者，同情輸家的心理。他放緩了語調(diào)，說：“現(xiàn)在情況這么亂，整理不出頭緒，你不要貿(mào)然就說報警或退學(xué)。傅嘉先出手打人是事實，你的傷勢比他嚴(yán)重大家也有目共睹，我建議，今天先讓他跟你道一聲歉，以后的事情以后慢慢談，這樣處理大家都同意吧？”

他條理清晰，哪怕是這種情況下語速也不快不慢，讓所有人都能聽清楚，并且體會到他想要息事寧人的心情。

劉老師作為教導(dǎo)主任，第一個應(yīng)下來：“就這樣做吧，你們都不要堵著門了，熱鬧好看嗎？一會擔(dān)架怎么進(jìn)來？”

圍觀的人訕訕地避開她的眼睛，一個推一個地往外退。

她松一口氣，看向懷里的傅嘉，輕聲說：“傅嘉，你今天先跟學(xué)長說聲對不起，這并不意味著這件事就認(rèn)定是你錯了，只是他是你學(xué)長，傷又比你重，你先道個歉，安慰他一下，好嗎？”

她還沒說完，傅嘉就從他懷里抬起頭，失神地望著陸齊安。

陸齊安也看著他，雙手攥緊，輕微地顫抖。

劉老師微微愣住。

突然，她明白了之前邀請傅嘉跟吃飯時，她看著兩個孩子的背影升騰起的奇怪感覺是什么。

他們之間的排他性太強(qiáng)了。只要他們對視在一起，身邊的一切就被他們排除在外了。

他們只有彼此，只看彼此，只認(rèn)彼此。

傅嘉張了張嘴，嘶啞著聲音問：“為什么……我要道歉。”

陸齊安低聲說：“這并不意味著你錯了。”

傅嘉眼神空洞，固執(zhí)地再問一遍：“為什么是我道歉……”

陸齊安的心臟發(fā)麻，勉強(qiáng)說：“我說了，這并不意味著你……”

“在你眼里，是不是我做什么都是錯的，做什么你都不滿意？”

傅嘉說。

他揮開劉老師的手，手腳并用地從地上爬起來，再艱難地站穩(wěn)。

“我放棄了?！彼а狼旋X地說著，推開擋在路上的人，跑出了教室。

留下的陸齊安站在原地，身體所有部位都在一瞬間失去了知覺。

兩秒后，他追了出去。

背影倉皇。

第29章

天氣預(yù)報是這樣說的：16至20攝氏度，大到暴雨。

陸齊安追得很快，但當(dāng)他跑下二樓時，已經(jīng)聽不到樓下有人奔跑的腳步聲了。他從走廊邊往下望，眼看著傅嘉穿著外套下的短袖，沖進(jìn)低于20攝氏度的暴雨中，搖搖晃晃地往北邊跑去。

明知傳遞不到，他還是喊了一聲：“傅嘉！”

無人回應(yīng)。

他迅速下樓，緊隨著傅嘉跑進(jìn)雨里，北邊已經(jīng)看不到任何人影了。他順著傅嘉跑走的方向追尋，持續(xù)地喊著傅嘉的名字，但雨聲嘈雜，他的聲音迅速被淹沒，連他自己都聽不清楚。

他加快腳步，再一次喊：“傅嘉！”

在他的記憶里，他從來沒有這樣聲嘶力竭地吼叫過。

北邊沒有教學(xué)樓，是校內(nèi)的樹林和實驗樓，路徑復(fù)雜，還有不少分岔。陸齊安憑直覺選了一條路進(jìn)去，從頭找到尾。他沒有找到人，就折返回到起點，換一條路繼續(xù)尋找。雨太大了，陸齊安很快就被淋得渾身濕透。因為著急地尋找著，他很少眨眼睛，雨水阻礙著他的視線，讓他的速度越來越慢。

陸齊安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但始終沒有放棄。最終，他在實驗樓的背后找到了傅嘉。

