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新發(fā)的五十……六萬兩，內(nèi)府根本用不了，都去往何處了？”

    穎妃道：“都是戶部將新發(fā)的五十六萬兩銀子都借了去，只怕還不夠花。反倒是少府自舊年擴(kuò)建了白云庵，前年在益園修了望思臺，便再沒動過土木。除卻日常用度，便沒有什么大支出，即便戶部不支銀子，還來的利錢加上新收上來的產(chǎn)業(yè)也已足夠內(nèi)廷開銷?！?/br>
    皇帝贊道：“能不看賬簿就把數(shù)目背得那么清楚的，也唯有愛妃了，不愧是朕的女度支?！?/br>
    穎妃又報了少府的開支總賬，聽得久了，不由得發(fā)呆。恍惚有一種錯覺，大到天命所歸、時勢更迭，小到宗族盛衰、男女飲食，在這些溫情或殘酷的面貌背后，日夜流淌、潺湲不息的，便是這些剛硬得亟待吐出口的冰冷數(shù)字。它們無情得惱人，卻容不得一絲錯處；它們泛著銅臭，卻是帝國之樹賴以繁茂的沃土。

    驀然想起五年前的夏夜，穎妃散發(fā)弄舟，邀我游弋金沙池上。她說：“錢者，無用器也，而可以易富貴。”我卻說：“富貴者，人主之cao柄也。令民為之，是與人主共cao柄?！?/br>
    如今穎妃所有，何止少府和后宮？通過“錢者”“易富貴”，她在慢慢掌控“人主之cao柄”。往事如煙，恍如一夢。世事如燈影流轉(zhuǎn)，終究是易珠最先達(dá)成了畢生的夙愿。

    皇帝和穎妃在書案前抵額交談，并寫寫畫畫，我也沒有在意。忽聽皇帝笑道：“定是數(shù)目字難聽得很，朱大人神游了?！?/br>
    我一驚，赧然一笑：“陛下恕罪，微臣自打出生以來，沒有聽過那么多銀錢數(shù)字。穎妃娘娘口若懸河，心如算珠。微臣?xì)J佩。”

    穎妃笑道：“這些不過是俗務(wù)，陛下不嫌煩，才會聽臣妾啰唆兩句罷了。”

    皇帝笑道：“國之俗務(wù)，哪怕如芥豆之微，也是大義所在。朕代天牧守，怎能不留心？且愛妃為國cao勞，勛勞實(shí)高?！?/br>
    我淡淡一笑：“古人言‘慮為功首，謀為賞本’[138]。陛下圣明?！闭f罷盈盈一拜。

    皇帝半是玩笑半是認(rèn)真：“穎妃憂心數(shù)年，你卻荒疏歲月。如今回來了，但凡遇到銀錢上的事情，都可以和穎妃商量著辦?！?/br>
    我恭敬道：“微臣領(lǐng)旨?！?/br>
    忽聽小簡輕聲道：“啟稟陛下，時辰到了，請更衣吧?！?/br>
    穎妃問道：“陛下要去哪里？”

    皇帝丟了筆，疾步走下書案，頭也不回地道：“淮南侯病篤，朕要去看看?！痹捯粑绰?，人已出了書房。小簡丟下朱砂墨，腳不沾地地跟了出去。我和穎妃恭送不迭。

    正文 第188章 女帝師三(50)

    一時起身，穎妃緩步下來，攜起我的手道：“數(shù)日不見，想不到竟在御書房見了。jiejie還好么？”

    我微笑道：“托meimei的福，一切都好。”

    穎妃抿嘴一笑：“本來我是要去看jiejie的，可是一來事忙，二來我聽說陛下親自去漱玉齋探病了，我想一想，也就罷了?！?/br>
    我笑道：“連meimei也這般嘴壞了。王氏和鄧氏才剛剛被廢黜而已?！?/br>
    穎妃道：“我是真心為jiejie高興。jiejie剛剛回宮不到兩日便出了事，后來又是遇刺，又是生病，足有四十來日，宮里流言紛起?，F(xiàn)在合宮眾人都知道陛下疼愛jiejie，流言自息，再也沒人敢小瞧jiejie了。”

