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來。

    我忙道：“何必如此麻煩——”

    穎嬪笑道：“meimei奉圣旨打點jiejie出宮的事，jiejie穿著這么一身破衣爛衫出宮，不是教meimei難堪？走出去讓百姓看見，還以為偌大的皇宮，連件像樣的衣服都尋不出來?！?/br>
    她的用意我很清楚，然而不愿多言。不多會兒，斗篷取來，我順從地換過，方出了漱玉齋。

    穎嬪親自送我出了修德門，但見一輛畫壁翟羽、金根朱牙的翟車橫陳眼前，后面是持鼓吹麾節(jié)、傘扇香球的幾十人鹵薄。穎嬪笑道：“如何？”

    這是高品內(nèi)命婦的乘輿與儀仗，妃位以上方可使用。我暗暗心驚，不動聲色道：“娘娘這是何意？這樣的陣仗，叫我如何擔(dān)當(dāng)?shù)闷穑繝佘嚰纯??！?/br>
    穎嬪嫣然一笑，支起蘭花指一揖：“皇恩殊寵，很當(dāng)?shù)闷?。?/br>
    我行了一禮：“如此儀仗，實不敢受?！?/br>
    穎嬪笑道：“jiejie果然守禮。只是jiejie怎么說也是宮里出去的貴人，太寒酸了也不像話，犢車也太簡慢了些?！?/br>
    我又指著身后兩車子物事道：“這些也可以不必帶去了，用不了?！辈淮f嬪說話，我嘆道，“華陽公主生辰那一日，你我抵足而談，meimei曾對我說過，宮中人事紛亂，meimei唯有秉公處事，才能獨善其身。你我姐妹，meimei何以陷我于不義之境地？”

    穎嬪的眼中閃過一絲愧色：“jiejie雖未冊封，在meimei心中，已與皇妃無異。”

    我嘆道：“都撤了吧。換犢車來?！?/br>
    穎嬪愧色更深，只得道：“好?！?/br>
    我笑道：“如此有勞meimei。我就在這里等著。”

    辛夷揮一揮手，眾人都跟著回宮了。身著華衣的人群和金光閃閃的器物在晨光下推涌，長長的暗影拂過宮墻，像深青色的麥浪順風(fēng)偃倒。

    目光斜逸之處，忽見一抹熟悉的身影依墻而立。淡藍錦袍如一道月輝靜靜佇立，安寧得令人覺不出晨昏。他的笑意一如往昔淡然溫暖，只是多了一絲揶揄之意。我斂衽行禮：“漱玉齋女丞朱氏拜見世子殿下?！?/br>
    高旸笑道：“才剛的儀仗，與當(dāng)年皇后出宮看望熙平姑母，也差不許多了?！碑?dāng)年熙平長公主產(chǎn)后失調(diào)，陸貴妃曾親自出宮探望。

    我垂首道：“臣女不敢僭越?！?/br>
    高旸道：“朱大人自是小心謹慎，可也得防著有人居心叵測。恩遇太深，結(jié)怨也多。”

    我一怔，竟分不清這話是譏諷還是關(guān)心。于是露出宮廷女官特有的端莊笑容，屈一屈膝道：“謝殿下教誨。”

    高旸舉手道：“孤要進宮了。告辭。”

    我行禮目送。眼見他在深深的城門中愈行愈遠，我的目光也變得越來越貪婪。目中月華漸漸退去，驟然照亮的心又變得暗沉一片。他走出城門道的暗影，置身于絢爛晨光中，驀然駐足回望。我忙低下頭，再抬眼時，高旸已經(jīng)疾步而去。

    芳馨上前關(guān)切道：“姑娘還好么？”

    我揉了揉眼睛：“無妨。雪光太亮，太刺眼罷了。”

    待我上了車，綠萼放下帷簾，我這才驚覺，不知何時，面頰竟已透濕。

    升平長公主并沒有在白云庵見我，而是將我引到了山谷中的一處溫泉。但見小小一方泉水，汩汩冒著熱氣。還未走近，便覺暖意襲人。小山坡冰雪未消，小池邊已是碧草萋萋。一道石梁橫亙其上，梁上布滿綠蘚。小池邊有一間小木屋，供人更衣所用。

    升平長公主攜著我的手，由侍女緩緩?fù)频匠剡叄骸斑@方溫泉是白云庵的產(chǎn)業(yè)，是皇兄特賜給我養(yǎng)生所用。我已經(jīng)浸過一兩回，很是受用。聽說你身子不好，所以特邀你來。你也浸一浸?！?/br>
    我本以為她邀我相談，是有難處，想不到竟是這樣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事：“謝殿下厚愛?！?/br>
    升平笑道：“方外之人。不必多禮?！?/br>
    我淡淡一笑道：“‘彼游方之外者，丘游方之內(nèi)者’[78]，殿下逍遙，遠勝夫子?！?/br>
    升平合十道：“貧尼寂如。請?zhí)丛礁??！?/br>
    當(dāng)下我二人在小木屋中換上寬大的浴袍，綠萼扶我下水。走得近了，才發(fā)覺泉下有兩只白石躺椅。升平不能動彈，由兩個身強力壯的中年女子抬下去。我二人并排躺好，綠萼伏在我身邊，飄身而起，雙腳一動，濺起層層水花。煙霧繚繞，近在咫尺，卻看不分明，只聽得涓涓水聲，如道傾虛空。

    綠萼笑道：“奴婢飄在水里，好像在飛，姑娘也試試?！?/br>
    我知道升平不能動，恐她聽了不快，不由瞪了綠萼一眼，可惜霧氣大，她瞧不見。卻聽升平笑道：“綠萼若喜歡，你可常帶她來。宮里悶，我旁的幫不了你，這卻還可以?！?/br>
    我撥著水中蜿蜒的發(fā)絲，感激道：“謝殿下關(guān)懷。”

    浸了片刻，只覺呼吸急促，口干舌燥。綠萼忙從梁上取過蜜糖水，服侍我喝下。我略略支起身子，仰頭深深吸了一口氣，方覺好些。升平笑道：“你的身子當(dāng)真不濟，還不如我。若累了，只管去岸上坐?！?/br>
    我笑道：“無妨?！?/br>
    升平道：“莫怪我這個出家人多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一怔：“殿下說什么？”

    升平懶懶道：“宮里的事情我聽說了。你我同在漱玉齋住過幾日，我知道你當(dāng)初是不愿意的。這一晃也有半年了，我這個多情的皇兄可有絲毫打動你么？”

    我笑道：“殿下還是出家人，怎的如此多事？”

    升平笑道：“心欲出紅塵之外，目猶闞紅塵之中。出家人便不能過問紅塵中事么？”

    我想了想，低低道：“玉機不改初衷。”

    升平道：“我這個多事的出家之人有一言相勸，你可愿聽么？”

    我笑道：“洗耳恭聽?！?/br>
    升平嗯了一聲，抬臂指了指石梁下端坐浸泡的兩個中年女子：“你可知道她們是誰？”

    我笑道：“適才她們服侍殿下下水的時候，我頗有留意。這兩人膚色黝黑，身材高大，顴骨略高，不似我大昭的女子?！?/br>
    升平笑道：“你的眼力好，話卻說得不對。她們從前不是我大昭的女子，如今卻是了。”

    我忍不住側(cè)身多看了兩眼，可惜隔著霧氣，只看見兩個模糊的人影。呆了片刻，方恍然道：“她們從前是北燕的女子，如今南北一統(tǒng)，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