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外頭內侍的聲音卻又道:“回太后,徐秉筆說有要事急著面駕,片刻也耽誤不得?!?/br> “什么要緊事,這般急不可耐?”顧太后口中嘀咕了一句,狠狠瞪了高曖幾眼,才有些意興索然的不悅道:“罷了,罷了,讓他進來吧?!?/br> 那內侍應聲而去,不多時便聽到了那熟悉而清越的腳步聲。 珠簾撩起,白色蟒紋曳撒的身影飄然而入,背后還多了一件墨色披風,宛如穿花蝴蝶般,輕盈俊逸,優(yōu)雅到了極致。 也不知怎的,瞧見他的那一刻,高曖只覺胸中的悶氣瞬間消散了大半,竟不如何難過了。 他還是沒去瞧她,披風一甩,拱手道:“臣徐少卿,拜見太后?!?/br> “免禮,這么急著見哀家,究竟有何事?”顧太后的臉色仍舊不豫。 徐少卿躬身道:“回太后,晉王殿下入京朝見,先頭人等已到城內,臣奉陛下旨意,特來向太后稟報?!?/br> 顧太后張口一訝,猛地彈起身來,原本那張鐵青的臉瞬間布滿了喜色,顫聲問:“昶兒,昶兒來了?” “千真萬確,晉王殿下的車駕距京城已不足百里,臣估摸著明日晚間便該到了。” “好,好,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唉,自從他出京就藩,哀家已五年未見了,如今真是……徐少卿,你多派些人手護著,好讓車駕早一些入京,哀家也好早一刻見到昶兒?!?/br> 顧太后說著便急急地站起身來,對身旁的宮女道:“快走,快走,哀家要挑套鮮亮的衣裳,明日好穿。” 第9章 花盈路 顧太后帶著眾宮女急匆匆而去,仿佛一霎間便將其他所有的東西全都拋諸腦后了。 高曖輕舒了口氣,轉過頭望著徐少卿,感激的點了點頭。 “公主只顧看什么,莫非還不愿走?” 他直起身,眉眼瞥向珠簾,抬步便朝外走。 高曖一怔,這才跟了上去。 出寢殿,過回廊,徐少卿昂然挺立,闊步而行,所經之處,那些宮人內侍紛紛躬身行禮,神色恭敬到了極點,似乎比在太后面前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不禁暗自訝然,心中卻也微感快意,就這么不緊不慢地跟在他側后,默默不語的走著。 須臾間,兩人便出了清寧宮,正門的石階下早停好了一頂黃緞紅緣的轎子,七八個著松綠色補服,帶三山帽的內監(jiān)隨侍在旁,瞧著應是司禮監(jiān)的服色。 高曖顰了顰眉:“我不慣坐轎,相煩廠臣遣個人引我回去?!?/br> 徐少卿微一沉吟,便回首朗聲道:“你們都先去吧,叫人知會北五所一聲,公主稍時便還駕回宮,及早預備著?!?/br> 眾內監(jiān)唯唯聽命,抬著轎子徑自走了。 “廠臣你為何……” 她啞然望著他,卻見那白玉般的俊臉迤迤地轉回來,那雙狹長的狐眸閃爍著別樣的神采。 “公主可還記得午間和臣說好同去走走,不想卻各自被旨意宣了去,實是掃興得緊?,F(xiàn)而今既然公主不愿坐轎,不如便由臣相陪好了,正好也補上早前之約。” 這話便如烈酒撞頭一般,高曖只覺兩頰火熱,臉兒霎時間便紅了。 “咱們身份有別,廠臣……廠臣怎可這般說?” 他勾勾唇角,旋即拱手正色道:“公主莫要誤會,臣只是見公主心緒沉郁,對宮中情形也尚未了然,所以想隨侍左右,以便開解罷了,再說……公主午間不也已答應了么?” 