    我嘆道：“難道m(xù)eimei不——”頓了頓，有些說不出口。

    穎妃微微一笑：“帝王之心，變幻莫測。易珠不在意這些?！?/br>
    穎妃和玉樞終究是不同的。我甚是欣慰：“好。既不在意，也不必提起?！?/br>
    穎妃笑道：“難得見到j(luò)iejie，jiejie隨我回宮用膳吧。”

    我笑道：“穎妃娘娘相邀，卻之不恭?！?/br>
    回到章華宮，穎妃喚來辛夷道：“回事的一概不見，姑姑去聽著便好。若有十分要緊的，晚膳后再來回。午膳都備好了么？”

    辛夷看了我一眼，賠笑道：“都備下了。恰巧有好些是朱大人素日喜歡的菜肴?！?/br>
    穎妃滿意道：“再去添幾樣來，要清甜爽口的?！毙烈念I(lǐng)命去了。

    穎妃又命人搬了桌椅出來，放在后院的葡萄架子下。葡萄架下本來就有一張紅酸枝貴妃榻，鋪著芙蓉繡褥。榻旁有一張紅木小幾。黃油油的葡萄架子上新碧初展，蜿蜒可愛。

    我笑道：“你的宮里竟有這樣的好去處！”

    穎妃笑道：“偶爾避世，聊以自慰罷了。章華宮再好，也是四方天地，怎比得漱玉齋的天然景致?！闭f罷請我在貴妃榻上坐了，又命小宮女安放靠枕。自己在下首的交椅上坐定。

    淑優(yōu)奉了茶，便帶眾人退了下去。后院靜得能聽見新葉相互拍打的噗噗聲響，裙上日影跳動如挑琴的指尖。和風(fēng)悠悠，我半倚在榻上，生出幾分慵懶之意。

    穎妃笑道：“jiejie快嘗一嘗這里的碧螺春，比漱玉齋的如何？”

    我輕輕呷了一口，微笑道：“好茶。比漱玉齋的香?！?/br>
    穎妃笑道：“漱玉齋的碧螺春是宮里最好的，章華宮的碧螺春不過是大家挑剩下的。jiejie喝慣的茶，怎么卻品不出好壞來了？”

    我笑道：“我才回宮，就去了掖庭屬，哪有碧螺春可飲？后又病了這么些日子，姑姑不準(zhǔn)我飲茶。漱玉齋的茶好不好，早就不記得了。況且，難得和meimei安安靜靜地說一會兒話，喝什么都是好的?！?/br>
    穎妃粲然一笑：“jiejie的嘴也這般壞了?！?/br>
    我放下茶盞，凝神道：“今日見meimei如此意氣風(fēng)發(fā)，實(shí)在是高興。從前你和我說的那些不得寵的話，如今可還放在心上么？”

    穎妃的笑意倏忽安靜了幾分：“這是兩回事。jiejie知道的?！?/br>
    我微微沉吟，斟酌道：“玉機(jī)以為在御書房應(yīng)對如流的穎妃娘娘才是最好的?！?/br>
    穎妃淡淡笑道：“在御書房揮毫指點(diǎn)江山的女錄朱大人，不是更好么？”

    我抬眼一笑：“‘愿為雙鴻鵠，奮翅起高飛?！痆139]”

    穎妃亦笑：“‘且養(yǎng)凌云翅，俯仰弄清音?！痆140]”

    彼此會意，俱是一笑。我復(fù)又安逸斜臥，道：“從前戶部死也不肯放鈔，所以由少府借著擴(kuò)建白云庵的由頭放鈔，怎么剛才聽meimei的意思，戶部倒要向少府拆借？”

    穎妃挺身得意道：“有言：‘敷奏以言，明試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