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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點來給咱萬歲爺請安。”溥儁身邊的老太監(jiān)認出了光緒,忙囑咐他上前行禮。溥儁聽了收起架勢,走到光緒面前,稀里糊涂地跪了,馬蹄袖也忘了下,大喊道:“溥儁給皇上請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喊完也不等光緒回話,便徒自起身一旁玩耍去了。光緒心念著,罷了,怕是自己在整個紫禁城人們的心目中,早已是個廢帝了。便也不跟這傻孩子計較。也就是一盞茶的功夫,皇后陪著老佛爺?shù)搅恕?/br>上上下下一起跪下,高呼“恭請?zhí)笫グ病薄?/br>慈禧笑瞇瞇地坐了正首,命大阿哥溥儁坐到自己跟前來,說道:“咱開戲吧?!?/br>見臺上一老旦出將,念到:思想嬌兒不回來,怎不叫人痛傷懷。嬌兒一去不回家,終日思量淚如麻。一病奄奄身已弱,哭兒老眼淚昏花?!忠娮T鑫培出將作一須生念:“老眼昏花血氣衰,恩養(yǎng)一子接后代?!?/br>戲演了一段,慈禧拉起溥儁的手,問道:“溥儁,你這么喜歡京戲,今兒演的這出,你聽過沒有?”“回老佛爺,沒聽過。臣都是聽些大花臉的戲,跟著瞎唱?!?/br>慈禧就笑,“誒,傻孩子,別的戲你可以不聽,可這是一定要聽的。你看,臺上這對打草鞋的老夫婦,年輕的時候收養(yǎng)了一個棄嬰,取名張繼保,含辛茹苦將他養(yǎng)大。不想長大成人卻被他的生母認走,再后來張繼保中了狀元,而這對夫婦老年患病、淪為了乞丐,就去尋張繼保。要是你是這個娃娃,你怎么辦呢?”光緒在旁,字字聽得真切。溥儁道:“當然是認養(yǎng)這對老夫婦,好好孝敬他倆老人家。”慈禧道:“可是你看,那張繼保翻臉無情,死不相認。這對老夫婦悲憤至極,雙雙碰壁而亡。”“?。?!世上哪有這等不仁不義、不忠不孝之徒!反倒叫他得了好報!”慈禧笑道:“所以,連上天都為之憤怒,用雷電劈死了張繼保,讓他下地獄去了。你說,這樣的人,是不是只配得這樣一個下場?”光緒低頭苦笑。只聽得那臺上雷神扮相的唱道:“我乃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是也。今有張繼保不認他恩父恩母,玉帝大怒,命雷神用五雷將他擊死。雷、閃二將,將張繼保陰魂抓來見我!”霎時間雷電聲四起,鼓聲琴聲大作。慈禧又道:“大阿哥,你要引以為戒。忠義孝悌猶不可忘,不能像有些不忠不孝的人一樣,干出些傷天害理、讓人寒心傷心的事來,知道嗎?”慈禧忽轉(zhuǎn)過頭來,問光緒道:“皇上你說,這戲好不好?”“……親爸爸愛聽什么,兒子自是跟著聽什么。聽憑親爸爸教誨。”“是嗎?大阿哥你看,咱們皇帝也喜歡呢,下回咱一塊兒還聽這出兒?!?/br>光緒別轉(zhuǎn)過臉,徒自閉上了眼。戲臺上咿咿呀呀的唱詞和吵鬧的鑼鼓,直把他逼到最最不堪的角落。這一切,一直站在閱是樓里的蘭琴全都看在眼里。但他不敢,也不能表露分毫。整整一臺戲的時間,他都在逼迫自己不要望向光緒的背影。而他幾乎做不到。他在心里默念,若真的有上天,為何不下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當著暢音閣這上上下下的面,替他洗冤。