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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內院,才去找他師父。到了周慎書房門口,正巧碰到廚房的劉伯來送份例的晚飯,今兒是冬月初一,中寧人進冬月第一天要吃羊rou面,可周慎的門閉著,他又不敢敲,一轉頭看見周聰過來,劉伯樂得眼不見牙地把面交給周聰,又塞了兩塊糖給周聰,倒是把周聰弄得尷尬——劉伯還當他是當年的小孩子,每次見他都給糖,他又不吃,攢了一堆在屋里頭招螞蟻。周聰端著托盤站在門口,窗戶上映著他師父的影子,他曉得他師父又是一個人對著那個食盒坐著,他也不敢輕易打攪師父,可是現在端著兩大碗羊rou面,他覺著手酸,而且這面冷了就是一層羊油,到時候又腥又膻,只能倒掉。周聰沒有浪費糧食的習慣,八年前周慎把他從街上撿回來,那時他已經在外面討了兩年的飯。他餓急眼的時候,搶狗食掏泔水,有什么他沒干過,人一旦餓過,以后即便有錦衣玉食,也還是怕吃不飽。“師父,”周聰怕面冷了,隔著門喊周慎:“師父,劉伯送了羊rou面過來,再不吃冷了就要倒掉了?!贝皯羯系娜擞皠恿耍S后門吱呀一聲開了,周慎立在門后面看著他。周聰有點心虛,干咳了一聲,把面舉高點:“師父,今兒冬月初一,按理該吃一碗羊rou面?!?/br>周聰因為吃,沒少被周慎教訓,這會兒也沒敢抬頭看他師父的神情,正惴惴不安的時候,忽然聽周慎說:“你就在這屋里吃,吃完了順手收拾行裝,后天讓廉七那隊人三更的時候在城北鐘樓底下等著?!敝苈攺耐斜P后面抬頭問:“師父,咱們這是要去哪兒?”周慎沒理他,回屋里提起那個食盒往外走,臨走時瞪了周聰一眼,周聰這回學乖了,進屋吃面,一句也沒多問。周府在城西,跟大多數在城中的府邸不搭邊,這也是圣祖皇帝的安排。周家從開國以來就做的是緝捕策反抓人下詔獄的活兒,也算是世代行走在暗里的人。所以周府就建在文州都白虎位的眼睛上,算是替皇帝鎮(zhèn)守西邊肅殺之氣。周慎剛騎馬到了周府門口,就有人進去報給夫人,周慎把馬交給門口的小廝,自己走進二門去見給母親見禮。周夫人還是老樣子,素衣素面,頭上只用一根銀簪子挽著頭發(fā)。她得了信,就在窗邊坐著,從窗戶里看見周慎進了院子,便站起來走到門口去等著。周慎已經十多天沒回來,猛一見母親,又覺得她臉上多了幾分暮氣。周夫人年輕的時候是文州都十八姝之一,眉目如畫,艷如玫瑰,原本應該和城中那些官夫人一樣,面上不見風霜的,只是可憐她是周夫人,別人有的安逸她沒有,別人沒有的苦楚她卻全都有。周夫人拉著周慎在桌前坐下,在燈下細細看著周慎:“慎兒有些消瘦了,可是公務太多累著了?”周慎其實生得像周坤多一些,只有眼睛和周夫人一模一樣,是雙一笑生桃花的鳳眼,只是周慎從來不笑,做的又是詔獄,于是別人對上他的眼睛,只覺得那雙眼里有徹骨寒意,使人心驚。周慎往屋里四處打量了一番,在床角看到一件做了一半的小孩兒衣裳,周夫人也看到了,有些窘迫:“……這幾天我總是夢見績兒說冷,就做件衣裳給他,我沒再……咳咳……”周夫人說急了,咳了起來,周慎默默地給她拍著背。