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間很破敗的小院，雖也有回廊與花圃，但廊柱上的漆色早就已經(jīng)剝落了，而除了磚縫中的雜草，整間院子更是無一樹一花，那花圃里居然只放了一大塊石頭。那石頭也不知經(jīng)了多少年的風(fēng)吹雨打，上頭盡是斑駁的痕跡。

    一陣西風(fēng)拂過，庭院之中越現(xiàn)蕭瑟。

    一個身著白袍的瘦弱男子，此時正立在凋蔽的回廊下，望著廊外的一線天空出神。

    他身上的白袍很舊，像是很久不曾換過了，而他整個人也散發(fā)出了一種行將就木的味道，如同垂暮的老者，守著一所荒涼的庭院聊渡余生。

    “先生?！卑⒘以谠洪T邊躬了躬身，喚了一聲，隨后便走了過去。

    如同往常一樣，阿烈的臉上仍舊蒙著一塊玄色布巾，將口鼻都給擋了起來。即便此時是白天，他這樣的打扮卻也并沒有突兀之感，反倒讓人覺得，他平常走動時也是這樣蒙著面的。

    “唔”，廊下白衣男子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過了臉，露出了一張矛盾重重的臉，正是莫不離。

    應(yīng)過了一聲后，莫不離便舉手拂了拂衣袖。

    粗礪的布料擦過他身旁的欄桿，發(fā)出些許聲響。他轉(zhuǎn)首看了看欄桿的折角處，那里正架著一張朱琴。

    “真是巧，我是出來看漆的。”莫不離說道，上前一步，俯身仔細(xì)地觀察著那張朱琴的漆色，神情很是專注。

    阿烈并不說話，只沉默地立在廊外的石階下。

    “怎么這時候來了？”觀察了一會琴身后，莫不離終是直身而起，淡聲說道，那雙琉璃般的眸子在阿烈的面上滑動了一會，復(fù)又垂下，“出了什么事？”

    阿烈躬了躬身，語聲極低：“是太子，還有……有消息送進來了?！?/br>
    “哦？”莫不離低垂的眼眸迅速抬起，冰冷的眼珠中瞬間迸出了一星光點，“進來罷?！彼f道，語罷便轉(zhuǎn)身進了屋。

    屋子里有些暗，窗扇啟了一半，透進來些微光亮。那窗紙也不知多久未換了，色澤暗黃，似是一陣風(fēng)便能吹破，卻也不知為什么，始終未破。厚重的灰麻布棉簾低低地垂首，將大好秋光盡皆遮去。

    兩個人進屋之后，莫不離便坐在了靠窗的扶手椅上，抬頭隨意地往窗外看了一眼，冰冷油滑的語聲便響了起來：“你就這么過來了？”

    阿烈面色不動，躬身道：“先生放心，這一路都是我們的人。主公如今無心于此，注意不到這里?！?/br>
    莫不離點了點頭，在椅子上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坐了，散散淡淡地問：“太子怎么了？”

    從他口中說出太子二字時，并無分毫敬意，聽來就像是說起隨便一個陌路人而已。

    阿烈將語聲壓低了些，恭聲道：“今日一早，太子殿下去壽成殿請安，在殿門外等了小半個時辰……”他言簡意賅地將今早發(fā)生的事情說了一遍，一直說到太子乘步輦離開廣明宮門口，方才停下。

    莫不離垂著眼眸聽著，手中不知何時多了塊鹿皮布，他用那塊布輕輕地擦拭著案角，那上頭有一塊不大明顯的墨痕，他似是要將之擦去。

    只是，那墨痕也不知是何年何月印上去的，幾乎與桌上的漆融為一體，他擦了半天也不得要領(lǐng)，卻也并不見急躁，仍舊是一下下地擦著，直到阿烈說罷，他的動作也未見停。

    “我早便說過，太子……很聰明?！蹦浑x淡聲說道，視線仍舊停在那塊墨跡上，“我也早就提醒過你，要多向你的主公進言，如今你可信了？”他一面說，一而便將鹿皮布換了個方向折起，繼續(xù)擦拭著那塊墨跡，語氣與神情皆很淡然。

    阿烈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先生所言是極，太子殿下確實聰明，只是，主公那里……”

    他驀地停住了話聲，鮮有表情的眉目間，掠過了一絲極淡無奈。

    靜默了片刻，他才又續(xù)道：“縱然我提醒過主公，主公卻也是個自有謀斷的人，有時候未必便肯聽我的話。而從今日之事看來，此前還是我誤了，太子殿下……果然不容小覷?！?/br>
    “誰說不是呢?！蹦浑x接口道。他像是有些感慨，長嘆了一聲，手中動作略停，而他那雙冰冷的眸子里，飛快地晃過了一絲莫名的情緒。

    良久后，莫不離的語聲重又響起：“太子不僅聰明，且還謹(jǐn)慎。你看，在壽成殿外聽聞龍椅上的那位不舒服，我們聰明的太子便只說了恭請圣安，連一句‘龍體近況如何’都沒去問，此舉……想必極得圣心?！?/br>
    第356章 入轂中

    “是，先生。”莫不離話音方落，阿烈便恭聲應(yīng)了一句，語氣里含了些許凜然，“以彼時之境，能夠在急切之間想到如此穩(wěn)妥的應(yīng)對之策，的確不簡單?！?/br>
    莫不離勾了勾唇，微諷地一笑：“天家無父子，誠如是也?！?/br>
    中元帝本就是個疑心極重之人，當(dāng)時的太子但凡多問一句“父皇龍體如何”，或是以“父皇多保重”這樣的話回應(yīng)，必遭猜忌。

    即便身為儲君，探聽龍體是否違和、以及對龍體有任何隱晦的關(guān)注，那可是犯大忌的事。太子殿下顯然深諳其中道理，于是很聰明地只以一句籠統(tǒng)的“恭請圣安”帶過，既顯得誠孝，又能夠安帝心，稱得上是四兩撥千金之舉。

    “接下來便是裝病。我們的太子殿下，也特意挑了個好時機?！蹦浑x冰冷聲音再度響起，略顯油滑的語聲，回蕩在陰暗的房間里，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那一刻，他唇邊的諷意越發(fā)濃厚：“老大自以為得計，卻不料……正入轂中?！?/br>
    阿烈聞言，平板的臉上劃過了一絲怔然，隨后便明白他所說的老大，指的便大皇子，便道：“先生的意思是說……太子殿下早就知曉大殿下會做出什么舉動來，所以才特意送上門去……”

    “不盡然?！蹦浑x打斷了他的話，隨手拋下鹿皮巾，站起來在房間里踱著步，說話的語氣越發(fā)充滿了嘲諷：“太子應(yīng)該是早就想好了要裝病的，但這病不能白裝，尤其是不能在出了壽成殿之后裝，否則，龍椅上的那位又要疑心了?！?/br>
    他說到此處便停了下來，回首看向阿烈，面上的神情很是意味深長。

    阿烈瞬間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此時便道：“的確。如果太子方一離開壽成殿就生病，那豈不是陷陛下于‘不慈’之地？眾人必會想：太子何辜，才被人行刺，又要被陛下苛待，天天在宮門外吹冷風(fēng)，委實可憐。而陛下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