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還如何審下去呢？”

    喬致道：“翟恩仙雖已自盡，可她的養(yǎng)父母和隨她一道出宮的宮人張鳳仙還在，盡可審問他們。且文瀾閣韓復(fù)多半也脫不了干系，下官已將他拘在掖庭屬?！?/br>
    皇后問道：“既已抓捕，可曾問出什么來了么？”

    喬致道：“臣慚愧?！?/br>
    皇后轉(zhuǎn)頭問我道：“朱大人以為呢？”

    我忙道：“臣女以為，可將翟恩仙的養(yǎng)父母和張鳳仙捉拿查問，只是一樣，再不可用刑了?！?/br>
    喬致道：“這些刁民，若不用刑，能說實(shí)話么？”

    我橫了他一眼，不屑道：“翟恩仙十一歲就進(jìn)宮了，進(jìn)宮時(shí)掖庭屬就查問過她養(yǎng)父母的出身來歷，想是清白人家，才能入宮侍奉。如今喬大人又說他們是刁民，那么當(dāng)初掖庭屬又為何挑選入宮？這豈不是當(dāng)初掖庭屬失職所致？”又向上道，“濫用刑罰，難免會(huì)屈打成招，即便取得供詞，也不能取信于天下。漢高祖約法三章，漢文帝蠲除rou刑，皆以寬和為念，不以刑法為重。我太祖祛除前朝的貪狼暴虐，正是為了解天下萬(wàn)民于繁科條律、重典惡刑。翟恩仙的父母知交固然不能逃脫同謀之嫌，但用刑也未必就能查出真相，否則韓復(fù)在刑室中已逾一日，為何一無所獲？”

    喬致冷笑道：“依下官看，朱大人是有私心吧。”

    【第四十一節(jié) 騏驥之尾】

    我屈膝行了一禮，從容道：“啟稟娘娘，若說私心，臣女不敢說沒有。此案牽連到臣女的父親，臣女自是不愿有一日家父也如韓復(fù)一般，被打得不成人形。因此臣女幾次三番按下去查問韓復(fù)的念頭，只在案宗上查找線索。若臣女也如喬大人一般，捉拿韓復(fù)，動(dòng)輒用刑，只怕打死了他也查不出什么來，反倒驚了真兇。若翟恩仙得知訊息離了京城遠(yuǎn)遁他方，又該往何處去尋？”

    皇后嘆道：“罷了?；刈o(hù)自己的父親，這點(diǎn)私心誰(shuí)沒有？朱大人能做到公私兼顧，實(shí)為不易?！?/br>
    喬致哼了一聲，無言可答。忽見大門外有個(gè)小吏探了半個(gè)腦袋出來，又縮了回去。如是兩次，皇后問道：“門外是誰(shuí)？要回話就進(jìn)來說?！?/br>
    那小吏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蹭進(jìn)門來，跪下來低頭顫聲道：“韓復(fù)熬不住刑，把自己的舌頭咬了半截子下來，流了好多血，人也昏死過去……”

    皇后聽了甚是不悅：“抬出來，尋太醫(yī)來救治?！?/br>
    那小吏一溜煙去了，皇后向我道：“朱大人，如今主犯已自盡，若韓復(fù)也死了，該如何是好？”

    喬致慌忙又跪了下來，顫聲道：“臣擅自遣人去內(nèi)宮捉拿韓復(fù)，臣有罪。請(qǐng)娘娘降罪?！?/br>
    皇后厭惡地看他一眼：“免官。”

    喬致身子一歪，險(xiǎn)些沒倒下去，連汗也顧不得擦，連忙叩頭謝恩。我忙道：“皇后娘娘，臣女以為喬大人于此案上是有功之人，還請(qǐng)娘娘寬恕。”

    皇后冷冷地道：“查了三年也沒有頭緒，只知道擅自拿人，刑訊逼供，怎的還是有功之人？”