起初他不敢確定那里有人，因為隔著雨幕遠(yuǎn)遠(yuǎn)看過去，那個人的輪廓不像是人型，反倒像是一團(tuán)廢棄的物品。陸齊安走近一些，看到那個人在不停顫動，才確定是傅嘉。他蹲在墻邊，背部緊靠著墻壁，雙手抱緊身體，頭深深埋在兩臂之間，盡可能地縮成一團(tuán)。

他的頭頂有建筑上層伸出來的屋檐為他擋雨，雖然仍有雨水飄打到他身上，但他好歹沒有一直呆在暴雨里，這讓陸齊安松一口氣。

他沒有貿(mào)然靠近，而是在離屋檐一步之外的地方停住，啞聲喊道：“傅嘉。”

找了那么久，喊了那么久，陸齊安的嗓音已經(jīng)嘶啞了。

傅嘉的手動了動，沒有抬頭，也沒有放松身體。哪怕身后已經(jīng)沒有空隙了，他還是往后縮了縮，說：“你別過來。”

他的聲音埋在兩手中，悶悶的，聽不清晰。

陸齊安清了清嗓子，為了避免突然喑啞，無法把話說清楚，他一字一頓地說：“外面太冷了，我?guī)闳ケ苡辍！?/br>
傅嘉的身體顫抖得更厲害了。他輕微地抬起了頭，但還沒等陸齊安看清他的表情，他就用力搖頭，說：“別過來。”

他牙齒打顫，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你、你想避雨可以自己去，不用管我?！?/br>
陸齊安深吸一口氣，放柔聲音，說：“你受傷了，不能再淋雨?！?/br>
傅嘉還是不肯抬頭看他，扯了扯嘴角，冷笑一聲，說：“那又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呢？在你看來，我受傷不該是咎由自取嗎？你不喜歡我，以前也說過你不可憐我，那還管我去不去死？”

他的聲調(diào)不穩(wěn)，但因為有一股硬氣在支撐，整段話下來都是流暢的。

陸齊安捏緊手，用力到骨節(jié)發(fā)痛，他靠著手上的這陣痛維持自己的冷靜，沒有露出失態(tài)的表情。

傅嘉乖了太久，他都快忘了傅嘉還沒搬出林家時，那一身化不開的陰郁氣質(zhì)?，F(xiàn)在他就跟曾經(jīng)一樣，對周邊的一切都持?jǐn)硨?、排斥的態(tài)度，仿佛一根尖刺。

陸齊安沒有眨眼，任雨水流進(jìn)了自己的眼睛里，將雙眼刺激得越來越充血、發(fā)紅。

他說：“我管你，以后我都管你?！?/br>
他語氣果斷，好像不止是在對傅嘉說，也是在對自己保證。

傅嘉眼眶一熱，忍不住從喉嚨中發(fā)出一聲含糊的嗚咽。他大幅度地顫抖著，磕磕巴巴地說：“我不需要……你走吧?！?/br>
陸齊安站在原地沒動，他重重咬字，說：“我會管你的，傅嘉，別放棄。”

瞬間，傅嘉愣住了，他忍不住抬起頭來，看向陸齊安——

這堪稱他們兩人相遇以來，陸齊安最狼狽的一次。傅嘉淋了多少雨，陸齊安就淋了多少，更何況他不顧小樹林里的泥濘，反復(fù)從里面折返好幾次，褲子上、甚至上衣的下擺，都沾有不少泥點。

傅嘉閉起眼睛，卻阻擋不住眼淚往外涌，他崩潰般地抱住腦袋，想把自己的哭聲藏起來。

傅嘉很討厭自己。因為他說出“我放棄了”那句話時，是真心決定要放棄了。他漫無目的地沖進(jìn)雨里，不辨別方向，一個勁地往前跑，也決定就算陸齊安來找他，甚至向他道歉，他也會用最不客氣的語氣將他轟走。

但是當(dāng)他聽到陸齊安的一句“別放棄”，他就堅決不起來了；當(dāng)他抬頭看到陸齊安和他一樣，在雨中被淋得渾身濕透時，他除了痛苦到哭出來，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