等她安靜下來,周慎握著她的手,不去看她手腕上橫七縱八的傷痕:“母親,我后天要出京去梅城一趟,先回來看看你?!?/br>周夫人像被烙鐵燙了一樣抽開手,立刻又用力握住了周慎的手:“你說哪里?”周慎望著她,眼里有一點不忍:“母親,我要去梅城?!敝芊蛉说氖忠幌伦幽缶o了,面色瞬間變得灰白起來,她死死地盯著周慎的眼睛,聲音里透著死一樣的絕望:“你不能去,我就只剩你一個了,你不能去?!?/br>梅城是周府這六年來的禁語,六年前,周坤的尸首在梅城被找到,死狀慘不忍睹。周慎親自去梅城接的棺材,為了不讓母親看到父親的死狀,他用銅水封死了棺槨,母親再哭再鬧,他也沒松過口,告訴她父親到底怎么個死法。自那之后,梅城就成了周夫人心里的洞,白日淌血,夜有哀嚎。梅城有她枕邊魂,她是梅城未亡人。周夫人拽著周慎的袖子哭,周慎安安靜靜地摟著周夫人的肩膀,讓她趴在自己懷里哭。他記得周夫人以前是很愛笑的,他三四歲的時候,周夫人還跟他一起藏在門后嚇周坤,還帶他去爬假山,去水池邊撈爹養(yǎng)的鯉魚,他爹再生氣,只要她一笑,就好了。后來她還是在笑的,后來她給他生了個弟弟,叫周績,后來弟弟被人擄走了,后來她就不笑了。再后來,周坤也死了,她就變成了一個只會哭的周夫人。周慎不想騙她,他們騙了她很多年,說一定會找到周績,后來他也騙她,咬著牙說爹爹死得安詳,這次萬一他一去不回來,以后又有誰來騙她呢?周夫人哭累了,在周慎懷里睡過去了,周慎伺候她在榻上睡下,把她交給安mama。安mama看著周慎,抹著眼淚嗚咽道:“大公子,是奴婢不好,前幾日收拾東西的時候不小心讓夫人看到了小公子的舊物,又勾得夫人傷心……”周慎給周夫人蓋好被子,沉默了一會兒說:“安mama,讓人把雨霽閣收拾出來吧?!?/br>第3章何人慰我心安何人知我寒暖雨霽閣是周慎從小住到大的地方,就算他十七歲正式入了金閣,承了他爹的衣缽,照規(guī)矩該在金閣長住,他也會時常回來到雨霽閣坐一坐,直到三年前,他才徹底沒有再回來過。今天他來得突然,府里的人雖然時常有打掃,但長時間不住人,難免有潮氣,安mama讓人燒了四個火盆,旺旺地把雨霽閣里烤干,一定要讓大公子睡個暖和的安生覺。周慎走進雨霽閣的時候,下意識地瞄了一眼窗戶邊的胡床,這是他自幼年起養(yǎng)成的習慣,恐怕這一輩子也改不了。周慎在門口站了一刻鐘,這屋里屋外,風吹樹梢聲有,炭火聲有,窗欞微顫聲有,連燭火噼啪聲都有,偏偏沒有那人的聲音。他走到桌前去,把拎了很久的食盒放在桌上,他把食盒打開,端出那碟已經冷掉的香羅雪,放在窗邊胡床的高幾上。他第一次跟他爹進宮的時候,帶了一攢盒點心回府,那人別的都不碰,就挑著香羅雪吃,從那以后,他每次進宮都要帶一盒回來給他吃。香羅雪靜默地列在高幾上,周慎伸手拿了一塊放進嘴里,甜,甜得發(fā)苦。周慎踢掉鞋子躺了上去,胡床很大,他睡高幾這一邊,那一邊,應該還躺著一個鐘顯塵。他們從小就是這樣睡,一人一邊,偶爾醒了,或者睡得不老實,就會在高幾下面摸到對方的手,或者踢到對方的腿。周慎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