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杏道：“奴婢也和綠萼jiejie說呢，她定是知道慧貴嬪拍馬也趕不上姑娘，所以倒戈了。”

    “倒戈？”我摘下珠花在手中把玩，“莫非沐芳有什么痛處捏在她手中么？”

    銀杏道：“正是。姑娘還記得有一陣子，總有人往漱玉齋送禮的事么？”

    “我記得……不過不是讓小錢記下轉(zhuǎn)送禮物的宮人的名字，都攆出去了么？”

    “是都攆出去了。可姑娘想想，漱玉齋多是新人，他們有什么路數(shù)替朝中的大臣命婦轉(zhuǎn)送禮物呢？據(jù)采衣說，都是沐芳收下的，逼著這些小宮女和小內(nèi)監(jiān)來試探姑娘，好拿了姑娘的短處，狠狠告姑娘一狀?！?/br>
    手指一顫，一顆大大的珍珠被我扯了下來，滴溜溜滾在榻上。想起今晨華陽公主對皇帝的游說，想起尼姑明虛之事，不覺坐起身子，把半截珠花往小幾上一拍：“當(dāng)真防不勝防?！?/br>
    銀杏眼皮一跳：“姑娘素來公正嚴(yán)明，深受陛下信任，怎會輕易著了慧貴嬪的道？她們也都是白用心。不然……”說著嘻的一笑，“采衣如何會倒戈？”

    我心下一松，不覺也笑了：“那現(xiàn)下是誰在處理這件事？”

    銀杏道：“沐芳已經(jīng)去了掖庭屬，那地方就是慧貴嬪也管不著。宮人們見風(fēng)向轉(zhuǎn)了，還不乖乖去掖庭屬做證？何況掖庭獄的刑具何等厲害，不消三樣，沐芳就得乖乖招供。姑娘放心，沐芳是再也回不來漱玉齋了。剩下的那些宮人，也都定下心思好好服侍姑娘?！?/br>
    我嘆道：“詩曰：‘必?fù)袼埃刂?jǐn)所堪。’[242]于友于主，都是一樣的?！?/br>
    銀杏道：“采衣畢竟曾做過女御，隨昱貴妃讀過兩日書，自然比沐芳有些見識。姑娘當(dāng)初厚待拉攏她，是對的?！?/br>
    忽聽一個(gè)小宮女道：“換我了換我了，采衣jiejie快下來?！绷硪粋€(gè)道：“你膽子那么小，可要抓牢了，小心掉下來摔成一個(gè)大烏龜?！北娕夹α似饋?。我凝神傾聽片刻，這才覺出一絲往日漱玉齋里沒大沒小、隨心所欲的意味來?！白吡司秃茫胍獜氐宗s走她，也是不易呢?！?/br>
    銀杏笑嘻嘻道：“只要到處都是自己人，干什么不容易呢？”

    說起“自己人”，我忽然想起今早小簡的話，遂望窗外看了半晌，問道：“綠萼呢？今晚怎地沒看見她。”

    銀杏笑道：“綠萼jiejie自打姑娘看書開始，就在大門口站著，也不知道在等誰。都這樣晚了，誰還會來？”

    原來綠萼在等小簡。我笑道：“反正街門還沒有下鑰，由她去吧。”想是秋千蕩得高，驚呼歡叫此起彼伏。漱玉齋遠(yuǎn)離六宮，又有圍墻阻隔。丫頭們年少，一旦脫了束縛，說笑肆無忌憚。我也無心看書，盡情聽了片刻。

    忽然西廂的簾子無聲無息地被掀開一條縫，小簡自昏暗之中閃了進(jìn)來，笑瞇瞇地行了一禮。我忙坐了起來，微笑道：“簡公公很守時(shí)。”

