫉恨過他的人，沒少來打他、戲弄過他，看他像一條死狗一樣灘在地上求饒。他爸被判了的那兩個月里，他天天身上帶著新傷。以前驕縱不可一世的秦公子，被人按著頭鉆褲襠、淋尿，什么尊嚴(yán)都被踐踏沒了。

一個沒了尊嚴(yán)，只想活下去的人，怎么會怕當(dāng)狗？他只是太想陳宋了，想要看一看他。

這一天晚上，當(dāng)秦澈再一次往大門口望的時候，自動大門緩緩打開了，陳宋的車子低速開了進(jìn)來。

秦澈一愣，馬上反應(yīng)過來，小跑著過去，在停穩(wěn)的車邊站立，佝僂著腰，殷殷切切地將車門打開。

陳宋下了車，看也不看秦澈一眼，轉(zhuǎn)到另一邊，替車上的人將車門打開，握著他的手扶了下來。

秦澈這才發(fā)現(xiàn)陳宋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還帶了一個男孩子回來。他還沒看清那個人的臉，陳宋就攬著人進(jìn)去了。

秦澈扶著金屬車把，久久回不過神。陳宋親密貼著那個男孩子的背影，一直在他眼前晃啊晃。他明明沒看清，卻又像看見了一樣，陳宋干燥溫暖的手心，握著別人的腰，緊緊的、用力的，心甘情愿的。

他的臥室亮起了燈。

秦澈沒有心痛，只是覺得空空蕩蕩的。秋意更濃，夜更深了，寒風(fēng)冷得人發(fā)抖，他卻站不住一樣彎下了腰，慘敗的臉貼著冰冷的金屬車頂。

一切都冷冰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