天色漸晚了。大概太后是心滿意足的。吃完了點心,品完了茶,聽夠了戲,賞過了譚鑫培,讓靜芬陪著擺架回儲秀宮去了。大概大阿哥也是心滿意足的。有吃有喝有戲聽有老佛爺?shù)南矏?,繼續(xù)唱著他的鍘美案回去了。唯光緒一人,坐在戲臺前,看著戲班上下一個個都從入相口散去了,卻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直到同行的老太監(jiān)被凍得實在受不了,問他,萬歲爺還不走嗎,他才緩緩回過神,站起身來。雙手插進暖手筒的瞬間,他忽覺袖筒里似有什么東西,摸了摸發(fā)現(xiàn)是張紙。急匆匆回到涵元殿,打發(fā)所有下人都去歇了,才掏出那紙條來。只見上面歪歪扭扭的寫著一行小字:【今夜丑時,浮橋?qū)⑦B。珍主子在北三所等您。走神武門。天明之前務必回?!?/br>他并不知道,那是蘭琴用左手寫就,在下人焐熱暖手筒時偷偷放進去的。“順子,明黃色貂皮的那個,是萬歲爺?shù)?。別弄錯了?!?/br>是夜。光緒早早打發(fā)下人睡了。躺在黑暗里,一秒一秒數(shù)著懷表的滴答,細細地聽著殿外的動靜。不論這寫字條的人是誰,有何用意,他都決議去一探究竟。丑時。他躡手躡腳下了床,輕輕推開殿門,再輕輕掩了。又躡手躡腳走過場院,走出涵元門。新月很暗,他卻一眼就望見了不知何時已架好的浮橋。只披著件夾襖,踏著寢室的單鞋,披散著頭發(fā),也沒有提燈,深一腳淺一腳地,一路向北,直奔神武門。整個海子靜謐極了。沒有月光。水面似已經(jīng)開始漂起浮冰。北長街上,依稀幾盞燈火,照亮朱紅的高墻。護城河深極了,沒有一絲響動。整個人縹緲著,游蕩在這熟悉又陌生的北京城,蕩著蕩著,身體都仿佛輕飄起來。他從來都不知道,冬夜的紫禁城,可以如此清冷。清冷到,他以為自己已化為一只厲鬼。就在他以為自己快要凍死的一瞬間。遠遠地,神武門守門的太監(jiān)迎了上來?!拔业睦咸?,萬歲爺……是您嗎?”一壺姜茶下肚,光緒緩過神來,將蓋在身上的棉大氅裹緊了些。“爺,前邊走過貞順門,左手邊景祺閣后一排小房就是北三所。”那太監(jiān)跪在面前拱手指給光緒看。光緒驚詫地看著眼前這個素未謀面的小太監(jiān),不覺問道:“……是你寫的?”那小太監(jiān)一臉的疑惑,“什么?什么是奴才寫的?”光緒擺擺手,不再多問,三步并作兩步行至北三所門外。卻見一碩大銅鎖將門牢牢鎖住。光緒觀望左右,并無人煙,便以手叩門,試探地輕輕喚道:“珍兒?珍兒?”喚了兩聲,聽得門內(nèi)似有些許動靜。他有些著急了,再喚道,“珍兒,你在嗎?你能聽到嗎朕來看你了……”忽聽得門內(nèi)響起微弱卻熟悉的聲音,“萬歲爺!是萬歲爺嗎?!珍兒在這兒,珍兒在這兒呢。珍兒沒有一天不在想爺……”說著便嗚咽起來。“朕來晚了……都是朕的錯,連累你受這樣的苦……”光緒眼淚簌簌而落,又以手拼命叩門,銅鎖卻紋絲不動。冬夜太冷,眼淚還未淌下臉頰就快凍成冰了。“萬歲爺千萬別這樣說……爺您過得還好嗎?老佛爺她有沒有——”“老佛爺她對朕很好,”光緒強顏歡笑地打斷珍妃道,“老佛爺只在宮里住了個把月就回園子去了,只是……只是現(xiàn)在朕還沒有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