    小簡笑道：“陛下已然安寢，大人這里倒是熱鬧?！?/br>
    我指一指下首的繡墩，道：“公公請坐。”又命銀杏上茶。

    小簡道：“今日小陶值夜，奴婢才有片刻工夫到漱玉齋來。一會兒就下鑰了，奴婢還得趕回去，因此得長話短說?！?/br>
    他要說什么，我已一清二楚：“不知公公有何指教？”

    小簡道：“今晨華陽公主殿下到儀元殿來請安，說了好些弘陽郡王和四皇子不能立為皇太子的理由，一力主張立三皇子為皇太子?！?/br>
    雖然這話我早已聽過，但小簡特地來報(bào)信，令人足感盛情。我感慨道：“殿下才只有十歲，便議論國事了。果然很像她的兩位皇兄?！?/br>
    小簡見我毫不驚異，眸中泛起一絲疑色，隨即緩緩道：“公主殿下所言弘陽郡王和四皇子不能立為太子的理由，每一條都與大人有關(guān)。”

    其實(shí)并不是“每一條都有關(guān)”的。小簡目不轉(zhuǎn)瞬地看著我，分明已有試探之意。我這才顯出一點(diǎn)好奇：“與我有關(guān)？這是怎么說？”

    小簡道：“奴婢在外面也聽得不甚真切，什么太后的親meimei，什么保太后野王君，奴婢聽不懂。后來陛下輕言細(xì)語地安慰了一陣，公主也沒說什么，便乖乖回去上學(xué)了?！?/br>
    我把珍珠重新用絲線穿上，奈何雙手不夠靈巧，總也打不好結(jié)。珍珠滾出一段，小簡忙用掌心按住，這才沒有掉落在地。我自他手中拈過珠子，感激道：“多謝公公?！?/br>
    小簡道：“奴婢不敢。公主殿下走后，陛下就去監(jiān)舍看望李師傅。”這個(gè)“傅”字拖得略長。

    我笑問：“李公公還好么？”

    小簡道：“李師傅已經(jīng)病得說不出話來。陛下對他說了許多，他也只是渾渾噩噩地聽著?！?/br>
    我嘆道：“李師傅跟隨陛下多年，是故人了。陛下見了他，定然有好些心里話要講。”

    正文 第268章 女帝師四(62)

    小簡道：“是。陛下說了許多小時(shí)候的事情，問李公公記不記得。李公公雖然說話艱難，卻還能眨眼睛。后來陛下說到了愨惠皇太子薨了的事，仍然十分痛心。又說陸皇后郁郁而亡，心中總是隱隱不安。因?yàn)檫@兩件事，所以不大情愿立弘陽郡王為太子。最后，陛下問李公公，到底陸皇后是不是冤枉的。大人猜一猜，李公公說什么？”

    我心中憮然，心不在焉地?fù)u了搖頭。銀杏忙道：“簡公公不是要長話短說么？就別賣關(guān)子了?！?/br>
    小簡道：“李公公的話，不但奴婢沒想到，陛下也沒想到。也不知李公公是不是把話聽錯(cuò)了?！?/br>
    銀杏催促道：“簡公公——”

    小簡這才道：“李公公答道：裘皇后是冤枉的……”

    我心頭一震。不錯(cuò)，當(dāng)年李演和于錦素一道篡改內(nèi)史，構(gòu)陷慎妃，他當(dāng)然知道“裘皇后是冤枉的”。果然“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么？我淡漠的笑意布滿灰塵，像從不堪的記憶中慢慢挑揀出來的一件破舊不堪的可用之物。

    小簡嘆道：“陛下愣了好一會兒才道：‘原來你也贊成朕立弘陽郡王，很好?！f罷便回宮了。”

    雖然李演于我有殺父之仇，然而此刻，我也不禁要感激他了。不，或許要感激我自己，送給小任的那五百兩銀子畢竟沒有白花。我笑道：“看來，我也當(dāng)去看望一下李公公了?！?/br>
    【第四十五節(jié) 功成身退】

    景德元年八月二十四，壬午日，詔立弘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