    我淡淡一笑：“喬大人雖是急進(jìn)些，但本心可嘉。再者，臣女能破此案，全賴喬大人的案宗寫得齊全，否則臣女怎能知道那清音閣的掌事宮女面上出癬且有血痕？連這樣細(xì)微之事都寫得清楚，可見喬大人恪盡職守、不辱使命。蒼蠅之飛，不過數(shù)步，即托驥尾，得以絕群。[107]喬大人已行了九十九步，臣女只補(bǔ)一步而已。且‘記人之功，忘人之過，宜為君者也’[108]，還請(qǐng)娘娘寬恕喬大人?！?/br>
    皇后道：“既是朱大人求情，便恕過這回。若有下次，便不是免官了?！?/br>
    喬致連忙磕頭謝恩?；屎笥值溃骸翱墒茄巯庐?dāng)如何查下去？”

    我想了想道：“翟恩仙說他的哥哥叫做劉恩伯，倒可以查一查。若當(dāng)年軍中確有此人，便證明翟恩仙所言不虛。且她十歲喪母喪兄，十一歲便進(jìn)宮為婢，想來和翟家恩情并不深厚。且古往今來，刺客殺手無不煢煢孑立，六親不認(rèn)。臣女以為，翟家和張鳳仙也可以遣人去查，必要時(shí)也可捉拿歸案。只是，希冀不可太大?！闭f著欲言又止。

    皇后道：“怎么，還有什么難處么？”

    我跪下伏地恭敬道：“案子查到此處，若再無端倪，恐怕不得不去查問臣女的父親。若要臣女眼睜睜看父親受苦，此為不孝；若挾私心，又恐不忠。臣女忠孝不能兩全，甚是為難，伏請(qǐng)皇后娘娘恩準(zhǔn)臣女于內(nèi)宮安心校書?！?/br>
    皇后微笑道：“犁牛之子骍且角，雖欲勿用，山川其舍諸？[109]本宮不忍朱大人為難。且如今正值用兵之際，朝中也不甚安寧，既然元兇已然伏法，也無謂牽連甚廣。若韓復(fù)堅(jiān)稱無辜，便到此為止吧。好生查問一下翟家和張鳳仙便是。朱大人恐怕還要辛苦一陣子。”

    我心中大喜：“多謝皇后娘娘圣心體恤，臣女感恩不盡?！?/br>
    皇后道：“聽聞朱大人查案辛苦，連午膳也沒有用，隨本宮回宮用膳吧?！?/br>
    過了幾日，喬致來報(bào)，說翟恩仙的養(yǎng)父母俱已亡故，只捉拿了張鳳仙到案，卻也問不出什么來。我拈了一枚櫻桃在手中把玩，淡淡道：“人在掖庭屬，喬大人看著辦就是了，不必來問我。”

    自從我在皇后面前開口為他求情，他對(duì)我甚是恭敬，聽了此話唯唯諾諾道：“下官不敢自專?！?/br>
    我笑道：“那就和李大人商量著來吧?！闭f罷自去庭院中看丫頭們跳繩。

    喬致拭了冷汗，只得告退。過了兩日，只聽李瑞來回稟，說打了張鳳仙三十板子，見實(shí)在問不出什么，便放了回去。又去軍中取了檔案來看，十二年前確有一個(gè)叫做劉恩伯的人因觸犯軍規(guī)，被打了二十記軍棍。后懷恨在心，便縱火燒了軍需輜重，被皇后的哥哥陸愚卿處死。此案到此為止，也可說是功德圓滿，也可說是不了了之。于我來說，只要不查到父親和長(zhǎng)公主的身上，便怎么都好。

    當(dāng)下我擬了一張查案有功之人的名單，以李瑞為首，喬致次之?；屎蠊鎯?nèi)外宮人，一一頒賞，連清音閣的姑姑都得了賞賜，因此闔宮上下，莫不振奮喜悅。

    轉(zhuǎn)眼到了端午，宮里已掛起菖蒲艾草。天色陰沉，有涼風(fēng)襲來。瑤席領(lǐng)著宮人將皇后賞下來的各色衣料一匹匹分下去?！拔乙@匹，那匹我也要?！薄澳銚屃宋业念伾?！”“這個(gè)花樣做裙子正好?！比绱四銧?zhēng)我搶，嘰嘰喳喳說笑不絕。

    我坐在廊下吹風(fēng)，手上把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