她聽在耳中,思來想去總覺得哪里不對,可又說不上來,心頭一陣火燙燙的,手心也沁了汗,滑膩得難受,莫名其妙有種被他設計了的感覺,但瞧著那言之鑿鑿,理直氣壯的樣子,卻反倒是自己屈了理,心虛得不行。 “如此,便有勞廠臣了?!彼饝?,聲音小得可憐。 “公主請?!?/br> 徐少卿將手抬過去,高曖慢慢的搭上去,手僵著,還有些抖,兩人幾乎同時抬步,并肩而行。 她紅著臉,心中忐忑,七上八下的惴惴不安,眼角還向后面瞟著,生怕清寧宮里又有那雙眼睛在左近盯著,再編排出什么用心險惡的卑污之言,全然忘了此刻在自己旁邊的是個六根不全的人。 堪堪繞過宮墻的拐角,高曖剛松了口氣,卻忽然發(fā)現(xiàn)徐少卿并沒沿她來時的路走,而是進了一側的月洞門。 甫一入內,便見一座高愈三丈的大石迎面矗立,形如白鶴展翅,上刻“萬壽招運”四字。 石后左側是大片櫻花樹林,一色里許,白矜矜,粉瑩瑩的,如霜似雪,正開得爛漫無比。 其右則是數(shù)頃碧池,波光滟滟,禽鳥三五成群雜在其中,嬉戲暢游,遠眺還有增土為山的大坡,起伏連綿,峰巒疊嶂,如蜿蜒長龍盤踞。 再加上那點綴其間的亭臺樓閣,水榭雅寮,景致當真是美到了極點。 高曖從未見過這等園林,不由看得呆了。 “公主以為這御花園可好?” “真好。” 他冷不丁的一問,她也隨口答了,話說出來才回過神,垂眼紅著臉問:“廠臣帶我來這里做什么?” 他眸中含笑道:“公主這話倒叫臣不好作答了,既是要隨意走走,舒敞胸懷,自然要找個景色雅致的所在,莫非公主還有旁的好去處?” 從小就幾乎沒出過庵堂,入宮才只一日一夜,她能有什么好去處? 高曖尷尬的一皺眉,心說他怎么越來越沒個體統(tǒng),竟有些得寸進尺,嘴上說得恭敬,可那話卻瞧不出半點尊卑。但怪的是,明明他在暗著揶揄自己,可就是讓人生不起氣來,倒也奇了?;蛟S是在宮里磨礪的久了,對各色人心都能拿捏的住,所以才左右逢源,游刃有余,否則怎會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 徐少卿也瞧著她,只覺那張帶著羞怯的小臉襯在這明麗的景致中,愈發(fā)顯得純美脫俗,不由也是一愣。 說是公主,其實也不過和民間的丫頭差不多,怎就讓人覺得這般特別呢? “嗯,既然來了,那便走走吧。”高曖聲如細蚊。 “公主請?!?/br> 他仍托著她的手,沿卵石鋪就的魚鱗紋園路向前走,卻沒再言聲。 她自然也沒有說話,只是這般默默的走著,心頭卻亂泱泱的,那本該令人身心閑靜的絕美景致竟半點用處也沒有。 就這般行到一處水榭旁的山石邊,高曖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問:“廠臣,我……我有一事不明,不知能否如實相告?” 他這次并沒躬身,便應道:“公主請問,臣知無不言。” “那個……今早畫像時,嗯……可是廠臣吩咐做的手腳?”她想了好半天,才終于吞吞吐吐地問出了心中的疑竇。 “公主所指何事?臣是奉旨行事,可不敢有負圣恩,從中作偽,公主這話端的叫臣好生惶恐?!?/br> 他嘴上這么說,臉上卻瞧不出一絲惶恐的意思,那雙眼毫無避忌的看過來,叫高曖更有些手足無措了。 “廠臣不愿答便算了,又何必明知故問……” 話音未落,就見他靠上一步貼了過來,幾乎是偎在身邊站著。 “廠臣你……” 高曖吃了一驚,小鹿受驚般的想躲開,他卻已垂了下頭,俯到耳邊輕聲道:“那畫像不過是給崇國使臣拿回去應付差事而已,只要與公主相像便好了,又何必如此計較在意呢?” 冷凜而空靈的聲音讓她打了個顫,心頭一陣砰然。 這話似是在坦誠了什么,可又好像什么也沒說,只叫人更糊涂了。 “廠臣……” “臣只是據(jù)實而言,不知這番回答公主可還滿意?” 她微微一偏嘴,心說他這回答只有讓人更加撓心,又怎會滿意?可聽那口氣,也知道是不會對自己明言的了,索性便不再問。 “我有些倦了,煩請廠臣送我回去。” “請公主移駕。” 徐少卿仍舊扶著她,沿曲折的園路悠然而行。 高曖發(fā)覺他貼得還是這般近,心跳得厲害,不知該如何開口,又覺被他這么陪著,暖暖的有種莫名的安適感。 一陣似寒又暖的風從那浩渺的湖面上吹來,搖曳著離岸邊不遠的一株株粉櫻白桃,片片花瓣打著旋兒飄落而下,落在那默然無言的兩人身上,也落在腳下的卵石道上,仿佛嫌這園中的精致還不夠,非要再加些點綴…… 兩人走的慢,約莫半個時辰,日頭漸斜了,才出了園子。 沿正街一路向東,將近北五所時,便見一眾宮人內侍垂手肅立,候著門口。 翠兒眼圈仍是紅紅的,見高曖回來,想上來扶,卻見徐少卿在旁邊伺候著,只好忍住了,但還是不停左右打量著,像是在瞧她今日有沒有吃虧。 “奴婢恭迎主子回宮。” 馮正趨步上前,依舊端著那副笑臉,言罷又轉向徐少卿打躬道:“干爹,兒子聽了傳信兒,就馬上領人預備著,可巧剛整治好,主子便回了。” 徐少卿“嗯”了一聲,卻沒瞧他,看了看高曖,便道:“公主午間未曾用膳,你叫快些備好。” “是,干爹放心,兒子這就去?!?/br> 見他領人走了,徐少卿才轉回頭來拱手道:“臣還要回司禮監(jiān)當值,這便告退了?!?/br> 這般官樣口吻的辭別讓她不禁一愣,望著他轉身離開,總覺得還有什么話沒說完,心里想叫住留一留,可也不知該怎么張口。 黃昏已至,夕陽斂去刺目的光芒,將天地間浸染成濃重的赤金色。 他迎著那輪落日而去,后面拖著長長的影子,身上像裹了層暖盈盈的光,可瞧著又有種寂然落寞的感覺,讓人心中悵悵。 高曖呆呆的立在那兒,不由得竟有些癡了。 “公主,公主?” 翠兒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 她回過神,見這丫頭不知何時竟跑到了身邊,拉著她的衣袖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她嘆口氣:“沒什么,回去吧。” “是,公主,你眼角怎么……”翠兒盯著她的側臉,滿是驚詫。 她輕輕搖了搖頭,便抬步朝頭所的正門走,翠兒察言觀色,便沒再問,趕緊跟了過去。 院子里四處煥然一新,比先前整潔得多了,她自然知道其中緣由,倒也沒怎么在意。 翠兒一路扶著她回到寢殿,里面早已擺好了一桌素齋,色香俱全。 高曖本來餓得厲害,此刻也不知怎么卻沒了食欲。 坐到妝臺前,對著那鏡子一照,果然見眼角邊有顆細如米粒的小痣,與畫像中的人一模一樣,但不僅沒有失色,反而還讓自己平添了幾分別樣的韻味。 她抿唇笑笑,信手拈了支眉筆輕輕在那痣上又點了點。 第10章 煙雨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