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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中,以往每次放學回家,她都得經歷一遍這樣的心悸。 她低下頭,深深吸了口氣,緊了緊手中的行李包,沿著長長的十八梯,朝家的方向走。 青石路,灰瓦房,每一個往下的腳步,都是沉重的回歸。 街坊鄰里的吵罵聲,烤串的辣油香,棒棒們上下穿梭的身影,蒸騰起一片nongnong的市井氣息,成為滲進她皮膚中的,一輩子難以洗掉的氣味。 這兒是山城有名的貧民區(qū)。 韓梅的父母都是上山下鄉(xiāng)年代長起來的,一個才小學畢業(yè),一個讀到了中學。 在那個無產階級最光榮的時代,二人靠著家里有兄姐去了農村上山下鄉(xiāng),才拿到了招工證,被分配到了同一家國有棉紗廠學師。 二人通過工作認識,互有好感,很自然的結了婚,并在婚后第二年有了韓梅。 那時候的工廠里大家不講績效,每月領的是死工資,住的是大宿舍,晚上下了班偷偷干點私活,每個月加起來一百來塊錢,三人的一個小家,生活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對韓梅爸媽這種知足的人來講,這樣已經是能想象到的最美滿的日子了。 他們秉承著女兒貴養(yǎng)的宗旨,讓讀幼兒園的小韓梅每天騎在爸爸的脖子上,一邊唆著天友牌的酸奶,邊看看這山城的風光。 可惜好景不長,國企改革的春風,沒有為韓梅家?guī)砼cGDP同步的財富。當別人住進了新建的樓房,他們一家三口卻隨著下崗大潮,被沖到了房管局分派的一個20平米的小房子里。 雙親被迫下海,從親戚家東拼西湊,借來了點錢,在小商品市場弄了個小地攤,賣點小衣服飾品啥的。父母省吃儉用,生活上倒也不委屈了韓梅。 小孩子也不懂貧富,從沒覺得自己比別人差多少。直到有一次,她得了腮腺炎,快一個月沒去上課,小學老師疼愛她這個優(yōu)等生,特意買了煉乳來家訪。 班主任在外摁門鈴喊開門,她正要起身開門,陪著她做題的mama明明聽見了,卻捂住了她的嘴,不許她應門。 小韓梅這才知道,mama怕讓人看見他們家住這樣的地方! 原來自己家這樣的,就叫窮。 原來貧窮,是羞恥的。 她自此不敢?guī)瑢W來家玩了,學校里要填表格,她一寫好住址欄就馬上掩住。 她的整個青春期,都籠罩在這種因貧窮產生的自卑中,而考個好大學找份好工作則是她被灌輸的能改變命運的唯一救贖。 可笑的是,讀完了這么多書,她回的還是這個地方。 她看著路的兩旁臟兮兮的平房,墻上油漆剝落,搖搖欲墜,一律已不見原來的顏色,讓人想起隨意迭起的蜂窩煤。 整個城市在大興土木,只有這里,十年如一日。活水沉沙,人來人去,留在這的依舊是社會的最底層。 幸虧生活再怎么艱難,她始終被父母的關懷護衛(wèi)著。 在這個大學門口比車展的時代,她心生旁騖地學習工作,老實巴交地為在異鄉(xiāng)賺來一席之地而努力。 她循著回憶的路線走去,直到路邊一個消瘦的背影,讓她頓住了腳步。 那人背向韓梅,寒風里,端了小板凳在房子門前擇豆芽菜。她發(fā)髻半百,身上套了件花棉背心。 衣服花式剪裁都是奶奶代的款式,洗得多了,面子發(fā)黃,里子發(fā)硬,像快鐵板一樣,擋不住一點風。 韓梅心頭兀地一酸,喊了一聲:“媽!” 高玉蘭轉身抬頭,看見突然出現的閨女,給嚇了一跳,手腕抬了抬老花鏡腿,嘴張開老大,連牙齦都能看見:“莫頭莫腦地,你回來干啥子喲?” 韓梅吸了吸鼻子,蹲下身幫她洗,含糊地:“一老同學結婚,回來吃九碗。” “啥子事啊你就回來,飛機票不要錢啦?”高玉蘭氣上來了,總習慣發(fā)了再說。 她一手甩過去,忘了手里還抓了把豆芽菜,灑了韓梅一身涼水。等理智回籠,又急急拿臟兮兮的袖套就去揩她身上的水珠。她問:“哪個舊同學呀?” 韓梅一下就被問住了。 她哪敢說是周彥要結婚。 作者有話要說: 特別鳴謝小助攻樹提供的方言協(xié)助。 ☆、再怎么打折,咱們還是高級貨 有句話說的好,初戀都是用來懷念的。 而周彥就是讓韓梅對陳晨心軟的那段過去。 高考生涯里,他是掉落她模擬試題上的那枚紅葉書簽,是她從書海中抬頭呼吸的新鮮空氣。 等她發(fā)現自己喜歡上周彥,已經來不及遮掩面上的愛慕了。 少年人的感情,就像植物向往陽光水,蠻牛見了紅色,韓梅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 她用僅存的理智,妄想隱藏自己的心思,用一個人目光來完成這場天長地久。 可惜世界沒有不透風的墻。 慢慢地,在她看不見處,開始有女孩們的竊竊私語,再后是打到她臉上的鬼祟目光,甚至最后變成了老師的嚴辭訓斥。 班主任把周彥也叫來了辦公室,是讓他親口拒絕她的。 韓梅看著攤在桌面上女同學作業(yè)本上的字,難堪得想著地上挖個洞。 身邊,周彥的聲音毫無起伏:“老師,您誤會了,韓梅沒有單戀我?!?/br> 一只屬于大男生的略帶骨干的手,主動拉住了韓梅的:“事實上,我也喜歡她?!?/br> 她扭頭看他,一時間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青春期少女面對突如其來的愛情,滿心都是感激和激動。 那天之前,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那么活的腦筋,能叫她想出各種借口來躲避學校和家長的圍追堵截,今天是給學生會排練文藝演出,后天是有幾道題沒弄懂去問同學,反正花樣百出,從來就沒重過樣。 盡管,兩人最后只是在集體活動后相攜著在學校附近軋個馬路。 女兒畢竟是從高玉蘭生的腸子里出來的,她小腦瓜子里打什么主意,高玉蘭心里頭能不明鏡兒似的?憑著韓梅那天穿的是裙子還是褲子,高玉蘭就能敏銳地察覺她是否要赴男孩的約。 為了擔心女兒吃虧,也怕害她的學業(yè)前程,高玉蘭甚至一狠心,連家里剛安的電話線都給扯了。 韓梅成績沒有明顯退步,高玉蘭也不好明著罵她,瞅著韓梅又要出門,她過去把收音機音量擰大了,手里抓了把瓜子,站著陽臺上,裝著和隔壁的王奶奶聊里頭正在放的:“恁個王寶釧也,年紀輕輕的,主意還多正。好好生生的聽媽老漢的話多好的,非要跟薛平貴搞到一起。還以為在擋她的路。” 王奶奶耳背,高玉蘭的話她五句里只聽懂了兩句,可有人陪著她聊天就歡喜,哪管是雞同鴨講,張著漏風的嘴絮叨起來: