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紅芯是從長公主府出來的，芳馨對她一向客氣，遂緩和了口氣道：“姑娘也該通報才是?！?/br>
    紅芯向我笑道：“奴婢剛剛進來，就聽見姑娘說要去睡覺。睡覺多無趣，不若去外宮的梨園聽戲好了?！?/br>
    芳馨哎呀一聲：“是呢。姑娘是最喜歡看戲的。記得那會兒奴婢對姑娘說，升作正六品女校就可以去外宮戲園子看戲了，姑娘還感嘆幾時才能升上去呢。如今可不就是了！”

    紅芯笑嘻嘻道：“姑娘去吧，也帶攜奴婢們看看戲！”說罷只上前來牽著我的袖子。

    我不忍拂逆她的一片好意，笑道：“去看看也好?！?/br>
    當下芳馨和紅芯服侍我換了衣裳，紅芯歡歡喜喜地扶著我出了悠然殿。出了內宮東門，一路向北，梨園就在外宮的東北角上。還未進門，已經(jīng)聽見里面一個老旦唱道：“雖然是我女低微，他將我恁般輕覷。一城中豈無風流佳婿？老員外，偏只要嫁著窮鬼?！币粋€老生應道：“這財禮雖是輕微，你為何講是說非？婆子，你不曉得，那王秀才是個讀書人，一朝顯達，名登高第，那其間夫榮妻貴。這財禮呵，縱輕微，既來之，且宜安之?！?/br>
    紅芯笑道：“還未進門，就聽見唱腔了，果然是好聽?！?/br>
    我在門口聽了一會兒，微笑道，“這是[99]，只是這兩人唱得還不好?！?/br>
    紅芯笑道：“那姑娘快進去瞧瞧，這唱得好的，都在里面呢?！?/br>
    里面正在練習的一生一旦都是少年人，只是兩個看門的小學徒，見了我忙跪下行禮：“小人叩見大人，大人萬福?！?/br>
    紅芯笑吟吟道：“快起來。里面在排什么戲？”

    其中一人答道：“回姑娘的話，師傅們在唱這出?！绷韨€人告了罪，正要飛奔回去稟告執(zhí)事，我忙道：“不必通報，免得擾了你們排演?！?/br>
    兩人相視一眼，只得領我進去。最里面的一進院子里搭了一個戲臺子，種了好幾樹梨花。眾戲子帶了迷醉的神情在臺上來來往往。臺下一個身著青短直裰的老人見我進來，連忙上前迎接叩拜。紅芯說明來意，那人連忙命兩個小徒搬了一幾一椅來請我坐下，又奉了茶來。紅芯從袖子里掏出一小貫銅錢來放了賞。

    一折戲還沒看完，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上前來放點心換茶。此時紅芯內急走開了，這丫頭放下點心，卻遲遲不走，反而代紅芯侍立在我身后。我不覺奇怪，便側頭看了她兩眼。但見她身著牙白布衫，衣衫上一絲繡紋也無。一條長裙剛剛遮住腳面，露出半截繡花鞋面。她頭扎雙丫，束發(fā)銀針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除此以外不見一點珠翠。容貌清秀，氣質沉靜，低眉垂首，沉默不語。我笑道：“不必在這里站著，下去吧?！?/br>
    她恭敬道：“老師命奴婢好生服侍大人。”

    我一怔，隨即問道：“姑娘也是梨園行的么？”

    小丫頭道：“回大人的話，奴婢是新進梨園的學徒?！?/br>
    我又問：“怎么不見你唱？”

    她謙恭道：“奴婢新來，只能做些粗活雜事，還唱不得曲子登不了臺?！?/br>
    我點點頭：“初入行，一飲一啄，一擔一抬，俱是修行?！?/br>
    她上前一步，在我身后吹氣如蘭：“朱大人，奴婢是長公主送進宮的。長公主殿下已聽聞宮中之事，有幾句要緊話要囑咐大人?！?/br>
    我心中一跳，右手于袖中捻著無名指上的素銀戒指，眼睛卻直勾勾看著戲臺子，心中轉過千般念頭。我笑問：“你說你是長公主殿下送進宮的，是幾時的事？”

    小丫頭道：“回大人，奴婢是正月里進宮的?！?/br>
    我拿起一塊桃花酥，不緊不慢道：“我也有一句話要告訴長公主，請姑娘代為回稟。既然長公主殿下已聽聞宮中之事，就當知道此刻實在不該來尋本官。這都是為了殿下的清譽著想?！闭f罷輕輕一揮右手，“這里不需你服侍了，下去吧。”

    那丫頭無奈，只得轉身退了下去。不過一會兒紅芯回來了，我也無心看戲，便借口高曜快放學了，離了梨園回到永和宮。

    晚上該芳馨當值，她一面為我鋪床一面笑問：“姑娘今日在戲園子里看了出什么好戲？”

    我呆坐在妝臺前，頭痛欲裂，遂冷笑道：“當真是一出好戲。”

    芳馨在鏡中回首，一臉錯愕，虛了眼睛仔細辨別我鏡中的神情：“姑娘這是怎么了？”

    我拈起一枚簪子隨手撥動妝奩中的首飾，燭光下金紅亂閃，叮叮有聲：“皇后在正月里就放了梨園服侍的仆役丫頭出宮了，如今在梨園中做雜役的，應當都是些初學的小徒。就像我今日剛進梨園碰到的兩個守門的新徒一樣，一面守門一面練著唱腔，這才對?！?/br>
    芳馨放下手中的錦被：“的確如此?！?/br>
    我又道：“今日在梨園中，有個丫頭上來服侍，十二三歲，自稱梨園小徒，可是一開口卻稱奴婢，當真奇怪?！?/br>
    芳馨沉吟道：“想是梨園里瞞下了幾個服侍的小丫頭，自稱學戲的，也未可知?！?/br>
    我點頭道：“初時我也這樣想。只是我看她的鞋子甚白，亦無一絲折紋，顯然是新鞋。若已經(jīng)在梨園服侍了好幾個月，這布鞋總該洗過，洗過就會泛黃。且已是午后，她的鞋子卻纖塵不染。她退下時，我仔細看過她的鞋底，只是沾了少許浮灰，腳心還是白的呢?？梢娺@繡花鞋子不但是嶄新的，而且是她剛剛穿上的。她雖然極力裝扮得樸素，但是她頭上戴的，卻是銀針。”

    芳馨道：“宮人都用銀針束發(fā)。姑娘懷疑她是宮人假扮的？”

    我冷笑道：“她自稱熙平長公主府送進宮來的丫頭，說是長公主聽說了我在宮中的事情，有些話要傳給我?？墒情L公主府中似她這樣大的小丫頭根本不會用銀針束發(fā)，梨園中的新徒和雜使丫頭想來更不會吧?！?/br>
    芳馨關切道：“那姑娘聽她說了么？”

    我冷笑道：“我既然已經(jīng)識破了她的身份和用意，怎么還會聽她胡說？”

    芳馨道：“她來自宮中，難道是……”忽然又想起什么，“姑娘去梨園原本是臨時起意，怎么會——”

    我嘆道：“今日午后是誰讓我去梨園的？”

    芳馨道：“是紅芯?！?/br>
    正文 第56章 女帝師一(56)

    【第三十八節(jié) 挈瓶之智】

    一夜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